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唐傷心12
兩人一路說著客氣話，帶人走出了院子。我瞥見唐無趣也跟在那老者身邊，神態恭敬，看來那老者是唐門的大人物。唐無趣比起兩年前，似乎又高了些，神情也更加沉穩了，舉手投足之間，隱隱有了一派掌門的風範。唐門自兩年前全殲厲鬼門後，在蜀地已是名副其實的霸主，唐無趣雖然當年不遵命令，擅自上哀牢山導致唐門和寂靜門鬧僵，但是他畢竟是唐老太爺的親子，而且才華出眾，在去年唐門傳出的消息里，他已經被長老們內定為唐門的接班人了。
心絕他們走了以後，又過了一會，峨嵋的一些女弟子們也紛紛告辭走了，熱鬧了許久的蘭花居終于安靜了下來。
然後我看到了那個女孩，那個嬌俏可人、調皮俠義的女孩，那個在哀牢山想跟我同生共死的女孩，那個讓我魂牽夢縈了三年的女孩。
花朵還沒有換上紅色的新裝，仍然穿著那套淡綠的裙子，她的神態很是疲憊，眉宇間有絲深深的憂郁。
我看著三年沒見的她，心潮澎湃。我努力的克制著自己，沒有發出聲音，只是痴痴的看她，看我依然美麗的女孩。
毫無征兆的，花朵的身子猛然一震，她突然轉身，目光投注到了我隱身的暗處。
"你來了？"花朵的聲音顫抖的響起。
我長吸了口氣，走出黑暗。
"你來了！"我看到花朵的眼里，有淚光涌動。
"我來了！"我低聲道。
我們都沉默著，凝視對方，看著對方漆黑的眸子里，漸漸清晰的身影。
我抱住了花朵，第一次抱她。我抱的很緊很緊，仿佛要把這三年的奮斗失落、生死掙扎、刻骨相思都在這個擁抱里融化。
"我知道，你會來的。"花朵的身子軟軟的，散發著淡淡的香氣。
"花朵，跟我走吧！"我輕撫著她的長發，說。
我的話把沉浸在甜蜜中的她驚醒了，花朵突然掙月兌了我的懷抱，退了幾步，看著我，眼神變的冷漠，"不！你已經不是唐傷心了！"
"我是！"我說。
"不，你不是！"花朵大聲道，"你是殺人魔王，是關寂靜的首席大將，是殺手榜上頂尖的人物，我不想跟你這樣一個魔鬼在一起，不想！"花朵激動的叫道。
我沉默了，良久，"我，其實不想殺人的。"我無力的說。
"不想殺人？關寂靜難道還能逼你殺人？你當年連死都不怕，他用什麼來逼你？"
我捏緊了自己的手指，竭力的把心中的委屈壓下，"花朵，你不要嫁給少爺。今年冬至，我來接你，你跟著我遠走高飛。"到了冬至，我和關寂靜就毫無關系了，我可以很安心的來帶她，不用擔心生死了。
"冬至？你還要去殺人，對嗎？你還要在江湖上呼風喚雨，對嗎？我希望自己嫁的，會是個堂堂正正的男兒。唐文理武功不如你，計謀也不如你，但是，他可以跟關寂靜拼命，而你，卻做了關寂靜的走狗。"
我的胸口仿佛被一個重錘狠狠一擊，眼前模糊一片。我在心里狂呼，"不是的，不是這樣，我殺人，是為了讓你永遠平安。"
但是花朵的最後一句，讓我把這句話永遠埋在了心底，"你給不了我幸福，你，走吧！"
我原本要張開的嘴無力的閉合了。花朵說的對，我給不了她幸福了。她跟著我，的確是一件最危險的事情。她一個白道的女俠，跟著我這身名狼藉的殺手，不會有什麼好下場的。一入江湖，身不由己。我手下的二十六條人命，各自都是一方大豪，他們雖然死了，但是親友弟子仍然是一張鋪天蓋地的網。天下雖大，未必有我的藏身之處。難道讓花朵天天跟著我東躲西藏，在刀光劍影里生活嗎？
為她好，那就，放手吧。做一個永遠沉默于黑暗的殺手，埋藏住自己的愛情，把所有的心緒壓在心底。我，只是個殺手，而已。
我沸騰的心緒慢慢平復。我仔仔細細，最後看了一眼這個滿臉淚痕卻一臉決絕的女孩，"你說的對，我，給不了你幸福。你保重！"
依然是松濤陣陣，夜鳥低鳴，我離別的影子在月光下越拉越長，終于，悄悄的消失在黑暗里。
我下山的時候，看到了唐無趣，他停在山腰，等我。
"唐兄！"唐無趣的眼里一如既往的誠懇，"你來了。"
我警惕的看了眼四周，卻沒什麼異狀。
"放心，我是一個人。"唐無趣道。
"你怎麼知道我會來？"我問。
"我知道。"
我看了他一眼，低聲道，"別來無恙？"
"恩，我很好。"唐無趣點頭道，"只是，唐兄，我不知道你為什麼，成了現在這樣？"
我頓了頓，慢慢的說，"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
唐無趣搖頭道，"你的，本不該這樣。"
我看著黑暗中無窮無盡的大山，沉默著沒有回答。良久，我說，"我要走了。"
唐無趣似乎想說什麼，又忍住，他點點頭，"保重。"
"保重！"
我繞過他的身子，朝山下走了幾十步，突然听到唐無趣的聲音從後面傳來，"雖然我不知道你身上發生了什麼事，但我一直相信，你，不會變！"
我抬頭，看了他一眼，嘴唇蠕動了很久，低聲道，"謝謝"！
花朵大婚的時候，我在成都，我沒有去看她的婚禮。
後來慕容跟我說，看心愛的女人和別人結婚，是一件很無趣的事。我點點頭，說，"喝酒！"那天我和他喝了整整兩壇的酒，都酩酊大醉。
花朵大婚的晚上，我去殺了白起，只用了小半個時辰。
天才少年指的是他的武學天賦，但是在江湖上混，光有武學天賦是不夠的。我很相信白起的劍法不錯，因為我看他走路的模樣就是一個高手，平手相斗，我不知道自己有幾成把握能擊敗他。但是殺手總是能殺掉比自己厲害的多的人。所以當白起走過小陽橋，我從河里破水而出，傷心淚瞬間劃過他咽喉，騰起一道血泉。白起掙扎著走了幾步，嘶啞的吼叫了半聲，砰然倒地。他的劍根本沒有機會拔出，出神入化、秋雨綿綿的浣花劍法也就在劍鞘中死亡了。
培養一個武林精英或許要十年，二十年，但是毀掉他，往往只要一剎。
我慢慢的走上橋，割下他的頭顱。任務完成，心里卻一陣空虛。我看著前方無盡的黑暗，突然發現自己不知道該怎麼走，該走去哪里。我眼里的迷茫和夜色一樣濃重。
三天以後，我把白起的頭顱帶去給高三四，我看著他，說，"兩清了！"
高三四點點頭，"唐兄，師傅很感激你這三年的幫忙，他說你是這行的天才。如果你不嫌棄，希望你可以去哀牢當寂靜門的客卿供奉，與我們共謀大業。"
我知道關寂靜其志不小，這三年，我在幫他清除對頭的同時，寂靜門的勢力也擴大了許多，如今寂靜門已經不再局限于兩廣一隅，觸覺開始向福建、浙江、江西、兩湖延伸，我不知道關寂靜有沒有一統武林的野心，但是我知道他很有可能成為武林中實力最厚的大豪，起碼會是南霸天般的人物。跟著他，前途無疑是光明一片。
不過我還是很堅決的搖頭，"我累了。"
高三四不再堅持，他給了我兩瓶極樂丹，拍拍我的肩，說，"唐兄，雖然我為你惋惜，但我還是尊重你的選擇。他日江湖相逢，我們還會是朋友吧？"
我看了他一眼，點點頭，"我們是朋友！"
我在揚州的瘦西湖邊坐著，品嘗山水閣的酒菜。我不再是殺手，而是一個游歷江湖的富商。三年的殺手生涯除了帶給我經歷和名聲外，也讓我積攢了一筆錢，一筆足以讓我過上十年好日子的錢。這兩個月的自由生活讓我感覺很愜意，雖然極樂丹仍然會在午夜折磨著我。
我喝了一口醇正的女兒紅，轉頭看那些秋風里枯去的柳樹和粼粼波光，看著岸邊的鶯歌燕語紅紅翠翠，心靜如水。
花朵已經被我埋藏在心底，我知道，總有一天，我會淡忘她。愛有多深？恨有多深？其實再深，也深不過江湖時光的不動聲色。
閣樓的梯子響起一串腳步聲，跟著小二大聲的招呼，"幾位大爺樓上請！誒，您小心，小心。"然後我眼前一亮，幾個青年走了上來。
走在最前面的是一名挺拔俊秀的劍客，看起來沉靜如水，他冷冷的目光在整個大廳飛快掃過，如雷似電，很多食客為他的氣勢所攝，原本大聲談笑的聲音都不禁低了下去。
走在第二位的是一個相貌平凡的青年，衣飾很普通，整個人毫無氣勢，是那種混入人群就再也找不出的人。但我卻迅速的注意到他的腳步，那是一種很輕很輕的步伐，輕捷靈敏，仿佛是狸貓一樣，片塵不起，在我認識的人里面，即便是輕功不錯的唐無趣，或者是被我殺掉的宜州大盜飛天蜈蚣，都遠遠沒有這樣的步伐。我不知道眼前這人其他功夫如何，但是輕功一項，我敢打賭，江湖上能勝他的，不會超過5個。
第三個是一個淡定從容的年輕人，雖然也是衣飾普通，但全身卻透著雍容華貴的氣派。他嘴角含著笑，看人的眼光也是平和優雅，只是臉色有些蒼白，似乎生了一場大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