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風憔悴8
拱衛京都的各營居然垮的這麼快，這讓我們很吃驚。我負手眺望南方，心里有股急迫的沖動。在那雲天盡頭，在目力難及的地方，就是大威之核心京城，那里有天子和大臣，有皇子和富商，有天下景仰的文人墨客，還有，她。
我不知道禁軍在胡人的猛攻之下能支撐多久，雖然他們人數其實比北軍更多，裝備也更加精良，但是兩只軍隊對決除了這些，最主要的還是靠氣勢和搏命的精神，而禁軍，顯然缺乏犧牲的勇氣。
看來不只我看出了這點，朝中大老們也看出了，他們在幾天後來了一道八百里急令︰昭令遼東軍回師京城。
其時我軍和金思異人正在對峙，一旦後撤，胡人必將席卷整個遼東，因此燕帥分析了形勢後，寫了道奏折，希望京師再堅持幾天，等我軍擊敗了眼前的大敵再回援。
奏折發出去了，藺軍師看著信使的背影，長嘆了口氣，"恐怕未必能夠如願啊！"
燕帥沉默了半晌，顧自走了。
果然，兩天後，又一道詔書來了，"限遼東軍7日之內抵達京城！"
藺軍師和燕帥對視了一眼，燕帥長嘆一聲，"遵命吧！"
自遼東到京城，一共是一千三百里，七日之內到達，平均一天要趕一百八十余里，其任務之重，之難，足以顯現出朝廷對我們的信心和厚愛。快馬奔馳了七天，我們把一切能扔的全扔了，趕到北京城下時，除了盔甲兵刃和一日的干糧外，就只剩下滿頭的汗水了，所有人都張大嘴巴，象條大熱天的狗一樣喘氣，十幾萬人和馬的喘氣聲甚至把對面胡人的戰馬都驚了，他們開始手忙腳亂的列陣來迎戰，顯然我們的速度讓北軍覺得不可思議，他們對北邊的防備十分松懈，如果不是因為我們實在太累了，這就是一個擊潰敵軍的大好時機。
我們整頓隊伍，正要進城休息，朝廷跟著派人發了一個荒唐的命令︰就地扎營，明日與胡人決戰！
于是忠勇的遼東軍就很听話的就地扎營，草草休息了一個晚上就與胡人決戰了。
這一戰是我從軍以來最慘烈的，八萬遼東軍打完只剩下四萬三千人，我的龍騎軍本來補充進三千新兵一共有四千五百人，最後又只剩下一千五百人。不過巨大的傷亡畢竟沒有白費，打到最後我們還是贏了，以八萬之眾對十二萬之眾，我們硬生生把胡人擊退了十余里，枕尸狼藉，如果這時禁軍能出來夾擊的話，那麼北軍必將大潰。
可惜，我們一直打到鳴金收兵，城門也始終沒開。
此後又是七天，我們和胡人大戰六場，無一敗績，殲敵三萬余。此時各地的勤王軍也紛紛趕到，胡人終于吃不住勁了，他們開始後撤。我們看著北軍陣形不亂，有條不紊的後撤，墊後者不懼，先行者不躁。燕帥嘆了口氣，點頭嘆道，"金思古詞，實乃大敵！"我們無力追擊，8萬遼東軍，現在只剩下三萬八千人，而且幾乎人人帶傷，銳金營被撤消了番號，因為從統領到伙夫，七千六百人，全部戰死。
胡人雖然退了，但是金思古詞的智者之稱也不是浪得虛名，他在撤軍之前做的最後一件事，是給燕帥寫了一封親熱的家常信，聊一些不著邊際的客套語，並讓它"無意"間落到了禁軍的手中。
于是擊敗胡人後的第二天，遼東軍在一片哀痛和喜悅的氣氛中迎來了皇帝的聖旨，燕帥三跪九叩得到的結果，是一副枷鎖，"遼東軍統帥燕盡忠通敵，著革職拿問，送刑部治罪！"
燕帥被鎖拿著出了中軍大帳，眾軍頓時大嘩，紛紛亮出刀劍，涌到囚車前。欽差嚇的面無人色，顫抖的叫道，"你們，你們想造反嗎？"
鐵甲營統領方金戈舉著刀罵道，"造你女乃女乃的反，俺們在這里賣命救你們，你們不幫忙也就算了，還要來抓俺們燕帥，還有天理嗎？"
"砍了他，砍了他……！"眾軍紛紛鼓噪。方金戈挺著兵刃，便要動手，那欽差嚇的大叫，"哎喲，你敢，你敢，我是皇上的使者，我是二品侍郎，你，你敢……"。
"住手！"囚車里的燕帥喝道，"方金戈，把刀放下。"方金戈狠狠的看著欽差，用力一揮，長刀鍥入地面數尺。
"眾軍听令，各自安營整軍，不許出大營一步，如有違者，軍法無情！"燕帥喝道。他轉頭對著欽差，"黃大人，起程吧，我們去見皇上！"
黃侍郎心驚膽戰的押著燕帥從如樹枝般密密麻麻的兵器間穿過，向京城行去。不知道誰帶的頭，遼東軍突然全體跪下，沖著燕帥的囚車磕首。數萬名關東漢子推金山倒玉柱的拜倒，仿佛海浪一樣。
我跪在地上，抬頭的時候，看到燕帥在遙遙的向我們還禮，他蒼老的背躬著，白發被風揚起，飄飄灑灑。身影，孤單而寂寞……
"劫牢？"
"劫牢！"
在遼東軍被嚴令返回錦州後，有三十余人留了下來。包括燕帥的護衛遼東七虎和十八英，包括我，包括此時整個遼東軍職位最高的藺軍師。
藺軍師讓郭儀和方金戈率軍返回，自己留了下來，"我們一定把燕帥救出來，"藺軍師在他們臨行前，鄭重的道。
方金戈猶自不滿，"我們揮軍攻破京城，直接把燕帥救出來不是更好？"
我搖頭道，"現在京城禁軍和勤王軍加起來足有三十萬之眾，我們強弩之末，不是對手的。"
"那憑什麼你能留下來？張兄弟他們是武林中人，藺軍師能運籌帷幄，他們留下就算了，你怎麼留下了？要留，我和你一起留下。"
對這個昔日上司，我並不如何懼怕，我微笑道，"因為我功夫比你高！"
他不說話了，我龍騎第一將的名號早已經被全軍公認，他自知不是我的對手。他嘟囔道，"那多個人總能多份力量吧？"
"多個人也會多份暴露的危險。"藺軍師拍拍他的肩膀，"方將軍，你和郭將軍回去遼東，要對陣金思異人，責任也非輕啊！"
郭儀沒有說話，他重重的抱了抱我，"兄弟，保重！"
我拍拍他的後背，"大哥，你也保重！"
遼東軍緩緩消失在山後，悶雷般的聲音漸行漸遠，我突然覺得身上有些冷，現在，只剩下我們這幾個人了。我眺望在黑夜里顯得龐大無匹，仿佛一個怪獸般的京城，那里面有數十萬的軍隊，有嚴密的防御設施，還有如雲的高手︰禁軍和大內精選的武士，邪風、細雨、布需歸等眾王子收羅的異人，生老病死四大好手，還有高高在上的宗師七苦上人。
劫牢的我們，會是飛蛾嗎？會是飛蛾吧？
輕輕的腳步聲，有人走到我身後，"風將軍！"
我回頭，沖他行了一禮，"軍師。"
藺軍師點點頭，和我並排站立，他看了會京城，突然問，"你怕不怕？"
我沉默了會，輕聲道，"燕帥對我的知遇大恩，恩重如山。我這條命本就是亂軍中揀的，若能為燕帥犧牲，那足以讓我自豪了！"
"恩，"藺軍師贊許的看了我一眼，沒有說話。他的目光投入遙遠的天際，良久，慢慢的道，"我和燕盡忠相交數十年，是總角之交。幼時，我們一起在淮北放羊，他最喜歡跟我談征戰沙場的古時豪杰，談到興時便手舞足蹈，立誓要當一個大元帥！幾十年光陰，他真成了大元帥，功成名就，想不到居然也就此成了大反賊！也不知他是否會後悔當初所立的志願。"藺軍師苦笑了一聲，"人生際遇，實在難說的很啊！"他拍拍我的肩，"明日我們化裝去京城，早點休息吧！"
"生在深谷愛望天，望天只想去翻山。一生只願化鵬雁，振翅長空雲涯邊。三十年後虯髯客，三十年前牧羊郎。牧羊童子想戎裝，虯髯將士想放羊。"藺軍師的低吟漸漸消失在我耳邊，我咀嚼著"牧羊童子想戎裝，虯髯將士想放羊"，一時不禁有點恍惚。
我們早已聯絡了一批信的過的武林朋友，比如關東三虎，長白雙鷹等，藺軍師還找來了一個他多年未曾聯系的好友，一個矮矮的胖子，叫魯木石。魯木石架子很大，一雙白眼始終翻著，就算對藺軍師也是愛理不理的。藺軍師讓他入牢救人，他提了個條件，"你去，我就不去；你不去，我就去。"
藺軍師嘆道，"你還在意當年那件事？"
"你和燕老二我是再也信不過的，這次去救他算故人之情，不過我曾經發過誓，絕不再跟你們共事！"
藺軍師臉有愧色，"當年是我們對不起你，"他沉吟了片刻，點頭道，"既然如此，魯兄，拜托了！"
張鎮污和魯木石他們去的時候，我和藺軍師就在天子酒樓等消息。他們不帶我去，我很是生氣，張鎮污給我的理由是我輕功太差，走路跟大象一樣，他說我只適合大場面，偷雞模狗的事這輩子都沒戲。
忙亂片刻，客棧又恢復了寧靜，隱約有幾聲犬吠劃破寂靜的夜空。藺軍師拿出一副圍棋，約我，"來，閑著無事，手談一局。"
圍棋我不是很拿手，以前為了鍛煉自己的耐心曾經學過幾天，要跟藺軍師下，自然是有輸無贏，加上大事未定，心里忐忑不安，才下幾十手盤面就已大劣。我偷眼看藺軍師，他神色自若，意態閑暇，讓我佩服不已，書里說的"泰山崩于前而不變色"，大約就是指這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