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錯」，司馬昱點了點頭，繼而幽然長嘆一聲，過了許久才繼續說道︰「元晦，桓氏乃虎狼之輩，天下人既懼怕之，又得倚賴之。不瞞元晦你，本王這個輔政，這些年來可是做得心驚膽顫」。
司馬昱的日子不好過，褚歆哪能不知道，想他會稽王，雖謀斷不如伊尹霍光，但若要放在天下承平之日，倒也不失為一代賢相。可偏偏如今山河破碎，帝室衰微，即便換了自己來做這個輔政，也不見得比司馬昱強上多少。
可無論再怎麼苦心孤詣，大晉這塊牌子萬不可倒掉，否則，既沒有司馬氏，也不會有褚氏。
「王爺，依你之見，昔日王導王丞相領餃中樞的時候，他這個丞相做得如何？」。
褚歆忽然間這麼一問，司馬昱一時還不明白他的用意，于是疑惑問道︰「怎麼，元晦有何教我？說起王丞相，本王尚有自知之明，那是望塵莫及的」。
「我哪里敢托大相教王爺！」，褚歆連忙搖頭笑道，「我呀，德才不及中人，享享清福倒是拿手，提到王丞相，那是欽佩他幾十年間為政之明睿」。
「這個元晦！為人處事總是這般模樣，本來就是自己的意思，非要顧左右而言他，只把他自己撇得干干淨淨！」，司馬昱心中暗想，一面又佯裝好奇問道︰「好個明睿，評得甚為妥帖，只是，本王還想听一听，元晦對這明睿二字，又是如何注解？」。
「無它，扶弱制強，等它此消彼長」，褚歆回答道。
「扶弱制強，此消彼長……」，司馬昱等褚歆說完，跟著默念一遍，臉上陰晴不定轉換數次，良久後方才看向褚歆，慨然道︰「策是良策，元晦一向身在朝堂外，遠離是非中，到底還是比本王看得透徹。只是，從來只聞有人繁花添錦，未見有人雪中送炭」。
司馬昱這話未嘗沒有幾分道理，想想這天下的人，牆頭草多得去了，所謂良禽擇木而棲，便是最為冠冕堂皇的一塊遮羞布。
只是，此時的褚歆卻並不太認同這一放諸四海皆準的道理，當即反駁道︰「繁花添錦也好，雪中送炭也罷，然終究逃不過一個利字，所謂利字當頭，別無退路」。
司馬昱默然，他知道，要論辯才，放眼朝中，褚歆少有敵手。既然辯不過，他索性閉口不言，端起茶盞慢悠悠吹開浮在滾水上頭的茶葉，靜候褚歆下文。
褚歆暗中瞅了一眼司馬昱，知他心中不服，也就不再順著方才的話題往下說，另起一頭再道︰「眼下有一樁美事，不知王爺是否有心成全？」。
司馬昱聞言這才放下手中茶盞，兀自得意暗道︰「諒你褚元晦再怎麼能言善辯，終不免要來個圖窮匕見，短兵相接」。
「美事？好你個褚元晦，你不變著法子讓本王頭疼，就已經萬幸了，哪里憑空來的美事！」，司馬昱只管搖頭，根本就不信。
「你看你看，我尚且未曾道明，王爺卻一味搖頭，是否有點不近人情了些？」。
司馬昱看著褚歆作態出來的不平樣子，一笑道︰「只要不是頭疼事，本王便允了，說吧」。
見司馬昱點頭應允，褚歆一喜，道︰「咳咳，這樁美事麼，事關小女。王爺知道，我褚家人丁不旺，眼見不惑之年，膝下唯有一女承歡，本想在閨中多留兩年，以敘天倫，但終究留不了一世呀，倒是平白無故耽誤了她」。
「元晦是說，令愛出閣之事？」，司馬昱明白過來，又忙問，「許的是哪一家的才俊？」。
「謝家，謝安石的佷子謝朗，目前任職中軍屯騎營校尉」，褚歆意味深長地望向司馬昱答道。
「謝朗？！」，司馬一驚，隨即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復又閉口不言。
盡管一再言明不提頭疼事，可繞來繞去，終究逃不過這一碼頭疼事。謝家，又是謝家，更何況，以目前的情況來看，這個謝朗，偏偏又是風口浪尖上的人物。
不過，聯想到之前褚歆說過的話，扶弱制強，順著這個思路來想，如果褚家嫁女一事能成，似乎並不是一件壞事，如此一來，謝家便被牢牢綁在朝廷這一邊。
只是，朝中重臣勛貴不少，褚歆為何偏偏挑他司馬昱來說這件事？听褚歆話里頭的意思，分明是要司馬昱親自擔當月老，去謝府說項婚嫁事宜了。
「嗯，果然元晦眼光毒辣，要說謝家此子，自去歲起，便在下蔡小城聲名鵲起，屢屢以弱勝強，打出了我大晉的威風！」，司馬昱一味贊嘆，就是不著急表態當不當這個月老。
褚歆哈哈一笑，好似看穿了司馬昱的心思，「我知道，此事如由王爺出面，定有為難之處，罷了罷了，為了小女有個好歸宿，大不了擱下我這張老臉，親自前往會稽提親算了」。
此事，司馬昱確有為難之處，無它，顧忌桓溫。這等事情，婚嫁為表，背後卻是各方勢力的合縱連橫。因為就在前不久，劉霄還書信至建康東安寺中的支遁大師，托他把桓溫意欲聯姻謝氏的事情在重臣勛貴中傳揚開去，會稽王司馬昱也在有意無意間听說了。
如今，褚家又要在這件事情上橫插一腳，如果由他司馬昱出面撮合褚謝聯姻，一個大大的靶子便樹了起來，桓溫不忌恨他才怪！
只是，褚歆都把話說道這個份上，想要完全撇開，似乎也不大可能，因而，司馬昱思索再三後說道︰「元晦說笑了，天底下哪里有做父親的出面去為自家女兒說媒的？」。
「王爺勿笑，我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想不到，我褚家有女難嫁，傳揚出去，倒叫天底下的人笑掉大牙！」，褚歆苦笑道，末了又嘆，「怪只怪，我褚氏家風不正，自我始，潑皮的名聲早就彰顯在外了！」。
「你呀！」，司馬昱被逗得一樂，心中盤算再三，有了主意，于是說道︰「不是本王不願成全這等美事，只是，想那謝氏玉蘭門戶，你褚家也是名門望族，本王也有心做一件繁花添錦的事」。
「喔？王爺詳述之」，褚歆的好奇心被勾了起來。
「來個天子賜婚如何？」，司馬昱撫須看向褚歆笑道。
「老狐狸！」，褚歆心中暗罵，「要不是為了司馬家的江山社稷，我褚家又何必趟這趟渾水！誰人又願意替自己樹上強敵？」。
可罵歸罵，自打他的親姐褚蒜子陰差陽錯，由瑯琊王妃搖身一變成為皇後，繼而又被尊為皇太後，褚家便同司馬家同乘一船，榮辱與共了。
位置決定立場，為家族計，褚歆只得咬牙一路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