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橫卷 兩百三十四 所謂冷靜

作者 ︰ 南雪

更新時間︰2013-01-24

常子輝有些疑慮不安,因為慕容的兵馬到現在仍沒有消息。吉照華安靜的站著,面容平靜如水,他立于常子輝的大帥台下,弓著身子為他斟酒。寧國和晉陽一樣,酒風淳厚,即使戰陣上,寧國人和晉陽的士卒們也喜歡喝他們本地出土的酒,那種火烈的酒能讓他們愈加熾熱,卻也更加冷靜!可是大堯軍隊卻都有一個不成文的規矩,那就是不將最後一個敵人消滅,全軍不允許開宴,更不允許大醉,違者很少有赦免的。

吉照華燙的是寧國的大柳河。這種酒溫厚清冽,取自大柳河的河水釀造,而大柳河乃是寧國第二長河,因為湖心島上有數十株大柳樹聞名。每到春夏,當葉子淌入河里,岸邊的人就可以取水,因為此時的水最是寒冽甘甜。窄口寬底的青色瓷瓶被滾燙的水蒸著,軍營之里,一切從簡。

「慕容的部隊,如果我沒算錯,也該到了。」常子輝的手里把著烏色的檀木念珠,當按到一枚珠子時,他忽然仰起頭,長悠悠的說道。

吉照華好像沒听到一樣,帶著手套的手將瓷瓶拿出,然後倒入窄底大口,一層層炫紋的酒杯里,請常子輝飲下。常子輝無聲的笑了笑,他看著吉照華,握著酒杯感受著些許溫暖,卻沒有像往常一樣一口飲下。「照華,我怕慕容遇到了什麼危險,後海女真現在還沒出現,我怕是…….」常子輝緩緩說道,他不是傻子,從蕩天山脈迂回襲擊,如果是他他也會辦的出來!做你的敵人最不想看見的事,這是名將的基本要求之一。

「大帥稍安勿躁。」吉照華微微頷首,平靜的說道,他站在常子輝面前,那副英武的面孔和堅毅的氣質像極了常子輝年輕的時候,這是他親手提拔起來的軍官,一直深受他重用,沒有人的時候,他也會充當起參謀的作用。

「後海女真繞過蕩天山脈,想必是已經做了。而且屬下也認為,慕容將軍此時想必是和後海的騎兵相遇,只是對峙或戰斗起來,我們不得而知。」吉照華盯著常子輝,語氣冷靜的有些嚇人,可是常子輝听到他所說的,也沒有太大的驚訝或者激動。他只是端起了酒杯,輕輕的吹了一口氣。

吉照華看著自家大帥,打從心眼里欽佩這個男人。因為你從沒有見到他在戰陣上出現暴躁慌亂,只有平靜,乃至漠視。他一直跟著常子輝,所以現在當他去干每一件事時,都和這個男人有些相像,那就是令人心寒的平淡冷靜。他心里微微嘆了口氣,繼續道「我建議大帥減少游騎數量,裝作什麼也不知道。先破乃顏,再圖後海女真,以堂堂正正之兵,不給那些家伙施以陰謀詭計的機會。」

常子輝的酒杯就放在唇邊,可是當他听完後卻是立刻放了下來,他端坐按台之後,沉聲問道「給我一個理由。或者說你必須告訴為何這樣做。」

吉照華毫無慌亂,娓娓道來「大帥可還記得三年前山海金一戰?羽烈雖不出名將,可是重劍甲士冠絕天下,當羽烈國的天勇大都督盧象升正和代善鏖戰時,卻突然被已經先前打散的正藍旗莽古爾泰生生割開了前鋒,導致鐵騎直接突入了天雄軍營地,若不是天雄軍驍勇,恐怕盧象升此時已經被斬首,由此可以看出,莽古爾泰此人看似魯莽粗心,可是內心奸詐狡猾,他于雙方休戰之時強行突入,既立下了戰功,又樹立了他五貝勒的形象,據說此戰之後,努爾哈赤更加寵幸此人,甚至超過了多爾袞。」

「此次後海出兵,應該是藍旗,黃旗和白旗三支。慕容將軍被困,為何不救援,如果猛攻抵擋不住,他一定會救援的,即使女真騎射天下無雙,銀月鐵騎恐怕也能有沖出絕地的,可是到了現在仍沒有游騎來報,所以屬下認為,慕容將軍,根本就沒有向我們救援。他恐怕也是看出了敵人的所圖,所以不讓大帥分兵,以免被莽古爾泰這樣的人故技重施,如果我沒猜錯,敵人恐怕會設伏在救援的路上,然後乃顏部趁勢突擊。」吉照華一口氣說完,也是覺得有些口干,可就在這時,卻見常子輝沖他微微一笑,將那杯酒推給了他。吉照華一怔,躬身道「為大帥謀劃,乃是屬下的機會,所以不敢受大帥的好酒。」

常子輝淡淡一笑,將那酒杯又是推了推。「你所說的,深得我心,而且你跟隨我這麼久,喝一杯酒又算得了什麼。」

吉照華見實在是推不過,所以也沒說二話,將那杯酒一飲而盡了。常子輝站起身子,他似乎被吉照華一說心也松了下來,他系著黑色的毛氅,已經年過四十的他雖然仍有一股沉穩剛毅,可是更多的卻是一種疲倦和滄桑。

「你還記得毒蛇麼?」常子輝手里拿著長笛,隨意在手里打了一個圈「不知道他現在過得如何了?」他的妻子,師承紫嵐大家蘇紅姑,而蘇紅姑最得意的簫技,便是輕揚悠遠的玉玲瓏,常子輝也是多年浸婬簫技,也算的上是其中魁首。吉照華听得常子輝問,雙眉幾乎扭聚在了一起,他低聲道「此等奸妄小人,大帥提他干什麼?若是他日擒獲了此人,恐怕也就是送去紫嵐凌遲的命。」說罷,吉照華輕輕搖了搖頭。

而常子輝就像是沒听見一樣,緩緩的吹奏起來,淡淡的簫音從弱變強,從那種悲慟變成了清剛,就像是無數兵戈相交一樣,讓軍中的士卒一听就是有種熟悉的感覺。常子輝任宣大總督多年,手下都是習慣了听他的簫聲,所有人都是覺得,有大帥在這里,就沒有打不贏的仗,所以該巡邏的繼續巡邏,該休息的熄了燈好好的睡上一覺。

吉照華立在他的身後,面色陰晴不定,腦子里不知道在想些什麼。他似乎在猶豫躊躇,終于開口道「大帥,有句話屬下不知該不該講。」

常子輝慢慢轉過身子,淡淡笑道「你說。」

「大帥,如今的情勢,您也清楚。我十五萬大軍何不退守回去,任公爺和北滿諸部落廝殺,饒是公爺二十五萬大軍縱橫天下,恐怕也是雙方兩敗俱傷。公爺對您的宣大總督之位早就有了想法,此時擁兵自重,保住了手上兵力,就保住了權勢和性命。而且,如今大爭之世,龍蛇混雜爭霸,公爺有了這十五萬大軍,未必也不能成就一方霸業!」吉照華站在風雪里,他的身後是淡淡的金黃色的光。「大帥,公爺明顯是要那個慕容塵接替您的位置,他何德何等!」

常子輝半晌沒有說話,他的眼,他的手,全在那支長簫上,當吉照華說完後,他也只是輕輕道「現在軍中很多人都有你這種想法吧,不是因為別的,純粹是對公爺的不滿。」這個男人抬起頭,注視著他,看著他最得意的下屬,他曾經將吉照華當做兒子一樣看待。可是今天,他發現他錯了。原來所謂的大勢,真的會改變一個人,況且有時候,也不是大勢的問題。

常子輝銳利的目光盯著吉照華,後者沉默以待,甚至沒有跪下。就這樣,常子輝終于嘆了口氣,聲音沙啞的厲害「我寧國之軍隊,能夠和晉陽一樣戰無不勝,靠的只有一樣。」

吉照華看著他,眼里的火焰終于黯淡了下去,因為他知道常帥要說什麼。果然,他的大帥沉聲喝道「就是靠的軍紀!當年我寧國立國,就是因為我等軍人,就是純粹的軍人,干干淨淨的軍人。我們不需要有別的想法,我們只服從命令!」常子輝看著那個年輕人,神色俱厲,可當他看著吉照華蒼白倔強的臉,看著那黯淡的眼神,卻又忍不住聲音放緩「我老了。真的,我常子輝真的老了。我現在不過是一個老兵罷了。若是從前,喝下一碗酒,我就拿著刀去問公爺為什麼,如果不給我一個像樣的理由,我大不了帶兵去紫嵐,面見聖上,求陛下給我一個說法。可是我現在真的老了,我也累了,我習慣在馬場那里的草屋里,每天看看書,吹吹簫。」

吉照華一臉的不忿,他抬起頭看著常子輝,幾乎不敢相信,這是他的大帥!因為他的大帥,在所有人的印象里,是那種狩獵擒虎,張弓射鷹的好漢子,即使深居簡出,和所有人一樣活在軍隊里,和他們的士兵們一起哭一起笑的一代名將!可現在,他卻說他老了!?

「當一個軍人,最怕的不是死亡。」常子輝有些傷感「而是老去。」他挺直了身軀,如不朽的雕像,一動不動。「這些話不準再說了,免得惹來殺身之禍。寂雪閣此時已經全面發動,斬殺威脅這個國家的一切因素。」常子輝目光盯著前方,那里似乎隱藏著什麼,他心里默默算著時間,可是這一次,他手中的念珠沒有動。因為大家都知道,當他心里盤算什麼的時候,手上就會撥弄著這把念珠。

他看了眼吉照華。這個年輕人的身子,不自覺的抖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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