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天 第四百三十五章

作者 ︰ 小龍卷風

第四百三十五章

被狂跳的心髒所促,亞伯特抬頭。

「經由亞納海姆的通商管道,他有留下一些和「帶袖的」接觸過的蹤跡。該不會是想要為死去的主子報仇吧?」

瑪莎勾起嘴唇的邊緣獰笑說道。就像是在窺伺掌中靈魂的惡魔。

「有什麼樣的主人,就有什麼樣的部下哪……你小心點。因為不管是你還是我,都已經走到一條不歸路上了。」

用這句話重新詛咒、束縛住掌中的魂魄,瑪莎用不容對方忽略的目光望向亞伯特。亞伯特感覺到剛才要萌生的反感徹底甭解,他低聲回道「是……」,並且切斷了與月面都市「馮?布朗」的通訊。

從腦海中抹去瑪莎那滿足地眯起眼楮的臉,通訊室里更進一層的黑暗跟著包覆了全身,疑似有某人潛伏于其中的氣息,使亞伯特感到背脊發冷。是背負著那個男人—卡帝亞斯怨念的某人嗎?是混在這陣黑暗之中,打算將尖牙伸到自己脖子上的某人嗎?亞伯特離開監控台,他解除門鎖來到外面的通路。無視于站在門旁的部下的視線,亞伯特抓住前往艦橋的升降柄。

整理好領子,亞伯特將混有油漆臭味的空氣送進冷冷的肺里。雖然他在這兩天慢慢開始習慣艦內的氣味了,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在這里沒有人會為自己說話,也沒有人會幫自己。能獲得安息的地方唯有一處,只有待在月球俯瞰世界的惡魔懷抱里頭,自己才能安心。變回另外人人嫌惡的亞納海姆公司干部,亞伯特前往艦橋。尾隨于背後的黑暗仍無褪去的跡象,他感覺到體溫正逐漸從移動于無重力的身體上流逝。

﹡﹡﹡﹡﹡﹡﹡﹡﹡﹡﹡無法安放在既有的懸架上,濃綠的的機體像是報廢般地坐在地上,對于看慣聯邦軍機的眼楮而言,這景象造成的是純粹的驚訝。即使只是從懸與雙肩可動軸的四片夾艙中取下一塊,分量也相當于一架普通ms。至于可以在自在地操作夾艙,並展露了超常機動力的人行機身,更是巨大到讓重量級這個字眼相形見絀。

「nz666?「剎帝利」。從機型編號來看,可以推斷出這應該是新吉翁原創的機體。雖然在駕駛艙周圍裝有精神感應框體,但這是舊型的呢。

手撐在扭曲變形的駕駛艙蓋上,應窺伺著艙門內部的艾薩?泰杰夫這麼說。他是從「工業七號」收容而來的uc計劃相關人士,現下也是在ecoas管理下的重要證人,但如果要對收容于艦內的不明精神感應機種進行分析的話,沒有比他更合適的人選了。靠著艦長權限借來了艾薩的監控權,奧特?米塔斯站在沿著牆壁架設的窄道,他觀察起「剎帝利」—擊墜了眾多艦載機,隸屬與「帶袖的」四片翅膀。

在可以稱為艦內工廠的整備甲板這里,另外還放有編號r001的「里歇爾」,其他人員正在為它少掉的一支手進行交換作業。若提及「剎帝利」的話,盡管是保住了四肢的健全,總和的損傷卻比羅密歐001還要慘重。內藏于夾艙內的副腕由根部被整之溶斷,而傳導液體至今仍不斷從機體各處的龜裂漏出;熔化後而又凝固的袖飾前端,則已失去應該有的右手。采用了許多曲面的裝甲也因熱能與沖擊變得坑坑疤疤,令人聯想到遭受凌遲的人類身影。這竟然會是那架「獨角獸」所為?當下想起了在,ms甲板進行修理的白色機體,奧特吞下了口口水,並和旁人發出確認︰「你曾說制造精神感應框架的設備,只有「格拉納達」才有是嗎?」艾薩抬起原本伸進駕駛艙的頭,回答道︰「是的。「獨角獸」的精神感應框體也是在「格拉納達」的亞納海姆工廠制造的。因為這種技術對外已經宣布停止開發,考量到保密工作,便統一在那里進行管理了。」

「為什麼之前會被停止開發?」

「我听人說是因是涉入太多未知領域的關系。畢竟也是人做出來的東西,電子方面的系統都可以用系統理論做出解釋。不過,就拿「獨角獸」啟動ntd系統的時候來說吧。從裝甲下露出來的精神感應框體看起來就像在發光對不對?連制造出來的我們,也不知道它為什麼會發光呢。」

從背後監視艾薩的ecoas隊員,同樣露出了楞住的表情,「你們不知道?」

「接收到駕駛員籍由精神感應裝置增幅出來的感應波—或者,與其共鳴,這麼說才是正確的吧。可以確定的是,以金屬粒子大小鑄造進框架的感應晶片會對其產生反應。但就是不知道為什麼會發光。而且依搭乘者不同,發光的模式也會跟著改變。總之這似乎是感應波超載的時候會發生的現象,但精神感應裝置的電壓卻又不會因此而上升,我們根模不透感應波等級與發光模式之間到底有什麼關系哪。畢竟關鍵的還是人類的思考波,而意識這種東西也不是光靠數據就能分析得來的。」

「那個叫感應晶片的東西如果是分子大小,在對感應波產生反應的時候,讓它震動就會發光了吧?」

「別開玩笑了。要是有這種特性,我們根本不可能把它用在可動式框架上面。會閃閃發光地告訴敵人自己位置的武器,也未免太沒水準了。」

艾薩貌似生氣地說。奧特只好閉上門外漢的嘴巴。

「流過的電能超出負荷量,會讓電線發熱變紅對吧?它的原理似乎就和那一樣。可是它發出的不只是熱能而已。它除了看起來像是在發光之外,就像光學性質而言也能記錄得下來,而這陣光卻又不只是靠電能發出的。身為技術人員我是不想用這種說法,但這的確是一種未知的光。而且,有時候還可以轉化為物理性的能源……」

話鋒在此不自然地停下,艾薩將臉別到無關的方向「物理性的能源?」先描過這麼反問回來的奧特,也看了負責監視的ecoas隊員臉色之後,「您有看過「獨角獸」的戰斗記錄吧?」他打圓場地說道。

「是啊……」

「我是沒有看到就是了,但從這玩意的損傷狀況來看,也可以想象出個大概那應該是場壓倒性的戰斗吧?即使有ntd的輔助,它發揮出來的力量還是太異常了。這已經遠遠超出了我們原本預期的性能。總覺得它的前景堪慮哪。」

仰望著半已化成廢鐵的「剎帝利」,艾薩皺起貌似神經質的眉頭,而他的神情已經消除了奧多原本以為會被人虛應過的想法。那的確是場不尋常的戰斗。而且自己也听人說過,「獨角獸」的駕駛員是個外行的學生。如果知道這點,艾薩又會露出什麼表情呢?想苦笑卻無法如願,垂下目光的奧多跟著又因為叫道「艦長」的另一陣聲音而轉頭。

「醫務室那里有了聯絡。俘虜恢復意識了。」

捉住扶手抵消掉慣性,蕾亞姆?巴林尼亞讓雙腳著地,把手中的病歷表交給奧特。回望了副長若有所指的目光,奧特背向繼續觀察起機體的艾薩,並把視線落到接過的病歷表上。

「先不論外傷,她的身體似乎相當衰弱。我想並不是可以撐得住審問的狀況。」

「……寫在上面的這個,全身上下都有燒傷和裂傷是什麼會回事?」

畫在病歷表的人體線條圖上,有著提示出無數創傷與燒傷的記述。附上的照片則詳盡拍下了連大腿與乳,房都留有的舊傷痕。無法想象這會是因為搭乘ms所受的傷。蕾亞姆別過臉,貌似不快地說︰「應該是被許多變態當成玩具玩弄過吧。」

「听哈桑大夫說。她身為女性的機能已經被破壞了。」這真的讓奧特說不出話來。沒有和不禁抬起頭來的奧特對上了視線,蕾亞姆滿懷憤恨地望向了甲板。

「我听說在第一次吉翁戰爭末期曾經將復制的新人類部隊投入實戰。原本應該全數殉滅了才對—」

「也有人活了下來。但下場就是這樣嗎……」

「或許是被惡質的人肉販子撿去了。強化人在失去了指示者之後,據說會想斷了線的傀儡那樣。她恐怕是在什麼也不懂的情況下……」

蕾亞姆握緊扶手,吞下了接著要說出的話。流露出只有女人才懂的痛楚與不甘,她那寬大的肩膀此時在奧特眼里看來異常美艷。雖然不清楚這架「剎帝利」的駕駛員,瑪莉妲?庫魯斯年紀究竟多大,但從容貌看來,也不可能超過二十歲,她參加第一次新吉翁戰爭是則是十幾歲前後—要以戰爭的犧牲者這個隨處可見的辭?來囊括,也未免太沉重了。奧特沉默地合起病歷表,一吐從肚子底部曳出的嘆息。

「明明對結果沒辦法負責,卻將就地順從要求與興趣,開發出像是為了將人類毀滅而誕生的技術。要說這是人類的壞習慣,也真的無法否認,真是無可救藥哪。」

低語著的蕾亞姆視線前方,可以看到艾薩正在調查「剎帝利」的身影。忘記了自己一分鐘之前曾說過前途堪與這句話,技術人員現在又只顧著把玩到手的玩具,他那根本分不出在想什麼的臉孔,讓奧特以為已經吐盡的嘆息再度涌了上來。「審問俘虜的事就交給參謀本部吧!」奧特將病歷表交還蕾亞姆說道。

「雖然會想要「帶袖的」情報,用這運轉過頭的腦袋也思考不了什麼事。還是先回「月神二號」的港口吧。」

月兌離l1暗礁宙域已經過了四十小時。描繪出又長又廣的拋物線軌道,「凝?阿卡馬」逐步接近向地球的靜止衛星軌道以計算上來看則是完成了回到「月神二號」的一半航程。來到這里的話,新吉翁的艦隊也沒道理會再追擊過來。「我了解了。」從蕾亞姆回話的聲音,多少听得出她心情有好轉一點。

「不管怎麼樣,總不可能要我們再多繞到別的地方去……」

半開玩笑地說到一半,忽地注視向一點的蕾亞姆繃起了臉。奧特則將目光轉向她視線看去的位置。

遠遠望過去便能知道是亞伯特的圓滾滾人影,正踹起對面牆壁的扶手朝這飄來。他那不知為何鐵青著的臉才和奧特等人對上視線,就變得怯弱了起來,跟著卻有神色一變,詭異地浮現出做作的笑容。

「希望是不會……」

又種不詳的預感。奧特和蕾亞姆不約而同地握緊了扶手,準備迎接瘟神的到來。

﹡﹡﹡﹡﹡﹡﹡﹡﹡﹡﹡「……我不覺得有這種必要哪。」

「這種事說不準吧?對方可是強化人喔。」

不知道是誰在談話著。巴納吉張開眼皮,仰望點亮在天花板的熒光板。和最初在「凝?阿卡馬」上頭醒來時看見的一樣,那是醫務室里為了防止燈管破碎,而張有鐵絲網的熒光板—

「再說她的肌肉也被強化過,藥效一過的話不是又會死命反抗嗎?在這之前得先讓她穿上拘束衣。」

「受到後天改造的類型才會那樣。她是經過先天性遺傳基因設計的類型,所以不需要服用抑制排斥反應的藥。」

那是美尋?奧伊瓦肯少尉和哈桑大夫的聲音—自己也听得出來他們是雜談誰的事情。由睡眠中醒覺的腦袋緩緩地開始運作起來,巴納吉保持著橫躺于床上的睡姿,並且轉過臉龐。隔著從天花板垂下來的折疊式布簾,「但是……!」美尋這麼開口險惡聲音刺進巴納吉鼓膜。

「就情緒來看也很安定,再說,她的傷根本還沒治好。身為一名醫生,我不能讓這樣的傷患穿上拘束衣。」

「她可是新吉翁的強化人喔!搞不好還會趁著大夫不注意的時候,突然攻擊過來—」

「瑪莉妲小姐不會做這種事的。」

注意到的時候,自己已經開了口撐起軟弱的上半身,巴納吉一口氣拉開布簾。

在診療桌前的哈桑,以及站在他旁邊的美尋都同時看想了巴納吉,「巴納吉小弟……!」這麼開口的美尋睜圓了眼楮,而這股情緒瞬時又讓陰霾所吞沒。「他也在這里?」伴隨著帶刺的質問聲,尷尬的空氣在醫務室擴散開來。

「因為他也算是大病初愈嘛。診斷之後,我順便給他打了點滴……感覺怎麼樣?」

雖然哈桑的聲音有意緩和氣氛,但巴納吉卻沒有好好听進去。注視著美尋的僵硬表情,巴納吉繼續低聲說道︰「竟然要讓傷患穿拘束衣……」「這不是你該插嘴的事情。」

美尋出口打斷。

「這是為什麼?瑪莉妲小姐是軍官啊。對待俘虜的方式不是都有既定的規矩了嗎?」

「「帶袖的」是恐怖分子。不管她是軍官還是什麼,都一樣是犯罪者。」

「但是瑪莉妲小姐她……」

「你是在「帛琉」被洗腦了嗎?她就是那架四片翅膀的駕駛員,也是破壞你們殖民衛星的罪魁禍首啊。我們的同伴不知道被她殺掉了多少—」

「是這樣沒錯……!可是,這種事也不能只靠一已之見來決定吧?這樣一點也不像你啊。」

轉過了語塞的臉孔,美尋沉默下來。「……我會派警衛在她旁邊。要將她從醫務室移動到別處時,先通知我。」對哈桑吩咐完,她快步離開醫務室。「了解。」懶洋洋地回答的哈桑等對方消失在門板那端,便一眼瞪向了巴納吉。「體諒她一點。」哈桑這麼交代,而巴納吉訝異的目光,則朝向了立刻將椅子轉到醫務桌方向的白衣背影。

「因為利迪少尉沒有回來。她也會有她的情緒哪。」

啊,胸口里發出的聲音梗在喉頭,巴納吉變得有些難以呼吸。他有听說利迪已經被認定為戰死了。不管是美尋還是哈桑,這艘戰艦的乘員沒有一個是知道真相的—一股不好受的感覺突然涌上,讓巴納吉把手伸向了茶幾上的茶壺。含進一口溫熱的水,並且將消極的想法一起喝下肚,他用手模起那不知是從何時陷入熟睡的頭。

瑪莉妲是在集中診療室,其他的傷患則收容在病房,所以這里只有自己與哈桑而已。看想設置于牆壁上的ct掃描裝置,對其不甚了解的巴納吉嘗到一股毛骨悚然的滋味,「之前所說的檢查指的就是這個嗎?」他似問非問地說。「恩?」而哈桑微微轉過了頭。

「你也調查過我到底是不是強化人吧?」

第一次在這間醫務室張開眼楮時,哈桑口中「就這邊的設備而言,調查出來的結果是清白的」的那句話化為不安的聲響,一直在巴納吉耳里揮之不去。哈桑不好意思地搔起頭,一邊將頭轉回桌前,他答話︰「哎,你突然開著「鋼彈」冒出來,這樣當然會讓人想調查嘛。」

「瑪莉妲小姐真的和她說的一樣嗎?什麼是強化人?」

「那是瘋狂科學家的妄想啦,他們想用人工方式制造出新人類。實際上卻只做出了戰斗用的類人型兵器而已。」

巴納吉腦里浮現了藍眸少女映于膠囊玻璃上的臉孔。沒有明確的真實感,想要深究就會像回音一樣消散開的他人記憶—握緊的拳頭微微發起抖,巴納吉擠出聲音︰「為什麼能做出那種事?」

「新人類到底是什麼?」

轉過椅子,哈桑將身體面向自己,拋來沉重的聲音︰「概論你是懂的吧?」「那當然……」感到有些示弱,巴納吉回答。

「主要就是在講,來到宇宙的人類會得到進化嘛。說是洞察力會變強,人與人可以在不會產生誤解的情況下相互溝通。」

「沒錯。就拿你的身體來舉例吧。比起之前診察的時候,這次因為g力所受到的傷害變少了。即使有駕駛裝的保護,這樣的回復力還是很驚人。你知道這是什麼回事嗎?」

「不知道……」

「你的身體開始對「鋼彈」習慣了。明明只搭乘過兩三次啊。」

這是句想象之外的話。巴納吉張著嘴 在一旁。「人類有適應環境的能力。」哈桑則繼續說道。

「資料上顯示,瘟疫在舊世紀蔓延開來的時候,只過了五十年致死率就下降了。也不用靠子孫一代一代的演化,這應該是人體在苛刻的環境下自然而然獲得抗體的結果吧。也就是說,生命恆常在找尋最合適生存的方式,還會自己逐步改變。人類來到宇宙這個環境,為了彌補對廣大空間的認識,邊擴展了自己的理解力,以理論而言是說的通的。我這個人覺得倒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哦。」

貼到椅子的靠背上,哈桑用像是看到惡劣牆後宇宙的表情說出這番話。為了彌補對寬廣生活空間的認識,感覺或理解的能力會跟著擴大。巴納吉也覺得真的是這樣,自己就能理解了,也希望真是這樣。誤解以及意見不一的狀況對會跟著雲消霧散,相互共鳴的心靈將能承受住彼此的所有存在,並正確地了解對方。如果那一瞬間幾是新人類的交感的話—

「如果所有人都變成這樣,搞不好幾不會再有戰爭了。」

「可能是這樣吧。或者,相互殘殺的狀況變得比現在更慘」

「為什麼呢?」

「你想嘛,心中所想的事情全部都會傳達給對方喔。把說謊當成處事潤滑劑的大人遇到這種情形,肯定會嚇得落荒而逃哪。再說,新人類與舊人類之間也會產生落差。」

「落差……」

「而且新人類據說是在宇宙誕生的。這對于將過剩人口趕到宇宙,安安穩穩在過日子的地球居民來說怎麼受得了?因為就好象主從關系倒反過來了一樣哪。」

「這樣的話,一口氣讓全人類都進化完幾好了啊。」

即使知道這是句充滿稚氣的話,巴納吉還是說了出口。他自己也沒辦法將那一瞬間的感應,一話語的形式傳達給哈桑或美尋知道。這樣的焦躁會讓本身的情緒扭曲,也可能造成他人不快。如果結果就是導致沒有任何人希望發生的戰爭爆發,人類未免也太無可就藥了。只要新人類確實存在,就算訴諸略為強硬的手段,也該追求讓全人類進化的可能性才對。

哈桑將把玩在手的鋼筆擱到桌上,「以前,有個男人說過這樣的話。」他靜靜接話。

「人們的爭斗之所以不會終止,是因為人類在進化的入口處踏步的關系。如果真的有成為新人類的可能性,就應該讓科學家對強化人進行研究。要是將人的進化委托給自然,人類最後會自取滅亡。」

心情舊鄉是被人告知自己的主意帶來了什麼樣的結果一樣。肚子里的熱潮一口氣冷卻了,巴納吉垂下了頭。

「他會那樣說,也有他的見解。可是……」

「我覺得他看待事物的方式太悲哀了像那樣的可能性……」

可能性—籍由相信而涵養于人心中的內在之神。巴納吉不希望這是籍由撕裂腦部或精神也可以取得的東西。這樣只是把可能性灌注與鑄模之中,並使其窒息死亡的行為而已。「我有同感。」哈桑這麼說著,微微揚起的嘴角。

「所以即使不方便,也該靠著現在所擁有的力量,來做出讓人們相互理解的努力才行。不是爭著讓哪邊屈服于哪邊之下,而是要找出能使彼此妥協的折衷點才對。不過……路途凶險哪。」

望向美尋走出的那道門,哈桑混有嘆息地說。即使長到像他這樣的歲數,還是連身邊的一個不和都無法解決。一面從那張側臉感覺到他是個可以讓自己產生同理心的人,自己卻還沒把利迪他們的真相說出口。懷著深邃入骨的陷惡感覺,巴納吉將目光垂想冷冷的地板。

貼在臉上的ok繃讓人感覺很痛。碎裂的頭盔面罩是沒有刺進臉龐,但仍然在白色的肌膚上留下了無數的擦傷。這是身體被g力從太空衣的輔助器以及線性座椅上拉開,在駕駛艙內到處踫撞後的結果。

除此之外,全身上下都有內出血的癥狀,肋骨據說也出現了裂痕。被毛毯覆蓋的身體一動也不動,巴納吉望想對放施打低重力點滴的左手,看到那到撞傷的痕跡後,他背過目光。

巴納吉听著心電圖規律的聲響,轉過腳步。果然自己是不該來的。說是恢復意識了,但自己到底打算說些什麼?讓對方受傷的始作俑者跑來關心傷勢,這根本就不像話。明明知道自己連拯救她的力量都沒有—回頭瞄過一眼,看到對方合攏閉上的長長的睫毛,巴納吉又立刻垂下了目光,並站到集中治療室的門口前。「立刻顛倒過來了呢。」瞬間。這麼說道的聲音從背後傳來,而巴納吉就要伸到艙門面板的手則僵住了。

橫躺在床鋪上,瑪莉妲?庫魯斯將藍色的瞳孔朝想了巴納吉。「瑪莉妲小姐……」想這麼發出來的聲音堵在喉嚨,巴納吉只是回望著她的雙眼。

是在自嘲遍體鱗傷、成為階下囚的自己……不對,那是將一切都送到了悟的彼岸,反而顯得氣定神閑的眼楮。一邊感覺到胸口揪在一起,視野則好象要濕潤模糊開來,巴納吉走近她的枕邊。在顯示著生命征候的熒幕之下,瑪莉妲淺淺笑道「別一直看著我」,並將充血的目光移到了天花板。

「……為什麼會變成那個樣子,我自己也記得不是很清楚。」

這樣的話自然地冒出來,嘴唇則發著抖。瑪莉妲微微轉過脖子,而她右肩上綁成一束的棕色頭發則微微擺晃。

「那時候,自己似乎變得不是自己……不對。就像是一直壓抑住的東西點燃了火頭,一直在爆發那樣。我明明知道眼前的人是瑪莉妲小姐,卻……」

「你是被機器吞沒了吧。」

打斷了不得要領的話語。瑪莉妲淡淡說道。巴納吉抬起頭,並看想她的眼楮。

「那是精神感應裝置逆流的結果。你以為自己在駕駛,不知不覺中卻反被它操縱了。是系統強迫你這樣做的。」

「系統……」

「我有感覺到強烈的否定意識。大概就是那架「鋼彈」的系統里埋藏的本能吧。那個系統會搜尋出新人類,並將其摧毀。即使它發現的是人造物……」

說到這里,瑪莉妲的臉突然變得扭曲,而她壓抑住的痛苦聲息也從齒縫間流露了出來。看到瑪莉妲的右腕漫漫舉起,芭納吉取過茶幾上的茶壺,並拿到她臉旁。將壺嘴含進嘴里,瑪莉妲小小啜了一口,「機器沒有識別正牌貨與人造物的能力。」她以模糊的聲音繼續說道。

「但是,人不一樣。因為人可以感覺到。」

連同茶壺,失去血色的指尖包覆住了巴納吉的手。溫柔笑容在瑪莉妲干澀的唇上擴展開來,就像這樣啊,察覺到藍色瞳孔正在對自己如此訴說,巴納吉立刻將另一只手放到了瑪莉妲的右手上。把自己的指頭繞在冰冷到令人悲傷的指尖上,並且讓自己的臉映照于只要一松懈,好似就會失神過去的瞳孔,巴納吉正設法將無可取代的一條生命慰留在原處。

「瑪莉妲小姐,你不也是……」

「我看到了你的內心。」

心髒沒理由地猛跳,力量從發抖的手中流失了。瑪莉妲悄悄抽回右手,已經沒有笑著的臉則被過了巴納吉。

「或許,你也是我的同類。」

「……這是什麼意思?」

只有交會一瞬間的目光又轉回天花板,「不這樣想的話,我就沒有立場了」瑪莉妲說。沒辦法照著話中的意思接受進心里,巴納吉窺伺起不自然地別過眼神的藍色眼楮。

「但是……「鋼彈」在最後關頭停了下來。是你的意志,讓系統屈服了。我想這是存在于你心中的根所辦到的。」

「根……?」

「要是我們,就沒有那種根。」

讓澄澈的眼楮望向天花板,瑪莉妲靜靜的繼續說道。「所以我和我姊妹才會和機器同化。我們是不與世界產生關聯,只是游離飄零著的存在……」

無力的被甩開的雙手,在這時微微揪緊了包毯。這是已經看透自身末路的人所具有的沉靜,宛如通往真空的空洞氣息由其體內散發出來,巴納吉低蝻「瑪莉妲……」的聲音顫抖著。

「不用在意我。巴納吉,今後不管得直接面對什麼樣的現實都不要迷失自我。你要將這句「就算這樣」一直說下去。」

感覺像是突然被人甩了一巴掌,巴納吉微微退了一步。綻放出不讓同情與尊敬近身的強烈光芒,瑪莉妲的眼楮直視著他。

「那就是你的根……那幾「鋼彈」里面還有另一套系統在沉睡著,你的根會成為喚醒它的力量。將「拉普拉斯之盒」托付在那上頭的是……」

深入自己底部的聲音與視線在這個時候,被苦悶的申吟所打斷了。生命征候的儀器上出現了閃爍警示,仰起身子的瑪莉妲因為苦痛而扭曲了表情。「瑪莉妲小姐……!」這麼呼喚道,巴納吉隨即想握起瑪莉妲的手,卻被她一把推倒並跌坐到地板上。點滴架跟著被撞倒鋃鐺一聲在室內響亮地傳了開來。

已經夠了,就像是被人這麼說了一句。不要被我所牽動—沒空間去回想瑪莉妲眼神中的言外之音,哈桑已從隔壁醫務室沖了過來。他按下瑪莉妲仰起的身子。「拿強心劑!毛地黃素就行了!」才朝門口怒喝,隨後近來的看護兵便慌慌張張地做起了注射的準備。巴納吉退到牆際,隔著哈桑的背影,他看到瑪莉妲痙攣的手腳。一方面有哈桑在壓制把毛毯掀掉並撐開睡袋的身體,看護兵手中的針筒則在此時接近外露的乳,房。「她的肌肉有強化過,只用普通的力道會扎不進去。你要豎起針筒用刺的。」哈桑這麼說道。一臉蒼白的看護兵朝哈桑點頭,然後便以雙手將針筒舉到了頭上。

被頭燈所照,注射針反射出絲線一般的細微銀光。在刺下去的前一刻巴納吉閉起眼楮,他轉過臉並且搗住耳朵,就這樣離開了集中治療室。你什麼都做不到。你只會讓她痛苦而以。心中波濤洶涌的聲音催促著巴納吉,盡管有好幾次差點要跌倒,他仍穿過醫務室沖到了通路上。

「喂,你什麼了?」對于警衛隊員追來時的聲音充而不聞,巴納吉在重力區奔跑的路徑成了一道平緩的曲線。什麼系統,什麼根,結果就只是在原地踏步而以,根本改變不了我曾經想要殺掉瑪莉妲的事實。我是被「獨角獸鋼彈」的系統所附身的—那到底是什麼?「拉普拉斯之盒」、畢斯特財團、埋藏于記憶中的父親聲音……這些東西我全都不想管。

我不會再搭上「獨角獸鋼彈」了。這個想法從無數話語中浮現之後,巴納吉停住了腳步。他將書撐住牆壁,一邊則吐吶著急促的呼吸,並且握緊曾經吸過卡帝亞斯血液的手。這不都是沒辦法的事嗎?那時候我只能那樣做啊。當巴納吉壓抑住心中苦悶,隨即對記憶中臉空一口咬定的剎那,他看過的某個圓形物體從視野邊緣冒了出來。

滾動于重力的地板上,那個籃球大小的物體正繞著巴納吉的腳跟在打轉。「巴納吉,你沒有精神哦。」抱起發出合成音效的哈羅,巴納吉環顧了通路前後。哈羅沒道理會自己跑出來走動。一如所料,巴納吉認識的臉孔從十字路口的陰影露了出來,並做出對他招手的舉動。

跟我們來啦,窺伺過周遭,嘴型這麼動著的拓也?伊禮背後,還可以看見米寇特?帕奇的身影。從「帛琉」回來之後雖然有幾次見面的機會,但都沒有能好好和他們說到話。巴納吉自己也審視了周圍一便,然後又將視線轉回感覺格外遙遠的朋友們臉上,為了填補起這段距離,他一舉踹過地板。

催促過不與巴納吉對上目光的米寇特,拓也前往電梯的方向。這時有名別著航海科徽章的乘員經過三人身旁,不過他似乎已習慣有民眾在艦內徘徊的景象了。背對著瞧都沒瞧自己一眼的乘員,巴納吉緊追在拓也後頭。懷里哈羅拍動著耳朵,而這陣而熟的聲響也讓巴納吉覺得很開心。

「……很辛苦對吧,看到美尋少尉那種消沉的樣子。明明只要告訴她利迪先生還活著,她肯定會馬上恢復精神的。」

超硬塑膠制的大片窗戶上,反射有拓也混著嘆息開口的模樣。撒落在窗外的無數星光被室內的反射光源所遮蔽,看得並不是很清楚。一面回憶起美尋走出醫務室時的僵硬臉孔,巴納吉低語︰「原來他們是這種關系啊……」自言自語的臉此時也反射到了窗戶上,使得一張沉重的表情,浮現于宇宙的永久黑暗之中。

設置于戰艦舷側的了望室沒有人。沿著橫長的空間,縱長五公尺、寬則應有三公尺的三道窗戶在兩側各排成了一列,營造出難以想象是在戰艦里頭的廣大空間。由于艦內對自己等人的監視變得松緩下來,拓也把握起這個時機,在這幾天內精通了艦內構造,而把巴納吉叫來之前,他似乎還有選好幾個候補的地點。也因為監視攝影機的位置都被拓也掌握了,招他所說要講話是就朝著窗戶的方向,別回頭面向室內就好。畢竟如果被攝影機照到,別人就可以從嘴型調查出他們講了什麼。

配合利迪的計劃,拓也與米寇特經歷了波濤萬丈的月兌逃過程而回到這里的來龍去脈巴納吉都有听過。而自己這里卻沒有一件事是可以和他們講個大概的,巴納吉只得有眼無心地看著漂浮于無重力的哈羅。用腳勾住扶手,一邊以近似吊單杠滾翻的體勢俘在空中,拓也跟著開口︰「我是不太懂為什麼啦……」

「這艘戰艦上的人,好象都還不知道奧黛莉消失的事情。因為這件事只有我們三個人知道,不小心不行哪。對吧,米寇特?」

坐在長椅上,回答道「恩……」的米寇特才與巴納吉對上視線,又馬上垂下了頭。站在皺著眉頭的巴納吉旁邊,拓也用力搔起頭,哎蚴,他露出了焦躁的表情。

「我去拿個喝的。你們兩個都喝咖啡可以吧?」

踹過扶手,拓也飄向位于背後牆際的自動門。「我也去。」巴納吉才要蹬地板,就被厲聲說「不用啦。」的拓也一把推回,留在原地。動起放在嘴巴上的手,拓也以手勢叫巴納吉跟米寇特說話,隨後他便出了了望室。

搞什麼啊?嘴里嘀咕著,巴納吉別無他法地轉向米寇特那邊。只是坐在面對窗戶的長椅上,米寇特仍然不與巴納吉對上視線。就讀于私立學校的工廠廠長女兒,那個對工業學生來說太過耀眼的潑辣自信家,現在卻判若兩人似地消沉。

忽然間,巴納吉回想起之前抵在背後的柔軟感觸,這使他不只是感到尷尬,更有一股難以待在此處的窒息感盤踞到了胸口。撮弄起並不覺得癢的鼻子,巴納吉的視線逃到了窗外,「真是不得了啊,你們竟然能從軍艦逃出來。」他試著以聲音填補這段空擋。「巴納吉你才是呢……」這麼答道,才以對方隔著玻璃反射和自己對上的目光,米寇特馬上又垂下了頭,並且緊緊地握住放在膝蓋上的手掌。

「……對不起。」

「咦?」

「我是說米妮瓦……奧黛莉的事。只要我沒有告密……」

巴納吉已經把這件事忘了一半。自己的胸口被米寇特像是一直放在心上的臉孔穿過。巴納吉將身體轉到她的方向,並擠出模糊的聲音說「怎麼會呢……」

「非道歉不可的反而是我。竟然讓你和拓也卷進了這種事情里頭。」

「我們是自己要跟著過來的。你不需要道歉。」

「可是……」

「再說,搞不好也算是我慫恿巴納吉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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