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恩記 (149)、跌份兒

作者 ︰ 掃雪尋硯

「不遠了。」馬安大聲的回了一句,手中長鞭急甩出一道,然後他又說道︰「剛剛過的石嶺口,那麼以我們現在的行進速度,萬松崗應該還有不到一盞茶的功夫就到了。」

林杉目光向車門外的遠處掃了兩眼,有些意味不明的感嘆了一聲︰「真快啊!」他那語氣里所包含的情緒,也不知道是在稱贊馬安趕車的速度,還是在惆悵于什麼。

過了片刻,馬車行駛到官道的一處轉彎地段,速度就慢了下來。因為拉車的這匹老馬對道路的基本特征已是熟悉無比,所以這時若速度上沒有要求,它倒是自覺得很。馬安只抖了一下韁繩,算是給那匹老馬一點關鍵性提醒,接下來他趕車的態度也松懈了許多。

拐過這處彎路,馬車的車速也降下許多,然而前方雖然又是一段直路,馬安卻沒有立即再次催馬急行,而是悠然抖著長鞭,半轉過身朝馬車中的林杉笑著說道︰「一路上都見你一副悠然模樣,怎麼快到目的地了,反倒急起來了?」

「我是急,但我不是急于行程之事。」林杉的眼中快速滑過一絲尷尬神色,語氣一頓後才又說道︰「我這是人有三急之一急。」

……

人有三種急,是最不需要常規理由就能說服他人相信的,所以在馬安得知林杉內急之後,他不但沒有懷疑,而且很快就急林杉之所急的也急了起來,立即催馬飛奔起來。

此時的官道兩旁雖然植有一排高立的楓樹,然而楓樹之外的地方還是比較開闊的,所以嘛,要解決內急之需,還得首選萬松崗。萬松崗是名副其實的一片松樹林,而官道直穿其中。在道邊停下馬車,人轉身走入松林間,不需行出多遠,就能沒去身影。

所以此時當馬安站在一蔟半人高的灌木面前,身體放松的開始解帶掀衣時,他望著周遭的一片青綠,忽然心生感嘆的說道︰「剛才你若不提,我倒忘了我也很急,好在有這片松林,也不知道解了多少路人之急。」

林杉對此並未搭腔。而馬安很快就听到了另外那邊又傳來輕微的衣袂之聲,他便隨口又道︰「這麼快就完事了,你也沒那麼急哪!」

這時林杉那邊倒是有了回聲。就听他語氣淡然的說道︰「方便的時候,你也能這麼多話麼?」

他的話音才落,走近的腳步聲就清晰起來,馬安的目中這時忽然閃過一絲警惕神情。

「沒辦法,睡覺衣不解帶。方便時也是一手握緊槍矛一手提著褲腰帶,這便是以前在軍中養出的一種習慣。可能是以前過的那日子印象太深刻了,所以這幾年來雖然生活安逸,但這種看來用處不大的本領卻一直沒丟吶!」

他說這話的語氣依舊是如剛才那般輕松平靜,然而在這段說話的時間里,他已是迅速的整好衣衫。扎緊了腰帶,並在他的手剛剛離開腰間時,身形突然一矮的避過了預料之中的那記切在脖側的勁風。

一單掌撐地以取助力。馬安右腳腳尖重重點地,旋轉出一個半圓後蹬起身子,他的身形就在調轉了一個方向的同時,于一個起落之間躍到他剛才所站的那個位置的後方兩步外。

雙肩繃起,目光亦凝重起來的馬安慢慢站起身。望著剛才站于他身後,此時則因為他的身形反轉而站在他面前的林杉。他的目光在對方那收勢才到一半的掌刀上一觸即過,視線上移,他盯緊了林杉的雙眼。

林杉的第一次突襲已宣告失敗,而他的下一個要攻擊的位置就藏在他的眼中,只是馬安此時心里更憋憤的,是難以接受林杉向他發出突襲的時間段。

當馬安正面對上林杉後,雖然他識出了林杉的舉動,但他這時只是蓄好攻勢,身形卻未動。他望著也是一派蓄勢待攻模樣的林杉,嘴角忽然現出一絲不怎麼愉快的笑意,緩緩開口道︰「其實我早就預料得到,你肯定是準備在路上再‘照顧’我,只是沒想到你挑了這個時間,真是讓你在我心中大跌了身份啊!」

「為達目的還講什麼體面?我還有更跌份兒的想法,以後找時間再讓你欣賞。」林杉說這話時臉上也露出了些許笑容。

他並沒有謀害馬安的意思,所以剛才他偷襲馬安的招數雖然透著一股狠勁,但他的眼中並沒有凶光。只是他沒有料到應是成功率很高的那突起一擊卻落空了,所以他現在雖然在笑,但笑得並不如平時那般輕松。

「既然你早就猜到了我的意思,那你為何還裝作不知的陪了我一路?其實你滿可以早早的離開,然後像你說的那樣暗自尾隨。」林杉在說這話時,慢慢朝馬安邁近一步。

看見林杉動了,馬安那雙牢牢扣在地上的腳也動了,只是他不是在後退,而是身形微斜,向林杉的身側退了一步。如此一來,林杉若想再突發攻勢,那麼必然也需要轉動身形,這樣一來則會稍稍影響其速度。

林杉見狀在邁出一步後就沒有再繼續前進,只是站定腳跟的側轉了一形,以使得自己保持正面朝向馬安的姿勢。

馬安見林杉沒有再動,他也站住了腳,然後彎了一下嘴角,語氣則依舊是很平靜的說道︰「已經在你面前說出來過的想法,我怎敢照做?更何況這種想法,就連你組里那位輕功卓絕的大孩子都知道,那是不可能在你眼下做得成功的。」

他在話語稍停後才接著說道︰「其實在剛出發那會兒,我還是對你的話抱有一絲幻想的,因為我找不到別的辦法,所以只能將這絲幻想當真了。不過我不後悔我的做法,雖然這做法在你眼里看來,是存在失誤的,但對于我來說,卻是在進步。我沒有再束手等你的消息,我也有能力表達和施展自己的想法。」

「對,出發之時,我並沒有看出你在裝不知,這是你的進步。」林杉對馬安說的話先是表示贊同的點了點頭,接著他臉上的笑意就變得飄渺起來,淡淡說道︰「可是那又怎麼樣呢?你的這一點進步終究沒有改變結果。」

「是啊,那又能怎麼樣呢?」馬安在听林杉說完那句話後,先是愣了一下神,接著他就語氣中充滿無奈感的重復了一遍林杉的一句話。

他的那一愣神,不是因林杉的話而心生感想,而是他已發現,紹數丈外的松蔭中傳來些微草葉揉砸在一起發出的窸窣聲響,這種聲響跟普通人大刺刺的走山路發出的聲響不同,那種由故意壓抑著的動作牽動的草木之聲,是由人經過特別訓練而邁出的伏步聲所引起的。

馬安雖然談不上熟知林杉的那組屬下的行事習慣,但在此時此境之中,他的認知里那陌生的一塊兒不難由一種心靈預知所彌補。

隨著那種窸窣聲響的靠近,藏在那種模糊雜音里的腳步聲也變得清晰可辨起來。馬安心里猜的沒錯,從周圍慢慢圍攏過來的幾個人,的確不是不湊巧路過的行人,他們正是出發之前的那夜,林杉吩咐柳生調遣的一組成員。

這幾位一組的成員按照林杉留給柳生的吩咐,一直遠遠綴在馬車的後頭,只是剛才在過石嶺口後的轉彎處悄然超到了前面,他們提前守在萬松崗,則是為了執行一個與那晚對黎氏實施行為類似的任務。

而確定了這一情況的馬安不但沒有意圖再爭取一下機會的搶先一步向林杉出手,反倒是松懈下雙肩,自消蓄力,擺出一副束手待縛的姿態,語氣里帶著重重的無奈感的說道︰「你們人多,打群架我肯定不是你的對手,更何況你組里有幾位用藥的高手,我就不跟你們磨時間討苦吃了。不過……這種被俘的感覺真叫我這個在軍中練過膽的人覺得渾身不自在。」

林杉見馬安異常自覺的放棄抵抗,他也很自然的卸去攻勢,垂下雙手于身側,神情稍顯輕松的溫言說道︰「放心吧,他們不會拿繩子綁你的,你就這麼跟著他們走就行了。」

馬安擺了擺手,不認同的說道︰「我說的不是這個意思……大哥,你的部下就是用目光即可讓我舉步維艱吶!」

林杉對此欲言又止,最後只能是嘆了口氣,這時四下圍攏過來的人已經走到面前了,他們果然沒有拿繩子將馬安綁了,倒是都保持著三步的距離站定了腳步,只有一人靠近了馬安,而此人正是唇紅齒白,身形高挑,但比起男子要顯得單薄許多的探查二組組長柳生。

柳生的著裝依舊與往常一樣簡單得不像一個女子,但這並不表示她在刻意裝男子,她的一頭烏發依然是用布帶一絲不苟的扎在腦後,身上穿的也還是那套裁剪精簡的黑色勁裝,反倒使得她那沒有經過特別遮掩的身材顯得更加曲線玲瓏。

馬安看見第一個靠近自己的人是名女子,心里很自然的放松了一些警惕,然而他卻不知道自己最該警惕的那種林杉屬下持有的藥劑,絕大部分就掌握在這名女子的手中,並且他剛才說的那句話,已經等同是間接擰開了那正在猶豫于要不要使用的藥劑的瓶塞。

柳生走到馬安的跟前,先是用很平靜的目光注視著他,接著她的目光中開始漸漸有了溫和笑意,然而這笑意卻讓馬安終于覺察到了一絲不對勁,但這種心理感應來得太慢,所以馬安只來得及縮動了一下眼瞳,然後就在柳生忽然抬起展開的一只素手蕩開的些許薄塵中,身子軟綿綿的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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