歸恩記 (234)、大荒山的那場火

作者 ︰ 掃雪尋硯

厲蓋怔住了一下,他不知道林杉忽然這麼問了一句,想指的是什麼。

回過神來後,他才慢慢說道︰「老三,你自己也曾說過,這樣的事是無法完全杜絕的,大抵只能善誘或抑制,斬草絕根這種手法有效但不能普遍化,也沒法真的做到人人都一樣。你自己說過的話如今連自己也忘了麼?」

林杉看著厲蓋,沒有再開口,但他剛才眼中那微微起伏的情緒在逐漸平復。

就在兩人相互看著對方時,隔壁雅間忽然傳來一個拳頭砸在木板上的聲音。因為雅間里林杉和厲蓋此刻都沒有說話,樓下圍觀看熱鬧的民眾們也漸漸散去,所以這聲踫響顯得很是清晰。

緊接著,隔壁雅間又傳來椅子翻倒在地的聲音,但卻沒有預測中的打斗聲,只是兩組匆忙的腳步聲出了雅間,穿過兩排雅間中間隔著的走道,下了樓去。閑鶴飯莊的雅間是有名的隔音效果好,然而若非自己這間開了窗,正巧踫到隔壁臨近的雅間也開了窗,兩個雅間斷然無法這麼輕易的互傳聲音。

然而,只是這一點聲音的傳入,就讓林杉和厲蓋幾乎是在同時意識到了一個問題,立即撇開剛才那個不太愉快的話題,側身再向窗下看去。

果不其然,當不想走也得跟著林杉那位十數年未見的師弟岑遲一起去衙門求公正的冒名店主剛挪動腳步,一個一身富態,發冠嵌玉,腰帶繡金,儼然一副大財主模樣的中年人就從閑鶴飯莊的大門急步走了出來,直沖那冒名店主而去。

冒名店主一看見那胖財主,眼中立即迸出一種獲救了的喜悅感。當這一幕落入樓上雅間窗邊那兩人的眼中。他們又是同時輕輕搖了一下頭。

胖財主與那胖臉家丁會面打過招呼後,就一直都是笑盈盈的樣子,他們絲毫不介意、甚至根本就沒有注意到,剛才圍觀的眾人中有一兩位走得遲的城中居民停下了腳步,私下里討論著給他倆人蓋了個‘笑面虎’的頭餃。

而這兩頭笑面虎也不知道是不是正巧對上胃口,撇開眾人到一旁商討了幾句,看樣子又像是談妥了。接著,那胖臉家丁轉頭又到岑遲耳邊說了幾句什麼,只見岑遲皺了一下眉,不過很快也點了頭。應該是應允了什麼。

驟然放棄了帶那冒名店主去衙門的決定,實是放了他一馬,然而岑遲並沒有因為給了自己討厭的人一個人情。就要泄憤式地丟下幾句狠話。放過便放過了,除了剛才那一皺眉,他再無任何表示,面色平靜的牽著那頭驢離開,走得很干脆。有一點灑然態度。

「咚—」

林杉望著岑遲走遠的背影,隨手朝窗框上砸了一拳,發出的聲響跟剛才隔壁雅間傳來的那一記一樣。

「真是他,多年過去,他的脾氣變化並不大。」林杉將目光放遠,追逐著岑遲模糊在夜色里的影子而去。似乎是想親眼看見他是不是真的走進了相府大門,「可是他怎麼會成了相府的食客?」

厲蓋知道林杉從剛才就一直在煩惱于這個問題,他的父母早逝。此外在這世上就再無其他親人了,從小隨其師父北籬老人長大,師父便成了他的父親,師兄弟之間的情誼自然就相當于手足之情。可是萬一哪一天,這兩人要站在對立面。那麼是要重手足情,還是堅守信義?

考慮到這一點的厲蓋沒有直接去接林杉的話。而是調轉話頭說道︰「你師弟比你小幾歲,可是當初為什麼那麼早就下山游歷去了呢?」

林杉沉默了片刻後才緩緩說道︰「因為他想要證明他比我強。」

厲蓋聞言,眼中流露出一絲滑稽的神色,不過他很快想到這句話是林杉那位師弟還只有十三、四歲左右的時候說的,又斂容說道︰「我不覺得你喜歡跟你師弟爭強斗勝。」

「也許是愛之深責之切吧!」林杉說吧抬手關上了窗戶,雅間內暫時又變成了與外界隔絕聲音的所在,他走到桌邊坐下,望著一桌已經沒了熱氣的飯菜,緩緩又開口道︰「我必須終生銘記和感謝師父的算經給我帶來的助益,但他耗費半生時間創作的算經集策,我實際上只承襲了四成左右。我的志趣終究還是偏向多面多角圖形、也就是建築設計,師父後來也看出了這一點,所以沒有勉強我,又收了師弟入門。」

「這麼說,你師弟的算經之術應該比你還要高幾籌,那為什麼他還要說那麼一句話?」厲蓋插了一句話。

「因為師父經常訓斥他,並且是以我為標榜的。」林杉笑得有些無奈,「我師弟的確是擁有極佳的天賦學習算經,但他在性格上的缺陷也是很明顯的。好動,無法專心凝神,這兩點也是師父他最見不得師弟的地方。」

厲蓋不解道︰「通過棋藝,我也略知一點算經的慣性,這種學問是很要求連貫性的,若經常中斷,思維無法連成一線,一處錯後面即是處處錯。以你剛才所講,你師弟要是真有這些習慣,尊師頻頻責怪他倒也不是對他真有成見。」

「我師弟的天賦優勢也正是體現在這一點上啊!」林杉感嘆了一聲,繼續說道︰「若我在起草一張圖紙時,中途被某件事耽誤,再回來繼續作圖時,總是需要一點時間將前面的脈絡理一遍。而師弟他當年在草廬做算題時,可是一邊逗桌底下的螞蟻一邊做題的,居然也沒見錯過。當師父不在草廬內時,他多半是在玩,然後拿捏著時間,估模著差不多了就匆忙結題,與我一同交題。」

「這麼貪玩,他就更該被師父訓了。」厲蓋調侃了一句。

「師父一生的心血,當然希望能有一個人可以完全繼承,可師弟一直無法理解他的這份心意。師父訓斥得多了,自己也煩,終于有一天積怒難抑的吼了師弟,似乎是傷了師弟的自尊心,他便下山去了。」

林杉說罷深深嘆了口氣,語勢轉淡的接著說道︰「其實師弟走前說的那句話也謝是個幌子,在那之前,師父自己也親口說過,他的算術已經高出我兩籌了,也就是說明他已經比我強勝不少,那還用爭什麼呢?他不過是被師父訓煩了,不想再在草廬里待著了。現在想想,或許該提前下山的是我,這樣一來師父就不會總拿師弟身邊的人做榜樣去訓他,並且這個榜樣居然還是不如他的人,師弟心里當然會不平和難過。」

林杉說到這里,將自己面前的酒盅斟滿,然後端起,一口吞下。辣酒刺激著喉口,他微微皺了一下眉,擱下酒盅後又說道︰「如果我先走了,師弟能少挨點訓,或許就不會下山,現在也已習得算經之大成。師父現在也不會身邊一個人都沒有,幾年前還因為我的事,差點被大火燒死。」

听到林杉說的那最後一句話,厲蓋雖然沒有喝酒,卻也是皺緊了一下眉頭。

大荒山之火的事,厲蓋當然也知道。火是夜里起的,若不是北籬老人在建草廬之前,就為了防範山火之禍,在草廬的周圍建了圍渠,恐怕他在那天就是夜里驚醒了,也是逃月兌不掉的。

可盡管如此,溝渠里的水在大火發生之前已經干涸了。草廬那片位置明明被修剪過,然而房頂上鋪的蘆草只是與數丈外被山風刮來的火星踫了一下,就立即化成一片火海。北籬老人用鐵鏟將干涸的溝渠挖了一個槽,把自己活埋了進去,這才免遭烈火涂炭,然而他的頭發還是被全部燒光,耳朵也有火燙之傷。

隨後,一直匿身在大荒山下鄰近村莊里的林杉的部下冒著被燒死的危險,身披被水浸濕的厚麻袋,背著盛水的壇子,用鐮刀劈草,砍出了一條直道上山去,這才把北籬老人接了下來,送去了一個只有林杉知道的地方隱居。

這件事對林杉的影響極大,他為此一連沉郁了幾天,最終忍住了去探望師父的念頭,只因為他不想讓師父隱居的地方再被別人發現。

此後,林杉就派了他管下的機動一組成員再上大荒山調查。

草廬的所在地已經被燒成一片灰燼,然而一組成員還是在一條看樣子只走過一兩次的隱秘小道上發現了點滴油脂。

水渠的閘口是北籬老人親手設計的,除了他親收的徒弟可以移動外,外人要動就只有強行破壞這一招,所以水渠閘口的異常也是顯而易見的。哪怕一組成員上山後,閘口已經被黃土掩埋踩實,他們也能一點一滴掘盡虛土,讓閘口現出原形來。

最明顯的異常就在于草廬里的那口井,要在山腰挖井取水,除了選地非常有講究外,對深度的要求也是很高的。當然,這兩點都難不倒北籬老人,其實他就是先挖的井,後才建的草廬。

可當一組成員到達草廬的基地時,那麼深、常年盈水不絕的一口井,居然被填滿了黃土。

不過這樣一來,一組的成員也不用像掘溝渠閘口上蓋著的那層厚黃土一樣,再把井也掘一遍了。井水里有什麼,已是能透過數丈高的黃土浮上來的信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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