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演木偶的男人站在當初來到這個城市落腳的街頭，匆匆而過人流，從他面前淌走，沒有一個人停下來看他表演。
這項古老的表演藝術，過不了多久，就會在各個城市里消失的無影無蹤了。人們早已經不習慣站在街頭，掏錢看這種劇情簡單的表演了。
男人心不在焉地牽動手中的木偶，他的眼楮盯著經過的行人，他在尋找那天晚上看他表演的那個男孩兒。
可是，他又不希望看見他，那個男孩兒的眼神讓他常常從夢境里驚醒，翻身坐起來的時候，發現枕頭已經被汗水浸濕。
男人落寞的目光一點點從行人身上移開，向著藍藍的天空看去。
一張紙人在空中慢慢地飄過，男人驚異地睜大眼楮，一直看著紙人飛遠，逐漸與白雲淡成一團氣流。
男人是那麼熟悉那張跳舞紙人的形狀，每年都會看見好些這種跳舞紙人，可是今年他分外的感到喘不過氣來。男人雙手顫抖的停住表演，站了好一會兒後，才突然彎腰去慌亂地收拾起木偶，往肩上一背，向著飄來紙人的方向奔去。
那一刻，黃老婆子手拿著剪子，膝蓋上散落著剪好的紙人。黃老婆子真得是病了，這年，她翻箱倒櫃到處找紙片，把找到紙張，一張張剪成紙人，任風兒吹走。
黃老婆子剪完最後一個紙人後，愣愣地瞅了好一會兒，起身拎起小木凳，蹣跚地走進樓門。
從樹尖上刮下的一股風兒旋起地上的紙人，吹拂到天空上。
紙人像冬天里的幾片雪花，顫抖著，一點點飛入耀眼的陽光中。
只隔一分鐘，肩背袋子的表演木偶的男人來到黃老婆子剛才剪紙的地方，他東張西望地向四周看了一會兒，當年，離開這個城市的時候，這里還沒有俄羅斯建築。
男人望著陌生的樓房，發了一會呆後，走開。他的身影剛剛從樓房的牆角拐過去，黃老婆子就從屋里走出來，她揀起忘在樹底下剪紙的剪子。
一群放學的孩子，歡聲笑語地向男人拎出木偶的房後跑過去。黃老婆子嘴里嘟囔著，也跟著想瞧瞧好奇。走到一半，想起來灶上還煮著飯，又返身走回來。
陽光照在她像蝦米一樣佝僂的身上，誰會想到當年她曾是舞台上的款款佳人，顧盼之間，不知勾走了多少老少爺們的心。
黃老婆子大概也想起了這些，她突然向後望了一眼，羞赧地笑了一下。
一只跑過來的野貓，嚇得叫一聲，竄上門前的大樹，一溜煙沒了蹤影。
黃老婆子站在樓洞的陰影里，探頭尋找那只野貓。她想，那只貓兒，好像是當年王妃養的那只雪團兒。
樓房的一角，男人手中的木偶正演繹著一出才子佳人的劇目。
長袖飄飄的女子宛如當年的黃老婆子，嫵媚而生動。
孩子們站立的夾縫里，蹲著那只白色的野貓。
劇終，孩子們一哄而散時，一個孩子發出一聲尖叫，貓兒的一泡尿撒在他的一只鞋里。貓兒躲入木偶袋子里，男人背起，木偶的脂香，蹭在貓兒的毛上，貓兒伸進毛里的鼻子，一陣發癢，它聞到那氣味，仿佛是死去王妃衣袖里飄出的女人香。
手機響了，左邊城拿起手機，見是藍飛鳥。他起身走到女警辦公桌前，說︰我的手機沒電了，借下手機，打了一個私密電話。
女警官把手機遞給他。左邊城走到院子里，鬼鬼崇崇的樣子。
藍飛鳥剛把沒打通的手機放到桌子上，手機就響了起來。是短信。藍飛鳥邊揣起茶杯，邊拿起手機，打開。細長的眼楮里，全是驚異。整個屏幕上佔滿兩張臉。是左邊城和夢鴿緊貼在一起的臉。
發完短信後，左邊城刪除女警官手機的圖像。咧嘴一笑，哼著歌，走回辦公室，把手機還給女警官。女警官疑惑地瞅了瞅他，翻看了一下手機。左邊城說︰別找了，我是不會留下罪證，讓你去散布消息的。
女警官說︰你真是一個過河就拆橋的東西。
左邊城嘻嘻一笑，說︰逗你呢，你怎麼不實逗呢。
女警官一拍額頭，說︰哎，我怎麼給忘了呢，剛才門衛來通知去領隻果。就剩我們倆沒領了，快領去，順帶把我的也帶回來，謝謝了。
左邊城轉身走出去，一會兒，氣哼哼回來。說︰哎，小張，你怎麼這樣呢？騙我挺好玩，是吧？
女警官笑的像花兒一樣，學著他的口吻，說︰逗你呢，你怎麼不實逗呢。
左邊城沖她咬咬牙。
鄭隊出現在門口，左邊城轉身，鄭隊向他勾了一下手指，左邊城跟隨鄭隊向他的辦公室走去。
女警官調皮地一笑，從椅子上站起身來，躡手躡腳地走到左邊城辦公桌前，從檔案夾里，抽出剛才左邊城放進去的一本文件本，翻開，里面夾著一張照片。
照片的女子，是藍飛鳥。女警官見過她，是左邊城新處不久的女朋友。于是，女警官想，剛才，左邊城剛才打電話的那個人，一定是藍飛鳥。
女警官剛想合上文件夾，突然，發現照片的後面，還夾著一張紙人，那是一張已經泛黃的跳舞紙人。她不知道這張跳舞紙人，左邊城已經保存了二十幾年了。
父母死亡的消息傳來時，還是小孩的左邊城，站在屋中央，無數的紙人，從四敞大開的窗戶外，飛進來。
後來，左邊城被領養走的時候，不知是那一個過來幫助收拾物件的鄰居，忙亂中，把一張紙人夾裹在小學課本里。
當左邊城坐在一間陌生的教室里，伸手打開小學課本，看見這張紙人時，鼻子酸了起來。他知道男孩子是不應該哭的。但是，他還是低垂著頭，眼淚巴噠巴噠地落在課本上。正在教課的老師，在見到這個孩子之前，就听說了他的身世。繼續講課，讓他有時間把淚水流完。那天，左邊城在跳舞紙人上面寫下父母去世的祭日。還有一個被紅筆描過的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