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之玉落誰家 一五九

作者 ︰ 玉人何處

隨著花轎顫顫悠悠一起一落,迎春的心也起落著,回首在賈府十七年的日子,她看盡了人情冷暖,父親嫡母的無視,讓她的地位幾乎比不上父親房中的一名小妾,比不上一個有頭有臉的大丫頭,即便後來被接到賈母的身邊教養,早慧的她也早早看穿了他們的用意,她們不過是為了保住府中榮華富貴的棋子罷了,祖母特意請了人叫她們讀書識字,叫她們琴棋書畫各種禮儀,韋德不過是有一日能夠得到更大的利益,就像大姐姐那樣,或送入宮中,或進入某個王府或者世家公子的內院。那不是她想要的,寧為窮人妻,不做富家妾,她想要的夫君,不敢說愛,至少應該尊重她,而不是當作萬物一般。所以在府里她一向是斂盡鋒芒的,從不去爭取什麼,也從來不出風頭,「二木頭」便是她的保護色。這個府中,能讓她付出真心相待的也不過是幾個姐妹罷了。

與孫紹祖的一面之緣,卻是因那日邢夫人叫自己過去,不知因何起了心思要給自己量身做衣服,偶然遇見了正與父親從廳中往外走的他,閨中女子不見外男,那一刻卻是避無避,只得用扇子遮了顏面背過身去。不過對他卻也有一個大概的印象,身材魁偉,面貌端正,倒也是一個英武男兒。知道他第二日就差人上門提親,心里還是有著幾分喜悅的。

只是因了此事,卻惹得祖母生了一陣子的大氣,按說嫁女嫁高,她迎春雖然在幾姐妹中默默無聞,但其容貌在京中各家小姐中也是上乘,賈母自然是打著即便不能入了各個王府,至少也要找一個門當戶對的人家,但偏偏父親這次竟定了心,應下了孫家的提親,作為隔輩人,賈母也不好強求,只能自己生悶氣罷了。其實,下人的風言風語,迎春不是沒有听說,都說是父親欠著孫家的銀子不肯歸還,恰恰那日她被孫紹祖看中,孫紹祖便稱若賈赦允嫁自己,不但不用歸還銀子,還會有更多的聘禮。孫紹祖也真真是看透了賈家大老爺的心,知道什麼最能打動他。如今,她算不算是被自己的父親賣到孫家了呢?迎春挑了挑唇,一個諷刺的笑凝在唇邊,眼底,卻有著數不盡的悲哀和傷痛,這,就是她所謂的親人。

花轎頓了一頓停下了,迎春陷在自己的心事中沒有防備,整個人竟向前栽去,忙伸手去扶旁邊的轎桿,卻不防被什麼劃破了細女敕的手心,鮮血沁出,滴落在紅艷艷的裙子上融成一片,幸好不仔細看也看不出什麼。迎春疼的微微皺了皺眉頭,看看手中那道血印,傷口頗深,似乎還扎進了一道細刺,正要定神將之拔出來,卻听得郊外喜娘的聲音,「姑娘,我們這就到了。新郎要射轎了。」迎春來不及細想,忙拉了拉頭上紅艷艷的蓋頭,正襟坐好。只听得外面「咻咻咻」三聲響過,外面一片叫好,又有人亮聲唱喝,「請新娘子下轎!」兩邊的喜娘掀起轎簾,伸手扶迎春下轎。

迎春只是遞出了十根縴縴蔥指,由兩個喜娘扶了,緩步走下轎來,站在台階上一身大紅新郎服飾的孫紹祖卻一眼看到她右手食指上的一點血跡,不為人察的暗了暗眼眸。她受傷了嗎?心口微微一滯,他有著說不上來的心疼。

他走下台階,便有人將那紅綠綢帶系成的喜結一頭塞在他的手里,另一端則塞給了迎春,他牽著她,緩緩走進了孫府的大門,進大門、邁火盆,一路走到了人頭簇擁的大廳中,直到拜完天地進入洞房,孫紹祖這才有機會走近迎春的身邊,低低地問了一句,「你手上有血漬,是傷到哪里了?」

「啊?」低頭坐在床上的迎春似乎沒想到他會說起這個,本能的將右手往後縮了一縮,有些吃驚于他竟然能注意到那微小的一點血漬。

「去打盆溫水,那兩塊干淨的棉紗過來。」看著迎春有些無措的樣子,孫紹祖不覺微微一笑,吩咐著旁邊的丫鬟。丫鬟很快地將水和紗布都拿了上來,孫紹祖讓她將水盆放于床邊的一高幾上,這才揮手讓她們退下。

「爺,還是讓丫頭們來吧,外面的人都等著爺去敬酒呢。」迎春明白了他的心思,心不由地微微一動。

「呵呵。」孫紹祖的笑聲清朗而帶有有一絲玩笑,「那就別再害羞了,快把手伸出來我看看。」說著竟不由分說,將迎春藏在身後的手拉了出來,迎春微微掙了一掙,別說孫紹祖是習武之人,即便是尋常男子,那力氣也不是迎春一個弱柳扶風的女子能掙開的。無奈,蓋頭下的迎春只得紅了臉,任由他握住了自己的手。

看到他手中那約有兩三寸長的一道血痕,孫紹祖不由地皺起了眉頭,沉聲道,「在轎子上劃破的?」他已經囑咐轎夫們不許顛轎了,沒想到還是傷到了他,這些人真是該死!

「不礙事的,想來他們也不是有心的。」似是從他的聲音里听出了他的心思,迎春不想他在這大喜的日子里遷怒別人。

「別動。」孫紹祖握緊了她一雙蔥白玉手,看著扎入手心的一根尖刺,一手揪住了那刺的尾部,猛地一用力,便將之拔了出來。饒是迎春有心理準備,也疼地一哆嗦,「啊」地一聲叫了出來。「好了,木刺已經拔出來了,我給你清洗一下傷口,撒上創傷藥粉,包裹起來就行了,這兩天你這只手不許踫水知道嗎?」孫紹祖柔柔地在迎春手心的傷口處吹了兩口氣,迎春只覺得一股溫熱的氣流拂過掌心,蓋頭下只覺得轟的一聲,所有的血液似乎都涌到了臉上,若不是蓋頭擋著,她幾乎想找個地縫鑽進去了。也正是這份溫柔,讓她的心門也在瞬間為他打開,從此,在她的心里,又多了一個名叫孫紹祖的男子。

孫紹祖拉著迎春的手為她沖洗,這才現他還蓋著蓋頭,笑道,「這個勞什子還帶著它做什麼?我為你揭開。」也不等迎春說話,一手已經將蓋頭揭下。蓋頭下的迎春沒有料到他這麼快揭下蓋頭,兩人的目光一觸,迎春不覺粉腮著霞,又是害羞又是慌亂,忙斂下了眸子,微低了頭。

腮凝新荔,鼻膩鵝脂,一雙秋水明眸含著淡淡羞意的一瞥,隨即溫柔斂下,迎春今日隨時盛裝打扮,明艷俏麗,但卻絲毫掩不住那舉動間的溫柔氣息,這是一個溫潤如玉、與世無爭的女子,哪怕置于人群之中,她也只會默默散自己的芬芳與美麗,而絕對不會去刻意吸引別人的目光。孫紹祖在她那一凝眸、一低頭之間不覺看的痴了,握住迎春的手幾乎忘記了正在做的事情。

「大爺,管家遣了小廝來請大爺去前面敬酒呢。」外面丫鬟的聲音響起來,驚了房中的兩人。迎春忙忙地抽出手來,斂眸垂首的道,「爺還是快去前面吧,讓客人久等就不好了,手上的傷,我讓司棋、秀橘她們進來處理一下就行。」

「催什麼?我這就過去!」孫紹祖沉聲對著外面應了一句。卻再度拉回迎春的手,仔細地為她清理了傷處,這才細細地將藥粉給她撒上,重又包扎起來,再一次叮囑道,「千萬不能踫水。」

迎春莞爾,「知道了,爺快去吧!」孫紹祖看著那一抹笑靨,忽然覺得真不想過去應付那些酒桌上的人。是不行,父母雙親以及叔父等人為了他的婚禮都趕回了京中,如何比的原來的放浪形骸、瀟灑自在,說不得怎麼也得去應酬一下,以免得父親長輩責罵。因此也笑對迎春道,「那夫人等我,我去應酬一下就來。」見應春微微頷首,這才命丫頭進來,去淨房換了身衣服,向前廳宴客的地方而去。

「姑娘,姑娘你沒事吧?什麼時候傷到手的?姑娘竟是一聲也不說,就自己忍著。」加進來的司棋和秀橘看著迎春已經用紅紗包裹好的手,又是心疼又是埋怨。「若不是姑爺看見,姑娘就忍下去不是?要我說,如今到了這府里,姑爺又心疼姑娘,以後姑娘就是當家的女乃女乃,還真要改改這綿軟性子,要不然還不被這府里的人捏扁搓圓啊!」司棋伶牙俐齒,她知道自己家姑娘在賈府的隱忍,如今不一樣了,姑娘是否也該強勢起來呢!

「你呀!」迎春笑著點了點她的腦門。「既然你這麼說,那我先給你們立個規矩,既然咱們到了這府里,以後就不能再姑娘姑娘的叫了,你們也要隨著這府里的人,改口喚他大爺,喚我大女乃女乃吧!沒得給人捏住把柄,說你們不懂規矩。」

「小心點手。」沒等迎春點上自己的頭,司棋已經小心翼翼握住了迎春的手,听她說完,這才躬身行了一禮道,「是,大女乃女乃。」惹得迎春忍不住掩口笑了。

「女乃娘和潘嬤嬤他們兩家人都安頓下去了?」看著稍遠一些站著的孫家兩個丫頭,迎春問道。

「女乃女乃放心吧,爺一早就安排管家,給他們安置好了地方,剛過來時就有人帶他們去安頓了。」其中一個圓臉,梳著雙丫髻的丫頭靈巧的回答。

「嗯。」迎春答了一聲,隨即道,「你們兩個叫什麼名字?」

「奴婢如月。」先前答話的圓臉丫頭回答。

「奴婢碧荷。」如月旁邊那個看去清麗的丫頭也忙答應著。

「如月、碧荷。這是司棋,那是秀橘,她們兩個是一直跟在我身邊的,以後你們跟著我,有什麼不知道的問她們兩個就是了。」迎春淡淡吩咐著。她冷眼看著,那如月倒是個老實本分的丫頭,只是碧荷雙眸靈活,轉了又轉,不知道有著什麼樣的心思。

「你們兩個先下去吃些東西吧,忙亂了大半天,想必也餓了,我這兒並不用多少人侍候。有司棋和秀橘她們就夠了。」迎春看司棋似是有話要說,便開口打兩個丫頭。

那兩個丫頭悄悄對視了一眼,碧荷上來屈膝道,「女乃女乃,奴婢們不餓。爺派我們來侍候女乃女乃,若是奴婢先去休息,只怕爺饒不過我們。」

若說先前他們還覺得迎春不過一個庶出,況又有二木頭之稱,還存了幾分輕視的話,那孫紹祖對迎春的重視在剛才已經表露無疑,他們又如何還敢怠慢?

「沒事,若也怪罪就說是我說的,下去吧!」迎春溫柔的語調沒有任何改變,只是那話里卻明顯與以往的怯懦大不相同,這讓司棋和秀橘都不由得眼前一亮。如月與碧荷也都不敢再說什麼,齊齊施禮退了下去。

司棋看她們走了,到門口去看了看,關上門,這才走到迎春身邊,悄聲道,「姑娘,我看最近幾天劉嬤嬤似乎不太正常,沒事老在姑娘房前轉悠不說,看著姑娘的眼神也不大對,好像有什麼話想跟姑娘說,卻又顧慮著什麼似的?會不會?」

「我也察覺到了,只是這劉嬤嬤是我的女乃娘,自小看著我長大的,在我身邊這麼些年,倒也和別的嬤嬤們不同,一向是兢兢業業,恪盡職守,對我也是極好的,應該不會有什麼別的心思。」迎春沉吟著,她不是沒有注意到女乃娘的反常,一直忙亂著婚事,也就沒有顧得上問她。如今稍微定下來了,不如就讓司棋她們去打探一下,看看是不是遇上了什麼難事。想到這里,遂對司棋道,「司棋,等明日有了閑暇,讓你表弟他們去的大廳一下,看劉嬤嬤家里是不是有了什麼難事?若我能解決的,回來和我說了,我自會幫她們一把。」

「是,姑娘。」司棋答應著,想到以借此與表弟潘又安見上一面,臉上不由地也飛起了一抹別樣的神采。

「瞧瞧司棋姐姐,一說去見表弟,這眉眼間的笑意是遮也遮不住的。」秀橘在旁邊打趣道。「姑娘如今也成了親,潘又安又是跟了過來的,司棋姐姐求求姑娘,哪日里姑娘心情好了,就將你配給了潘又安也說不定。」一番話說得司棋腮飛紅霞,不由得趕著過來要擰秀橘的嘴,口里還道,「你這小蹄子,又來打趣我,看我不撕爛了你這張討人厭的嘴。」迎春在旁邊看著,也由的兩人說笑,自己不過是端了茶輕輕抿了一口。

「姑娘也不管管她,就任她在這里胡說不成?」看迎春只管自己喝茶並不說話,看著自己的眼神也隱隱透著一種興味,司棋不由地低頭抱怨著。

「其實秀橘說的也有道理,你和你表弟的事情又沒有瞞著我們,真該瞅個時候給你們辦了。不過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你們先幫我把這衣服換下來,這麼厚重穿著真是不舒服。」迎春放下蓋碗,先走到淨房里去了,兩個丫頭對視一眼,也忙一笑跟上。淨房里有孫家備好的衣服,從里到內皆是一片大紅,倒也應了今日的喜慶,迎春也不多說什麼,在丫頭的服侍下摘下了沉重的鳳冠,換上了簡便一些的家常衣服,又重新梳了一個丹鳳朝陽髻,挑著一些色彩明麗的首飾帶了。才要起身時,看到梳妝台上的那個檀木匣子,想到黛玉說的話,不覺一手搭在上面。

「林姑娘和姑娘交好一場,又都說林家富有,這會兒不知道添了什麼好東西,姑娘快打開來看看。」司棋也看到迎春的動作,心下也有幾分好奇。

「不管什麼,都是林妹妹的一份心意。」迎春淡淡的道。對于錢財之物,迎春倒也並不在意,她在乎的是黛玉的一片心。左右此時沒事,看兩個丫頭都在看著自己,她笑了一笑,便將匣子打了開來,看時卻不由也怔住了,匣中打了分格,都以大紅絨布做襯墊,其中一格放的是一對翡翠綠玉鐲,晶瑩通透如一汪碧水一般,一看就非凡品,還有一格是一只赤金點翠五鳳朝陽掛珠釵,乳白色幾溜小珠子,中間點著一顆拇指大小光澤圓潤的東珠,另有赤金瓖碧璽石的簪子一對,赤金紫玉木蘭花一對,還有一小格里卻是疊好的薄薄幾張紙不知是什麼。迎春伸手打開看時,卻原來是六張一千兩的銀票。

「天啊!林姑娘這是……」看著這匣中的一切,司棋和秀橘都有些震驚,不說那首飾如何貴重,但這六千兩銀票就比大太太給姑娘準備的壓箱錢都要多的。林姑娘那樣一個不食人間煙火,仙子一般的人兒,怎麼會在給姑娘的添妝中放了銀票的呢?她們不知道的是,黛玉正是預見了迎春未來的生活,知道她手中沒有銀錢會為人詬病,這才特意準備了這樣一份禮物,至少,讓迎春在這段婚姻中,不會那樣的沒有尊嚴。只是此刻的迎春還沉浸在孫紹祖剛剛的關心和呵護之中,又如何能想到他後來的粗暴。

三人正自震驚著,卻听得外面有小丫頭的聲音道,「女乃女乃,爺囑咐廚房里熬了燕窩粥,女乃女乃這會兒要吃一點兒?」

迎春回過神來,重新將匣子鎖了,交給司棋,囑咐她收好,這才對著外面道,「進來吧。正好我這會兒也餓了。」房門吱呀一聲打開,一個穿著粉色衣裙,腰系大紅腰帶的小丫頭托著一個紅漆托盤走了進來,將托盤中的一碗粥放在桌子上,立刻又退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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