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世刁民 第一卷 一只刁民的和平崛起 第三十三章 一株芍藥

作者 ︰ 等不到的戈多

夜漸漸深了,這個祠堂不大,幾丈方圓的小院子,僅僅能夠容納侯府不到二十人的嫡系子孫祭祀時集體下跪磕頭而已。

陳風拈了一片香酥的雞肉,大抵是不想因為咀嚼的聲音太大被門外的侍衛听見,一副謹小慎微的吃相。吃完後隨手在衣衫上抹干淨滿手的油脂,站起身來,盯著天空中那盤為整個長安城的夜點起的燭火,眼神朦朧,看得很是專心。

「大哥,你看這月亮多圓啊,又那麼明,我就想起了小時候那會的事情。月亮還是當時的月亮,人還是當年的人,是什麼變了呢?」

陳天嘯露齒一笑,眼神萌萌的感覺,大抵他當年還是孩子的時候,就是這個樣子吧。一個胡子拉碴的大漢的這個動作,讓人不由自主的泛起幾絲怪異。

「你變了。」

「我?我能有什麼變化?」

「一條流動的河水,這一秒,下一秒,水流依舊,但此時流動的水滴卻已不是彼時的那滴了。」陳天嘯哧溜一聲飲了杯酒,眼神中有些莫名的意味。這位粗獷的將軍在當兵之前,是個愛書如命的文人。雖不曾參加科舉考取功名,但也是以詩文動京城的人物。讀萬卷書,行萬里路,手沾萬人血,這樣的修行也算圓滿了吧。

陳風品味這句話許久,忽然開口問道,「這個世界上什麼東西才是永恆不變的?」

似乎在這兒等了許久,陳威站起身來,還是那絲听起來有些可愛的語氣,「我曾以為,太陽月亮是永恆的。但後來我發現,它也會消亡,只不過活得時間比我長了許多。後來在我眼中,只有死人是不變的。尸體是死人,腐爛成朽骨是死人,爛成一堆草灰,他也還是個死人。活著的人能死去,但死去的人,就再也活不過來了。」

末了,陳天嘯指了指身後靈堂中供放著的牌位,道,「看,他們也是死人。甚至父親,終有一天也會安安靜靜地躺在這里。」

陳風回頭看了一眼這些牌位,那些陌生的名字,一排排整齊的躺在那里,身上落滿灰塵,一動不動。

「大哥,我想,我想變強。」許久,陳風似乎是喃喃著吐出這句話。

「好。」陳天嘯似乎等這句話等了許久,毫不猶豫地點點頭。

其實他很期待。

一個打小就愛哭鼻子整天被人欺負的六歲孩子,卻能堅持幾年時間整夜整夜看星星,將滿天星斗的變化記錄下來,甚至是畫出了比御用監星台還準確的星圖。

這個胸中自有璀璨星空的弟弟,若是真正下決定去做一件事情,能爆發出來的能量,絕對會讓任何人吃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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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宮。

黑燈瞎火,這座眾人矚目的權力中樞,沒有了陽光下金碧輝煌的神聖意味,也只是一磚一瓦搭建起來的普通房子而已。

自有它的喜怒哀樂。

靖帝一身九龍紋雲服,坐在龍椅上,身後沒有太監和侍衛。他臉色祥和,看不出任何喜怒哀樂。一根食指輕輕地敲打著椅子的把手,發出極有節奏的聲音,宛若夜晚修行的老僧敲木魚一般。

似乎在等待著什麼人。

剛才李清婉來過,又走了。依舊帶了用心煲出來的湯,和尋常人家孝順父母的女兒沒什麼區別。

她實在是個很聰明的女孩子,玫瑰的刺,只是偶然間的一露,就已經能讓人感覺到它其實並不只是一朵任人采擷的花。她沒說幾句話。只是對未經同意私自修改聖旨,表示出幾絲淡淡的抱歉。

沒有哭哭啼啼的哀求,也沒有言辭強硬非君不嫁的頂撞。但話里話外,淺淺透露出要自己選擇自己男人的心思。

很少有女人表現出像她這樣的邏輯思維,在一團亂麻的糾葛中清楚無誤地找到矛盾的核心。

政治聯姻,門當戶對,額娘以及哥哥的震怒,甚至是宮外李昌玄對這門親事表現出來的反對,這些,其實都不是問題,只要這個男人點點頭一句話就可以輕而易舉地解決。

靖帝沒有表態,只是一句嗯,听不出絲毫允許或者拒絕的意味。

李清婉也沒有著急,服侍著喝過湯請了安之後就離去了。

于是這書房之中又陷入一片深不可測的黑暗。

不知道過了多久,月亮都疲憊了似的,隱在一片烏雲中。

門吱呀一聲開了。

屋外的夜和屋里的黑匯聚在一起,讓人看不清把門推開的是怎樣一個人。但從空氣中彌漫著的一縷說不上什麼味道的幽香,能夠判斷出暗中應該是個女人。

靖帝沒有顯得意外,站起身來,仿佛和一個老朋友聊天一樣,隨意道,「坐。」

然後親自動手點了蠟燭,燭苗的閃爍中,隱隱約約映照出這個女人的模樣。

她全身籠罩著黑紗,在不算明亮的光線中透露著一股子神秘的意味。與衣服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她的臉,白皙如玉,溫潤無暇。一雙線條柔和的眉毛彎彎,大抵是在笑。

看起來她是個心直口快的女人,還沒有落座,就似乎有些迫不及待的說道,「想不到你竟然能生出這麼好的一個閨女,我都想這李貴妃是不是積德好幾輩子的善人了,一子一女,比起你其它的子女來,氣度眼光,都是高出不少。」

面對九五至尊的皇帝,這女人言辭中也沒有半分敬意,隨意調侃道。

听到這話,靖帝臉上便是浮現出一抹苦笑。這個表情有些生澀,看起來著實讓人不怎麼舒服。不過也難免,身為皇帝,誰敢讓他露出如此的表情?

「清婉,我以前倒是看錯了,想不到她居然是這麼個性子。」

「你也不想想當年姓李的那女人是個什麼性子?當年被你花言巧語騙進深宮,鬧成那樣。她的女兒,這幅性格也是理所當然。」這女人語氣幽幽,當面揭短,竟是不給靖帝留半分面子。

听到這話,靖帝臉上沒有半分不滿,只是沉吟了片刻,便開口說道。「清婉嫁給誰我是沒有意見的,只是這樣一個女兒,到了陳威那邊有個照應,不至于過得不如意。誰能想到她竟會鬧了這麼一出?陳風啊陳風,可是給我出了一個大難題。」

大抵這話在心中憋了一下午了,說出來之後靖帝便是長長舒了一口氣,說完之後,目光發涼,微微側著腦袋聆听女人的答復。

「那是你欠人家的。」女人白了他一眼,伸出小指縴細修長的指甲挑了挑燭心,吹了口氣讓那燭苗燃得更旺些,頗有幾分紅袖添香的意味。

但這紅袖看起來卻著實沒有一個溫文爾雅的氣質,反而如同一朵妖冶卻不放蕩,饑荒年間亦可以把根睫挖出來供人食用的芍藥一般。她瞥了靖帝一眼,聲音加重了幾分,「小威子是個混蛋!本該是老虎的兒子差點被他養成一只狗。不過這孩子爭氣,好像是一夜之間就開了心智,這一個月表現出來的東西,實在是讓我大開眼界。隨他娘,誰也不知道他腦子里有多少彎彎繞。就算是小七在這個年齡,和他比起來也有所不如。」

靖帝微微有點吃驚。

女人口中的小七,就是七皇子李隆昊,那位命運悲苦從小喪了生母,但現在卻手握重兵,是陳風那天見過的李昌玄和黑袍人背後的大人物。

低頭沉思片刻,靖帝啞然一笑,「大姐,你在天然居中頤養天年,這看人的水平也不知道還剩下幾分?」

原來她就是天然居背後的大老板。」放心吧,你大姐人老了,心還不老。這長安城誰有幾斤幾兩我看得清清楚楚。來年春闈,那些藏在溝溝壑壑里的小子,一個都跑不了。唯一看不清的,也只有小威子那三個兒子了,一個傻翰林,一個笨將軍,還有一個小刁民。無論是老大還是小七來接你這把椅子,有了這三個人,出不了亂子。「這女人擺出了一副學堂夫子的架勢,絮絮說了這許多。

「朕不如陳威,我早就說過。若不是這一身血脈,當年在那一場動亂中坐上這個位置的,該是他。陳威對朕忠心耿耿全力輔佐。但小一輩之中,未必能夠君臣和諧。陳威的兩個兒子,一文一武,被教的是極好的。但陳風,呵……」

「不是還有清婉麼?」女人輕飄飄地插了一句嘴。好不容易七繞八繞,她終于是把靖帝繞到了這個大圈子里。得意地看了靖帝一眼,黑紗籠罩下的眼神,如同二八少女般狡黠靈動。

靖帝反應過來,看了這女人一眼,臉上是熟練了不少的苦笑。這一晚上,臉上這個表情比幾天加起來的還多。在她面前,靖帝仿佛還是當年那個生性仁慈缺乏機心魄力甚至是有些懦弱的少年一般。

「你偷笑吧,我敢保證,這個孩子,未來絕對不可限量。清婉跟了他,是一件大好事。也罷,我就提前讓你安安心,三天之後,天然居,讓你好好瞧瞧這孩子的真正面目。」女人嫣然一笑,篤定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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