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恩記 (065)、丟失的東西

作者 ︰ 掃雪尋硯

說完這些,嚴行之轉過身來看向莫葉。他見莫葉臉上一片凝重,心中卻是感到一絲慰然。

傾听是一種很有深度的學問,有時靜靜的傾听比參與討論更能讓人覺得感動。而莫葉此時已然變身成一個誠心誠意的傾听者。言行之作為吐露心聲的人,莫葉的安靜傾听正符他的心意,讓他覺得這次沒有控制住的吐露心中的郁結,沒有選錯時間和听眾。

莫葉一句話也未說,但他兩人之間已然有了靈泉上的交流。

言行之見自己的話說完了,對方卻還在繼續沉默,似乎是在思考著什麼,他這才微微一笑說道︰「你不吝將這秘方展現給我看,待我以誠,我才忍不住也說了一些私家之事,不想竟然一口氣說了這麼多,是不是有些嚇到你了?」

听到‘待我以誠’四個字,莫葉不禁心里發虛,暗道︰還好嚴行之火候還沒到,不然出那方子其實早被自己勾除了幾項,那對方還會不會這麼覺得呢?

同時莫葉又忍不住暗自感嘆了一句︰果然是心思單純至極的人啊,這麼容易就放下心里防線,這麼比較起來,自己可著實‘壞’多了。

心緒游走到這里時暫時打住,莫葉干咳了一聲,開口說道︰「嚴師兄,請恕小弟再次冒昧。听完你所講的事,我覺得你並沒有完全理解尊兄對你留下的遺言的全部含義。」

莫葉平時用在嘴上虛浮言語上的功夫太多了,難得嚴肅真誠一回。對于心靈如此純澈的人,她不想再說那些漂亮的話,更想與嚴行之進行交流的,是心語。

嚴行之聞言一怔,但他沒有說話。這一次換做他成了傾听者,不過莫葉並沒有隨之變成傾訴者。她只是將心中所想說出來,那是一種即時而生的感觸,而並非心中存放已久的郁情。

「一個人如何才能在這個世界上好好的活下去?只是擁有健康的身體和長壽嗎?」。莫葉眼露疑惑,像是在問自己一樣繼續說道︰「要健康,要開心,要做成一件至少令自己覺得有價值的事,才無愧于在這世上走一遭……當然,在做成這些事之前,擁有健康的身體是最基礎和重要的條件,但這並不是好好活著的全部。」

嚴行之听著莫葉緩緩談吐的語句,微有潮意的雙眼亮了幾分,但他依舊沒有說話。

「你的記憶力很好。」莫葉在簡短的說完這句話後,就陷入了沉默之中。

她沉默了很久,最後看著嚴行之的雙眼說道︰「我猜尊兄的遺言還有另外一層意思,只是這層意思他沒有說得很直白。一則,是不想以命令的口吻勉強你服從他的遺志;二則,只有自己感悟的東西才能記的最深,他人灌輸的信息往往容易忽視,因而他只是留給了你提示。尊兄含蓄話語中的良苦用心,希望師兄你能重新想一想。」

莫葉的這番話,前半部分是由嚴行之所說的兄長遺言所推敲得出,後半句話則是由她將師父曾教誨過她的一句話進行了稍許改造而成。但這樣的一番話卻是在嚴行之的心中點亮了一盞他從不知道的燈。

就見嚴行之在莫葉言畢後面色驟變,然後喃喃道了一句︰「竟是這樣……竟是這樣……」

嚴行之在喃喃自語完那句話後,就再無其他言語。莫葉也沒有再說什麼,既然是交心之語,那麼重復就是多余了。

三個少年人,就這麼各自沉默著,慢慢沿著野雁泊那長滿青青蘆草的岸邊行走。最後,在將要分道別離的時候,莫葉才又主動開口。她止步抬起手向嚴行之行了一禮,算是要作別了,然後微笑著說道︰「嚴師兄,小弟忍不住想問你一句話。今天之後,你會不會改變一些想法?」

她說得很含蓄,沒有單一的指出這種會改變的想法是什麼,實是留給了嚴行之足夠的空間婉轉作答。只要他不想回答,莫葉的這個問題,跟沒問,沒什麼不同。

嚴行之還以一禮,沉默了一下後說道︰「我現在不能確定……但我原本擲定的一些東西,卻因為你今天的幾句話有了動搖。我不知道是該謝謝你,還是責怪你。」

他說到這里語氣一頓,良久後才舒了口氣說道︰「有些東西,丟卻比拾起容易得多。其實我知道,父親十分希望我能繼承他的衣缽。但是,作為醫者,並不是認識藥草,會開方子就夠了的……如果我能早一年遇到給你姑母開出這道方子的那位前輩,或許我就能拾起我丟掉的那樣東西了吧。」

莫葉的眉頭飄過一絲疑惑的波紋,但她沒有再開口去問嚴行之,他那丟掉後就再難拾起的東西是什麼,只是以溫和的目光看著他向刑風作別,然後跨上馬背,一夾馬月復慢行離去。

此時夕陽已經移到了天西山腰,天光漸澀,晚風漸微,讓嚴行之的背影看上去有些寂寞。

莫葉收回了落在嚴行之背影上的目光,看向了刑風,忽然問道︰「刑大哥,他今天說的家事,以前有沒有說給你听過?」

刑風提著韁繩準備扶莫葉上馬,聞言只是點了點頭。

莫葉又問道︰「你知不知道,他所說的那樣丟掉後就再難拾起的東西是什麼?」

刑風想了想後搖了一下頭。

莫葉困惑的自言自語了一句︰「那會是什麼呢?他看起來挺正常的,手腳完好,怎麼就不能重回醫途呢?」

刑風聞言,似是想起來一件事,慢慢開口說道︰「我記得嚴師弟曾提到過,現在他用手踫草藥的時候,手會不受控制的發抖,完全無法拿捏藥材的輕重份量。」

莫葉恍然說道︰「原來是把醫魂丟了。」

刑風不解的說道︰「丟了魂?可他說話做事都很正常,並沒有痴癥啊。」

「可能是沒能救得了他的兄長,精神上受到的刺激太大了吧。」莫葉嘆息說道︰「我看過一些游人手札,其中說到過,有些動物在一起生活得久了,會特別依賴對方的氣息。如果某一方忽然缺失了,另外一方則會在很長一段時間里四處搜尋那種味道。人,其實也一樣。」

「嚴家二子,嚴行之的兄長一定比他開朗許多,所以在同樣的恐懼陰影下,他會更覺得害怕一些。當他每天看著其兄的和煦微笑,當時並不知道那是兄長故意而為。嚴行之的兄長是想給他時刻伴在身旁的鼓勵溫暖,但他卻容易因此認為,自己更有可能成為那個生病的人。但最後他還是把信任交出去了,同時也就是把依賴交出去的時候。當他的這種對兄長的依賴開始變得頑固,一旦其兄長突然逝世,對他的打擊必然是非常大的。」

「愛屋及烏瞬間變為恨屋及烏了。在最親近的人身上的失敗經歷,必然要讓他消沉很久,再看到那些曾經一同研究觸模過的東西,當然會有這樣不好的反應……他與其說是丟了醫魂,確切的說是丟了自信吧。害怕自己再錯過什麼人,于是干脆選擇逃避了。」

听了莫葉的這番話,刑風總算是明白過來了。但他不是很擅長這方面的分析感悟,所以他只是情感上受到莫葉情緒的傳染,跟著也是嘆了口氣。

莫葉忽然望著他說道︰「他們兄弟之間究竟有著怎樣的感情,能讓一個人這麼受打擊呢?」

刑風用手搓動著韁繩,沉思了一下後搖頭說道︰「我沒有兄長,無法體會。」

莫葉撇了撇嘴角,有些無奈的說道︰「我也沒有兄長,也無法體會。」

兩人一前一後腔調相近的說了兩句意思恰合的話,然後相顧一笑,但接著又是同時意識到一樣東西從腦海中滑過,兩人都是怔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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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天之後,嚴行之那邊有了結果,但他沒有再約見莫葉,只是托刑風帶了一封信過來。莫葉拆開信封後得到兩張信箋,第一張信紙上寫的內容,是關于那天他抄回去的三種藥名的查找結果,嚴行之只查出來一種,但那一種藥材的苦澀程度算是很低的。

嚴行之在第一張信紙的最後兩行字中,先是為自己無力全部查出而表達了歉意。然後他解釋,之所以查不出,是因為有些秘方的取名,並不是藥書上公開的名稱,而應該是發現它的藥師為了保護秘方而自取的代號。最後一行字則是再次叮囑了,不要擅自改動藥方。

莫葉看完第一張信紙上的內容後,嘴角不自覺間爬上一絲微笑。她沒有懷疑嚴行之是不是故意對查找結果進行了保留,有這紙上最後一句話,她相信嚴行之醫德凜然。即便他保留了,莫葉也不怨,因為那不是出于險惡心思。

將這張紙放在一旁,第二張紙上的內容便映入了眼簾。只是簡短的一句話,問了莫葉,那位她所說的老郎中有沒有徒弟。但莫葉看完這行字後,心里卻產生了另外一種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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