鴆賦 第十二章 細掃冰花煮月團

作者 ︰ 米可麻

「大*女乃」琴絲端著盞茶,朝池邊走過來。

寧娥紋絲不動地坐著,似乎沒听見,手里已是空空如也,人就看著那慢慢散開的魚兒,發著愣。

「大*女乃」琴絲走到面前,又叫了一聲,寧娥還是不動身,只輕輕回應了一句︰「什麼事?」

琴絲邊將茶遞上,邊說道︰「二爺才叫人,抬了好些東西到後面固全樓下,說是老爺的意思,叫大*女乃好生收著。大*女乃快去點點看,完了好叫人就搬到樓上去。」

寧娥將那茶呷了一口,依舊只得個苦字。

「走吧。」寧娥緩緩站了起來,扶著琴絲,向自家院子走去。不用回頭,也可以猜得到,後面那人,雖是有過徘徊,也只怕早已離開。自己為何一個人,在這個時候,到這池邊來?寧娥一步步走著,很慢,也很小心。

薦紅院里,乾娘正等得煩躁,一會喚過金徽來,「將那架紫壇瓖竹雕山水小座屏擺出來,二爺就愛那山水景兒」,一會又叫起錦笙,「去大廚房傳話,叫晚上準備二爺愛吃的菜」,支使得滿屋的人滴溜溜地轉,自己也跟著由這頭踱到那頭,只坐不下來,心急如焚。忽的又想起一事來,叫道「玉屏,去大*女乃那兒說一聲,就說晚飯不過去花廳吃了,二爺回來了,就在薦紅院里用飯」

玉屏巴不得一聲,人已到了院外。這會暮色已濃,正是鳥兒歸巢,花盞欲閉之時,玉屏慢慢在園子里逛著,知道自己是要晚一點回去,才好。

「玉屏」突的卻听見一聲,竟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回頭一看,又見不到人影兒,玉屏不免有些心慌,日頭已偏西,陽氣已去,園子里草木眾多,又偏是陰氣正旺。

「哈哈,你這丫頭,倒是老實,不會往樹後面看看?」一個男人笑著從玉屏身邊的榆樹後鑽了出來。

「二爺」玉屏驚喜不已,這人可不是自己心里念著,眼里盼著的那個?

「半年不見,你倒出落得這般……」儒定有意拖長了音調,且上下打量著,玉屏臉都羞紅了,好在此時光線昏暗,她 嘴道︰「二爺也還是這般愛說笑,這話,我一個丫頭是不敢當的。」

儒定不理,卻伸手拔下她頭上一根簪子,放在鼻邊一嗅︰「好香,記得你最愛用玉蘭花精洗頭,果然如此」

玉屏急了,要搶那簪子回來︰「二爺別鬧,被二女乃女乃看見不是玩的」

儒定先是一愣,隨即便大笑起來︰「怎麼不是玩的?這簪子我就收了,怕怎的?」說完從懷里掏出一對金瓖珠石蘭花蟈蟈簪來,插上她的頭發︰「且換上這個吧,我特意留給你的。」

玉屏心花怒放,只管不住去模那對簪子,儒定趁機一把將她摟過來,悄悄地貼近耳過說道︰「小東西,讓爺看看,你用的,又是什麼胭脂?倒擦得臉上怪紅的。」

玉屏一掙而出,笑語道︰「二爺別只管玩,快回吧,二女乃女乃那里正等的著急呢,若再遲了,那就誰也救不了爺」

儒定只管笑著,又問道︰「你這是去哪兒?」

「二女乃女乃使我去大*女乃那兒傳話呢」玉屏說話間,人已到了花影深處。

儒定聞言愣了一下,笑容漸隱,隨即將衣服撢了撢,大步流星朝薦紅院走去。

銀芳早已候在門口,一見儒定打間松橋那頭過來,便立刻叫了起來︰「二女乃女乃,二爺回來了」

乾娘屋里明明听見,遂心定氣閑,安安穩穩地坐了下來,只叫「金徽,上茶」

儒定剛進得屋來,就瞧見那端坐著的美人,臉色如冰,嘴角卻不顯山不露水地微微抖動,心里不覺好笑,便也將臉色正起,咳了一聲,也坐了上去。

乾娘本想來個下馬威,誰知這冤家不聲不響地,倒叫她心里發慌,不知對方肚子里打起什麼主意。只是情勢即已如此,當著丫鬟們,又下不得台。正在忐忑尷尬之時,卻見儒定打了個哈欠,開了口︰「趕了一天的路,此時竟乏了,也罷,這里冷冷清清的,只怕蘇姨娘那里倒備下飯來也未可知,我還是去那兒吧。」

乾娘一下急了,伸手拉住他,說道︰「你吃了半年杭幫菜,還沒吃夠?還要去她那兒吃船菜不成?」

儒定將臉板著,說道︰「不吃船菜也行,這屋里有些什麼吃的?先說在頭里,山西陳醋我是吃不慣的。」

乾娘反應過來,啪地一巴過去︰「你是風月場上慣做老成的,這種話,我卻听不得」

儒定見她如此,嘻嘻咧著嘴湊上前去,說道︰「吃不吃陳醋也是風月場上的話?我卻不知,只是,你怎麼知道得這麼清楚?」

乾娘當著幾個丫鬟的面,又羞又氣,只恨不能真如那起風月女子,上去咬他一口,方才解氣。

儒定見她真急了,才笑了出來︰「娘子這半年辛苦了,小生打個趣來解悶,別真的氣惱壞了,那我可要心疼了。」說著,用兩個手指捏著她的小手指,慢慢地一把將整只手都攥進自己手里,握得緊緊地。

乾娘心里小鹿直跳,心想這死鬼倒會捉弄人,要人惱也不是,笑也不是,還讓幾個丫頭看了笑話去。

正好金徽端著茶進來了,見此情景抿嘴一笑,將地下站的幾個丫頭打發了出去,才將茶送了上去。儒定見那盤子上安放著一個青雕螭花卉紋耳杯,玉色潤透,雕花精致,心里想起從前,她可不也用過這般東西?一時不免有些臉紅心跳,為掩飾便開口大聲贊道︰「好玉這東西哪里來?以前沒見過。」

乾娘得意地說道︰「這是我哥哥前兩日托人帶過來的,可不是好東西知道你是一定愛的,我便收著,只等你回來,給你用茶。」

儒定將掌心的小手放到嘴邊,笑道︰「果然還是娘子疼我,這般好東西,倒盡我享用」

乾娘听出他的言外之意,臉上的紅久久不退,只恨手掙不出他掌心,身上竟似沒了力氣,松軟軟的,只得開口說道︰「快快松開手,這茶可也是好的,涼了就不好喝了」

儒定這才放手,將那杯端起,細品一口,嗯了一聲,點頭嘆道︰「果然好茶,江南鳳團雀舌芽茶是也只是這水?」

乾娘見問,心不甘情不願地答道︰「你個貓舌頭倒靈我這里哪有好水,見大*女乃幾個月前收了些梅花上的春雪,我便老著臉皮問她要了些來,知道你是愛這個作派的。」

金徽也跟著說道︰「是啊,女乃女乃為了二爺,也算是處處用心了。爺可要領情才是。」

儒定將茶放下,淡淡地說︰「水是好的,人也是好的,領情,我當然要領情。對了,長安將我那幾只箱子送回來沒有?」

乾娘將嘴向身旁一努︰「那後面軟玉櫥里堆著不是?」

儒定便道︰「杭州織造,天下聞名,我這次去,可帶了些好的來,也罷,你們去開了箱子,揀自己喜歡的,一人做幾身穿穿。」

乾娘更撅起嘴來︰「什麼好的?你就這般打發人?我們是那起沒見過世面的小女子是不是?年年不過如此。」

儒定站起身來,將身體貼近她,嘴更近她的耳朵說道︰「當然還有好的,不過,要到晚上才拿出來給你。」

乾娘一把將他推開,笑罵道︰「啐什麼張致倒叫丫鬟們笑話」

儒定哈哈一笑,趁勢說道︰「水準備好了沒有,今兒我要好好洗一洗,這一身的干灰。」說著便向外走去,乾娘奇道︰「好好的,又哪里去?」

儒定邊走邊說︰「見院子里花開得正好,掐些下來,放進水里豈不是妙?」

金徽忙道︰「這些都準備好了,二爺不用動手」

儒定不理,直走到院子里,向西望去。翻過這些粉女敕的花和青黑的牆,再過去,便是她的住處,她還記得自己愛喝雪水?春梅上的春雪,不過片刻便融,難為她,縴手輕掃,試為郎烹。

金徽打起簾子來,叫道︰「二爺,水好了」

儒定垂下頭來,再次笑自己,若這些花和牆能說出話來,可能替他傳意?可嘆的是她確知已意,卻無以也無意作答。

「來了」儒定隨手扯下幾朵海棠,進屋去了。

浴後,儒定直叫肚饑,不過片刻,便擺上晚飯來。儒定一見中間那道菜便笑了︰「好好,倒是想這個吃,想了半年了,自離開家,就沒吃過這個了。」

乾娘嗔道︰「可不是知道你就愛這個,早幾日就吩咐孫婆子預備下材料了。來來,咱們二爺的心頭肉,畏公豆腐,我也嘗嘗,看是怎麼個好法,讓爺能半年都忘不掉。」

儒定只管吃喝,又不住地叫斟酒,直喝到有了幾分醉意,才罷手。乾娘見狀便命將酒收過,端上二色糕點,乳糕及鏡面糕,又命送上粥來。

銀芳端上來一個斗彩罐,乾娘揭開一看,香氣四溢,原來是熬得濃濃的杏仁核桃香露。儒定見了不住擺手︰「這甜齁齁的勞什子,罷了,快收下去。」

銀芳忙端了下去,乾娘便問道︰「你想些什麼吃?說出來,我好叫廚房做去。」

儒定喃喃道︰「梅花粥,梅花粥……」

乾娘听聞便叫銀芳︰「快將那泡茶余下的雪水拿去廚房,煮出白粥來」這里話剛說完,回頭竟見儒定趴在桌上,已沉沉睡去了。

自掃冰花煮月團,恨無佳客駐雕鞍。是啊,最最可恨的是,你竟連我的夢里,都不肯來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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