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神海嘯 第二百八十六章︰葬于七月四日(下)

作者 ︰ 十二龍騎

五十多名銀月長老,除去章哉之外,根本沒有一具尸體是完整的——其中三十多人,是被羅比揮刀砍下了腦袋。至于另外二十人,則直接被切成了肉碎。所以在入殮之前,還得讓入斂師先將他們的遺體仔細整理一番。被砍頭的還好辦,直接把腦袋重新縫回到脖子上去也就成了。被碎尸的那幾位,卻需要使用d?n?a測檢技術,把每片碎肉和每塊骨頭都一一分門別類,然後再各自入棺。

這樣煩瑣而耗費時間的工作,當然只能在殯儀館里面進行。故此按照錢義這個葬禮主辦人事先制訂的計劃,是先在殯儀館里面舉行追悼儀式(只限那些長老的家人及弟子門人觀禮),然後將已經入棺的遺體運到位于南巴吐城城外的長老墓園進行遺體告別會(允許這其他普通月球人民參加),最後才入土安葬。

在錢義想來,所謂「樹倒猢猻散」,又所謂「人一走,茶就涼」。現在月球是藍海當權,在他的雷霆霹靂手段之下,其赫赫凶威早已建立。膽敢冒上得罪藍海的風險而前來參加葬禮者,無論如何都不會太多,甚至沒有人敢來也屬意料之中。但後來的事實卻證明,錢義將事情想得太簡單了。

「帝紀」5018年七月四日,早上八時三十分,葬禮正式開始。南巴吐城殯儀館內,五十三名長老,合共擺開了五十三座靈堂。五十三口棺材被安放于白花環繞之間,氣氛顯得寧靜而肅穆。五十三名銀月長老的家屬合共幾百號人,全部披麻帶孝,忍悲含淚地在哀樂聲中依次序繞棺一周,以瞻仰遺容。整個過程進行得十分順利,倒也沒出什麼亂子。儀式結束之後,棺材上蓋,然後一一運上靈車,連同那些銀月長老的家人一起匯集成車隊,浩浩蕩蕩地橫穿小半座南巴吐城,向位于城外的墓園出發。

每位長老的棺材都由一輛靈車運輸。加上他們的家屬幾百號人,車輛數量就達到了上百。毫無疑問,這樣的場面實在太大,而在正執行戒嚴令的時候這樣做,也很有點犯忌。可是五十多位長老的家人確實就有這麼多,即使想把陣仗弄得小一點,也沒辦法做得到。即使覺得自己理直氣壯,所作所為皆光明正大無可指責,但親眼目睹這個大場面以後,錢義的心情也逐漸變得惴惴不安起來了。

可以預測未來的能力,未必只有「天眼」具備。很多時候,即使只是普通人,往往也會有——「心血來潮」或「靈光一現」,然後忽然就對即將出現的危險有所感應——這種例子。正如在地震即將發生之前,震區的老鼠或癩蛤蟆等小動物都會紛紛進行集體遷移一樣,這就是生物對于危險的本能直覺。錢義好歹也是位擁有十重天力量的武神級強者,本能感應當然更至少十倍于常人。所以車隊一路前行,他就一路提心吊膽,甚至開始懷疑,自己堅持要給章哉他們入殮安葬,最終是不是正確的?究竟會不會惹禍上身?

嘴巴里說出來的話,好事不靈,壞事卻百發百中,這就叫做烏鴉嘴,或曰「祥瑞」,需要趕緊大喊三聲「祥瑞御免,家宅平安」之類的說話才能消災免難。錢義顯然不知道這個訣竅,所以越擔心什麼,就當真來什麼。就在車隊即將出城的時候,突然間,前方道路上傳出了「叭∼∼」一下響亮汽笛。

聲音震動十方,遠近皆聞。霎時間,錢義下意識地打了個寒顫,隨即本能地把自我意識從先前的胡思亂想當中抽離,重新回到現實。還沒等他搞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位于車隊最前面開路的那輛巴士,在尖利刺耳的「嘎吱∼∼」摩擦聲里緊急剎停。一輛接一輛,後面的車輛雖然不知道那是什麼情況,但為了避免發生撞車事故,依舊只能緊跟著也踩下剎車。上百輛汽車排成一字長蛇陣橫臥于公路之上,由高空處往地面俯視,非但絕對蔚為壯觀,氣勢也頗足驚人。

假如當真有禍事要來,那麼作為身在局中者,肯定是逃不了更擋不住。事已至此,後悔也沒有用了。學鴕鳥一樣把腦袋埋進沙子里,卻又于事何補?錢義用力咬咬牙,把心一橫,挺身站起。整理整理身上衣服,然後向巴士車廂內其他人微笑著點點頭以示安慰,這才命令司機開門,昂首挺胸,大踏步走下車廂。

繞過開路的那輛巴士,錢義走到車隊最前方。舉目眺望。盡管事前早有心理準備,可是眼前所看見的情況,依舊當場將他嚇了一大跳。只見在車隊前方約莫八、九十米左右的地方,此時此刻,赫然有黑壓壓的大隊人馬徹底佔據了這段公路。粗略估計,即使不上萬,至少也有七、八千了。這大隊人馬當中每一名成員都根據月球傳統,身穿著用絲綢制作的黑色喪服,額上則綁了條白色頭帶。人人挺直腰桿屹立不動。縱然人多勢眾,可是卻連半點喧鬧聲都沒有。唯一所擁有者,就只是沉悶壓抑得直教人想發瘋的一片死寂!

彼此間隔連一百米都不到。這個距離上,錢義完全可以將對方隊伍里站在最前排那批人的面孔,全部看得清清楚楚。只是一瞥眼之間,他已經發現了至少五、六十張倉促之際說不出名字,但依舊無比眼熟的面孔。沒有任何例外,這些人統統都屬于章哉以及其他被清洗掉的銀月長老們之門下弟子。不但有徒弟,而且還有徒弟的徒弟。先前在靈堂上不見他們影蹤。章哉還以為他們都害怕惹事,不會前來參加葬禮了。為此還曾經感慨人心不古,嘆息孝道不存。可他萬萬想不到,自己只猜中了個開頭,卻完全猜不中結局。

這麼多人同時聚集在這里,難道就僅僅為了盡最後一次孝道,送他們的師父最後一程?但假若如此,他們又為什麼不直接去墓園集合,反而堵在公路上,阻止送葬車隊前進了?事出反常,必為妖!錢義苦笑了一下,感到事情已經開始要月兌出自己的掌握範圍,朝著無法控制的方向狂奔暴走了。然而天可憐見,錢義真的不想節外生枝,橫生出什麼意外。他只想體體面面地送章哉及其他師兄弟入土為安,全了這段同門恩義,也就于願足矣。但現在看起來……要達成這個簡單的心願,似乎不太容易呢。

不管怎麼說,老這麼傻站著和對方大眼瞪小眼,也不是個事啊。何況不到最後關頭,錢義也不願就此放棄希望。任由事態暴走下去。他喉頭軟骨上下滑動,艱難地做了個吞咽動作。隨即振作精神大步上前,邊走邊大聲道︰「我是長老議會的錢義,找個人出來和我說話。你們是什麼人?堵著路想干什麼了?」

原本沉默的人群,立刻應聲起了反應。被徹底堵塞得水泄不通的公道,赫然因為人群向左右分開而出現一條筆直小路。隨即便有道身影從中走出。他身材算不上怎麼魁梧高大,面上架著副金絲眼鏡,顯得斯斯文文,滿身都是書卷氣息。觀其舉手投足便可知,他甚至連最低級的磁場轉動一重天水平,都不具備。頂多頂多,也就是名「武士」罷了。在強者世界,絕對屬于墊底貨色。可就是這樣一位武士,四周那些戰將、司令級強者們看見他身影之後,眼眸內卻都流露出奉其馬首是瞻的神色。

能夠有如此能耐,當然不是尋常之輩。錢義雖然此刻腦袋里一片混亂,記不起對面那無數張熟悉面孔的名字了,但惟有現在走出來準備和自己對話的這個人,錢義絕對不會記錯。他叫做邗缸,作為章哉的徒弟之一,非常得其歡心寵愛。不過這人武學天分太差,練來練去也只在電流推動境界徘徊,總也突破不上磁場轉動。即使如此,他卻別具手腕,手頭上似乎總有花不盡的金錢。好幾次錢義因為急需用錢卻又手頭困難,于是向章哉求助,章哉都是直接寫張批條,讓錢義去找邗缸解決的。在錢義印象里,邗缸性格圓滑八面玲瓏,不是那種熱血上頭就什麼都不管不顧蠻橫硬干的人,所以和他說道理,應該說得通。

錢義安心地吐出口長氣,加快腳步向前,大聲道︰「邗缸,是你?你是來送章師兄最後一程的吧?很好,不枉了師兄平日對你的痛愛。可這些人又怎麼回事?來參加葬禮的話,你們該去墓園等候才對吧?現在這麼多人擠在一起堵住了路,真真成何體統?快叫他們把路讓出來。否則的話,入葬吉時就要耽擱了。」

「吉時?錢師叔,您可真會說笑話。現在人都死了,把尸體埋進土里,還有什麼吉利不吉利的?」邗缸伸手托了托自己的金絲眼鏡,冷冰冰道︰「所以我們這些人今天聚集在這里,為的不是要看怎麼埋死人,而是要為我們這五十多位不幸慘死,無辜受戮的師尊們討回一個公道!」

邗缸說話的語氣斬釘截鐵,字字句句,都蘊藏了決不動搖的堅定決心。話尤未落,他身後那幾千人突然同時握緊拳頭朝天揮舞,異口同聲呼喊道︰「還我公道!還我公道!還我公道!」聲音響徹天地,方圓百里內遠近皆聞。頭頂處的人造大氣層受這股沖霄咆哮聲所影響,當即劇烈震動,風雲變色。因為嚴重環境污染而永遠籠罩在月球人頭頂的厚厚灰雲,就此被吹得無影無蹤,流露出一片罕見的朗朗晴空。

錢義面色劇變,心神受這股意料之外的強悍威勢所懾,不由自主倒退三步,好不容易才回過神來重新站定。他苦笑道︰「公道?世界上哪里會有什麼公道?即使有,也未必就是符合你們心意的公道。即使符合你們心意,可是要想得到這種公道,又需要再流多少鮮血,付出多麼沉重的代價?唉∼∼邗缸師佷,你是個聰明人,應該明白這種道理才對啊。既然如此,又何必再來做這種蠢事呢?」

邗缸滿面悲憤之色,慷慨激昂道︰「誰說聰明人就不能做蠢事了?師父養我育我,教我一身本事。若沒有師父,就沒有今天的邗缸。今天師父他老人家無辜慘死,我這個做徒弟的假如不替他老人家討回公道,那還有什麼面目說自己是他老人家的徒弟,還有什麼面目說自己是銀月派弟子了?」說話才畢,他霍然轉身,向身後那幾千名銀月弟子大聲問道︰「眾位師兄弟,你們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仿佛事先訓練過了的一樣。那幾千名銀月弟子再度舉拳向天,振臂大喝道︰「無罪殺功臣,天理不容!無罪殺功臣,天理不容!為師盡孝,天經地義!為師盡孝,天經地義!」

錢義整張面孔都青了。他急聲大叫道︰「住口,住口!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你們知道些什麼?邗缸,你師父和這幾十名師叔伯究竟怎麼死的,你知不知道?別以為人多勢眾就了不起,說人多,你多得過城里的軍警嗎?更何況,在‘那人’面前,哪怕你們人數再多十倍,照樣不夠人家一刀殺的。邗缸,師叔之所以說這些話,完全都是為你們好啊。听師叔的話,趁著這禍還未闖得太大,趕緊解散了都回去吧。」

「死?哈哈,錢師叔,你錯了。我們什麼都怕,偏偏就是不怕死!」邗缸仰天放聲大笑,模樣大顯狂態。忽然間,他猛地摘下自己那副金絲眼鏡,甩手擲落地上然後一腳踩下。只听見「啪嚓∼」輕聲響過,金絲眼鏡被他徹底踩爛。邗缸的狂笑聲從中斷絕,厲聲質問道︰「錢師叔,既然你說起什麼‘那個人’,那麼正好,現在,我們這里幾千師兄弟們都要向你問一句,我們師尊平白無端就被殺害了,這究竟是誰干的?那個該死的凶手,他憑什麼殺害我們師尊?凶手是不是就是你說的‘那個人’?他的身份是什麼?」

「別問了,你們別問了。」受現場壓抑氣氛所感染,錢義也不知不覺間變得焦慮暴躁起來。他用力一跺腳,拼命左右搖頭道︰「知道這麼多,對你們又有什麼好處了?相信我,相信師叔我,什麼都不知道,對你們還比較好。否則的話……否則的話……」

「錢師叔,別再用這個‘死’字來恐怕我們了。難道你還沒發現,這是肯定沒有用的嗎?」邗缸絲毫不客氣地打斷了錢義的說話,大聲道︰「同樣是長老議會的成員,同樣是銀月弟子,師父他老人家往日也對你不薄吧?難道錢師叔你就一點怨恨都沒有,一點也不想自己的師兄弟報仇?好,就當師叔你有不得已的苦衷,沒問題,我們可以諒解。現在是我們自己的師尊被害,我們靠自己的力量去報仇,用不著勞煩師叔你了。怎麼樣,現在只不過要你講出凶手的名字而已,難道就真有這麼為難嗎?」

邗缸的質問字字誅心,句句如刀。錢義听在耳里,禁不住痛苦萬分。弟子要為師父報仇,委實天經地義,任何人也沒有理由阻止。但理智卻告訴錢義,假如自己把藍海的名字告訴了邗缸他們知道,那麼不是幫他們,反而是害死他們。

當天在「月帝塔」會議大廳里面,錢義是親眼目睹的。藍海僅僅輕描淡寫地揮出一刀,已經把包括可長老在內的合共十九名武神級強者,全部碎尸萬段。現在這里幾千名銀月弟子,看上去倒是聲勢浩大,但實際上,其中能夠具備十重天水準者可謂百中無一。人數即使再多幾倍,大不了藍海多揮幾刀,照樣馬上就殺得干干淨淨。既然如此,那麼放任他們去報仇,豈非就是推他們去送死?

左右為難,錢義內心無比痛苦。他掙扎著艱難地道︰「邗缸師佷,你听師叔勸一句。現在先回去吧。唉∼∼師叔是個怎麼樣的人,你難道還不知道嗎?章師兄向來對我照顧有加,他不幸遇害,我比誰都難過啊。但是‘那個人’……唉∼∼他實在太可怕了。銀河師佷不在,月球上根本沒有人可以敵得過他。留得青山在,豈怕沒柴燒?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你們都回去吧。算師叔求你們了。回去好好過日子,等到‘月武神’回來,相信他一定可以還你們一個公道,為章師兄和其他長老們報仇的!」

「好好過日子?哈哈,哈哈,哈哈哈∼∼」邗缸滿腔悲憤難抑的模樣大笑三聲,惡狠狠道︰「師叔,現在全月球竟然還有人可以好好過日子的麼?你講什麼都可以,就是別講這種無聊笑話行不行?禁飛令、戒嚴令、還有身份甄別令。連續這麼三條命令下來,月球上簡直被搞得雞犬不寧。原先大家即使再苦,終究還有口飯可以吃。現在?我們簡直連垃圾都沒得吃了。這種情況下,還有誰能好好過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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