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妝措 第十三章 玉顏(二)

作者 ︰ 林籠月

金部長是個很會察顏觀色的人,蘇啟盛的心思很明顯就是放在了玉顏的身上。如果是在自己女兒身上那就好辦多了,但現在這個人是玉顏,他就要多費一番腦筋。蘇啟盛並不知道,金鎮岳已經把他當成了最後的救命稻草,如果不是他突然轉回頭,金部長恐怕就要考慮過兩天帶著全家人跑路了。

原來半年前,金鎮岳秘密籌資入股了一家華商銀行,本來銀行經營得好好的,月月都能按時分紅,誰料想在不久前,長江中下游大雨滂沱,長江、漢水暴漲,江、漢合流處江堤潰決,漢水浸入漢口市區,漢口各輪船公司碼頭貨棧下層全部被水淹沒,這家銀行作為抵押物存放在漢口倉庫的幾十萬擔食鹽付之汪洋僅此一淹,損失將近兩百萬。一些覬覦這家銀行的有心人此時又刻意發布漢口損失數百萬元,債券損失千余萬元的信息,導致儲戶大量擠提,銀行正面臨破產的邊緣。

金部長是高息籌到的入股資金,他急需一筆錢解決當前到期資金的利息,只要把利息還上,他再動用一些政府權利,強迫其他銀行調劑頭寸,他的投資很有被挽救的可能,所以他一定要放手一博。他找到蘇啟盛想利用他的商船運輸的正是目前黑市上利潤最高的貨物——槍支。當時廣東商團武裝興起,民間持有的槍械數量非常大,槍支入港只需要提供廣州政府出具的許可證,這是花點銀子就能打點的事情。可是蘇啟盛深知自己沒有必要跟他犯險,雖然礙于私交情面沒有一口回絕,但他還是找了個借口推托了。蘇啟盛萬萬沒有想到,走私槍械並不是他所認為的金部長要撈些外水,金部長真正的意圖是——救命玉顏意外地成了他手里的最後一張王牌。

金部長拉著女兒適時地找借口離開了客廳,客廳里只剩下了蘇啟盛和薛玉顏兩個人,玉顏沒有絲毫尷尬膽怯之狀,眼楮一直看著蘇啟盛。她知道金家人這時走開,里面肯定有些古怪,可她一點兒也不慌張,憑她伯父的威名,她想看看,面前這個人倒底會拿她怎麼樣

然而蘇啟盛若是能被她猜出心思,那他就不是蘇啟盛了他端起茶杯喝了口茶,溫和地對她笑了笑,「玉顏,你這是想用眼光殺死我嗎?」。

「不敢,我可沒那麼犀利的眼神。您一直叫我玉顏,可我還不知道您的尊姓大名呢」玉顏不卑不亢地說。

蘇啟盛放下茶杯,環顧了一下左右,「你難道還需要知道嗎?」。

「為何不需要?」玉顏對他這個反問很驚訝。

「你過了我蘇家的門,就叫我老爺,你不需要知道我的名誨。」蘇啟盛說話的時候適時地盯住了她的眼楮。對付玉顏這樣有點心氣兒的女孩子就適合用單刀直入的辦法,何況他也早就過了拉拉扯扯,兒女情長的年齡。狩獵的事從來就不是他的興趣所在,他也不擔心自己會被拒絕,畢竟哪個女孩都想找一個知心可意又能保護她的人,坐在自己面前的玉顏也不例外。

「什麼?你……」玉顏一下子滿臉通紅,從來沒有一個異性會這樣直白地跟她說話。

「玉顏啊,你別見外,古人雲︰君子坦蕩蕩,小人長戚戚,我說話就不喜歡藏著腋著。」這話其實蘇啟盛自己听了都不信,不過這就是他的策略。

玉顏咬著牙不吭聲,要和蘇啟盛對抗,她壓根就不在一個檔次。她唯一的法則只能是沉默,任他滔滔不絕地說下去。「我知道你是薛副軍長的佷女,我和粵軍的許軍長私交也不錯,如果你願意,我會許你一個風風光光的嫁娶。」

玉顏低著頭,心想,「這個人怎麼這麼神速,才幾分鐘下來就談到嫁娶這個份上了」

「玉顏,你意下如何?」蘇啟盛想要說的都如願以償地說了,剩下的就等听呆了的玉顏表個態了。

「可是……」玉顏真不知道該怎樣反駁,這個人太會把握時機,太懂一招制敵之術了

「玉顏你放心,我會護著你,更會護著你的家人。」蘇啟盛這句話一語中的,她的心有些化開了。玉顏的父母一直是她的一塊心病,在一群高官富商的女兒中廝混,她總覺得別人會因此而看不起她,蘇啟盛這句話打消了她心中的憂慮,嫁給這個金家的座上賓,應該也不是那麼恐怖的事情。她一直低著的頭慢慢抬了起來。

「可是……」她還是有些猶豫。

「你說……」蘇啟盛估計這句話應該就是她最後的防線了,心情也暢快起來,看她的眼神也更加溫和。

「可是我不喜歡你有三妻四妾,我要嫁一個只屬于我一個人的男人。」她鼓起勇氣大膽地說了出來。

蘇啟盛一听,臉頓時沉了下來。他大意了,把對她的好全暴露了,反倒讓她有了敢于表露自己的機會。「玉顏,你要知道,進了我們蘇家的門,就是一家人了,你如果說一些見外的話,我也不會答應。」蘇啟盛的話音里透出一股無形的威嚴。

玉顏一听,脾氣就上來了,「如果你要我嫁給你,你只能對我好,你若是朝三暮四,我也是必不能答應。」

此話一出,蘇啟盛明顯感覺,這個玉顏對他的吸引力已經沒有先前那麼強烈了。年輕貌美又如何?綿延子嗣又如何?如果她嫌棄蘇家那麼大一家子的人,挑戰整個家族,娶她進門又有何意義?他頓時有如從幸福之巔跌入谷底的感覺,不免有些意興闌珊起來。

「好吧,玉顏小姐,剛才蘇某一席話,但願沒有冒犯你。」他站起身,正想說告辭,金部長春風滿面地走了進來,「會長大人,晚飯準備好了,請您移步餐廳。」

「金部長……」他正要推辭。

「會長大人,好歹我也是一個一部之長,這點面子你總是要給的吧」金部長把話說到這個份上,蘇啟盛只好隨了他,誰讓自己主動撲進來,偷雞不成還要蝕把米

金家這個廚子確實有點功力,俗話說︰廣東廚子在順德,粵菜能成為國內一大菜系,順德的廚師功不可沒。蘇啟盛吃飯的時候也盡和金部長扯廚師的事去了,他讓金鎮岳也給他找一位。但是在飯桌上,無論他推杯換盞也好,談笑風生也好,他始終也沒看再玉顏一眼。

玉顏落寞地吃著飯,這位蘇老爺其實太了解她,太知道她的心事了,跟他在一起好象可以天不怕地不怕一樣,這樣的人是她想要的嗎?她也被自己迷惑了。

「金部長,今天這酒很厲害。」蘇啟盛喝了幾杯就覺得自己有些不勝酒力。

「這可是梅州長樂燒,內人專程從老家帶過來的,我平時還不舍得喝呢」金部長又給他斟了一滿杯。如此三杯過後,蘇啟盛便不知不覺地倒下了。

「蘇會長,你喝醉了」金鎮岳拍了拍他的背,蘇啟盛一動也不動。他對金夫人使了個眼色,金夫人轉身叫了兩個下人過來,「快把會長送去上房休息一下。」兩個人把蘇啟盛架去了上房。

玉顏看到蘇啟盛喝醉了,也想離去,金夫人叫住了她。

金夫人把她帶到自己的房間,關上了門。門一關,金夫人突然「噗 」一聲跪倒在她面前,「玉顏啊,你要救救我們全家」

玉顏一听,腦子里頓時一片空白。這又是怎麼一回事?金夫人為什麼要跪在她面前?

金夫人把金部長欠債,全家人都給逼上絕路的事聲淚俱下地說了一遍,末了哭著說︰「看在我們家二小姐自小跟你交好的份上,你一定要救救她,不然她也會被那些心狠手辣的人拿去抵債的」

「可是阿姨,我怎麼救啊?我身無分文。」玉顏面對哭得蓬頭垢面的金夫人更加六神無主。

「玉顏,」金夫人停止了抽泣,很自然地轉入了正題。「如今能救我們家的人只有這個蘇會長了,你一定要幫幫我們呀」

「蘇會長他也不會听我的,要我怎麼幫呢?」玉顏著急地問。

金夫人欲言又止,她的樣子讓玉顏看了更著急,月兌口而出︰「我和二小姐情同姐妹,她的事就是我的事,只要我能做到,我一定幫她。」

听到這句話,金夫人咬了咬牙說︰「玉顏,你能不能嫁給蘇會長?你成了蘇夫人,就能幫我們說說話了。」

「這……」玉顏心想這事她自己都沒把握。

「看得出會長他很喜歡你,會長家財雄勢大,他又特別顧家體貼,你嫁給她一定會很幸福。而且有他照應,你伯父的前程也會更加遠大。」金夫人繼續向自己的目標邁進。

「可是……他好象沒有這個意思。」玉顏想起蘇啟盛最後看她的眼神。這會兒她也給自己弄糊涂了,他喜歡自己的時候自己並不上心,他對自己失望了,自己反而覺得好象丟了一件寶貝似的。

金夫人見玉顏若有所思,心想八成有了眉目,她擺出一副很為難的樣子,「玉顏啊,別怪阿姨不識大體,情勢所逼啊,現在蘇會長還在金家,我們還有機會。」金夫人的算盤打得很如意,本來就是金家一家的事,現在變成了和玉顏有了莫大的關系。

玉顏不知為什麼,鬼使神差地問了一句︰「那該怎麼辦?」

金夫人終于順利達到目標,心中大喜,臉上露出了不易察覺的微笑,她附身在玉顏耳邊說了幾句悄悄話,玉顏一下子目瞪口呆。

「玉顏,你也要抓緊機會,蘇會長這樣的人是可遇而不可求的。」金夫人最後一句話定下了乾坤。

玉顏走進上房,蘇啟盛醉倒在床榻上,她只稍稍猶豫了一下便下定了決心。她走進床榻緩緩放下紗縵,慢慢躺在蘇啟盛的身邊,她自己也沒有想到她的人生會在一天之內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此時,她百感交集,望著不醒人事的蘇啟盛輕聲說︰「老爺,從此我便是你的玉顏了……」

三姨太肚子里的孩子翻了一個身,她皺了皺眉頭,這個小家伙每日都會在半夜里折騰。蘇啟盛知道她有了這個孩子後歡喜得不得了,事事寵她順她,可她心里明白,等著她的不知道是福還是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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