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目睹之鬼現狀 正文 一、死折騰

作者 ︰ 老樹逢春

小時候最愛听的就是鬼故事,又愛又怕。每次大人在堂屋講鬼故事,中途叫我去房間里拿東西,我打死也不敢進去,生怕黑漆漆的房間里會藏著一個惡鬼,乘機抱住我,吃了我。

最愛講鬼故事的是住在後村的一個老太婆。輩分和我一樣,我們都叫她小嫂,不過年齡可以做我女乃女乃了。她每天至少要到我家來一趟,走路輕飄飄的,身上帶著說不出的味道。後來我知道,那就是鬼氣。

後村的山很高,而她家是把後山剖下一塊後坐落下去的,三面都是陡坡,屋里長年陰森森的不見陽光。

小嫂有個兒媳婦,田地分到戶那年,因為田界發生一點爭執,一氣之下喝農藥死了。此後,小嫂天天過來都說,她又看見她兒媳婦了。

那天,她回家時,看見兒媳婦正坐在床上疊衣服,是她身前最愛穿的那件細蘭花的襯衫。她疊好又抖開,抖開又疊好。小嫂叫了她一聲,她就不見了。事後,小嫂到墳上把那件衣服燒掉了。

不知道是她的鬼故事講多了,還是她身上的味道,小時候,我一看到她,總是莫名的害怕。尤其是她看我的神色,黑洞洞的,仿佛通向陰曹地府,好幽深,好可怕。

她的手也很怕人,沒有一絲肉,完全是皮包骨頭,上面的青筋根根突起,就像爬滿了一條條蚯蚓。每次,她要用這雙手模我的腦袋,都被我躲開了。

那天,村里的啞巴二叔死了,大人都過去幫忙,我們小孩也快活地蹦來蹦去的。

小嫂當然也來了。不過,她的神態似乎不大正常,很興奮,嘴里還念念有詞,卻听不清念的是什麼。

由于日子不合適,啞巴二叔的尸體整整在門板上停放了三天。按照規矩,晚上要安排人在停尸間守靈。正常安排兩個,好相互照應,相互壯膽,而且一般是男人。

沒想到,小嫂一個婦道人家,居然自告奮勇要求守靈,而且是自己一個人連守三天。

第一個晚上沒事,第二個晚上也沒事。第三個晚上,到了下半夜的時候,啞巴二叔的大兒子根生實在尿憋急了,就出去小解。經過停尸間門口,就听里面小嫂好像在和一個人說話,而且有說有笑的。

根生的頭皮刷的就炸開了,渾身寒毛直豎。他知道,屋子里除了小嫂,不會再有第二個人。再說了,誰願意大半夜的跑過來陪一個死尸呀!而且,他分明听見這麼一句話︰「你個死啞巴,活著不會說話,死了倒變得會說了。」

媽耶!這真是活見鬼了!根生尿也不撒了,慌忙跑回里屋,抱著自己的老婆,人抖得跟篩糠似的。結果把老婆抖醒了,老婆迷迷糊糊的,還以為他想辦好事呢,反手就給了他一記耳光,罵道︰「死鬼。都什麼時候了,還想好事!」這一記耳朵,卻打得根生心里踏實多了。還好,懷里的這個女人還是正常的。

第二天,根生看見小嫂都要躲著走,更不敢動問昨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他怕一問,就要觸更大的霉頭,只好跟他那死鬼老爸一樣,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然而,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真是怕什麼來什麼。第二天,死人居然復活了!

早上,大家在忙著吃飯的時候,根生一個人給他爸守靈。

突然,他看見蓋著死人的大綠緞面子被扯動了一下。他頭發一拎,以為自己眼花了。擦擦眼楮再看,躺在門板上的死人居然咳嗽一聲,掀起被子,坐了起來!

「來人啦!來人啦!炸尸啦!」根生想跑,卻癱在地上不能動,只好放開嗓子大叫,絕望而恐懼。

結果這一喊,人倒沒喊來,外面凳子絆倒聲,碗碟摔碎聲,小孩哭,大人叫,一瞬間,外面人去樓空,紛紛逃命去也!

根生徹底絕望,正準備直接暈過去,死鬼啞巴居然開口說話了;「老大,別怕別怕,你去給我做一碗湯圓,我吃了就走。」

死人這一開口,根生的心反而稍稍定了一點。他一听就明白了,老爸生前最愛吃的就是湯圓。原來是沒吃到這一口,死不瞑目呢!「媽的,真是個好吃鬼!差點把老子嚇死了!」根生收了一點冷汗,暗暗罵道。對于老爸開口說話,他倒沒怎麼驚奇,畢竟昨晚就領教過了。

但是,老爸這個樣子,誰敢離開一步呀,萬一跑到外面去了咋辦?嚇死自家人事小,嚇死人家事大呀!

好在這時,根生媳婦畏畏縮縮、探頭探腦地在門口往里瞅。媳婦就是媳婦,畢竟夫妻情深啊!這個時候還惦記著老公。那一刻,根生感動得想哭。他從來沒有感覺這個麻袋似的女人今天這麼好看、這麼可愛。他發誓,下半輩子一定要好好愛這個女人!

「孩子他媽,看什麼看!還不快去給我爸做一碗湯圓!」根生媳婦「得兒」一聲,趕緊溜進廚房。

就在根生媳婦去做湯圓的當口,遠遠望著的眾人見根生媳婦居然進屋去了,而且好像沒事,就卯著膽子,結伙走到門口。根生趕緊迎出來,大聲招呼︰「老少爺們,我爸沒事,只是想吃一碗湯圓,吃完就走。」

听根生這麼一說,大伙兒都「哦」的一聲,這個道理大家都懂。死人若有一樣最惦記的事情沒做完,是舍不得走的。只是對啞巴死鬼居然開口說話,都是說不出的好奇和恐怖。

很快,湯圓做好了,根生親自給老爸喂下。吃完了,死鬼又要了一杯茶。喝完茶,他長吁一口氣︰「吃好了,也該走了。」說罷咕咚一聲,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這回真的死了吧!大伙兒放心了,又有說有笑起來,屋里又充滿了快樂的空氣。

晚上收殮,照例請了兩個道士。這是十里八鄉最有名的兩個道士,也是唯二的兩個道士。農村的道士可能沾了過多的泥巴氣息,一點也看不出仙風道骨的樣子,跟莊稼漢沒什麼兩樣。不過,當他們搖著鈴,敲著鼓,開始唱經時(我們那里的道士念經是唱著的,又叫唱經。評價一個道士水平的高低,就看他經唱得怎麼樣,有沒有唱錯,嗓子好不好),馬上就令人肅然起敬了。

不過,那天不知道怎麼回事,兩個道士不是忘詞就是唱錯詞。我注意到,他倆的眼楮不時瞟向站在人群前排的小嫂,似乎有點憤怒,又似乎有點畏懼。突然,其中一個道士高叫一聲︰「請閑雜人等回避!」

大伙兒普遍一愣。道士唱經,是整個葬禮的高潮,也是最熱鬧的節目,往往大家像看戲一樣趕過來欣賞,從來沒听說閑雜人等回避的。

就在眾人模不著頭腦的時候,小嫂似乎知道是說她,沖兩個道士謙意地一笑,就擠出人群走了。

大冬天的,兩個道士頭上居然布滿冷汗。他們用油乎乎的衣袖擦了擦汗,才繼續唱經。後來的經,唱得比前面順溜多了。

多年後,我再次遇到那個大喝‘閑雜人等回避’的道士,問他當年是怎麼回事。他心有余悸地說︰「當時,那個老太婆眼楮里不斷放出許多孤魂野鬼,過來搶奪我們手里的鑼鼓家伙,想阻止我們超度死者的靈魂。」

我不解地問︰「她哪有這樣的神通呢?」

道士嘆息道︰「你不知道,她的眼楮是鬼眼,還是微型地獄之門呢!」哦,原來如此!怪不得我小時候看她眼楮,總有通到陰曹地府的感覺。

親眼看著死鬼被裝進棺材,最後又釘上棺蓋,大伙兒才把一顆心徹底放下了。死人年年有,就沒見這回這麼邪氣的。

然而,大伙兒是放心地走了,根生一家人還得繼續守靈。

守到凌晨兩三點鐘的時候,「  」「  」「  」,突然屋子里響起敲擊木頭的聲音,沉悶而清晰。

聲音的源頭馬上就被確定了,就是那口紅通通的棺材。根生哭了︰「爸,你別再嚇唬我們了好不好?你想把我們都嚇死你才安生啊!」

不過,敲擊的聲音依然執著而有節奏。

不得已,根生請出在隔壁休息的道士和木匠師傅(本來他們都是要回家的,只是根生老是預感還要出什麼事,硬是把他們留下了),打開棺蓋,果然是死鬼又復活了!

這回,根生倒是不怕了,他又氣又急,問︰「爸,你還有什麼未了的心願呀?」

死鬼說︰「我想起來了,我蓋的那床夾被里,我在被角縫了八百二十四塊五毛錢,我一直沒動。你們沒有燒掉吧?」

「放心吧,爸,我媳婦早就看到你藏錢了,你一死就拿出來了,沒燒掉。」

「哦,那就好!」啞巴二叔一說完,又直接倒了下去。

木匠師傅正準備釘棺蓋,被道士阻止了。大伙兒一商量,都擔心還會有第三次,就把死人從棺材里搬了出來,又放在門板上,一天二十四小時盯守。

一直等到四天後,都可以聞到尸臭了,才放心地重新入殮。

都說死人喜歡折騰活人,但是也沒有這麼折騰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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