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龍湖,徐州。1898年11月26日。
漫步這個蘇北著名的風景秀麗的湖畔,丁香唯一遺憾的就是寒冬時節湖畔青山的顏色略微單調了一些,另外,如果徐州這個城市不是那麼北方化,而是象江南的城市那樣更柔性些的話,這里倒是會和杭州的西湖有的一拚。
對于自己心底里那種布爾喬亞式的思想,丁香毫無羞赧的掩藏。她本來就是個女人,布爾喬亞一下誰也管不著。
現在披在她身上的那件外套,在她親手精心的加工下,就很有波西米亞式的精致。略帶夸張的面料、重疊的設計,精致而略帶繁瑣,又不失雅致的隨意。再一次來到中國的拉里-布朗先生特意給這身服飾拍了照片發回了紐約,估計這幾天丁香又上了紐約時報時尚版的頭條了。丁香不介意自己多上時尚版,這對提高中國在海外的親和力有好處。而且……格拉芙看到照片肯定又高興壞了,丁香每一次帶動服飾新潮流都是lg服飾大賺一筆的機會。在時尚領域,沒有那個品牌能象lg這樣擁有一個天後級別的形象大使。
況且,誰說丁香就沒有小女人的虛榮心呢?在另一個世界沒上過時尚雜志的封面,在這個時空里上上時尚版的頭條補償一下也沒什麼不好的。
有虛榮心的小女人默默的想念著萬里之外的好朋友格拉芙,身旁的國防部長大人卻是滿腦子的刀光劍影血肉橫飛。
這個節骨眼上要象丁香這樣氣定神閑是不容易的,即使是譚嗣同這樣講究修身的士大夫。直魯平原的局面一片糜爛,國際壓力一天大過一天,共和國政府的大部分人都有一種透不過氣來的感覺。
此次丁香北巡是兩年來她第一次跨過長江。與上一次過江北上相比,這個國家已經徹底被翻了個天。但是,與那時國內局面相對安定的狀況比,也顯得亂糟糟了許多。在丁香的眼里,與其擁有那時那樣屈辱求和式的安定,不如讓民族在一場暴風驟雨中徹底改變前行的方向。照這樣說來,無生老母之類的神仙在北方惹下的大亂,也就成為了湊上丁香節奏的應景文章,雖然這種應景在放大鏡下充滿著血腥的味道。
在「粉拳」們的煽風點火下,拳民在直魯地區已經徹底亂翻了天。不僅是拳民和主流民眾之間爆發了大規模的沖突,各個神拳壇口之間也在某種別有用心的挑唆之下內訌連連。
動亂被巧妙的隔離在城市範圍之外,只有北京城是個例外。據丁香所知道,在另外一個時空的歷史中,八國聯軍入侵之前義和拳和甘軍也曾合伙把北京城搞成過一個人間地獄,現在沒有了甘軍這個伙伴,載漪這個郡王級別的神拳頭目還是書寫了這樣的歷史,甚至「老德記」西藥房和周邊的商鋪也遭受了與那段歷史中一樣的命運。這就是歷史可悲的慣性。
「幽蘭,你的軍隊不應該再袖手旁觀了。該出來收拾局面了!」國防部長大人幾乎是在用一種憤怒的聲音對總統閣下懇求道。
根據南京方面的通報,總統辦公廳和總理辦公廳已經收到了不下30份來自直魯地區的萬民書,懇求中央政府以雷霆手段平息拳亂。其中有兩份甚至是上萬直魯民眾的血書。
各大報社、電台的記者紛紛出動,以詳實的筆調描寫了發生在直魯和北京的拳亂狀況,山東鄉間道路旁滾落的人頭、北京小胡同里被奸殺的女子的尸體、被洗劫的民眾泣血的哭訴……各大報社、電台連篇累牘的報道徹底震驚了全國。
政治協商會議在孫文的主持下召開緊急特別會議。前往接受議員質詢的總理陸皓東面對政協議員的質詢,貌似為難的推諉道︰「義和拳屬于民間愛國團體,代表下層民眾民意,政府不敢惹眾怒,宜疏導不宜動武」,招致議員強烈不滿。李秉衡議員當廷激動的高呼義和拳是「百年未遇之禍國巨亂,狼子賊心國人皆曰可殺。」
南京和上海都爆發了民眾游行強烈聲討神拳暴行,抗議政府縱容拳亂。鐵血青年團成員頭綁白布手持木棍進行游行,高呼「一個國家、一個民族、一個領袖」和「鐵血救國」的口號,呼吁丁香大總統以鐵血手段拯救民族。
隨後政協會議又通過一項決議,以前所未有的嚴厲口吻敦促政府采用一切手段解決直魯拳亂。決議聲稱「直魯拳亂內亂國本外辱國望,實為禍國之匪幫」,以政治決議的形式徹底給這些民間會道門組織定了性。決議還授予臨時大總統丁香以動用武力鏟除民變的全權。
到了這個份上,丁香還是那麼一付氣定神閑的模樣,君子修養如譚嗣同者也不免上火了。
「不是我的軍隊,是我們的軍隊,我的國防部長大人。」丁香那不緊不慢的微笑讓譚嗣同覺得更加上火,「軍隊的調動情況你這個兵相大人清楚的很,現在的各個神拳壇口不過是砧板上的魚肉,從軍事角度而言,我們面對的只是一些行尸走肉而已了,兵相大人又何必如此上火。」
面對丁香的輕巧,譚嗣同暗嘆了一口氣。總參對部隊的秘密調動他這個國防部長當然知道,實際上國防軍和內務部隊並不象外界所以為的那樣在觀望,在外松內緊的煙霧掩護下,各部隊已經到達了突擊最佳位置,只等最高統帥部大本營的開戰命令了。
雖然不知道國家安全局的人到底搞了什麼鬼,可是譚嗣同知道周旺前往天津絕對不會是去度假的。說到底,譚嗣同也是個政客。拳民淪落到如今老鼠過街人人喊打的地步,十有**就是國安的人的杰作,而幕後的大老板,自然就是眼前這個美女領袖,身為大本營層面的核心內閣大員,政客譚嗣同這點想象力還是有的。他不得不承認,眼前這個美女的政治智商實在是太高了,手段之狠辣也是讓人無法想象。面對這樣一個操縱民意如皰丁游刃一般的高手政客,譚嗣同不禁覺得有些高山仰止。政治,也可以是一門藝術,血淋淋的藝術。譚嗣同這樣想。
「鄭伯克段于鄢。」譚嗣同不知道為什麼嘴里流出了《左傳》里的這個經典橋段。
丁香假裝沒听懂,天真的睜大眼楮滿含探詢的神色。事實上丁香雖然古文根基不好,但來到這個時代以後也多少補了很多古文的底子,這句著名的春秋筆法是什麼意思她心里雪亮的很。
「書曰︰‘鄭伯克段于鄢。’段不弟,故不言弟。如二君,故曰克。稱鄭伯,譏失教也。」譚嗣同悠悠背誦著《古文觀止》中對這個經典橋段的剖析。
丁香作恍然大悟狀。
譚嗣同被丁香夸張的表情逗笑了︰「事實上《古文觀止》的分析不到位。鄭莊公一直縱容共叔段,根本不是失教,壓根就是引蛇出洞,讓共叔段不義而自斃,這樣他就不用背上弒弟的罪名,也化解了母後和共叔段共同帶給他的政治壓力。鄭莊公一直忍耐到共叔段天怒人怨之後雷霆出擊,干的漂亮,卻終究難堵一個瞎子的悠悠之口……」
「春秋筆法,微言大義,精彩啊精彩……」丁香不著邊際的胡亂感慨,似乎根本沒听懂譚嗣同話里暗藏的譏諷之意。
「不過,也怪鄭莊公自己,干的雖然漂亮,卻還是不夠隱蔽,最終還是被一個瞎子看穿了。當代政治,要比那個年代復雜的多,想必不會再犯那個年代的錯誤了。」譚嗣同微笑著注視丁香。
「有道理……有道理……」丁香貌似還是沒听懂,繼續胡亂感慨。
丁香的臉皮不是一般的厚啊!
……
不管怎麼樣,鄭伯克段的故事還是在直魯大地上演了。公元1898年11月26日下午,共和國臨時大總統丁香在徐州行營發布大總統令,命令國防軍和內務部隊迅速開赴直魯和北京城,在盡快的時間內撲滅民拳騷亂,對于任何膽敢違抗軍事管理當局命令的人和組織,軍方有權采取「一切必要手段」予以鎮壓。
同時丁香發布第二道大總統令,宣布中華大地上一切「會道門」組織為非法組織,限定于公元1898年12月1日之前必須到內務部登記備案並宣布解散,逾期者一律視作「國家公敵」,將遭受國家暴力機器的無情打擊。為保護公民正常的宗教信仰自由,所有佛教、道教、基督教等主流宗教的宗教集會場所必須到內務部登記注冊,被批準注冊者享受政府保護,未登記或被拒絕登記者一律不得再用作宗教集會場所的用途,否則將被視為「邪教」窩點而予以摧毀。
同日,中國外交部向梵蒂岡和列強各國政府遞交了一份名為《中國宗教沖突之現狀》的白皮書。這份顯然早有預謀的白皮書以詳細的、有第三方證據的敘述,闡明了發生在目前中國北方的宗教沖突很大原因上是由于部分傳教士在中國急于傳教而吸收了大批心懷不軌的教民,並且縱容、包庇教民胡作非為,引發了中國民眾對教會的強烈反抗情緒。白皮書的結尾以非常堅定的語氣表明了中國政府將堅決的把教民納入正常法律管理體系的決心,並且勸告各國政府和梵蒂岡珍惜基督的聖潔和榮耀,對于中國政府依法懲治不法教民的行為予以理解和配合。
這份白皮書一出舉世嘩然。天空商業電台國際政治頻道資深評論員評價該白皮書是「客觀、公正、滿懷基督悲憫」的正義的文件,各國主流平面媒體雖然反映不一,卻大致對該文件表示理解和體諒,從而對各國政府和梵蒂岡也形成了很大的牽制。
丁香的這一連串組合拳為她在後世的歷史評論中贏得了滿堂的喝彩。關于「粉拳」行動的細節,一直到50年後相關文件被解密的時候才被世人知曉。而沒有任何證據表明丁香和這一行動有關系。雖然近現代歷史學的主流觀點認為是丁香指使、最起碼是默許了這一行動,但是,歷史並沒有因此而指責這位偉大的「國父」。一切都隨著歷史的逝去而塵埃落定,歷史記住了「戊戌拳亂」,卻沒有過多的記住芸芸眾生在這一劫難中遭受的痛苦。
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證,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銘。歷史沒有給丁香貼上「卑鄙者」的標簽,相反那些被她暗算的人卻基本以「卑鄙者」的鑒定而蓋棺定論。歷史所記住的丁香,是一個高尚的人,一個高尚的用自己的錢來一手創建新的國家、並且把民族領向民主富強之路的高尚者。即使是對丁香的黑暗面最有研究的歷史學家也堅持認為,丁香是天使而不是魔鬼,天使之翼的背後必然有撒旦的影子。
國防軍和內務部隊的雷霆出擊很快平息了北方平原上貌似要燎原的騷亂之火。殺戮不可謂不慘烈,國人卻對丁香屠殺同胞的行為一片叫好。贊揚者認為大總統是民族之中流砥柱,興奮者感謝上天賜予中國一個鐵血之魂,中庸者高興于一場彌天大亂消弭于無形,反對者也沒有說太多反對的怪話,畢竟,這個節骨眼上誰也不想跳出來找罵。
只有風暴的核心丁香在一切塵埃落定之後卻獨自陷入憂傷。憂傷是短暫的,因為她雙手沾滿的血腥就像是一個接生婆在接生一個新生的嬰兒時沾染的血腥,她目睹了分娩的劇痛,卻終將興奮于一個新生兒的誕生。
所以,高調抵達北京巡視的丁香大總統在所有人面前依舊神采鮮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