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族千金 第二十七章 皆為利來

作者 ︰ 梅子青

瓦藍的天空偶爾飄過數縷浮雲,倒像是藍釉的瓷器上堆了素白的菊花,雅淡中透著濃烈的郁郁蔥蔥。溫暖的陽光薄薄傾灑而下,殘留的積雪終于漸漸化去,直到干涸。

畫枕親自抱著一個定窯黑釉的梅瓶,釉面光滑細膩恰似泛著幽幽冷光,里邊疏密有致地插著數枝橫斜的臘梅。臘梅的女敕黃與梅瓶的烏黑形成鮮明的對照,有如寒冬里初春的信息。

紗織正端著紅漆小茶盤,從正房里出來,抬頭見是畫枕,忙笑著迎上來︰「你這是做什麼?大老遠抱這個過來,很該使個小丫頭拿著。」

「你不曉得。這個梅瓶是前朝的古物,如今這樣勻淨的黑釉是極少見了。小丫頭們毛手毛腳的,倘若摔了磕了就是大事,還不如我親自抱著來得安穩。六夫人在屋里嗎?」。畫枕依然小心翼翼抱著梅瓶,一點不敢松懈。

「可不是在里頭,」紗織沖屋里努努嘴,眨眨眼笑道︰「金媽媽在陪著夫人說話呢。你來得正好,若再晚一點,只怕夫人也要遣人去請。」

畫枕心里有數,對紗織點點頭以示感激︰「那我來得果是巧了,你要不要給我通報一聲?」

二人進屋,紗織擺手示意畫枕在外間等著,自己把小茶盤隨手放下,打簾去了里間。不過一小會,就喚她一同進去。

只見六夫人穿著家常的石榴紅緞面折枝花卉對襟銀鼠襖,挽著芙蓉髻,蛾眉輕掃,唇點胭脂。腿上搭著蔥綠繡鵝黃迎春花的錦被,一手支著迎枕,一手抱著掐金小手爐,面上淡淡的。

金媽媽坐在地下的小杌子上,陪著說笑,眼尾的余光快速瞟了畫枕一眼,滿含不悅。

「六夫人好。小姐原是要親自過來請安的,只因院里有點小事纏住了,月兌不得身。」畫枕輕輕一福,舉止窈窕。

六夫人摩挲著手爐上的暗刻花紋,過了好半晌,才勉強應道︰「她有心了。我身子已大好,不必日日過來……」說到這,她才抬頭覷了畫枕一眼,然後眼神就落到了插花的瓶上,一直不曾移開。

商戶出身的六夫人對銀錢之物向來上心,不過于古物珍玩上卻不大精通,只能依價值來判斷其好壞。嫁到齊家後,見得好東西多了,世面漸長,也只是個半知半解的。

她此刻細細觀察著梅瓶,心里不由計較起來。她素來喜愛大紅大綠,連帶著覺得擺設器件也要色澤鮮亮方是最好的,有時听七小姐或六老爺對某物品評一兩句,略略比先知道些好歹。

畫枕手里的梅瓶,她是第一次見到,不知價值幾何?

「六夫人是長輩,小姐是晚輩,恭敬孝順些方是咱們這樣人家的道理。今兒一早,小姐在後園里折了幾支臘梅插瓶,覺得這幾枝開得甚好,便叫我送來給六夫人把玩。」畫枕語氣溫順和婉,連六夫人都沒有挑出過她的錯來。

六夫人暗暗驚訝,那齊悅瓷,幾時對她這般孝敬了,莫非有什麼事要說?還是她已經听說自己要看庫房,情知攔不住,預先來示好?

「回去對她說有心了。只是我這一下子尋不出一個合適的瓶來?」

聞言,畫枕略一沉吟,很快笑道︰「小姐說,這梅瓶是前朝古物,如今這樣好的成色是極難見到的了。她年輕,壓不住這樣的顏色,思來想去唯有夫人配得上使,所以讓我連瓶一並送來。」

六夫人听得大奇,確信這是齊悅瓷向自己示好,滿面浮上笑來︰「這怎麼使得?不過說得也有理,她年輕女孩子的,屋里不該擺這樣老成的,我給她收著也罷了。你與她說,回頭有時間過來一趟,我還有事要與她商議呢。」

「六夫人說得什麼話,你有吩咐只管叫個丫鬟來說一聲,什麼商議不商議的?」

這話把六夫人說得且驚且喜,暗道定是之前的事叫那姐弟倆看明白了,在京城這樣的地方,往後還是要仰仗六老爺保全他們自己。也好,省得她費心思想法子。

…………

畫枕仍由紗織送了出來,到外間,二人又立著小聲說了幾句,模糊听得里邊說什麼……好生防著、、偷偷帶來……直接去露華院。

雖不明白是什麼事,大概也不會是什麼好事,不然做何要偷偷模模的?

她按下心頭疑慮,匆匆向紗織告辭,快步回去稟報給齊悅瓷。

「露華院?偷偷帶來?」齊悅瓷喃喃自語,忽地一拍桌子,笑對畫枕招手。

二人附耳細細說了半晌,俱是眉眼帶笑。

先不表二人如何計議安排,只說六夫人那里,興頭頭與金旺家的說起庫房一事,正逢六老爺從衙門回來。

金旺家的忙告退,六夫人心情頗好,待六老爺自然是溫情款款。

六老爺愕然,正色與她說道︰「你又在想什麼歪門邪道的,我勸你趁早收起那些見不得人的小心思,別再給我闖禍招罪。」

六夫人又惱又恨,推著六老爺胳膊啐道︰「我幾時歪門邪道了,你忒把人瞧得低了。這回是有正事與你說。」

「什麼正事?」

「我這幾日思想著,年節將至,親朋好友那邊免不得要送些禮。送得輕了,人家只當咱們沒了他們就沒落下去,往後越發瞧不起咱們。是以,我為老爺前程計,覺得今年要比往年還要重上幾分,好叫那群狗眼看人低的活打了自己嘴巴。」

六夫人按著六老爺坐下,親自到了一盞茶,眉開眼笑,深以為然。她相信六老爺定是會答應她的,哪次扯上六老爺前程,他不听自己的?

果然,六老爺頻頻點頭,連道很是。

自從父兄沒了後,他在衙門里的地位愈加尷尬。從前那些人俱著齊家的名望,誰對他不是溫和有禮、恭恭敬敬的?可如今,唉,當真不能與從前相提並論了。

「你說得很是。那咱們今年送禮,就比照著往年的舊例,再厚上一分。」

「老爺的話我自當依從,就只一樣不便。」六夫人柳眉緊皺,挨著炕沿坐下,一副委屈的模樣。

六老爺被她說動了心思,免不得要問︰「有什麼不便的,你只說出來,我與你一同謀劃。」

六夫人心中得意,面上反是愁苦之色,嘆道︰「老爺可是忘了。當日五嫂離世前,把庫房的鑰匙留給了九佷女,後來族里商議時亦是同意的。眼下,我要開庫房,還得找佷女示下……」

經她一說,六老爺猛然想起當日情景。

齊家數百年來規矩擺在那,他雖然心有不滿,卻不敢明著反對,不然別人又要怎生看他?何況他當時若敢說一個不字,只怕會稽就立定了主意要把二人接回去,到那時候,他才是一星半點的好處都撈不上,反而有可能被人冠上一個苛待佷兒佷女的罪名。

眼看過了這大半年,府里家事都是由六夫人掌管的,也沒覺什麼不便,幾乎忘了這樁事。

如今被六夫人重新提起,要說心下沒動靜,那是絕對不可能的。

不過他為人謹慎小心慣了,反復思量,也覺不好應付,又問道︰「那平兒家中用度、人來客往應酬,你都是從哪兒支應過去的?」

六夫人一頓,低垂眉眼說道︰「庫房之物分為兩起,素日動用的尋常物事可以直接從方淳安手里過,余下那些貴重的、珍惜的,卻都另外收起來,由九佷女掌管著鑰匙。」

京城齊府歷經三世,從老太爺到五老爺,都是備受皇恩的。老太爺更有從龍之功,當日賞下的珍稀古玩不計其數,其中價值連城之物亦是不少。齊家歷代先祖,又喜歡收集瓷器擺件等物,祖上遺留下來的分到他們三房的,足有三分之一。

六老爺幾乎能夠想象庫房的盛況

但他遲疑許久,終于決定暫時不要輕舉妄動。

只是六夫人魯莽,可別被她辦壞了事情,忙聲色俱厲勸道︰「這事,從今往後再不可提起。那既是兄嫂留給佷兒佷女的,當由他們自己安排。料著咱們撫養他們姐弟一場,他日出去單過,也不會太薄了我們,不然傳出去他們面上也不好看。

再者,當日兄長也曾把屬于我們的那一份分了出來,都已交到我們手里。我們要再提庫房一事,反被人拿住把柄,豈不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六老爺瞧六夫人神色,就知她尚未打消心思,便繼續說道︰「你要知道,庫房賬冊不只咱們這里有,當日為防萬一,會稽也抄錄去了一本。一旦少了什麼物事,那邊對出來,豈肯輕易揭過?到時候不但得不到丁點好處,可能還會將諾大一份家業白給了族里。

你切莫再起糊涂心思啊你自作自受也罷了,只別連累了我們幾個。」

怕六夫人不知事情嚴重性,六老爺索性往大了說去,希望能嚇住她。

六夫人雖有幾分害怕,到底是舍不得那滿庫房的寶物,面上假作答應,其實是打算六老爺這邊說不通,自己再想辦法。

不過,她決定,不能明著從齊悅瓷手里拿了,不然正如六老爺所說,他日會稽一查帳,只怕還得全部還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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