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男人從嘴里呸出一口唾沫，說︰呸，晦氣，真是晦氣。我這成什麼了，躺在那兒，讓他瞅了個遍。你要是不說他是剛從農村出來的，我這大耳刮子早扇過去了。剛來的怎麼了？也不能這麼欺負人啊，大哥，你是這里的老人了，你說怎麼辦吧？
老李點頭哈腰地笑，說︰我替他給你陪不是了，你看這樣好不好，我的手藝你是知道的，這次，我免費給你搓。說完，他喚男孩兒過來，說︰過來。瞅著我是給客人怎麼服務的。
男孩兒低垂著頭，不動彈。老李一把拽過來他。胖男人蔑視的表情，說︰嘶，還挺清高呢，就這樣嘴臉，還來澡堂子伺候人？
老李先是沖男孩子擠擠眼楮，回過頭來，臉上擠滿了小心翼翼的笑容，殷勤周到把胖男人讓上浴床，低聲下氣地說︰兄弟，你的皮膚多好啊，女敕的像女人，我都不敢用勁。你是怎麼保養的呢。
胖男人得意的嘆了一口氣，說︰沒辦法，天生的。
送走胖男人，男孩兒跟在老劉後面，把浴床收拾干淨。老李發覺男孩兒不愛說話，他嘆息了一聲，說︰你餓了吧，餓了也挺著吧，不干活，沒掙到錢，就沒錢去買吃的。這是城里，在城里活著，就得掙錢。
男孩兒低著頭，老李露出難過的表情，說︰跟我吧，說好了，出徒之前，只管飯。
男孩兒樂得一下蹦起來，腳下的積水濺到老李身上，老李佯裝生氣的瞪了他一眼。男孩兒一吐舌頭，大眼楮黑亮亮好看，是一個俊氣的男孩兒。
雨過天晴，左邊城從洗浴中心出來，按照藍舞蝶生前拍攝的影像資料，他走進一處居民區。大樹下乘涼的一個女人告訴他，說︰你是找有精神病那家人啊，三樓，窗戶都用板子釘死那家就是，他家老大犯病時，就跳窗戶。那家人啊，唉，可憐著呢。
左邊城心一驚，說︰他家有精神病？
女人打機關槍似的說︰你說的不對，不是他家有精神病，是他家里人有精神病，听說是遺傳的，從這家女的爺爺的爺爺輩就有精神病病史，輩輩有，到了這家女的這輩，可能是傳男不傳女吧，這女的還真沒得精神病，可誰想到，這女的沒得精神病，她的兒子卻得了精神病。唉，精神病這玩藝啊，子孫後代沒有一個能逃月兌。
左邊城上到三樓，敲門。半天，門打開一條縫，露出一張瘦削的臉，那是一張女人的臉，那張臉也許曾經是嫵媚的，也許也神采飛揚過。可是，在左邊城見到的時候，已經是一張布滿愁苦的臉了。女人的聲音疲憊不堪，她問︰你找誰？
左邊城掏出警官證，亮給她看了一眼，說︰我是警察，是為李孩子的事來的。
女人的眼楮里竄起膽怯，她試圖關上門，說︰不是已經判了嘛？
左邊城用一條腿捌住門，說︰是，是判了，可，我覺得有些事還是不太明白。大姐，你們沒為李孩子請過律師嗎？
女人灰灰的臉上，無精打采的表情，說︰那有錢請律師啊。
左邊城說︰我可以進屋和你聊一會兒嘛？
女人慢慢地往後閃出身子，讓左邊城進屋。這是一個破舊不堪的貧困家庭。床上蜷縮著一個年輕的男人。他呆滯的眼楮，像死水一潭。左邊城問︰他是什麼時候發病的？
女人的眼神呆滯了一會兒，說︰兩歲吧。自從他犯病後，我們這個家就沒過過一天好日子。讓你說，李孩子怎麼能不學壞？他吃過好的嘛，他穿過好的嘛，有這樣一個哥哥，他在外面受盡了污辱，在外面打了架，回家也不說，可是，每一次回來，身上都帶著傷，他不說，我也知道，一群孩子跟在他後面，一邊往他身上扔石頭，一邊罵︰瘋子，瘋子。因為沒有錢，他總是穿補了又補的衣服。那孩子，要不是生在咱這樣的家庭，他也會上大學，找一份能養家糊口的工作，不說是大富大貴吧，能體體面面的活著，多好啊。有誰知道這孩子心里的苦啊。是，他偷啊盜啊，受到懲罰是應該的。可我不相信，他會殘害一個**。我的兒子，他不是品質壞的孩子，我的兒子我知道……
她掩臉哭泣起來。
瘋兒子吃吃地發出一陣笑聲，他長得很像他的母親，臃腫的臉上還殘留著幾分俊秀。他把咬在嘴里的手指頭，拿出來，在眼前劃了一個圈，含糊不清地說︰餅。餅。嘿嘿嘿……給，給……
左邊城說︰他想吃餅？
女人抹著臉上的淚水，說︰不是。你沒听說過這樣一個故事嘛？一個要飯走到一戶人家大門口，那家人是有名的吝嗇鬼，用手指頭在天上畫了一張餅。
左邊城說︰哦？
女人花白的頭發披散在臉上，聲調悲涼，說︰這是他小時候，我給他講的故事。他一直記得。
左邊城說︰大姐，這病，是家里遺傳？哦，我沒別的意思，听說，如果是家族遺傳史，還如果李孩子也遺傳了精神病基因，就是說李孩子也有精神病，也許不是你大兒子這樣類型，是另一種精神病，比如是壓抑型……我也不太明白，我只是猜想，如果證明李孩子在犯罪的情況下，他是精神病患者，他就有可能免于刑事責任。
女人的眼彎里流過汩汩的哀傷，說︰是嘛，那可是蒼天有眼啊。
左邊城走到街上的時候，搓澡工老李迎面走來，左邊城已經猜到他是李孩子的父親，一個小區里有一家有精神病患者已經是很罕見的事情了。
左邊城回過頭去，注視著老李步履沉重的向家奔去。他發覺自己是一個多愁善感的人，一絲難過在心上波瀾起伏。
左邊城就那麼站在一團耀眼的陽光里，神色一陣恍惚，藍舞蝶一定是知道這一切的，否則，她的記者采訪資料里就不會有李家的采訪記錄。當時，還會有更詳細的資料，可是，在藍舞蝶采訪日記里沒有他想看到的資料，如果有這種采訪資料，藍舞蝶會把采訪資料弄到什麼地方去呢？她為什麼沒有如實報道。如果她如實報道，最終的判決是不是會改變？誰是這次判決的受害者？當然是李孩子，可是，李家人不像是殺害藍舞蝶的人，這樣的家庭，因為出了一個大逆不道的兒子，已經羞愧難當了。他們原本就是老實巴交一家人。難道，難道把李孩子送進監獄有一個人能得以逃月兌法律的制裁，那就是****的那個人不是李孩子，而另有其人。如果是真的話，這個人能讓藍舞蝶泯滅記者的良心道德，那是一個什麼樣的人物呢？
左邊城的頭一陣炸裂般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