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涯歌 第三十三章 轉機

作者 ︰ 秣陵煙

黑暗,模不到邊際的黑暗,隨著「吱呀」一聲,從被推開的門縫中透進了一縷光亮。

郁修拿著火把在黑暗中走著,極窄的地牢,只能听見郁修一人的腳步聲和火把燃燒的聲音。在不知道轉過了多少個彎角後,郁修終于停在了一個牢房之前。這是一個收拾的極其干淨的牢房,普通房間里該有的東西一樣不少,其中不少還稱得上上品,如若不是它處于地牢深處,誰都不會認為這樣一個房間是一座牢房。

舉步走進牢房,郁修極輕的走到床邊,將層層幔帳拂開,慢慢蹲子,細細凝視著眼前安靜沉睡的人,那是一個很溫婉的女人,盡管沉睡著,也能讓人感到一種杏花春雨,潑墨江南的氣韻。

伸手輕輕撫了撫女子的臉龐,郁修喃喃道︰「阿婧,阿婧……」

過了一會兒,一只素手緩緩覆上了郁修的手,郁修微微震了一下,才道︰「吵醒你了嗎?」。

阿婧沖著郁修微微一笑,搖了搖頭。

「阿婧,」郁修將那碧玉色小瓶子中的解藥喂進阿婧口中,然後猛的擁住阿婧,顫聲道︰「我們,可以離開了……」

抬起手回抱了郁修,阿婧心下卻是淒然。自牽扯入了回紇王宮,她便成了牽制郁修的關鍵。郁修是一柄利器,回紇曾經有多少王公貴族利用她讓郁修俯首,恐怕郁修自己都數不清楚。大丈夫受制于人,卻無力反抗,這種痛苦,她沒體會過,也想象不到那是怎樣一種無力。但郁修都一一承受過,只是,為了她。

郁修說過,他與六王子商定過,只要替六王子做完最後一件事,他們就可以離開了,現在他做完了,要帶她走了,她卻走不了了。她要怎麼開口,怎麼告訴這個愛了她二十年的男人,這十年中,為了使郁修臣服,她從一個人手中被搶到另一個人手中,這之中被喂了多少藥,沒人能記得,絕不是六王子給的那一味解藥可以解得,不然這地牢為何一點都不似牢房?她的身體早就壞了,好不了了,油盡燈枯的時候已經到了,她要如何開口?

一切都是她的錯,這一切一切從最開始就是錯的,這個為她貽誤了一生光陰的男子,還有她為之貽誤光陰的那個人,到底逃不出宿命那只翻雲覆雨的手……

「阿婧,想什麼呢?我們可以離開這里了。」郁修拉著阿婧想要起來,阿婧卻是一個踉蹌,還好郁修反應迅速,將阿婧一把撈起︰「怎麼了?」

「沒什麼,睡得久了,腳有些發麻。」阿婧苦笑一下,心道︰合著這是連走路的力氣都沒有了嗎?復而抬頭說道︰「師兄,可願背背妹子?」

郁修聞言一愣,接著便笑開了,將阿婧負于背上,慢慢往外走去。

阿婧如何感覺不出郁修那微微的一震,以郁修的武功修為,無非是真心壓抑,如何會控制不住自己的身體?

這多像回到了二十多年前,什麼都不懂的年紀,跟著郁修和行之哥哥漫山遍野的跑,累了,就趴到他們中一人的身上,一晃一晃,便看遍了滿山風景,從春到秋,從夏到冬。

將下巴輕輕擱在郁修肩頭,阿婧閉上眼楮,只希望著,這條路可以再長一點,最好,最好永遠走不到頭……

再睜開雙眼的時候,阿婧猶不太敢相信自己的眼楮,她坐在馬背上,而眼前是茫茫萬里瀚海之沙,所以,她,她竟已經離開了那座困了她十年的金色牢籠,十年歲月,竟也就這麼從指間劃過……

郁修從身後攬著阿婧,輕輕問道︰「阿婧,你想去哪里?」

阿婧搖了搖頭,她哪里也不想去,只喃喃道︰「就這麼走著吧,走到哪兒,便是哪兒……」

是啊,走到哪兒,便是哪兒,從前,我們總說要浪跡天涯,卻總是為這為那未曾如願,而今總該為自己走上一遭。

「師兄,給我講講吧,這十年里……」過了一會兒,阿婧輕聲說道,此時她倚在郁修懷里,抬頭看見的便是郁修剛毅的下巴,她,是真心實意的心疼這個男人,想要知道,他究竟為她犧牲了多少。便是今生償還不了,也要牢牢記得,記到下輩子,下下輩子。

郁修本來不欲說出來,但低頭便是阿婧如水的目光,那是他一生都拒絕不了的溫柔,于是,十年激蕩便也只化作唇齒間的一個故事。

柔柔嘆了口氣,阿婧知道郁修素來疏冷狂傲,便是濫殺無辜,都比那些窮凶極惡之徒多了份磊落,況且,他所做的一切都只是為了救出自己。這一份執著,是她的幸還是不幸,她不知道,但這個人,她確是怎麼也放不下了。

郁修只是寥寥數語,就仿佛在講別人的故事一般,阿婧也只是靜靜听來,唯在這個故事的尾巴,驚道︰「行之哥哥的佷女兒?」

果然,只要與容行之有上丁點兒關系,你都會在意,無論我做了什麼,都還是比不了容行之。郁修用力攥了攥手中的韁繩,這些,他二十年前便知道,而現下面會來,心中還是彌漫著一種消散不掉的頓頓的疼痛。

可是,這一次,郁修是真的想錯了。

阿婧想到的不是容行之,而是容晉之。她還記得三十多年前,家道破敗之後那個眉目溫潤的大哥哥牽了她的手,將她帶到小橋、水榭的院內,然後在斑駁的樹影下,才是行之。一晃幾十年都過了,她卻沒來得及再見容家大哥哥一面,容家大哥哥便已在兩年前化為煙塵,一抔黃土,掩去萬千風流。而今,她怎麼能讓他的小女兒為了她遭此命運?

「師兄,幫幫那小丫頭吧,若是,若是這一切都沒有發生,合著她該叫我一聲‘姑姑’的。」阿婧淺淺一笑,眉眼彎彎,江南仿若在剎那間移步大漠,現于眼前。

或者是嬸嬸吧。郁修在心里默默補了這麼一句,若這一切沒有發生,合著你是該嫁予容行之的。忽然想到,容家那小丫頭也喚過自己幾聲「叔叔」,若是阿婧嫁了自己,她也該喚一聲「嬸嬸」吧。郁修微微搖了搖頭,卻也知道自己定然會幫幫那小丫頭的,他永遠也拒絕不了阿婧,永遠。

可是,郁修做事從來不會後悔,他既然幫了回紇六王子,就不會再從六王子手中將容婉衿帶出來,所以,他要去找鳳千襲。

馬兒在大漠中悠悠三日,郁修已經能看見敦煌高大的城牆,抬頭看看天幕,還有幾顆稀星掛在天邊,再過不久,太陽就要升起來了。郁修攜了阿婧便在大漠中穿行,師門不外傳的輕功步法「關山月」一出,轉瞬人已在城門之下,守城門的哨兵只覺得兩眼一花,郁修已經晃進城中。身上帶了一個人,郁修能躲過哨兵,卻絕不可能在眼下高手如林的先敦煌刺史府里完全隱匿行跡,翻過了牆頭,直接闖進千襲的房中。

在郁修踏上回廊的第一步時,千襲就知道有人來了。事實上,千襲已經很久沒有合眼了,即便毒素一分一分侵蝕著身體,即便內力一絲一絲的流失,千襲還是沒有辦法入睡,沒有衿兒的下落,他如何安心?

交手了幾次,千襲自然很輕易的听出來者何人,他身體康健時尚不能奈他何,更何況是眼下的這種情況,所以,千襲連斜斜靠坐在榻上的姿勢都沒有換,只靜靜看著門口,看著郁修走進房間。

毒是郁修下的,郁修自然知道蒲磐的厲害,但這蒲磐是越到最後越是厲害,郁修也沒想到不久前還是驚采絕艷的小公子會在短短五日內清減至此。可蒲磐無藥可解,就算他是施毒之人,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已至此,郁修也只微嘆道︰「回紇皇宮。」說罷出手如電,點住千襲的睡穴,這孩子再不休息,別說是將那小丫頭從龍潭虎穴中帶出,便是回紇皇宮也闖不進去。

阿婧望了望已然閉目沉睡的千襲,心道︰孩子,堅強些,你和她,一定要比我勇敢,比我堅持,才能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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