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民國春歸 第三十章 入學

作者 ︰ 孔詞

秀兒送了取燈回來,宛春已將信箋裝進了洋式信套子里,在手里緊緊攥著,問秀兒道︰「怎麼去了這麼長時間?」

秀兒從外頭進來時,已覺天色微微的暗了,便先將牆壁上的綠罩燈擰開來,才往宛春身邊走道︰「在那里有事耽擱住了,怎麼,你一個人等的悶了嗎?」。

宛春搖了搖頭,又問她︰「你把取燈給李檜的時候,三少爺知道嗎?」。

秀兒點一點頭,因歪坐在床邊沿,就著床上頭明亮的壁燈,正看到宛春的眼眶紅紅的,不覺伸了手一模,失聲道︰「你哭了嗎?是為了什麼,腳上又疼了?」

「誰說我哭來的,大概是看報紙的時間長了,眼楮疲乏而已。」

宛春勉強一笑,方才她已經仔細擦了眼角了,但終因太過傷心,總有些愁苦揮散不去。未防秀兒接著問下去,便搶了先說道︰「三少爺有沒有問你,我為什麼叫你送取燈過去?」

秀兒笑道︰「怎麼能不問?我就把你交代的說了,告訴他李檜替我們跑了一趟四牌樓,所以才有的賞。連三少爺都說,你對待下人未免太客氣了,李檜幾乎不敢接它。要不是我說一個取燈也值不了什麼,現在就該物歸原主了呢。」一面說,一面就把宛春的腳搬過來,用手不停的按摩著。

宛春便順著她按摩的力道動了動腳脖子,又道︰「除了這些話,三少爺就沒說別的嗎?」。

「別的麼……」秀兒微微側著頭回想,為了便于按摩,身子就往前一傾一傾地笑道︰「或許是有別的話吧,但是當著我的面,他並沒有怎麼樣說,只問我柳小姐來這兒做什麼,和誰一道來的。我說是和一位陌生的周小姐,三少爺倒像是認識的,我看他對周小姐還很有些不滿的樣子,就沒有往下說了。後來走的時候,他又問我弗雷德先生來了沒有,我就說來過了換完藥就回去了,昨兒趙公館的醫生卻沒來。三少爺听到這里又是一陣不高興,我怕是他在外面有了煩心事,擔心觸霉頭,不如早回來的好,不想在廊下踫到周媽了,就給她當幫手把曬得冬衣都收回房里去了。」

宛春輕輕地頷首,季元見了報紙還能這樣平靜,著實是出乎她的意料了。她不信季元不知道四牌樓里住的都有誰,也不信他會將靜語奪冠的消息和自己棄權的聲明置之不理,怕只怕這一切都是暴風雨來臨前的沉寂罷了。

或許是方才哭的太急,這會子宛春才覺得眼皮突突跳的厲害。

秀兒還在低頭按摩著,她身上二藍竹布的旗衫原是李宛春舊時上學穿的衣服,因為那一場無妄之災,醒來後的宛春比之前整整瘦了一圈下來,以往的衣服都是不能夠再穿的了,扔了又覺可惜,余氏便由宛春做主,都拿下去給秀兒和萍綠她們了。眼下秀兒為了按摩而不住的晃動,宛春只看眼前一片的暗藍色,腦子里漲疼的難受,似乎又重現了初醒來時的那種感覺。

便不由的將手按在秀兒胳膊上支著身子,強撐著笑意道︰「不用按了,你的家書和金麗的回信我都已經寫好,這個點上不知道還有沒有郵差過來,若有,你就把信給他寄出去吧。」

秀兒一抬頭看了時鐘,指針已劃過了五時,就笑道︰「不行罷,郵差過了五點就不送信了,等明日再寄去也不遲。」

宛春了然,她想過了,金麗的來信可以拖延幾日再找借口寄去的,但秀兒的家書和匿名舉報卻一刻也不能耽擱。幸喜金麗就在上海,秀兒又不識字,她只需把匿名舉報信假托是給金麗的信寄到上海法制局去,等著報上的消息就好。

這一番深思後,身上更加倦了,宛春便沉默的躺下去閉目養神。

不覺又過了兩日,因為京師講武堂就要開學的緣故,季元的閑暇時間較之從前明顯縮減許多,及至宛春的腳已經好到能夠去前廳吃飯的時候,幾乎就再沒看見過他人了。弗雷德先生倒是照舊在晌午過來替她看一看傷勢,順便酌情換些膏藥,並將靜語前去人文學院報到不能過府一敘的話轉達到宛春這里。

宛春正為了那日寄送出去的信而掛念不已,原就打算自個兒清靜兩天,對于靜語不能來倒也沒有什麼話說。反而是秀兒比她還要忙活,里里外外的打點上學用的紙筆書包等東西,只因不見了去年伯醇送她的一支派克筆,秀兒幾乎將宛春的臥房都要翻了個底朝天,皇天不負有心人,終究是叫她給找了出來。

李嵐峰和余氏這幾日也為了宛春去醫科學院的事情大傷腦筋,一則宛春的腳傷沒有徹底的痊愈,進出必須有車接送,但這樣做勢必要暴露她的身份,引來不必要的麻煩;二則,醫科學院里男女生都有,宛春的年紀正在如花似玉的時候,又入世未深,難保那些男生不會動壞心思。

余氏想到最可怕的後果,差點開了口命季元從講武堂退學,改學醫科去。還好李嵐峰比她冷靜許多,從自己的部隊里挑了個沉穩老實的兵蛋子出來,采買了一輛人力黃包車給他,四面垂幛,命他每日以此接送宛春上下學,正省去了招搖之憂。

宛春雖說原身只比李家四小姐大了七八歲,但歷經一世,總歸是比尋常女孩子要懂得更多,心里對于上學就不那麼新鮮和陌生了,故此表現的也比一般女孩子老成許多,李嵐峰和余氏怎樣安排,她便怎樣做。

李承續公休完畢,政務著實忙碌,就只派了自己身邊的機要秘書過來,將自己得到的幾本珍藏版的醫書送給了宛春,慶賀她升學之用。

這日宛春正坐了家里的黃包車去學校,未免引人注意,她身邊連個听差丫頭都沒帶。那拉黃包車的小兵本姓鄧,宛春不知道他的名字,就隨著李嵐峰叫他小鄧。小鄧的年紀本也不大,只好十八九歲的樣子,一張紫赯面皮大概是練兵時曬下的,泛出油亮的幽深的紅。他于百人之中被挑來做這樣清閑的美差事,每個月還有一百余元可拿,心情自然放松起來,便不住的和宛春說著話。

小鄧老家在江蘇徐州,那兒離舊京並不近,所以他一講話總免不了帶些當地方言在里頭,宛春听不大清,明白的時候就與他說兩句,不明白的時候,唯有微笑著保持沉默罷了,兩個人倒也能相處得來。

兩個人一路說著,很快就到了醫科學院。

小鄧扯著脖子上搭的把毛巾擦一把汗,看著醫科學院大門外層疊的人頭,笑道︰「學校大概真的是很有意思的地方,要不然大家怎麼都擠破了頭往里去呢?」

宛春坐在黃包車上也無聲的笑了,季元那類的講武堂學生倒還罷了,這些新兵營里的小兵蛋子大多是家里窮苦,逼于無奈才參軍的,否則誰願意好好地孩子,送到部隊里三五年不見一面的吃苦?所以小鄧沒有讀過書,在宛春看來也不是什麼丟人的事,便道︰「你在這里能看出什麼名頭呢?不如你近前去看,順道替我拿一張報到表來,我填好後你再替我交還回去。」

小鄧來時就受了囑咐,知道這個小姐腿腳帶傷,忙就听話去了,從人堆里擠到最前頭拿了一張報到表,又笑呵呵的跑回來。宛春于是抽出筆,將報到表墊在膝蓋上,一欄一欄填報上去,獨有寫著家庭地址及父母姓名的那兩欄,她空了下來,敲著前面小鄧的肩頭笑道︰「我問你,你們老家住在哪里?父母叫什麼呢?」

小鄧不明白她問這個干什麼,但是他自幼出身貧寒,甚少有機會和有錢人家的孩子打交道,參軍之後所見的也多是與自己同病相憐的人,今日能有機會與宛春這樣的豪門小姐交談,心里已經樂的不知所措。這會兒听宛春問話,想也不想就把家住何方,家中幾口人,父母叫什麼,如同竹筒倒豆子一般,全然的說了個遍。

宛春一面听他說,一面寫,嘴里卻笑道︰「夠了,夠了,我只是問問,沒有要調查你的意思,你不必把那些話也告訴我。」說完,筆尖一頓,蓋上筆帽,將填報表往小鄧手里一遞道,「還得麻煩你送回去。」

小鄧忙擺手說不麻煩,接了填報表仍舊是賣力擠進人堆里,交到負責報到的老師手里。

那個老師已年過花甲,帶著一副老花眼鏡,把宛春的填報表放在鼻頭底下一行行的瞅著,及至看到性別一欄,才喝了一聲,推著身畔負責歸檔的男子說道︰「朱老師,你快瞧,我們今日招收到第三個女學生了。」

朱老師年紀看上去比他年輕了一些,然而也已逾五十,在醫科學院教書十多年來,從沒有似今年這般驚訝過。舊京的女孩子,何時這樣開化起來,竟會到醫科學院報名求學?

一個倒也罷了,如何接二連三的又來了兩個?

這樣想著,他就把報名表接過來,舉在眼前隔了半尺的距離看了看,家庭姓名全都覽了一遍,才放下報名表,沉聲道︰「請問,哪位是鄧宛春同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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