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五人行 第二十六章 風憔悴3

作者 ︰ 笑的背後

第二十六章風憔悴3

我陪著楚月呆了整整34天,那是我這一生再難忘卻的回憶。

她枕著我的腿,沐浴在陽光下,慵懶的笑著。我輕輕撫著她的長發,給她講各地的見聞,給她講塞外的風雪,給她講大漠的落日,言語間我把那些苦累和血跡給掩去了。戰爭,畢竟只是男人的事情。

她很羨慕我能去那麼多地方,"從小到大,我都沒出過揚州府!"她嘟著嘴,悶悶的說。

我笑了,拍拍她的背,"你怕不怕累?"

"怕!"她說,"當然怕!"

"帶你去一個地方,不過可能會很累。"

她歪著腦袋想了想,狡猾的笑,"可不可以又不累又能去?"

我笑著搖搖頭,"明天,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我們在煙雨山上爬了整整一天,她嬌怯怯的,卻很有毅力,崎嶇的山道,雖然有我極力扶著,但畢竟也是累的,可是她卻沒有出聲,只是一個勁的爬,任憑細細的汗珠浸透淡黃的衣裳。

煙雨山在揚州城往西80里,山林茂密,人跡罕至。我是在一次圍剿南寧王余黨的戰斗里偶然發現深藏其間的盛景的,知道這個秘密的人很少。

到傍晚的時候,我們終于爬上了煙雨山的主峰。站在山顛,我給她指點著周圍的風物。

這是一座孤高的山峰,一柱擎天,周圍的群峰都仿佛是參拜君王的臣民,矮矮的低伏著。一片空曠處,白雲變幻,時卷時舒。風吹過綠葉,發出沙沙的聲音。

我摟著她,站在高處,看著眼前的曠遠和寧靜。

"景色真好!"她感嘆道。

"一會更美!"我說。

我們在一棵老松樹下鋪開餐布,取出她早上精心制作的幾色糕點,慢慢的吃著。

"等會會有什麼?"她好奇的問。

"別急,"我輕輕把她的頭埋進我懷里,"先休息一會吧!"

她應了一聲,很听話的把頭放在我胸口,閉著眼,靜靜的听我的心跳。

我們默默的依偎著,誰也不說話,感受這俗世里難以享受的寧靜,感受那些刀光血影之外的旖旎。

她的呼吸柔和,漸漸睡著了。

天黑了下來,煙雨峰下開始有了點點的亮光。我把她輕輕推醒,她嘟噥著,似乎對我吵醒她的美夢不滿,睡眼惺忪的抬頭向下看。

然後她看到了一副終身難忘的情景,她的嘴巴張的大大的,眼里是茫然與驚艷。

漫山遍野的螢火蟲,在黑夜里點起了一個絢爛溫馨的海洋,從近處到極遠,從極遠到天邊,目力所及之處全是揮舞著燈籠的精靈,它們成千上萬,如海浪,如春潮,圍繞著煙雨峰遠遠的鋪展開去,把一盞盞的燭光匯集成一片浩瀚的煙雲,那煙雲是極動的,又是極靜的;是燦爛的,又是柔和的,它微微的起伏著,籠罩了天,籠罩了地,籠罩了所有俗世的憂傷困苦、饑寒無奈,留下一個美好純淨的世界,抬頭能看到滿天星光。我們仿佛進入了一個夢幻海洋!而夢幻盡頭,是我們偎依著的在夜風里顯得寂冷而挺拔的身影!

楚月迷醉在眼前這片壯麗又不失精巧的盛景里,眼眸燦若星辰。她突然站起,長袖飄飄,倩影轉動,舞了起來。

我想,那就是"美麗"的極境了。

幽靜的密林,孤高的山峰,宏大浩瀚恍如瑤台月宮的盛景,一個偶然降落凡間的仙子在翩翩起舞。

楚月的歌聲在山頂遠遠的傳了開去,柔和婉轉,清麗絕俗。

別後疏狂擬忘塵。殘章佐酒滿清樽。漫堤煙鎖非關我,溪影搖花自動人。

酣酒面,醉黃昏,覺來蝴蝶亂分身。常言浮世渾如夢,夢里如何不做真?

大威歷292年秋,嶺南爆發了大規模的民變,三省三十二府近千萬百姓卷入其間,他們攻破城市,殺死官吏,打開倉庫把糧食金銀一搶而空。朝廷南方軍隊連戰連敗,折了4000余人,退到龍轄關附近,任憑南方被叛民佔據。

朝廷無法,又讓燕帥派軍協助,但這時北方正在強攻風雲關,燕帥無力抽兵,只好派了我們這只軍隊從揚州趕向極南,鎮壓叛亂。

我覺得我們部隊的機動能力可能是全天下最強的了。從南至北,從北至南,一年內幾萬里轉下來,足以讓我們自豪和自憐。

我對楚月說,"等著我,這仗打完,我就娶你!"我的銀兩已經不少了,這次打完如果我還有命在的話,論功行賞多少還會有些銀子,到時候就能湊夠錢了。

她很擔心我,"你一定要小心。"

我點點頭,心里卻不已為然。叛民就算數量再多,也只是烏合之眾,自然不放在我們這些大威最精銳的龍騎軍眼里。

三天後,我們出征了。七千將士從軍營開出,浩浩蕩蕩的出城,夾道都是歡送我們的百姓。我很費力的搜索了她一會,沒有找到,于是也不再想,轉頭向南,去建功立業。

然後這時我听到了一聲古琴。

我們抬頭,看到楚月坐在城樓上,盛妝長發,玉手瑤琴,陽光鋪灑在她身上,發著絢目的光。高處風很大,她的裙袂和長發一起飛揚,翩然若隨風而去的神女。那驚人的美麗中丁冬響起悅耳的琴聲,是那曲《出塞》。

"十五入軍旅,十八塞外行。馬上擊賊寇,風煙耀平生。一動驚風雷,潛息聲不聞。雕壺飛羽簇,匣間龍淵鳴。當奮男兒志,縱死亦千鈞……"

楚月的琴聲很悠揚,婉轉動人,但她卻把曲中的悲壯演繹的淋灕盡致,讓人禁不住的熱血沸騰。

七千龍騎軍將士听著這悲壯而悠揚的樂曲,一片靜默,良久,郭儀帶頭,全軍突然一起發出一句驚天動地的喊聲,那是燕帥銘刻于軍營前的一句話。

"保家衛國死何懼,功名利祿又何需?"

我騎著白馬走出很遠,回頭的時候,依然看到那個雪白的身影,影影綽綽的站在城樓上,站了很久……

二十多天以後,我們抵達了南方,開始配合南方軍平叛。幾乎每天都有戰斗,一開始是和壯年漢子打,到後面是跟老人婦孺打,我們殺的手都軟了。對方兵器很差,是些扁擔、鋤頭、或者木柄的長矛,而且顯然缺乏訓練,戰斗力極弱,比起南寧王叛軍、胡國鐵騎來差遠了。但是他們不知道中了什麼邪,一個倒下了另外一個又接上來,悍不畏死,讓我們殺不勝殺。

不過螳臂畢竟擋不住戰車,平叛的第七天,我們擊潰了叛軍三首領之一芝麻李率領的幾萬叛匪,奪回了南方重鎮泉州,此役,龍騎軍橫掃戰場,所向披靡,我的速風營斬首三千,俘虜三千,並且陣前突擊重傷了芝麻李,是為頭功。

我去郭儀帳上領戰金發放給下屬,順便問起俘虜怎麼辦?

郭儀似乎剛被人訓過,臉色陰沉,他悶悶的道,"英親王有令,就地斬首,首級掛在泉州城門上示眾。"

殺俘是本朝太祖立國時就嚴禁的大事之一,我震驚的看著郭儀。他似乎知道我想說什麼,"我勸過英親王了,平叛要恩威並施。英親王把我罵了一頓,他說對付叛民就要把他們殺怕,殺的再也不敢造反。"

我沉默良久,問,"怎麼辦?"

郭儀長嘆了口氣,"听命吧,你我是將領,當知道令行禁止,惟命是從。"

我拱手遵命,退了下去。

回營的路上經過戰場,看到還有一些沒來得及掩埋的叛軍尸體,白天廝殺激烈我也沒有注意,這時我才發現尸體里居然有不少白發老頭和半大小孩,甚至還有幾名婦女,都面有菜色,瘦骨嶙峋。

我靜靜的站了很久,嘆了口氣,轉身走了。頭一次,我對自己是殺人的戰士而產生了無奈羞愧的心理。

小伍和軍中幾個百夫長正在我的大營里等著,臉色各異,即使我拿出戰金也沒人露出一絲喜色。我奇怪的問他們怎麼了。

"將軍,我听說要殺俘?"一個資歷較老與我甚為相熟的百夫長周百戰問道。

我問,"誰說的?"

"軍營里都傳遍了。"

"將軍,不會是真的吧?"小伍緊張的問。

我沉默了會,點點頭。營帳里頓時一片寂靜。

"這,不合規矩呀。"過了片刻,周百戰才驚訝的道,"太祖立國時就嚴令不得殺俘啊。"

"這是上頭的命令,我也無能為力。"我小聲辯解,自己都感覺有氣無力。

"將軍,"小伍說,"我們俘虜的人里,有四成是婦孺老弱。他們也要殺嗎?"

我又沉默了會,站起來,"眾人听令。"

眾將連忙肅穆垂立。

我看著他們,艱澀的道,"去吧,完了好好安葬他們!"

我騎馬站在山崗高處,吐的一塌糊涂,吐的全身沒有半點力氣。我看著自己的雙手,它似乎很干淨,但我還是覺得上面血腥氣沖天。月光照在我的身上,投下一個孤單的影子,影子怪異,仿佛是一頭沉寂的野獸,如我一般!

後面腳步聲輕響。我沒有回頭,問,"辦完了?"

小伍慢慢上前,懦懦的道,"將軍,您,您責罰我吧!"

我回頭看他,"怎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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