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隊走進精神病院。
在李孩子病房的鄰屋，陶夫人的手指擺弄成一只蝴蝶形狀，蝴蝶翩飛起來，她的眼簾抬起，看見鄭隊，手指落下來，說︰你來了。
鄭隊為這個女人一陣難過，說︰我來了。
陶夫人站起來，說︰你什麼時候入院的？查房的時候，要待在病房里。進來吧。
鄭隊走進來，在床邊坐下。
陶夫人拿起他的手，手指按在他的腕上把脈，垂下的發絲沿著她的面頰在肩膀上停住，很長時間沒有洗了，有股沉重的油膩味。
鄭隊用另一只手，撩起擋住她臉的發絲。
陶夫人神情貫注的表情。
鄭隊說︰阿姨，你瘦了。
陶夫人突然雙手一揮，把鄭隊的手打開，蹦跳著跑到窗戶前，說︰看，看，一只蝴蝶，多好看的蝴蝶啊。
鄭隊跌坐在水泥地上，他看見一片樹葉飄飄蕩蕩地從樹尖上飛落下來。
陶夫人伸出手臂，想抓住那片樹葉，可是，一陣風把樹葉吹到尉藍的天空上。陶夫人失望地仰著臉，喃喃自語︰蝴蝶飛走了，飛到有鮮花的地方去了……
鄭隊打來一盆水，在盆里放了幾瓣鮮花，解開陶夫人的頭發，陶夫人乖乖地坐地床邊，突然，她看見盆里的鮮花，猛地掀翻水盆，跑到牆角，縮成一團，雙手痙攣的擱在眼楮上，一聲比一聲高的尖叫著︰血、血、血……
幾個醫生護士跑進來，陶夫人突然安靜下來，臉上浮起膽怯的笑容，溫順地讓護士扶著她坐到床上，把她的頭發扎起來，護士收拾好灑在地上的水。
陶夫人神秘地向護士招招手，指著站在旁邊的鄭隊，壓低了嗓音，小聲地說︰瘋子，他是一個瘋子，從他一進來，我就看出來了。快把他送到精神病院去吧。
醫生護士出去後，陶夫人溜下床，走到鄭隊跟前，用眼角瞟著他，她口齒突然十分清晰地說︰我知道你干什麼來了，你來問我，是誰指使我嚇唬藍飛鳥的？
鄭隊一陣目瞪口呆，但是，還是順著她的話，問道︰是啊，是誰？
陶夫人張了張嘴，愣住，好一會兒，用兩只手拍了一下腦袋，說︰他，他，他……是誰呢？剛才我記起來了，怎麼又忘了？
鄭隊難以置信地看著陶夫人，她是真的忘了，還是裝出來的，不肯告訴他。
鄭隊正想著的功夫，陶夫人突然發出一陣笑聲，口齒又含糊不清起來，說︰你，你，說你呢，是哪個病房的？快回去，馬上就查房了。
鄭隊站起身，默默地走出病房，陶夫人追到門口，扶著門框，說︰哎，我想起來了，你是從精神病院跑出來的吧？吃過藥了嘛，不老實，我可用電棍了。
鄭隊眼楮里的淚水洶涌澎湃地流出來，陶井的這些部下，陶夫人最喜歡的是他，常常拿些東西送來，鄭隊不知道原因，也可能沒有原因，一個女人喜歡一個男人，是不需要原因的。
即使是一個老女人喜歡一個年輕男人。
鄭隊轉過身去，陶夫人慌忙用很大力氣關上門。
鄭隊趴在門窗戶上，心里又一陣難過。可是，也許在這里，這個神智不清的女人才是最幸福吧，起碼，她沒有失去丈夫和兒子的憂傷和煩惱。鄭隊這樣想道。
陶夫人的身子用力靠在門上，大聲地喊︰護士，護士，這兒有個瘋子。
主治醫生接過鄭隊遞過來的香煙，他是個瘦削的男人。精神病醫生這個職業，讓他精神疲憊。
鄭隊向四周看了一眼，發現精神病院里沒有冷飲店。只有掛著一個幌的小飯店。醫生點燃煙，他用最未的兩個小手指頭夾住煙，放在嘴唇上，手指蓋住半張臉。
鄭隊說︰陶夫人的病已經很長時間了？
醫生夾住香煙的手從嘴上拿開，噴出一口煙霧，說︰也許很長時間了，也許是這個病人的精神突然受到了打擊。她遇到了什麼讓她傷心欲絕的事情？
鄭隊說︰他的丈夫和兒子分別被抓進監獄，都有可能被判死刑。
醫生說︰哦，這的確是一個足以讓一個人垮掉的打擊。
鄭隊說︰這是讓她瘋了的原因嘛？那麼以前她干的事，也不是正常人干得出來的。
醫生沒有正面回答鄭隊的話，說︰我們這里的一個病人，入院前，她住的房子是底層的一樓。有天晚上，半夜醒來。她是被敲玻璃窗聲驚醒的。起身拉開窗簾，窗外有一張鬼臉。
鄭隊說︰扮鬼臉的人，是存心想害她。
醫生說︰對。一個毅志不堅強的人，精神被摧毀只是一瞬間的事情。
鄭隊與醫生告別時，突然想起他听左邊城說起的一句話，說︰你們這兒，怎麼不開一家冷飲店。據世界一個什麼機構研究，說人的食物中適當增加含甜成份後，會出現愉悅的心情。不是說精神病患者大多心情抑郁嘛，不妨讓你的病人吃些冰激凌什麼的甜點，或許病情就能得到緩解呢。
醫生說︰歪論。不過可以一試。那就從陶夫人這個病人開始，你說怎麼樣？
鄭隊承諾買些甜品送過來。他向大門外走去，走到門口時，回過頭來，向陶夫人住的病房望了一會兒。
遠處，一個老人的跟前圍坐著幾個小孩，老人青筋暴凸的手里一根柳樹枝上下飛動，擰成空殼的柳條做成哨子。
幾個小孩拿到哨子，吹哨聲奔跑而去。
空曠的野地里此起彼落地響著柳哨悅耳聲音。
鄭隊想起嘴上含著柳哨，吹著明亮哨聲的童年。在城里已經听不見這種哨聲了，那漸漸遠去的年代，彈指一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