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妝措 第三十三章 天陷(一)

作者 ︰ 林籠月

婉頤喝完中藥不久,渾身透汗地靠在床邊,手捧一本《東周列國志》,慢慢地翻看。

昨夜一場大雨,她貪涼沒有關好窗,今早起來便覺得渾身無力,走路好象踩棉花似的。小粽請了五爺來給她看,說是感染風寒,開了幾副中藥,吃了一天,現在什麼胃口也沒有。

迎霜端了一碗白粥走到床邊遞給她。她戀戀不舍地放下書,接過白粥喝了起來,才喝了幾口,便放下了碗。迎霜拿起手帕替她擦了擦額頭上的汗,心疼地說︰「你看你,總是不小心自己的身子,今天要不是生病,你現在就陪著老爺在合香樓了,還用得著喝這麼苦的藥,吃這麼淡的粥。」

婉頤無力地說︰「今天是小**生日,父親原想帶著我們出去熱鬧一下,不曾想我又生病了。其實這樣也好,說不定就是老天爺的安排,讓父親單獨陪陪小媽,這對小媽來說,可比什麼貴重的生日禮物來得更重要。」

迎霜撇了撇嘴,不置可否地說︰「是啊,你要不這樣想,就不是蘇家大小姐了」

婉頤心中一動,想起淳煥大哥那天來蘇家的時候也提過她這個身份,不禁抬眼瞪了一下她,「我說你這丫頭,蘇家大小姐難道是紙糊的燈籠,想提就能提呀」

迎霜自知失言,趕緊把碗收拾了正要走,婉頤叫住了她︰「對了,小少爺也一起去了嗎?」。「小少爺沒去,想著小姐你也沒去,老爺說索興就跟三姨太兩個人去了,是小粽還有幾個護院陪他們去的。小少爺這會兒在跟葵叔玩,我這就去看看他。」

婉頤點點頭,蘇公館被焚後,府里的家眷和侍候的下人大多都去了香港,留在廣州的沒幾個,她如果不是生病,也就不需要迎霜兩頭照顧。

迎霜走後,婉頤又看了一會兒書,她翻到《魚藏劍》這一節,讀到魚藏劍被相劍師薛燭評為︰逆理不順,不可服也,臣以殺君,子以殺父。果然這把劍被公子光得到,便用來弒君殺父。不由得心中一嘆,故事驚心動魄,讓看客捏了一把汗,想來做看客還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若是誰讓她去做故事的主角,她必會拿命去跟這個人拼。想著想著有些困了,便取靠枕墊了頭,用書蓋了臉,斜臥著閉上了眼楮。

恍惚間,她好象听到有個聲音在叫她的名字,她努力想睜開眼楮,可眼皮卻象有千斤重,怎麼也打不開。好不容易才睜開眼楮,發現自己並不在房里,周圍一片亮光,仔細辨認,她才意識到,原來到了合香樓的一個雅間︰一進門就看見了熟悉的滿州窗格,木地板上鋪著大張的織花地毯。中間放置著一張明式大桌,一水花梨木的椅子,在柔和的大吊頂燈下散發出典雅的光芒。

進門的主位上,坐著一個人,看身形婉頤好象很熟悉,但無論她怎樣使勁也看不清楚這個人的長相。她想著打個招呼,便走了過去。剛一抬步,腳下不知道踩了什麼東西,有些滑膩膩的,她低頭一看,一股鮮血從桌子底下流了出來……

「小姐,小姐,你醒醒。」

婉頤猛地睜開眼楮,她還在自己的房間,書桌上的瑞士鐘還在滴滴嗒嗒地走著,迎霜才端來的冰糖燕窩還在冒著輕輕的水煙。不過,剛才的情形依然歷歷在目,她驚恐地抓住迎霜的胳膊,「迎霜,我做夢了?」

迎霜把手中的書在她面前晃了晃,「小姐,你總愛看這些打呀殺呀的書,不作噩夢就怪了」

婉頤听了她的話,想起自己剛看了魚藏劍弒君殺父一篇,這才把心安了下來,「還好是一個噩夢。」她背上的衣裳被汗水打濕了一大片,連靠枕也有些濕潤。

婉頤換了一件衣裳,坐在圓桌邊端起冰糖燕窩,慢慢地吃了起來,腦海里又不由自主地回憶起剛才的夢,她還是百思不得其解,怎麼自己偏偏就夢到合香樓呢?她看了看時鐘,已經九點,便問︰「迎霜,老爺回來沒有?」

「還沒,想必又去戲園子看戲去了吧。」迎霜在幫她更換床上的薄毯,「小少爺已經睡了,這孩子倒是挺乖,不鬧人。」

婉頤正想告訴迎霜派人去戲園子看看,這時,屋外隱隱約約傳來一陣汽車馬達聲。聲音近了,接著是一個緊急剎車,尖銳的刺響在夜里听起來格外淒厲。

「是誰?」婉頤有些警覺,她走到窗口往樓下望去,只見一個人從車上快速走了下來,他把一個東西交給門崗,守衛查驗了一下便馬上放行。婉頤的心開始狂跳不已,他的腳步這麼急促,難道有什麼事情發生?她趕緊穿好衣服下樓。

來人正是韓超,他在葵叔的帶領下直接朝婉頤居住的二樓走來。婉頤在樓梯上遇到了他們。葵叔簡單介紹了一下來人,韓超便遞上一張紙箋沉聲道︰「婉頤小姐,這是七少爺交給你的。」婉頤匆匆打開,果然是唐七的字跡,他寫著︰事發突然,隨來人走。她的頭「嗡」的一聲短暫地失去了知覺,整個人呆在原地,同時心里有無數個聲音在問︰出了什麼事?

「小姐,走吧」韓超輕聲催促。婉頤回過神,本能地選擇了相信唐七。她趕緊叫迎霜去三姨太房間抱上小寶,簡單收拾了一下就上了車。小車發動,迅速消失在遠方的黑暗里。

大約行進了二十多分鐘,來到農林路的一所大宅前。雕花鐵門緩緩打開,小車駛了進去,鐵門又沉沉地關上。下了車,婉頤環顧四周,只見進門便是半畝方塘,曲徑幽幽,荷花星星點點地布在池塘里。面前是一幢別致的三層西式洋房,洋房由主樓和副樓組成,周圍種滿了白玉蘭樹。

「這是哪兒?」婉頤好象從來沒有來過這里。

「這是七少爺在廣州的宅院。」韓超回答。

婉頤听後,一顆心越來越懸︰唐家一直在暗中保護蘇家,七少爺如此不避嫌,高調地接自己進府,除非是萬不得已,否則他不會被逼到要走這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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