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素二十四歲生日，三個月前即計劃如何慶生，又追問我會送什麼禮物。看著她年輕美麗的面容，如果聰明點，我應當在她二十四歲生日那天送她鑽戒，再趁機向她求婚，既慰老父老母之心，又可以結束單身生活，且不必面對眾親朋好友嘲笑議論，況且，看素素的心意，對我也不是沒有情意，如若求婚，必然皆大歡喜。然而，我躊躇了。
向素素求婚，我是一個有始有終的男人，這就表明，從現在開始，必須做到對素素忠貞不一，必須揩她的手走過以後的所有歲月，更必須由心底把語琴忘記。深夜站在陽台上，看著深沉的夜空，問自己，是否真的可以把語琴完全自心底撇開，從此與她形同陌路，以後牽掛的人只能是素素？問完還是做不到，因為素素，更加思念語琴，我無法擺月兌與她一起生活戀愛的十年，那十年，對我對她，都是人生中最美好最值得記念的十年，因為青春，青春是不可替代的。
我不能忘記語琴與素素結婚，同時我不願意欺騙自己以及欺騙素素，那對她太不公平，如果做不到全心全意，寧可抱憾終生，也不能因此逃避現實，以為娶素素，即可忘記語琴，婚後再後悔，何必，人生苦短。
「二十四歲是一個很恐怖的年齡。」素素坐在地上，又在搗鼓她那縴縴十指，這次她居然給十個手指甲涂上十種不能顏色的指甲油。我不敢看，兩眼死盯住電腦屏幕，腦海里卻不斷幻化著十個五顏六色的手指甲。
「什麼？為什麼？你不是一直驕傲自己的年齡嗎？一直打擊我比你大七歲嗎？不過七歲而已，天天掛在嘴邊嫌我老，害得索非亞跟著起哄，整間公司都當我是老頭。」我咬牙切齒，恨恨地。
「唉。」素素卻長長地嘆口氣，「想想小時候多好啊，雖然被你和世權欺負，但是天天有人哄著，當心肝寶貝，天天盼望長大，長大後卻一點也不好玩。」
「你還想怎麼樣，家中誰不疼你寵你的，你真想要天上的月亮嗎，過分。」女人天生得寸進尺，真不明白素素豬腦袋里裝了什麼草。
「你不是女人，怎麼懂得女人的心。二十四歲之前顏色鮮亮，二十四歲之後年老色衰，看看身邊那些女人們，結了婚，整日圍繞著丈夫、家庭、孩子轉，根本失去自我，有什麼意思。況且，二十四歲之前還可以嬉皮賴臉獨身，二十四歲之後老媽就當作天大的事情看，整日追著問什麼時候結婚，就差沒拿刀架在我脖子上逼婚，哼。」素素皺著鼻子，一副苦惱的樣子。
我差點笑了，嘴角揚起來，極力刻制著不讓自己笑出聲來，「怎麼，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魔女也有怕的事情，你不是老大嗎，也有被副宮的時候，大快人心。」
素素的回答是月兌下腳上的涼鞋朝我摔過來。
「去死，幸災樂禍的家伙，你自己被表姨媽逼迫的時候好過嗎？也好意思來取笑我。」
「你可以選擇永遠不過二十四歲生日，這樣你可以當作自己永遠還沒到二十四歲。」我哈哈大笑。
素素跳起來掐我脖子，還不解氣又把我辦公桌弄得亂七八糟。
「你還慶不慶祝生日？」
「當然慶祝，送的禮輕了我都不答應。」素素含嗔帶笑地嚷，兩眼發亮，紅唇白齒，非常動人，我一時看呆，怔怔地瞪著她。她似乎也察覺出什麼，臉更紅了，背轉身去，不再理我。
「素素，你生氣了嗎？」我柔聲問。
「生你大頭鬼。」素素卻不肯再轉過身來，僵硬的語氣甩我一句。
我並不在意，望著她嬌俏的背影，有一種沖動，很想從後面把她抱起，擁在懷里，輕吻撫模。
或者，生日那天，拿出鑽戒跪在她面前，請求她嫁給我，潛意識里很確定，如果娶了素素，這輩子一定不會是世界上最傷心的人，也絕不會再去愛別人。
然而，語琴，全心全意戀著的那個女人，最終換來的是傷痕累累，這輩子愛的夢想已經撕碎，我感到疲憊。
如此糾結中，素素二十四歲生日來了，那天她很漂亮，一向衣著簡約，不外是白襯衫配牛件褲，她特別鐘愛穿白襯衫，或者是因為職業的原因，師者，自然潔身自好，即使衣裳也表現的淋灕盡致，或者一身淺色休閑裝，不管穿什麼她都漂亮，使人眼前一亮的女子。白色的襯衫，七分袖，袖口是一列黑色紐扣，黑白分明又格外醒目，天藍色修身牛仔褲，更襯得雙腿修長，亭亭玉立，襯衫束在褲腰里，黑白格子帆布鞋，頭發束在腦後，十分青春，襯衫有三個扣子沒扣，露出潔白的胸，脖子上掛一條黑黝黝金屬十字架項鏈，並不是值錢的東西，只是一件裝飾物，很別致，韻味十足。
我在一家有情調的西餐廳訂位子，世權一家，我，索非亞及男友，都來為素素慶生，索非亞男友與我們挺熟，長得高高瘦瘦，戴玳瑁眼鏡，很斯文，在銀行上班，索非亞與他即將談婚論嫁，我取笑她與我度完蜜月又另嫁他人，真是嫌命長。索非亞大氣地揮手，「現代女性有三妻四妾何足道哉。」我與她男友踫杯苦笑。
素素一坐下來，便伸手向我們要禮物，笑嘻嘻，像個土匪。年輕真好，二十四歲，多麼美麗的年齡，雖然她扮演深沉，慨嘆著時光匆匆，歲月蹉跎。然而，二十四歲，特別是女孩子，既有成熟的女人味又還保存小女生的淘氣天真，得天獨厚，依舊可以伸手向朋友要生日禮物。我有點妒忌素素，慨嘆時不與我兮。
「禮物，禮物，快拿出來孝敬壽星，別藏著掖著，我不會猜的，快點，快點。」瞧，這就是素素，說她十三點她不是，講起音樂來滔滔不絕，彈起琴來更加自由優雅，但是，瞧她，二十四歲還好意思伸手向人討生日禮物，真是服了她。我拿餐桌上花瓶里插的玫瑰花敲她手，她嘻嘻笑，一點不臉紅。
彥心先拿出禮物，她送一個巴黎世家最新款小牛皮手袋給素素，素素拿在手上愛不惜手，說︰「嘩，彥心你真大方，我愛你。」誰她都愛，就是不愛我，我有點酸溜溜。
彥心好脾氣，笑著拍拍素素的臉，索非亞也拿出禮物，是一個精致的藍水晶胸扣，素素立馬別在胸前，藍水晶配白襯衫，又高雅又耐看，素素在索非亞臉上深吻一下，笑靨如花，「索非亞，我愛死你。」索非亞甩她，罵道︰「喂，沒看我老公在旁邊嗎，吃豆腐也不看場合。」大家笑。
「表哥，表哥，你送我什麼禮物？」素素眼楮眨巴眨巴，看向我，伸出手來，真正的土匪。
我打她手掌心，笑道︰「這就是禮物。」素素縮回手，揉著手掌心，無賴地道︰「你敢不送我禮物，我會要你好看？」
「你要讓我怎麼好看？」我瞪她，把禮物掏出來，我並沒有買鑽戒，素素打開禮品盒，兩眼放光，里面是一條粉紅色鑽石手璉，素素高興地立馬戴在手腕上。彥心看我一眼，自然是怪我錯過良機，我裝作沒看見，打開香檳，幫每個人斟滿杯，大家舉杯慶祝素素生日快樂，永遠年輕美麗，素素非常開心，豪爽地飲著香檳。世權喝過香檳提前離去，連飯都不吃，看樣子是要躲開我們這幫人獨自去外面買醉，彥心看著他的背影發呆，我覺得沒味，幸虧有素素救場，講了幾個笑話，把大家逗引笑，氣氛重新活潑起來，不過彥心始終笑得勉強。我朝素素使個眼色，素素水晶玻璃，立時明白，吃完飯便催著回去，說還要回家吃媽媽煮的長壽面，彥心笑道︰「你們玩吧，不必為我，我先回家，反正天然一刻也離不開我，指不定在女乃女乃家怎麼鬧呢。」
素素反對，「那怎麼行，要玩一起玩，要散場一起走，怎麼丟下你一個人。」于是我先送彥心回葉伯母家接天然，再送素素，索非亞與男友還有節目，先離去。我怕素素不開心，好好一個生日會被世權攪得不三不四。
「不會，我不是那麼小氣。彥心姐也真是苦，和嫁給木頭樁子沒分別，人生真是千瘡百孔，相愛的不能在一起，不相愛的偏偏在一起，大概是所謂的不是冤家不聚頭吧。是不是，家和表哥？」
想不到素素如此深明大義，倒是難得，雖然嬌氣，卻非蠻不講理。
我苦笑，「還想去哪里，今晚任你差遣。」
「算了，你不必遷就我，我可以約同學去跳舞，送我回家吧。」素素興味索然。
我歉然道︰「對不起。」
素素皺皺眉頭，笑，「關你什麼事，我發覺你與世權真是一條褲子穿著長大的，連出氣都是同一個鼻孔。」
我沉默，也許素素也察覺了我的情感游移不定，玩累了，不想再應酬我，也是，女孩子青春特別短暫，三十一過，顏色漸退，她已二十四歲，算得上得天獨厚，但是，哪個女孩子會痴心等待男人去忘卻舊情重拾新愛呢，看世權就知道，以後我要遠著一點素素，不想擔誤她的人生。
其實世權心目中的戀人始終是高中時那個女生，顏薔薇。她長得十分美，五官精致，嘴角上揚，不語而笑，一頭直發垂在肩後，隨風而動，那份飄逸灑月兌，就讓男生們兩眼發直。加上一雙會笑的眼楮，每個對上她眼楮的人都會不由自主地吸引，看完又看，老覺看不夠。為她寫情詩的男生不計其數，更有的抱著吉它跑到她的教室窗外邊彈邊唱情歌，鬧動校方在所不惜。而為她打架的男生們更是不屑說的，為了顏薔薇，最好的兄弟即時反目成仇，拔刀相對，而後老死不相往來。她是高干子女，老爸據說是什麼部長，為人十分高調，因為美，許多男生願意受她差遣，那真是任勞任怨，為她跑腿當作一種榮幸，跑完腿還要在別的男生面前洋洋自得，一副唯自己可以為佳人差遣嘴臉。而她並不領情，把拜倒在石榴裙下的男生視作稻草，隨便賤踏，直到遇到世權。世權是那種書讀得很好，球打得很帥，人長得叫所有女生尖叫的那種臭男生，每當學校有籃球比賽，所有女生圍在球場四周，口號出奇地一致︰「葉世權，加油！葉世權，我們愛你！」弄得校方哭笑不得，世權和所有長得帥月復中有料男生一樣，脾氣超臭，對女生的尖叫听而不聞，揚著高傲的下巴，獨來獨往，他那道孤獨的背影不知迷死多少女生，都想要成為他身邊的第一個紅顏知已。
驕傲的顏薔薇遇到驕傲的葉世權，兩個人在同一時間擦出愛情火花，世權在我面前最得意的事是與顏薔薇之間並沒有經歷過五關斬六將的奇險，不像我，追語琴追得汗流浹背，費盡心機才追到手，也因為如此他死不肯請我吃飯謝媒，說根本無須我出半分力，談不上謝媒，恨得我牙癢癢。
世權與顏薔薇拍拖，讓全校男生松一口氣，又有一點失落，偷偷躲在被窩里掉眼淚，因為從此之後可以過正常人生活，不必再為顏薔薇失眠，不必因為討不到她的歡心患得患失，更不必做白日夢夢想與她雙宿雙飛，作不切實際的幻想。世權全不理不管，與顏薔薇手拉手在任何場合亮相，吸引所有人艷羨的目光，依在葉世權身邊的顏薔薇，一點都看不出有絲絲的傲氣與刁蠻，如小鳥依人般溫柔可愛，世權拉著她的手與旁邊的人說話，她靜靜地站在旁邊，嘴角含笑，沒有顯出不耐煩的表情，令所有男生大跌眼鏡，同時心底把世權祖宗十八代恨上，恨他家遺傳因子怎麼那麼優良，給了他先天的優生權，來到世上是來增加所有男生的痛苦，恨歸恨，在剩下的中學時代，世權是學校風雲人物，因為追到校花顏薔薇，追到她不足于震憾人心，最重要的是世權有本事讓刁蠻任性的顏薔薇一改平日壞小姐脾氣，變得小鳥依人，可人兒模樣，這很讓心底眼里瞄住顏薔薇這朵花不放的男生們喪氣。
顏薔薇與世權拍拖三年，大學兩人不在同一所學校，顏薔薇是軍人世家，大學讀的是軍事學校，畢業後理所當然就是軍官，自覺與平民出身的世權有距離感，主要是大學是一個最最浪漫的地方，漂亮男生滿天飛，顏薔薇眼界大開，再看世權也就不是那麼一回事，鴻雁分飛不到一年變心，提出與世權分手。世權對她傾注了真感情，分手後抱著我大哭，三天三夜不吃不喝不睡，對著顏薔薇方向揮舞著拳頭大叫︰「為什麼變心，為什麼變心，說過天長地久，為什麼變心？」吼完倒在地上繼續哭，哭得沒力氣就吩咐我去超市買回一箱啤酒，整日抱住酒瓶子猛喝，就差沒喝死。我是他從小一起長大的兄弟，義不容辭陪他，兩人整日坐在大學校園一棵櫻花樹下喝啤酒，整整喝足一個月，喝掉幾十箱啤酒，差點被學校趕出校門。
語琴氣急敗壞，逮住我劈頭蓋臉罵︰「家和，你再和葉世權跑去櫻花樹下喝啤酒，我與你分手。」她說這話的時候表情是認真的，我嚇得一激靈，語琴要與我分手，我與世權還得在櫻花樹下喝一個月啤酒，幾十箱啊，馬上認錯，表示痛改前非，不跟世權混。
語琴氣鼓鼓地說︰「你看著辦。」根本不用看，語琴與世權比，當然語琴在我心中重要，我立馬拋棄世權。
第二天我對世權說︰「語琴不讓我再與你去櫻花樹下渴酒。」
世權氣得暴跳如雷，撲上來把我狠狠揍一頓，打架我不怕他，但是看在他失戀痛不欲生的份上，讓他。打完他還不解氣，拿啤酒出氣，把一箱啤酒踢得瓶子破碎，啤酒流了一地，大罵我重色輕友，是天下第一大反叛，他揚言第一件事是與我絕交，第二件事是要想一個最浪漫的方法自殺以明心志，表示他對愛情的專一，至死不渝。結果他兩件事都沒做，第二天開始約會系花，很高調地戀愛三個月，分手了，又約會別系系花，同樣高調地戀愛三個月，分手，再約會另一系系花，戀愛三個月，又分手。大學四年，世權把全校有點姿色的女生全約會遍，落得大眾情人美名，畢業了，身邊一個女朋友都沒有，兩手一拍，瀟灑地投入社會，真正不帶走一片雲，取笑我與語琴死抱在一起，守著一朵花，根本欣賞不到別種花的美麗，我笑，不在意，誰叫我們是兄弟，其實他心底羨慕我與語琴的愛情恆久遠，只是不承認，我也隨他。
工作後的世權一個人獨來獨往，整日往夜總會或酒巴泡小姐，終是走得夜路多，終于遇到鬼，酒後亂性，糊里糊涂的捧子成婚，我並不是覺得彥心不好，而是因為世權對自己的放縱，造成兩個人的悲劇，彥心不快樂，世權心中同樣苦，前世冤家。
我揉著太陽穴上班，坐在辦公桌前，索非亞遞上來一杯濃濃的咖啡，趕緊喝幾口，精神恢復三分之一，「索非亞，沒有你我可怎麼辦？」
索非亞仰起下巴，「不用花言巧語。」
我用深情款款的目光看住索非亞，「索非亞，為了我，請別那麼早結婚，眾人都說婚姻是愛情的墳墓，進入需謹慎。」
索非亞凶過來，「你自己娶不到老婆就想天下人陪你單身，錢賺足了嗎？有空油腔滑調混日子啦，快工作，否則扣你獎金。」
我露出痛苦表情，「你是天下最牛女秘書，我是天下最倒霉老板，薪水壓在女秘書魔掌里，想扣就扣。」
索非亞仰首笑，「我是超級人才，身兼數職，是本公司財政大臣，誰敢得罪我？」
我笑，「索非亞，你是女強盜。」
索非亞做事去，理也不理我，我也收心養性，準備工作，世權施施然來，我奇怪地看他一眼，平常他把公司當家，下班後還留在公司，每天第一個上班，索非亞老是教訓我要向世權學習，對工作非得有十二分的熱情，否則甭想成功。
世權表情與往日有所不同，他走過來，拿起我的咖啡喝一口，架在辦公桌一角上，不走，似乎有話對我講，他用手指彈彈桌面，神情愉快，不說話。我覺得奇怪，婚後他很少露出這種喜盈盈的表情，是什麼使得改變，難道與彥心之間的結終于解開？雖然好奇，我還是不出聲問，世權有這脾氣，凡事若我過問，必定賣關子，賣完關子還罵我似個娘們愛八卦，只能耐住好奇心等他自己講出來。
過一會世權說︰「我遇見了她。」
我莫明其妙，「誰？」
世權看我一眼，說︰「顏薔薇。」
我沒明白，再問︰「誰？」
世權不看我，看著窗外的天空，他媽的，以後他再來我辦公室有話講事先得把窗簾拉起來，免得他望住天空把我當透明，而把自己整得似個得道高僧。
「家和，你想也想不到我遇見了誰，顏薔薇。」
顏薔薇，這是何年何月何時的古代人物，怎麼突然間蹦出來，但是我卻開始頭皮發麻，一種不好的預感襲上來，顏薔薇，即使她已成過時人物，她的一出現，依舊如當初那般，在世權心中投下石頭，佔據世權的眼楮與心靈。我是他從小一起玩大的伙伴，看一眼他的眼楮，即知道今時不同往日，往日是死氣沉沉，仿佛世界欠他三百年好光陰，現在，他的一雙眼楮在跳躍，有一種東西在燃燒。
我想到那個哭著對我說「家和我不快樂我很寂寞」的彥心，想到那個第一聲不是喊爸爸媽媽而喊叔叔的葉天然，出不來聲。
顏薔薇，世權的初戀情人，在失去聯系後這麼多年，怎麼突然又從什麼角落里蹦出來了呢？我抱住腦袋申吟。
「家和，昨夜，我覺得悶，獨自跑到酒吧去喝酒，」那麼多人陪著他，他覺得悶，丟下老婆老友跑去酒吧喝悶酒，這個人一定腦子進了水，我很想跳起來罵他神經病。「我坐在角落里，一口接一口喝啤酒，很無聊地看著酒吧里的男女談笑風生，顯得我更寂寞。然後我看見了她。她和我一樣，獨自坐在另一個角落，抽煙，喝酒，也看著酒吧里別的男男女女，看見她的第一眼我就想︰怎麼世事這麼巧，巧到多年後我們相遇的情景彼此都是一樣的。她穿著襯衫長褲，頭靠在牆上，長頭發垂下來，半遮住白白的臉，眼楮也隱在發影下，但是我還是認出了她。我當時整個人一震，呆呆地看住她，連呼吸都忘記，她似乎感覺到有目光注視，但是渾不在意，大概這樣的目光十分常見，也就不在意，然而，她終于轉過眼楮，與我的眼楮對視，她也認出了我，我們遠遠坐著，彼此對視，誰也沒有站起來，一直望住對方，仿佛害怕一眨眼工夫，幻象會消失一般。」
世權聲情並茂地描述著邂逅的細節，他是一個高材生，對文字有很強的組織能力，我被催眠似地听他說。
「最後酒吧打烊，所有人都走了，剩下我們兩個，還坐在角落里，伙計提醒我酒吧要關門，我才站起來把兩人的賬結了，向她走過去。她微微仰起臉看著我走近，眼楮眨也不眨，我站在她面前，伸手撫模她的長發，好似我們從來沒有分開過，好似從前在一起的時候一樣，我輕輕地撫模她的長發，她仰著臉對我輕輕一笑，我拉起她的手，她跟著我走出酒吧，站在夜風里，我還是不相信是她，她也好似不相信，我們在街邊長椅上坐，一句話沒有說，一直坐到天亮。」
世權眼神飄忽，但是，嘴角一直含著一抹笑意，是那種能叫女人動心成熟男人才具有的溫情微笑，他從來沒有對自己的妻子笑過，然而，在這個早上，應當坐在辦公室里工作的時刻，向我訴說遇見另一個女人的情景，他的嘴角一直含著滿足的笑意，我無法指責他。
「家和，她還是那麼美麗，只有更美麗，我從來沒見過比她更有女人味的女人。眼楮雖然落寞，但是高興的時候依舊會笑，五官那麼精致，小手還是那般縴長柔軟，沒有戒指，也沒有耳環、項鏈，全身上下一件飾物也沒有，白襯衫黑長褲長頭發，那麼美那麼自然。家和，這一邂逅真是太美麗了，早上太陽出來，照在我們身上，金光閃閃，她輕輕地撫模我的眉毛眼楮嘴唇，然後笑了，笑靨有如春花初綻。我受寵若驚，並不覺得累，把她送到酒店去休息，一句話沒有說，就是武俠小說中描繪的此時無聲勝有聲那種境界。家和，我想我又戀愛了。」
世權把心里話毫不保留地傾吐出來，我申吟，一點不贊成世權這種很沒有責任感婚後與別的女人的邂逅相遇。
「世權，你忘記一件事，你已結婚，有個一歲多會喊爸爸的女兒。」我潑冷水，他居然拋開家庭，獨自去尋求自己的愛情。
「婚姻與愛情是兩回事。」世權微笑道。
「不，你是男人，你有責任。」我指責他。
「家和，讓我做一回夢，別把我拉回現實生活來。」世權抱住腦袋，我不同情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