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女的生存法則 77 成清水衙門的寫意居,家長里短的事兒

作者 ︰ 淳汐瀾

如真也一臉錯愕,不過仔細想著剛才陳家老夫人的言談舉止,無比佩服地望著老太君,「祖母看人的目光一向獨到。那,這陳家……就沒戲了?」

老太君道︰「陳家二公子也不是多出挑的人物,他陳家也真算不得什麼,也不過是陳家大爺在軍中有些功名。也就敢在咱家面前得瑟了,呵,咱家情丫頭,論相貌,論家世,論才學,哪一樣配不上他家?居然還敢這般明張目膽算計。」

如情低頭,偷偷捏著衣角,老太君的想法,不難理解,就好比你一個農戶里跑出來的鳳凰男眼紅城市孔雀女家的好處,想與之結親,在見了家長見了女方後,又眼紅孔雀女家的財富與資源,一方面又覺得女方太過柔弱了,怕不能生養,另一方面又怕孔雀女仗著城里人的優越感,她一個鄉村老太太怕壓不住媳婦,方方面面都透露出一種鄉村農婦的短淺意識——既想要魚,又想要熊掌,即想得到孔雀女的資源,又想要孔雀女像所有媳婦一樣孝順恭迎自己。

這大抵是天底下普遍農村婆婆的想法了,真的不能怪她們的。放眼現代,孔雀女與鳳凰男結婚後,稍微勢強的,只能被安個恃強凌弱不孝順公婆瞧不起農村親戚的名聲,軟弱的又只能被佔盡資源,被操成一條牛,還得不到草吃,更得不到贊美。最終勞劃分飛的也多了去……不過如情如今觀念不同,思想也不同了,這樣的鄉村婆婆卻也激不起她內心里的悲忿與無力,不知是她變得強大了,還是已經麻木了。

如真見老太君這般評價陳家老太太,雖然亂沒面子一把的,卻也無話可說,因為老太君說得倒是實話。

但如真也有她自己的想法,「我知道這陳老太太確實上不得場面。但孫女也有另外的想法,我的意思是,日後如情真嫁進陳家,這陳家公子若真是可造之材,花些力氣捐個外放的差事,如情自會跟著陳家公子去任上,到時候,豈不天高皇帝遠,誰也管不著了。再來,前陣子上頭已經下達明旨,要把您孫女婿調到衛所去,那時候,驍騎營參將的位置極有可能是這陳家大公子。您孫女婿覺得,這陳家大公子為人正直,又頗為愛護兄弟,若是正式接任參領,那陳家便水漲船高了。到那時候,陳家的門弟也會更上一層樓。」

李氏一听,腦袋立馬精快地算了起來。

驍騎參領雖是正三品的官兒,但想要扶持從文的兄弟,也有相當難處的。到那時候,如情仍然得靠娘家支撐的。

老太君測目,望向如真,「姑爺升官了?這麼大的喜事,居然也瞞著我。該打,該打。」

何氏林氏也好一通的埋怨。如真嬌羞地笑著,「不是還沒下明旨麼?您孫女婿說,待到了任上再讓我說的。」

老太君問道︰「這回姑爺又要調到哪個任上?」

如真回道︰「南京衛都指揮僉事。」

如情對這古代的武將品秩不大清楚,但老太君可是清楚的很,聞言笑道︰「雖只是平調,但都司掌一方之軍政,各率其衛所以隸于五府,而听于兵部。而自衛所以下,其官兵多世襲。姑爺好生厲害,日後若是你那大哥兒出息,便可直接承襲姑爺的官位,可喜可賀呀。真丫頭,你總算熬出頭了。」想著如真早些年在平陽侯府受的那糟心氣,語氣也是感嘆莫名。

如真聞言驀名紅了眼,她拿了帕子試了眼角,低聲道︰「承祖母吉言。孫女確實算是熬出頭了。可,若不是祖母打小提點教養,也沒有孫女的今日。再來,也是您孫女婿還算爭氣。總算托了慶昌侯府的門路,撈了這麼個差事。」

老太君疑目,忍不住望向何氏。

何氏微笑道︰「先前我三妹曾與我提起過,大姑爺為人穩重可靠,又吃得苦,放得段。我那妹夫也是個惜才的,這才去五軍都督府走了一趟。」

如情這才恍然,何氏的親妹子的男人慶昌侯爺,可是在五軍都督府里任中軍都督呢。而五軍都督府又節制各地方衛所,把一個能力不錯又有沾親帶故關系的鐘進平調至衛所,也是手到擒來。

如真感激地對何氏道︰「這還要多虧了弟妹從中周旋。弟妹的大恩,我和你姐夫沒齒難忘。」

何氏溫言笑道︰「大姐何必與我說這些?沒的見外。更何況,我也沒幫什麼忙呀。主要是大姐夫自己有本事,能有如今成就,這也算是眾望所歸了。」

如真笑道︰「弟妹就與我客氣吧。若不是你與令妹互通聲氣,慶昌侯爺也斷不會如此關照你姐夫的。」

何氏笑了笑,「自家人,何須客氣?更何況,大姐夫也是名門之後,這份差事,也是他應得的。大姐就不要再與我客氣了。都是自家人。」

大家又齊齊笑了起來,嘴里說著恭喜,李氏卻五味雜全,望著越發顧熟穩重的如真,又在暗地里拿她與如美相比,這一比,卻又暗自難受了。不過想著楊家的顯赫與門弟,又稍稍舒坦了。

……

回到方府後,老太君與方敬瀾提及陳家的事來,老太君簡單說了下陳家老太太的感觀,方敬瀾卻捋著胡子,道︰「這陳家老爺子,還真是個老實巴交的。老家大公子也是不錯的。為人正直爽快,與姑爺有得一拼。至于這陳家老二……」他沉吟了下,道︰「看著倒挺精神,穩重又頗懂禮數。我看還成。」

老太君側目,「老爺也覺得這陳家不錯?」

方敬瀾想法與老太君又有很多不同的地方,以男人的眼光,家庭條件倒是其次,主要還是男人的擔當和作為。陳家老爺子與兩位公子給他的印像也都不錯。雖然家世確實低微,但陳大公子總算掙了不薄的功名,陳二公子若再給份助力,也不愁將來的仕途了,雖無法大富大貴,卻也頗有奔頭了。

至于陳家老太太,方敬瀾覺得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也不過是個鄉村老嫗,目光短淺也是常理,嫌棄如情身子單薄,妄想拿捏媳婦,想擺婆婆的譜,也是人之常情,只要方家兄弟得力,方家姐妹時常來往串串門子,相信也能震攝到八分。

老太君被微微說動了,仔細想了想,也覺得繼子想法也不無道理,但,她仍是不甚放心,「情丫頭雖只是庶出,可早在先前就已記到你前妻大李夫人的名下,也算半個嫡女。從小又嬌生慣養,從未吃過苦頭,若是嫁到陳家去,以陳家目前的能力……情丫頭豈不要吃夠苦頭?」就連出身鄉紳之家的陳大夫人也不過帶了一個老嬤嬤及兩個丫頭服侍,但因顧及著務農的婆母,後來又買了個丫頭過去服侍。自己也時常去婆母房里服侍,並跟著上山下田的,雖然只是走走過場,做做樣子,但也夠讓人唏噓了。如情在娘家也是有十一個下人服侍,不說帶陪嫁過去,萬一也得隨陳大媳婦那樣還得隨婆母下地里干活,一想到那副場面,老太君便一陣氣堵。

方敬瀾呵呵一笑,道︰「母親不必憂慮,若這陳家哥兒果真有出息,日後撈了個差事,直接在四門外買間房子,與公婆分開了住,到時候,關起門來過自己的小日子,豈不美哉?」

老太君仔細想了想,也頗覺有道理,但心里仍是不平衡,「可是,我仍覺得委屈情丫頭了。」在她個人的想像里,就算再不頂事,也得家有恆產,嫁過去能過得體面的中小官吏之家吧,十來個下人服侍,有間三進三出的宅子。這陳家,若不是陳家大公子還頗有看頭,她是瞧都懶得去瞧一眼的。

方敬瀾苦笑,「出了向家這檔子事,情丫頭想要找個像樣的,估計也是難了。」再加上自己又閑賦在家,若不是有祖業,有恆產,兄姐幫輔,更不知會慘到什麼模樣。

老太君又一陣火起,但這時候,卻又不知該怪張姨娘還是該怪向家了。末了,她長長嘆口氣,「情丫頭自小懂事又乖巧,善解人意,夏日里給父兄姐妹做鞋墊,冬日里做鞋子衣裳,從未間斷,扎得滿手都是針眼,這麼好的姑娘,怎麼,還這麼命苦?處處讓人欺負,還只得打落牙齒血吞。」

方敬瀾想著乖巧的小女兒及兩朝讓人病詬的婚事,臉上黯然下來,忽然也覺得陳家這門親事,也並不是非結不可了。

老太君訝然,「都已經見過面,雖沒明著提出來,卻也是心照不宣了。若是陳家的請了媒人登門說親事,老爺又待如何?」

方敬瀾道︰「如美再過不久就要出嫁了……以姐姐還未出嫁,妹妹不能為先暫且拒絕吧。」

老太君又道︰「再過三個月,如美就要出嫁,到那時,陳家又提及此事,又該如何?」

方敬瀾沉默了會,咬牙道︰「就借口如情病下,已無法下床。恐陡生變故,不敢耽擱婚事。」

雖然這法子有些牽強,但還算過得過去,老太君仔細想了想,也沉沉地點頭。

……

果如老太君所說,不管出于何種目的,陳家想與方府結親的念頭是強烈的。

但陳大夫人後來又探了如真的口風,如真早已得到老太君的提示,只得以「三妹妹還未出嫁,妹妹哪能簪越?」為由,給委婉拒絕了。陳家大夫人也是門兒精的,立馬听出這其中有變故,也不多呆,匆忙回去與婆母商議對策。

又過了數日,陳家老太太又親自登了如真的門,好一番誠懇言談,禮數周到,如真礙于陳老太太的禮數,也不好明著拒絕,只得以先前的理由再委婉拒絕了遍,並表示,自己只是姐姐,妹妹的婚事,還是得由祖母父親作主的。

陳老太太雖然目光短淺,但行動力還是有的,一听如真這話,便猜到方家瞧不上她家的兒子,心下慌了神,明年兒子就要參加春闈了,若不找個可靠的有實力的姻親,十年寒窗苦讀又能剩下什麼呢?于是乎,陳老太太又領著大兒媳婦婦直接殺到方家。

老太君早有準備,在這一天里,帶著全家老小外出玩耍,沒有三五天,是不會回來的。

而方敬瀾,氣節陡變,身體吃受不住,病下了,不宜見客。

陳老太太吃了個閉門羹,想著兒子前涂無望,再也生不出任何力氣來,幾乎倒下陣來,所幸後來如真又與陳大夫人一通耳語,陳大媳婦又轉告婆母听︰「方家讓媳婦轉告于您,讓娘不必憂心,方家大公子發過話了,只要二叔果真有真才實學,自是不會受埋沒的。御史大人為人公正廉明,愛才如命,二叔只要刻苦努力,定能高中榜首,光宗耀祖。到那時候,有了功名傍身,何愁娶不到優秀的媳婦?」

陳老太太听大媳婦這麼一安慰,這才堪堪緩過神來。

……

京城的冬天一向來得猛烈,九月剛過,十月過後便寒風大作,方府也開始燒起了地龍,

處于低氣壓下的方府陡然變得死氣沉沉的,朱姨娘紅紅的眼眶,一直安靜的如情,及成日里長吁短嘆的方敬瀾,及隱忍在憂愁下卻掩不住喜色的李氏母女……玲瓏發現,方府原先的肥水衙門陡然發生了細微的變化,而清水衙門的寫意居,則比以往更加清水了。

本月,知廉即將撲任,林氏隨行,大約要在外頭呆二至四年,這時候正收拾行李箱籠。

前段時日,知禮一篇聲討官場漏習的諫書,大受大學士楊士和贊賞,並破例向皇帝推薦知禮,皇帝在升朝時,當著文武百官的面,親自召見知禮,知禮在朝堂上侃侃而談,不卑不亢,行止從容,言之有物,進退自如,雖然也曾糟到部份官員反對及拮難,甚至怒斥,但知禮都一一駁斥了回去,並有根有據,氣的對方吹胡子瞪眼,卻毫無辦法。

皇帝對知禮很是欣賞,當下授了正四品右僉督御史。而右僉督御史則屬于皇帝的六科給事中,統稱「科道」,屬于言官範疇,主管各部的監察,是個實權在手的肥差。

知禮升官並受皇帝賞識贊賞的消息不出半日功夫便傳遍京城,一時間,方家由大公子知禮支撐門面的消息鋪天蓋地傳開,外頭的情形不得而知,但方府的下人卻分明感受到,最近來方府作客的中級官員家屬多了起來,並且都還帶著厚厚禮物。相對于倚松院的熱鬧勁兒,其他院落反而清冷起來。

沉香端著一盤子瓜果從外頭進來,掀了羊毛氈子,踫地一聲把盤子放到如情跟前的楠木大圓桌上,如情嚇了一跳,從一堆繡線里抬頭,望著沉香俏臉上隱藏不住的怒氣,「怎麼了,誰又惹你生氣了?」

沉香恨聲道︰「還不是那該死的桃紅綠柳,越發不成樣了,一整個上午都不知躲哪去快活去了,半天都找不著人影。」

一旁替如情挽錢的玲瓏抬頭,淡淡地道︰「我想定是跑到大老爺和三老爺那吧。」

沉香瞪眼,「你怎麼知道?」

玲瓏聳肩,「昨兒晚上桃紅便奉了如情的命令,給大少爺送鞋帽過去。」

「可是,桃紅不可能在大夫人那呆一整個晚上吧。」忽然又想到昨晚桃紅很快就回來說,「大少爺已經歇下了,我明日一早再送過去。」沉香想到這里,忽然疑目,大膽猜測,「難不成,桃紅那丫頭今早借口給大少爺送鞋帽過去,就賴在那不走了?」

玲瓏慢吞吞地道︰「只要大老爺沒離開府里,桃紅估計也不會回來的。」她這話已經說得很清楚了。

沉香再是遲頓也已明白過來,更是怒不可竭,怒道︰「那賤蹄子,居然打著這種不要臉的主意。大老爺何許人物,她也配?」忽然見如情仍是專心至致地擺弄手頭的針,正一針一線地往蓬妝上穿,並且臉色平靜,不由急了,「姑娘,屋子里的丫頭都已經那樣了,您怎麼還有心情繡花?」

如情頓了下,抬頭,淡道︰「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桃紅有那樣的心思,也是沒錯的。我又何必拘著她擋著她有可能會有的康莊大道?」

沉香又氣又道,忍不住跺腳,「姑娘,您也太心軟了。桃紅如此,說不定綠柳也是有樣學樣,您就不能拿出主子的威嚴震攝她們?」

如情放下手頭的線,揉了揉僵硬的肩頸,沉香見狀,忙上前兩步,替她揉捏起來。但下手卻有些重,語氣帶著埋怨︰「姑娘就是太好了,居然由著那幫蹄子。」

如情抬眸,盯著她,沉聲道︰「你覺得,院子里的二等丫頭,做主子的有必要管?」

「那當然,不時常管著,萬一慫出了什麼事來,可就連累姑娘您的名聲呀。」

「連累我的名聲那是不假,但你大丫頭的名聲就不會受損?」

沉香滯住,忽然才想到胡媽媽曾經訓戒過自己的話,身為大丫頭,不光要侍候好主子,還得替主子訓戒管束底下的丫頭……

沉香想著胡媽媽的教訓及夏媽媽的嚴厲,忽然一陣懊惱後悔,忙跪了下來,「姑娘,都是奴婢無能,沒能管好底下的丫頭。讓姑娘您跟著受累了。」

如情並示讓她起來,而是嘆息道︰「桃紅這些事,你本不該告訴我的,自己是打是罵是罰,你自己拿捏處置便是。何必告訴我?沒的讓我無端難受。」

沉香恐惶地伏子,顫著聲音道︰「都是婢子的錯,請姑娘責罰。」

如情再度嘆氣,玲瓏見狀,恨鐵不成鋼地對沉香道︰「沉香姐姐,你還愣著做甚?現在不是請求責罰的時候,亡羊補牢,懂嗎?」

一直沒說話的玉琴也連忙道︰「是呀是呀,玲瓏姐姐說得極是。」

沉香又望了如情,見她並未反對,這才咬牙起身,道︰「奴婢這就去將功補過,末了再向姑娘請罪。」說著大步而出。

玲瓏緊握拳頭,「這回桃紅是慘了,最低也是罰打十板子,還扣月銀了。」

玉琴不屑道︰「這種勾引主子的丫頭,讓沉香姐姐處置她,也算是給她面子了。若真要讓姑娘處置她,哼哼……」

如情忽然側目,古怪地望了玉琴。

玉琴連忙縮了脖子,訥訥道︰「姑娘,奴婢只是一時胡言亂語,姑娘千萬別放心上。」

如情淡淡一笑,「不,你說的很對。」確實,如果讓她親自處置,可就不是打板子了事,最低都是打發出去,來個眼不見為淨。

她見玉琴欲月又止臉上又閃現某些了然的神情,一時來了興致,又輕聲問她︰「你覺得,讓沉香處置底下的丫頭,是對還是錯?」

玉琴奇異地望了如情,想著剛才如情與沉香那番話,如今又見如情親自問自己,心里又活泛起了心思,小心翼翼緊張地道︰「其實,奴婢覺得,姑娘只讓沉香姐姐處置這事,一來也是訓練沉香姐姐身為大丫環獨擋一面的本領。再則……」她心思電轉,想著先前如情曾說過,不能替主子分擔憂愁的丫頭,並不是合格的丫頭,于是,她鼓起勇氣,一鼓作氣道︰「奴婢跟隨姑娘多年,還從未見過姑娘打罰底下的丫頭,這天長日久的,估計已在下人心目中,已生就了姑娘善良又溫柔的形像,若突然來這麼陡的懲罰,也是不妥的。再來,桃紅雖然可惡,或打或罰都不為過。但姑娘在如今這時候給她一竿子,卻也是不合時宜的。所以,桃紅這般做派,還是讓沉香姐姐出面敲打一番即可。」

玲瓏一臉吃驚地盯著玉琴,心想著,這丫頭還真厲害呀,怎麼她就沒想到這麼多呢?還一心以為自家姑娘只一味的偷奸躲懶,把管束院子里下頭的任務都一腦惱地推給沉香。原來,原來這里頭還有這麼多彎彎饒子。

只是,只是,她先前怎麼沒想到呢?

如情溫和地盯著玉琴,確實很是意外的,她沒料到,這個很少在自己面前大聲說話,也從未邀功或請過賞,一直默默做事的丫頭,居然也有如此心思。

想到這里,如情語氣更加溫和︰「那你覺得,對于桃紅這樣的丫頭,我該不該罰?」

玉琴想了想,道︰「該罰。但並不一定由姑娘出面。」

「哦,為什麼呢?」如情來了興致。

玉琴誠摯地望著如情,輕聲道︰「姑娘如今這樣的處境,實在不宜做太多引人注目的事來。」桃紅雖然可惡,勾引主子的罪名一旦成立,被打被賣甚至被打死都有可能。但,這事兒卻不能由如情出面,一方面,桃紅雖只是個二等丫頭,但背後還是有或多或少方府的其他下人勢力。另一方面,如情現在的寫意居,已成了冷門衙門,無油水,無前途,丫頭們心中各自打著小算盤,若一來便喊打喊殺的,那豈不更加亂套?

如情有些意外,她沒料到,玉琴年紀不大,居然還看出這里頭這麼多門道,雖然有些牽強了些,但不失為道理。

她之所以不親自出面處置那桃頭,一來也是想訓練沉香。二來也只是想著,反正遲早要嫁人的,而所嫁夫家定沒有幾位姐姐們來得顯赫,丫頭們蒙生了旁的想法也是正常不過的。只要大家面上過得去,也就算了。何必在這個時候鬧將出來呢?而那時候,她嫁了人,丫頭們願意陪嫁,或願意留下來,都由她們。

至于妄想攀高枝的丫頭,那就得看她們的造化了。

……

至于後來沉香是如何處置桃紅的,如情也沒興趣過問。因為,十月金秋這一天,知廉夫婦已收拾妥當,啟程去通州就任。

方府諸人坐到一起吃了最後一頓晚膳,再各個感嘆祝福一番,第二日清晨,知廉拜別了老太君,父親及嫡母,兄長妹妹,又與趕來送行的如真及如善等人一一餞別。

如真先前是挺不屑知廉的,但想著大家總算姐弟一場,再者知廉自從娶了林氏後,越發穩重,如今也還算有些出息,也就大方給予祝福。

而身為同胞兄嫂,如善的心情卻是復雜的。按理,兄長出息了,她這個妹子也是與有榮嫣的,但又見處處看不順眼的嫂子林氏時不時與如真等幾人話拉家常,一副依依不舍的情景,卻對自己這個嫡親小姑子冷淡疏遠,心中一陣氣惱。又見知廉在林氏的提點下,又與如真等人好一通拜別,總算控制不住,插嘴道︰「哥哥此去通州,路上可得多加小心。听說通州有好些地痞流氓,哥哥定要小心行事。若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地方,盡管與妹子提了便是。你妹夫旁的本事沒有,敲打一些無賴地痞還是綽綽有余的。」

知廉遲疑了下,復笑了起來,「有勞妹妹關心。」

一旁的如美卻嗤笑道︰「有個王府的姐夫果真不錯,上一回張姨娘犯了事,也還多虧了二姐夫捎來的五百兩銀子。否則,那一關能否熬過去也說不準呢。」

眾人測目,盯著如善,神色各異。

如善臉色鐵青難堪。知廉也訕訕地低下頭去,林氏則若無其事地笑道︰「三妹妹說得極是。有個王府的妹夫,對咱家確實好處多多。二妹,這回你哥哥去任上,還得有勞二妹和妹夫多加關照了。」

如善僵硬著臉,與林氏打交道數年,哪會不知此人極厲害的嘴皮子功夫,慣會說些讓人氣堵卻又找不著地方發泄的冷笑話來。

知廉目光復雜地望著自己的嫡親妹子,想勸說兩句,但又礙著場合,最終化為默默的長嘆,與眾人再一次作捐還禮,這才踏才去通州的路。

待目送最後一個長隨離去自己的視線後,如美這才興高采列左右各拉著如真如情的手,親熱地道︰「大姐姐,四妹妹,我屋子里那盆金菊開了,此刻正是賞花的大好時節,走,咱們一起去賞花。順帶品嘗下信陽深山的毛尖,哇,這種茶可真特別呢,用沸水泡過後,葉片全是呈傘型女敕芽狀的,聞著好不清香。」

如真挑眉︰「毛尖?可是產自安徽信陽?」

如美道︰「應該是吧。這是楊家送來的。我也不知是不是正宗產的。」

如真笑道︰「楊家乃權貴名門,鐘鼎鳴食之家,想必出手亦非凡物。我也只喝過蜀地的毛尖,信陽的家中也有,不過數量不多,正想讓采買的弄些回來。既然妹妹這兒有,那就讓我撿個現成的吧。」

就這樣,姐妹三人一並去了如美的屋子,賞菊,品嘗毛尖。

何氏瞧了遠去的三姐妹,又瞧了孤身落在原處的如善,頗有些不忍心,道︰「二妹妹難得回來,就去我那坐坐吧。」

如善目光復雜地望著何氏,道︰「不了,王府還有些事要待我處理,我先回去了。」

何氏頷首,「也好,妹妹走好。」

……

十一月至元月期間,方府一片太平,方敬瀾雖從高處狠狠落下,現在只苦哈哈在鴻鸕寺里任個小小的主薄,日子過得自是淒慘,但想著自己幾個兒子爭氣,同僚的諷刺奚落又算得什麼?經過幾個月的心理建設,總算蔽開了心懷,大搖大擺並泰然自若地「上下班」,並方府離鴻鸕寺不遠,每日都是徒步「上班」,除了剛開始被少奚落落翅的鳳凰不如雞外,漸漸地,倒也刮目相看來。覺得方家不愧為詩書傳家,果真是寵辱不驚,行態自若。

知禮升官後,走後門的,結交的人物泰然又比先前上了一個檔次,禮尚往來,何氏倒也時常出門應酬一二,順便大舉宣傳自家的待字閨中的小姑子如情。

經過先前各種糟心的事兒,如情想找個各方面都相當的婆家,談何容易。所以,何氏自動把目光降低了些,一般注目的也只是中低等官宦人家,不需大富大貴,但必須得門風清白。門風清白的,還得看其人品,並有功名在身的,接連瞧了京中幾個有功名的後生,不是家世單薄了些,就是家庭內部太過復雜,老太君怕如情嫁過去會受罪。而看著方方面面都好的人家,找了人過去透了口風,人家又給婉拒了。

就這樣蹉跎到元月過後,如美出嫁了。

這一回,李氏是憋足了勁的,不說比過當年高嫁至平陽侯府的如真的排場,但最低也要把嫁入王府的如善給狠狠比下去才成。

通常時隔沐休時,方府各主子都會齊聚松察堂一並用膳。

李氏想著雖然自己辦過幾次婚嫁事宜,可這回卻是嫁自己的親生女兒,萬萬出不得差錯,于是就放低身段詢問老太君各個細節準則。

老太君先是問她準備弄哪些名堂,李氏道︰「請了京中素有威名的望江樓的廚子掌廚。另外,臨時搭建了兩處梨園,總共排選十二場戲,再請了天香樓的頭牌靈清姑娘獻唱……」見老太君面露不豫,又連忙解釋,「此人是犯官家著,家中犯了事,被賣進教司坊的,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在京城素有美名。此人就是先前因毒米案受連累的成家的千金,先前其父還是個太醫呢。這位成小姐在閨閣里便有才女名聲。如今請了她來也算讓客人開開眼界……」見老太君越發沉疑的面色,趕緊道︰「最重要的,這成小姐還是個清倌。」

如情瞟了李氏一眼,她明白李氏的想法,請青樓里的青倌登台獻藝,是京中各世家權門的喜好與風俗,李氏這麼做並無可非厚,因為也只有有錢有權的人家才請得起青倌登門獻藝,

但老太太卻皺眉,低喝道︰「胡鬧。被賣入教司坊的犯官家屬,本就下場堪憐,稍微有些良知的人都會給予同情或施助,你倒好,直接在人家傷口上撒鹽。你想請個頭牌青倌登台獻藝以搏面子也不算錯,可你千不該萬不該去請個家中糟了難的女子來,你這豈不是明著踩人家麼?」

李氏被罵得不甚服氣,「既被打入教司坊,就是個妓女了,誰還稀罕她曾經清貴的身份?」其實,她是真的沒想那麼多的,只是想著京城第一頭牌伶人,來方府獻唱賣藝,若是得到客人們的一致叫好,豈不面上有光?

老太太怒拍桌面,怒道︰「你這是明擺著讓全京城的人都笑話咱家是踩低爬高的人家麼?」

李氏委屈辯駁︰「把她打入教司坊的又不是咱家。」被打入教司坊的姑娘,早已不再是清貴的官家千金了呀。只要有錢,就可以任意作賤。雖然此話殘酷,卻也是血淋淋的事實,由不得旁人不服氣。

老太君氣得胸口急劇起伏,方敬瀾也板著臉孔道︰「母親說得對。此事不妥。京里那麼多伶人,請誰不好,偏請這位秦家姑娘,不說咱們于心何忍,單說若是請了她來,在座賓客無不是有頭有臉的人物,驟然見著這位成家小姐,想著她先前的身份,還當以為是咱方府踩低爬高呢?京軍統領江子拘給孫子辦滿月酒時,他老婆便請了這位成家姑娘前去獻唱,如今你隨意出去打听打听,哪個不暗地里指責江二夫人踩低爬高、小人得志?」

京軍統領江子拘,也就是永寧伯爺江子望的弟弟,其妻胡氏,在孫子滿月那日,也是請了這位成家姑娘登門獻唱,一番唱、彈、舞、湊,足足四場好戲,但部份女眷卻暗自皺眉,指責這胡氏太過了,人家家道中落,被賣入教司坊已是很不幸了。同是在朝為官,並且成家老爺子生前也還曾與江家來往過,如今,成家落了難,你不去搭救也就罷了,還這般侮辱人家。

其實,這胡氏也挺倒霉的,她身為一家主母,丈夫又是軍權在握的人物,請伶人獻唱這事兒,哪需要自己親自出面,全讓下頭的管事去辦的。也不知這管事沒生腦子,還是怎的,居然就請著了這成家姑娘。花了大筆銀子,偏還落得這種下場,如情後來曾听說過,自那過後,胡氏便病下了,估計是被氣的,還有被那些貴婦們給指責得無地自容吧。

李氏一听胡氏的下場,立馬就焉了腦袋。方敬瀾有些厭惡地瞪了她一眼,斥道︰「鼠目寸光,目光短淺。胡亂攀比,卻又不知所謂。」

當著繼子媳還有女兒庶女的面,李氏被罵得很是難堪,忍不住反駁道,「我哪知道這里頭還有這麼多名堂。都要怪成瑞家的,居然給我薦了這麼個人。」害她在小輩面前這般丟人。

方敬瀾眉頭一皺,何氏連忙道︰「我先前听成瑞家的與我提起過這事,成瑞家的說當初也給了姨母幾個名單,這成家姑娘還是排在最末位的。並且都還標注了原來的身份,想不到姨母也能選中。」

李氏臉色難堪到極點,帶著絲絲不甘與怨恨,低下頭去。

方敬瀾看她的目光帶著淡淡的失望與無耐。

如美見狀忍不住道︰「爹爹,您也別埋怨娘了。這事兒,是我自己選的。」

李氏連忙抬頭,「你這丫頭渾說什麼呢?快給我閉嘴。這些事兒,也是你能渾說的?」

如美直到現在才明白過來,堂堂深閨千金,這樣明張目膽賤踩一個落了難的官家千金,確實有些刻薄了,心下也後悔了,但見自己母親替自己擔了這個責罵,心下難受得緊,只得把事兒往自己身上攬了。

方敬瀾聞言,忍不住板著臉狠狠斥責了一通。如美被罵得不甚服氣,卻也不敢頂嘴。

「……雖說你是高嫁至侯府,也休要得意忘形。要知道,滿招損,謙受益。難不成,你也想做個逸豫亡身之輩?成家姑娘如今的下場,你也別忙著去作賤人家,時刻想想自己,你能敢真正保證自己能富貴平安一輩子?」

如美被罵得頭都抬不起來。

如情則低頭,成家姑娘的淒慘下場,她也是有耳聞的。而如美之所以刻意選她,應該是另有深意吧。

後來,在晚飯過後,如情去了如美的頌風院,得到了確切的答案。

「……我真的沒有別的想法,只是想著,拿那成家姑娘諷刺如善罷了。」

如情乍舌,如美冷笑一聲道︰「那成家姑娘原先和如善交好,那時候從來是以姐妹相稱的。還成天聚在一起詩詞歌賦好不得意,還被冠上才女的名聲。可如今落了難,我想呀……」

如美的想法,很簡單,也挺不懷好意的。

首先,她想著,當著賓客的面,把如善與成家姑娘先前交好的消息傳涕出去,然後,借由這層關系,讓如善念及舊情,幫成姑娘月兌離苦海。

依她對如善的了解,她肯定是巴不得與成姑娘能撇多遠就撇多遠,但如美偏不讓她如願,並且還打好月復稿,讓這成姑娘當著賓客的面,跪求如善,請她幫她月兌離苦海。

如情听得倒吸口涼氣,還真是日別三日,當刮目相看了,這丫頭哪來這麼多少毒點子?她多少也猜測出如美打的如意算盤。

以如善的子,如果拒絕,那就是傾炎附勢、落井下石並見死不救之輩。若是答應相救,依如善王府世子妃的地位,救一名官妓,也是不在話下的。但堂堂王府世子妃居然有一名官妓的手帕交,這對如善也是一種名聲與顏面上的打擊吧。

基于如情臉上的震驚太過明顯,如美顯得得意洋洋,「你也覺得我這個法子很好吧。可惜,卻無法施行了。」

如情靜了好一會,才道︰「三姐姐這個法子確實厲害。不過,幸好沒有施行,否則,咱方家的女兒豈不名聲盡壞?」

如美挑眉,先是不解,但很快又想到了其中的道理來,神情一黯,倒吸口涼氣,心有余悸,「你說得對,我卻是沒想到。」

如情見她痛快承認錯誤,心下也略松口氣,拋去心中陡然升出的緊張,恢復笑容,「三姐姐與二姐姐打小就結下了解不開的仇。這般顧前不顧尾的法子也只有你才想得出。不過,二姐姐再如何的不堪,總歸是方家的女兒。三姐姐一定要牢記了。」

如美定定地望著如情,見她面上全是一片的誠摯,面上一陣赧顏,僵硬地點頭。低聲道︰「你說的對,不管如何,總歸是方家的女兒。」

古代從來講究的是家族力量,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若是一個家族某一個人傳出不好的名聲,同樣會連累同族的其他無辜之人。不管你信不信,服不服。

如美想著她差點就犯下的致命錯誤,也是驚出了一身的冷汗,但她在如情面前從來都驕傲慣了的,哪里肯口頭上認輸,又忍不住反唇相譏,「你倒是個厚心的。誠然給忘了那日她是如何對你的。」

如情面不改色,淡淡一笑,「我只做應該做的事。更何況,先前花嬤嬤就一直教導我們,做女子是如何的不易,凡事都要三思而後行。我覺得呢?姐妹間但凡有什麼恩怨是非的,私下解決便成了。犯不著拿到台面上說項。」那天如善也沒佔著任何便宜,所以她也就不與她計較。反正,她自己還小賺了一筆呢。

如美怔怔地望著如情,想著她剛才那番話,若有所悟,收起了先前的輕視與傲慢,輕聲道︰「怪不得爹爹哥哥嫂子們都那麼疼你。」現在,她總算明白了自身的不足之處。

如情訝然,陡然第一次發現,如美與她說話的語氣,首次不帶諷刺與尖刻。不過她卻沒說什麼,只是道︰「姐姐出嫁,做妹子的,也不知該說什麼,只是希望,姐姐能和姐夫伉儷情深,情意相通。」

如美大方接受,「我也希望妹妹能早日找到如意郎君。」

如情微笑著點頭,「我那麼聰明可愛,一定會的。」

如美瞪她,「你個沒臉的,有必要這麼自己夸自己麼?」

「為什麼不能?這叫自信,懂不?」

「我呸,明明就是王婆賣瓜。」

「只要瓜能賣出去,多夸些又何妨?」

「……果然是沒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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