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慕容霸開始被召喚出來。慕容塵就似乎是慢慢有了意識。他和慕容致那個家伙心靈相通一樣,當龍城,九龍那些熟悉的名詞自慕容致的唇中吐出的時候,他的意識里,卻永久的站在那座寒山腳下,仰著頭望著那座和山脈融為一體的宮殿。
青翠柔綠,明湖飄雪。他長久的望著被戰火侵襲,滿是刀箭創口的石壁,只是卻看不見那上面的字。那是一片空曠寂寥的廣場,一塊塊青石紋金磚被掀翻過來,還有已經腐朽的厲箭猙獰的釘在地上,長長的血跡自拱門內延伸出來,一直到宮殿的門口。慕容塵只要閉上眼,就是能想起那一日他緩緩倒下,眼前的一切都是天翻地覆,只是那座遙遠的宮殿,卻是燃燒的永久佔據了他最後的視野。
那個人這次沒有出現。然後他感覺自己突然到了馬上,貼著面容的面甲冰冷無比。慕容怔怔的看著騎兵和步卒的廝殺,當看見了己方鐵騎被殺退之後,他的嘴又和上一次一樣,不受控制的長聲大笑「閔性輕銳,又自以眾少,必致死于我。我厚集中軍之陳以待之,俟其合戰,卿等從旁擊之,無不克矣。」
果然不出他所料,沒過一盞茶的時間。一男子胯下朱紅如龍的駿馬撒開四蹄,右手握著鑌鐵大戟,左手拿著雙頭長矛,破敵斬將,易如反掌!不消一刻,數百鐵騎就是被他生生殺散,這男子身軀魁梧,約莫九尺,長的卻是粗獷,眉宇間怒氣,豪氣,殺氣匯聚為一體,凝成了他身後的魔神法相!那法相身著暗色鐵鎧,周身皆是燃燒著黑色的魔焰,但是卻是有兩個頭,兩張臉!一張凶殘暴戾,一張卻是堅毅寧靜!
當那對眸子盯上了自己的時候,給慕容的感覺不是毒蛇,而是煉獄一樣的灼燒!可是他的身體就靜靜的騎在馬上,淡淡的看著下方的男人,看著他在怒吼,看著他在廝殺,看著他的一萬步卒在連環甲馬沖陣下血流成河,伏尸無數。燕字大旗在北風中徐徐吹開,二十萬健兒望著他,就好像望著一根擎天巨柱,這個世界上,即使是哪怕冉閔一樣的武神,也一樣催不垮他筆直如槍的脊梁。
今天,你就要徹底的葬送在這里了。慕容恪心里平靜的想著這件事,絲毫不顧這對自己有多大的意義,他緩緩摘下頭盔,頂子上飄蕩的白羽。而那個武神越來越近,到最後,已經是沖到了他不到十步的距離,那魔神旋風一樣的沖過來,肩膀上扛著的蟠龍瓖金玉柱照著慕容恪的天靈就是砸了下來,他胯下的駿馬一陣驚嘶,只听轟隆隆連續的聲響,整個大地出現了一道裂縫,自慕容恪的身後延伸過去,黑暗自那里噴發出來,而且那種黑暗越來越大,越來越長。
慕容恪輕輕的拍了拍愛馬的頭,讓他安靜了下來。無數鐵騎圍靠了上來,大吼「殿下小心,快走!」同時,死死的想要隔開兩個人,只是這些普通人如何擋著住這位武斗之神,若不是慕容恪在此,恐怕都是免不了被砸成肉泥的下場。
「你輸了。」慕容恪抬起頭,看著那個男人身上橫七豎八的傷口,對方的面色越來蒼白,額頭上的汗珠也是顯得逐漸密集,但是這個男人就憑著一口胸月復之氣,讓自己不可倒下,全身顫抖,似乎是堅持的無比艱難。「你的傷很重,如果今天再不有人救你,你就會死。堂堂皇帝,居然死在了這片荒郊野嶺,你甘心麼?」
只是對方重重的哼了哼「你是慕容恪?被我大敗了十次的慕容恪?」
「你的確敗了我十次,只是我要還回來,一次就足夠了。」慕容恪緩緩點頭,抬起的手,忽然一座精致的浮雕從他的身後升起,這座浮雕一出現,紅色的晶龍就是要活過來一樣,龍吟的歌聲在虛空刻下一枚枚篆文,熾烈的火焰照亮了慕容恪的面龐,妖冶的火蓮花圖騰自眉心閃耀,濃郁的紅,紅的動人心魄的線條鉤織在他的眼角,然後光芒逝去,遮住了眼角四周的面具散發著冰冷的殺意,這面具殘破不堪,呈碧紅色,就好像是一泊碧血一樣。
浮雕靜靜的漂浮著,僅僅到了這里。慕容塵就感覺自己的靈魂被從慕容恪身上剝離,他被吸入了未知的漩渦中,只能看著眼前的一切景象隨著他的身體翻滾,那兩個人如沙畫一樣,變成了一股土黃色,被無形的手指輕輕一抹,就是面容和身軀消散。
他只听到了冉閔說的最後一句話。「這……就是龍城的秘密了麼……怪不得怪不得,你們慕容氏能夠建立起如此強大的帝國…….原來都是在等待那個人麼?難道胡漢,真的是要生生世世的廝殺不休了麼?」
慕容睜開了眼,看見那座紅龍浮雕靜靜的漂浮在他的面前,和頂棚的白布相應,就像是一滴血點染在了白絹上,醒目深刻。慕容的嘴唇輕輕動了下,修長的手指從棉被中伸了出來,緩緩的點了點木床。然後,他探出手,握住了紅色的浮雕。
轟!!!一股強大的精神沖擊自浮雕中瘋狂的迸發出,那是當年慕容恪留下的一絲意志。僅僅從這一縷意志精神來看,他和慕容恪相差的簡直就是太遠了,若不是其余的浮雕自生感應,他可能就會被這力量生生震斃!
只是當青黑紅三座浮雕成一條線排列,紅色的浮雕龍頭大嘴一張,居然吹出一陣狂風,淡淡的虛影擴大,方才還是意氣風發,大戰冉閔的慕容恪居然現在渾身浴血出現在了他的眼前,只是他的琵琶骨被刺穿,四肢被釘死,長長的黑發銀白了一片,袒露的上身上橫七豎八的創口,他似乎在一處地牢之中,實在是讓慕容震驚無比。他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難道……難道他還活著?這個曾經被封為太原王,征服了晉陽的男人,還活著?!」
慕容恪緩緩抬起頭,他看著慕容塵,苦澀的一笑,豎起了一根手指,點了點他自己,又指了指慕容塵。「我……終于看見…了你。」而隨著這句話的完結,這虛影就是化為了一枚晶石,飛快的傳入了慕容塵的眉心中。慕容塵雙眼圓瞪,在那個剎那,無數的信息流導入了他的頭腦中,那個慕容恪就好像是找到了自己的家一樣,只是靈魂的殘片就是似乎要生生擠入慕容的真魂之內!
他要奪舍轉生??!慕容塵眉宇瞬間緊鎖,他運起十二分氣力,真元流轉,緊守靈台清明!但是那靈魂的殘片簡直就是視而不見,輕輕松松的鑽入了慕容塵的靈台!慕容塵還沒來得及叫出一聲不好,那些龐大的信息流就是導入了自己的記憶之中,然後,似乎喚醒了什麼一樣!他的腦後,玄龍雪帝身體四周晶壁的一捆捆一扎扎符眨眼間化為了飛灰!
玄龍雪帝似乎是被萬古不化的寒冰所困,那包裹著頭的銀盔,兩道金光一閃即逝,那些突然出現的晶壁變薄了三分,只是剩余的七分卻是生生的遏制住了慕容塵的覺醒!
他的眼前流過無數的鐵血和柔情,無盡的熱血和平靜,數不清的殺戮和救贖!「我………是慕容塵…….還是誰?!」慕容突然起身,單手捂住自己的俊秀的臉,只是忽而猙獰,忽而平和,忽而心喪若死。好像經歷了千年的等待和掙扎,沉淪在一世世的喜怒哀樂,然後一切化為淡淡的虛無。
慕容的身體就好像第一次被伐毛洗髓一樣,身體的每一個毛孔和穴位都是噴射出黑紫色的液體,他只覺得身體一輕,就像是一片羽毛一樣,情不自禁的站起身子,赤著足貼近大地。青色的,黑色的,紅色的浮雕一陣顫動,惹得無盡虛空如鏡子破裂一樣嘩啦啦的破滅,周身的空間被生生後推,然後和其他位面生生被擠壓成了齏粉。仿佛是洗盡了鉛華,慕容塵整個人陷入了入定了狀態,先前受的傷不斷的被三色光芒修復,可是那種記憶上的傷痕卻是無法修復,他一會兒覺得自己是慕容恪,可中斷的記憶卻又跳到了慕容塵上,感覺自己站在了那扇終極的大門外,雖然推開了一絲絲縫隙,可是還遠遠不夠,給他的,只有痛苦。
慕容恪,字玄恭,昌黎人,當年那個烽火連天歲月的,第一名將!沒有,之一。「是誰都無所謂,因為我早就死了………死了,是什麼?是再也看不見那些人,再也看不見那些光明了,永久的在黑暗之中,孤獨的掙扎,等待能有一個人帶我走……」慕容恪的聲音裊裊,飄渺若散,他在慕容塵的頭腦中吟唱一首不知名的小令,冷澀生硬,慕容塵根本听不清,他只感到這個男人就站在自己的面前,泣血,棄劍。只是,當他想起那張絕美的容顏,一切的羈絆就好像被一把無形的劍斬斷,他猛地抬起手,化為了三座大印的浮雕靜靜的在他的掌心上懸浮。這三枚大印,都有一個人影在龍的軀體中若隱若現。
「你是我,而我,卻不是你了。」慕容塵緩緩的站了起來,他披上了一件黑色的大氅,胸月復間的繃帶勾勒出他雄偉的肌體,他探出手,握住了兵器架上的龍牙。有一種不一樣的感覺在心里蔓延,他似乎不再是慕容塵,有一些的改變在不知不覺的進行中,如果白軒在這里,一定會看見,那漆黑的眸子深處,有翩翩若雪的鶴羽寥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