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封一戰，淮王湯書亞身死，京畿之危已算是徹底解除，連皓卻依舊老神在在，絲毫沒有帶兵回到雲南的意思，實乃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步清風看似已然無事，明眼人卻知他神魂不在。心已成灰，再怎麼逞強，也不會如從前別無二致。生平至愛在自己眼前逝去，本以為還有漫長的時光，讓他們慢慢相處，而現下，求而不得的，永遠也不會的得到了……
這樣悲傷的事情，想想都覺得驚心，何況是親身經歷。千襲按了按胸口，又想起了那日的一幕一幕，最後也是只能靜靜站在步清風帳外。連皓要殺步清風，以步清風現在的失魂落魄，連皓要達成目的只怕是易如反掌。所以，眾人自然不敢掉以輕心，夜瑾、夜律在暗，杜玄、樓清冉、千襲三人總是有一個在明，守著步清風。
傍晚時分，樓清冉來換下了千襲，千襲回到自己的帳下，在案前坐下，瞧瞧天色已晚，便模出火折子，將蠟燭點了，看著微微搖曳的燭火，千襲心道︰如此日夜照看，終究不會是長久之計，百密終是會有一疏……連皓……還有……衿兒……
當那個想法在心中緩緩浮現的時候，千襲自己都被嚇著了，但是，他沒有辦法，置之不理，那樣的痛，他差一點便會體會，他比誰都要接近步清風的痛，所以……
他，才會出現在連皓的大帳之中……
連皓看著千襲，眼中並沒有太多驚訝，相反有著一絲喜悅，道︰「無事不登三寶殿？」
「是，千襲有事求王爺。」既然想了，做了，千襲也便坦坦蕩蕩。
「本王以為，你還會想的再久一些。」
千襲閉了閉眼楮，緩緩開口道︰「鳳千襲願投至王爺麾下，甘為犬馬。」
「條件是，放過步清風？」連皓把玩著手上的玉扳指，玩味的看著千襲。
千襲沒有說話，只是那雙深邃如寒星的鳳眸，眨也不眨的盯著連皓。
「哼，」連皓冷哼一聲，「只要步清風偏安一隅，本王絕不動步家一絲一毫。」連皓的退讓沒有得到千襲的回答，千襲依舊定定的看著連皓，這樣近乎從未遭人忤逆過的連皓怒火中燒，但又不能發作，眼前的這個人，是他非常想得到的，非常、非常想。
「你非要如此與我嚼這個字眼」
「王爺，千襲是在用對大興的忠誠與您換一個承諾，這，還不足夠麼？」千襲一字一句的道出，心中瞬間有些空。
連皓倒是沒有想到千襲會直接將他的野心不加掩飾的擺在面兒上說出來，倒是微微一怔，望了千襲許久，才開口道︰「本王承諾，只要步氏一黨，偏安江寧，我連氏一族，絕不對其迫害，保其封號幾日後榮華富貴。」頓了一頓，連皓又道︰「空口無憑，想你也不會放心，本王會給你留個憑證的，如何？」
千襲知道，這已是連皓的最大讓步，步氏一黨，至少追隨王爺的人，能安穩度日；做個賦閑的王爺總比居無定所來得好，便是傷心難過總比死于非命來得好，此生雖然淒涼悲傷，但總還是有種種牽掛未了，所以，死不得……
王爺，珍重。
撩起衣袍下擺，千襲緩緩跪在了連皓面前，開口道︰「鳳千襲，從今日起，為王爺命是從，鞠躬盡瘁，至死方休。」幾乎沒有看連皓的反應，千襲便直接大帳中走了出來。天已經完全黑了，黑的讓千襲有一種喘不過氣的壓抑，這樣的選擇究竟是對是錯，他說不清楚，但是，不能看著曾經並肩作戰、同生共死的過命兄弟死去，這份心是不曾猶疑的。
靜靜跪在步清風的面前，步清風還未反應，被一同叫來的樓清冉已然憤怒，幾乎是沖著千襲招呼了過去，被一旁的杜玄攔了下來。杜玄將樓清冉拉了出去，暗暗舒了口氣，方才鳳小將軍沒有一絲抵擋的意思，若是樓清冉這一招真的上去，怕也是傷得不會輕。
現下，大帳中只剩下千襲與步清風，步清風看了千襲一會兒，才嘆道︰「怎麼便這麼傻？我便能這般任人宰割麼？」
「莫說是現下，便是從前，王爺想必也沒有存過志在天下的心，況且……王爺，千襲想要平九州，安黎庶，假若雲南王能夠安定天下，千襲並不後悔，背叛了，大興……」千襲深吸了一口氣，才將話說了出來。
步清風怎會不懂，沈氏王朝氣數已盡，連皓，不得不承認，他有成為帝王的那份狠心與冷情，若能帶給天下數十年的安定，似乎，也不是那麼不可接受……
最後，步清風只得將千襲從地上扶起，拍著千襲的肩膀道︰「倒是苦了你了……」步清風伸出手掌等在千襲面前，千襲眼眶暮然一熱，將自己的手掌合握到步清風的首張之上。
「好兄弟」
「好兄弟」
人世間，他最深的情給了他最愛的女人，雖然，如今已然灰飛煙滅。可是，還有許多許多的情誼，環繞在身邊，他放不下，丟不了，不是不能，而是舍不得，看著千襲走出去的背影，步清風靜靜想著，心中有一絲溫暖。
方走出大帳，千襲便被一拳打懵了，但出手的卻是杜玄，不僅是千襲，樓清冉都有些意外，杜玄扶住千襲，緩緩道︰「這一拳，是替大興打的，但我卻替清風謝謝你。」千襲知道這便是他們已經不怪自己了，便是自己背叛了大興，背叛了……步清風……他們也已經原諒了，只有這不帶一絲內勁的一拳，真是輕了……
這一夜，很長，不知別人是如何度過，千襲卻是在案前坐了一整夜，從潼關整合至到死守反攻、收復敦煌再到戰淮王，一幕一幕紛紛亂亂重現于眼前，只是，此間，都已是前塵過往，今後的路，卻不知該向何方。
清晨的時刻，千襲先去找了邵宣林，當年敦煌那百余將士，如今已不足四十，但他們依舊是敦煌的將士，不屬于步清風，已不屬于連皓，所以，他們的去留，要他們自己來決定，若說當年追隨著是為了收復敦煌，後來與淮王一戰是與自己有義，那而今，他已背叛大興，他們，亦沒有留下的理由，應該解甲回家了。
自然會有人選擇離開，然而邵宣林與其余八人卻是決定繼續跟著千襲。
步清風的人馬是在三日後離開的，經過整編之後，有人投入了連皓麾下，有人就地解甲歸田，有人返回原來駐地，亦有人跟隨步清風返回江寧，只不過這些人馬已經完全不會對連皓造成威脅。個人志向有所不同，這些選擇稱不上孰對孰錯，只不過讓人有些嘆息罷了。
送至十里之外，最後看著眾多生死弟兄，千襲知道他們都解月兌了，只有他，將萬劫不復，可是，即便是這樣，他，不悔。
眾人的身影漸行漸遠，千襲忽然見到一人策馬奔來，竟是多日未見的陸璇璣，陸璇璣見了千襲，只抬手道︰「小將軍，王妃去前，曾讓我到王府將鳳夫人接過來，現下人在洛陽別院，璇璣告辭。」說罷復策馬而去。
只余下千襲一人，怔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