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藍飛鳥走進病房，看見一號床上的女病號手上已經打上了點滴。有些奇怪，說︰誰給你掛的滴流？
女病號也有些奇怪，說︰是你啊。
就在這時，護士長走了進來，說︰怎麼了？
那一刻，藍飛鳥便明白自己再也不能干護士這一行了，這是關乎人命的事情。她拉著護士長回到護士站，一時，腿發軟，癱坐在椅子上。過了好一會兒，她說︰護士長派另一個護士來接我的班。剛才，差點出事故。我不能再干護士這一行了，我患有間歇性失憶，說不定哪一天，我就會給病人打錯針、用錯藥。
護士長也驚出一身冷汗，說︰已經多久了？
藍飛鳥說︰我不知道，也許，從小就得了這病，可能很輕。
護士長說︰怪不得你連我有時候也不認得呢。我跟領導申請，把你調到行政科。你沒看過醫生嗎？
藍飛鳥說︰我一直在吃藥，我以為吃了藥，就沒問題了。
護士長說︰你休息一段時間吧。真萬幸啊，就你這種情況，居然沒出過一次醫療事故。不知你受了多少煎熬，心里承受了多大的壓力啊。
藍飛鳥說︰我應該早點說出來，我總是心存僥幸。
藍飛鳥從醫院回到家里，連衣服也沒有換下，就從衣櫃里抱出紙盒子。那里面裝著她從父母家發現的幾十本方格本。
藍飛鳥覺得，她是該到了把二十幾年的人和事，弄清楚的時候了。要想弄清楚一切，看來也只有依靠那些幸存下來的方格本了。
藍飛鳥盤腿坐在地板上，把所有的方格本全部都放在雙腿上。她用了一整天，不吃不喝讀完了那些方格本。當她把所有的方格本都讀完之後，藍飛鳥像傻了一樣，有很長時間沒有動彈。
藍飛鳥想︰原來她從小就是一個有天分的人，居然有好幾本方格本里，寫的是小說，雖然寫的不是很好，可是，對一個孩子來說，已經非常好了。小說里的所有內容都和她僅存的一些記憶中的事情相吻合，藍飛鳥不禁再次對自己是否患有間歇性失憶癥，發生了懷疑。
這天下午，藍飛鳥又重新看了一遍小說，心想，以她的才華橫溢，是不該做一名護士的。
藍飛鳥從一灘血似的紅地板上爬起來，走到廚房里，即使是租來房子的廚房，也是窗明幾淨的。這可能是她做護士養成的職業毛病吧。
藍飛鳥提起暖壺，她從來也不喝冰水，這大概也是做護士養成的習慣吧。現在，沒有幾個年輕人還用暖壺，可是，藍飛鳥喜歡從暖壺倒出熱水的那種感覺和熱水剛好適合喝到嘴里的溫度。
藍飛鳥為自己倒了一杯水，水在潔淨的玻璃杯里微微蕩漾。
藍飛鳥低垂著臉，注視著端在手中的水杯，過了好一會兒，一滴淚落進水里，她突然把水杯放到桌子上，蹲到地上，一下子哭了起來。
藍飛鳥租的這間房子的樓下，住著一個在藝術學校上學的女孩兒，總在陽台上唱歌。這天，她剛唱了一半，就停了下來，佇立在明媚的陽光中。
樓上悲痛欲絕的哭聲好久才停止。
女孩兒從冰箱里拿出一盒糖果，用花紙裝好，出門，上樓，放在樓上門口。
左邊城走到鄭隊辦公室的門口，喊了一聲報告。
端坐在辦公桌後的鄭隊抬起臉，雙眼布滿了血絲。他注視著左邊城走進來。
左邊城站立在辦公桌前，把藍字號結案報告放在鄭隊面前。說︰藍字號凶殺案結案了，請您在報告上簽字。
鄭隊把報告翻開尸檢一頁，上面清晰記錄法醫的結論，藍舞蝶最終因流血過多而死。
鄭隊心里一陣悲哀，那麼多人到過藍舞蝶被害現場，可卻讓一個女人失血而亡。藍舞蝶其實是被他們一伙人共同害死的，其中包括他。如果，當時他再固執一點，下決心去尋找藍舞蝶兒的下落，結果會不會……鄭隊搖搖頭，沒有如果。一切仿佛是天意，其實不是天意，而是人為。
鄭隊這樣愧疚地想。
左邊城注視著鄭隊的臉，他已經能洞察到一個人最細微的表情變化了，這是一個老練警察必須具備的。說︰我分折了整個案件，我是這樣認為的。那天，就是四寶兒沒有殺藍舞蝶，藍舞蝶也會死的。殺人者不是四寶兒，也是陶小落。其實沒有殺人者，殺死藍舞蝶的，是她自己。我想，自從藍舞蝶知道自己感染了艾滋病後，就已經開始盤算怎麼一個死法了。最好的結果，就是騙陶小落殺了她，殺了人的陶小落，就再也逃不月兌法律的制裁了。只是，讓她沒想到的是，四寶兒打亂了她的計劃。說起四寶兒，挺多是一個替罪羊。他是替已經萬念俱灰的藍舞蝶殺死了她自己。
鄭隊揉了一下眉心，說︰藍舞蝶也是真傻，雖說艾滋病目前還不能治愈，可是，進行治療，也會活很多年的。
左邊城搖了搖頭，說︰艾滋病是什麼？艾滋病就是一張罪孽名片。沒有人會理解一個艾滋病病人的心情的。除了鄙視，就沒有什麼東西了。藍舞蝶那麼一個高傲的人，是不會背負著罵名，苟延殘喘的活著的。她太害怕別人知道這件事了，就是死後，也不想讓別人知道。這就是她不能自殺，而選擇他殺的原因。一個女人無緣無故的自殺，必然會引起別人的猜疑，而被人殺死，只是一個刑事案件。
鄭隊贊許地點點頦，翻動藍字號結案報告書，翻到貼著跳舞紙人一頁，停住。若有所思地說︰這件案件里，最大的受害者，說起來，是四寶兒。
左邊城看了一眼那張跳舞紙人，跳舞紙人又觸動了那段往事，他的心刀剜一樣，疼了起來。
左邊城吸了一口氣，說︰鄭隊，我們為這個可憐的孩子請一個好律師吧，說不定為他辯護後，還能輕判幾年。
鄭隊手一松，手中的報告書合上了。說︰行。
左邊城向鄭隊敬個禮，走出去。
走廊里，一個小孩蹲在地上，玩一顆石子。他的爸爸帶著他偷竊，被警察抓住。他爸爸被帶進審訊室，把他一個人留在走廊里。
左邊城走到他跟前，蹲下。
小男孩抬起臉，左邊城心一疼，這孩子長著一雙俊美的清澈大眼楮。只是，不知道若干年過去，這雙大眼楮會不會還是這樣清澈，會不會因為冷漠，破壞了這樣俊美的輪廓。有時候，抓到帥氣的罪犯，更讓左邊城難過。
左邊城模了一下小男孩的頭，小男孩頭頂上盤著三個旋兒，頭發油亮。
左邊城站起來，小男孩跟在他後面，一路向食堂走去。
繽紛的楓葉從他們走過的天空上飄落下來，左邊城伸手接住一片，遞給小男孩。
小男孩歡天喜地的蹦跳著向前跑去，突然，站住。他爸爸雙手扣在一起，被兩個警察押著，正蹬上一輛囚車。小男孩顫微微地叫了一聲︰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