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嫡女無雙 092章 前塵舊事,裴、舒心結【文字版VIP】

作者 ︰ 白色蝴蝶

裴元歌正在思索是蒹葭院伺候的人有問題,還是同澤院,裴元華等人的身影已經進了蒹葭院大門,近前來,裴元華神色關切地問道︰「四妹妹,听說母親身體不舒服,現在怎麼樣了?」

她神色真摯,看起來頗為關心舒雪玉;裴元巧依舊是木訥寡言的模樣;裴元容滿臉不情願,顯然對舒雪玉的事情並不關心。兩位姨娘卻是探頭探腦,眼光閃爍,似乎在盤算著什麼。

「母親——」

裴元歌正要開口,身後房門忽然「吱呀」一聲打開,舒雪玉邁步出房,看著眾人,神色不悅。她的衣著妝容乍一看沒什麼,但裴元歌離得近,仍然能清楚地看出來她重新施了脂粉,眼圈也微紅,顯然是哭過的,心中更加疑惑,到底母親因為什麼跟父親吵起來的?居然鬧得如此嚴重?

「這麼群人聚在這里做什麼?」舒雪玉喝問道。

裴元華盈盈上前,卻保持在一定的距離︰「听說母親身體不適,特來探望。」

「只是頭疼的老毛病而已,多謝你們關心,都回去吧!這滿院子的人,鬧得我更加頭疼。」舒雪玉強作不在意地揮揮手,轉向裴元歌,凝視著那張熟悉的容顏,一時間心神恍惚,似乎又看到了明錦,二十年來的是非種種一時間都涌上心頭,神色復雜,末了才道,「元歌你也回去吧,我想靜一靜。」

這個時候,她真的不想看到,這張和明錦如此相似的臉。

看到舒雪玉的表情眼神,似乎透過她在看著遙遠的虛無和曾經,再听到她如此低落的語調,裴元歌隱約察覺到了什麼,雖然心中擔憂,卻仍然點點頭,道︰「既然這樣,那女兒就告退了。母親有什麼吩咐就盡管派人來找女兒。白霜已經去請大夫了,待會兒大夫過來,還請母親不要諱疾忌醫。」

她若留在這里,只怕身後那群人也要留下,反而不能讓母親好好休息。

也許現在,母親真正需要的,的確是一個人靜一靜吧?

一群人神態各異,各懷心思地出了蒹葭院,彼此道別,裴元歌卻叫住了裴元巧,一道走了幾步,等到其他人都離開後,才問道︰「二姐姐,你怎麼會到蒹葭院來?」這群人得到消息的時間太快,顯得很不正常,裴元巧雖然也有心機,但兩人關系還算融洽,或許能夠告訴她。

被裴元歌出言挽留,裴元巧就猜到了她要問這個,答道︰「我原本正在房內刺繡,是我的大丫鬟听到路過的婆子說話,說夫人病了,回來告訴我。我……。心里有些不放心,就想著趕過來看看。」四位小姐中,她在府內的地位最卑微,境地也最尷尬,府內任何風吹草動都可能會影響到她往後的生活,因此不得不關注。

尤其舒雪玉是她的嫡母,將來她的婚事全掌握在她手中,裴元巧更想找機會獻獻殷勤。

裴元歌審視著她的臉,好一會兒才點點頭,道︰「多謝二姐姐告知。二姐姐要不要到我房中坐坐?」

裴元巧何等知機,忙道︰「四妹妹還要忙,我就不打擾,先告辭了。」

等到裴元巧離開後,裴元歌順勢坐在旁邊的薔薇花架下,低眉沉思。看裴元巧的模樣,應該不像是在說謊。但是如果傳出去的只是母親病了的消息,別人倒也罷了,裴元容應該不會過來,而且兩位姨娘的神色也不該是那樣。看起來,傳到每個院落的消息,應該是不一樣的,而且都抓住了每個人的心思,讓她們不得不來查看。

這消息到底是誰散布出去的?

這樣的耗費心機,針對每個人的心思,將她們引到蒹葭院來,那人的目的又是什麼?難道只是為了讓眾人來確定這件事嗎?這份揣摩別人心思的玲瓏手段,有點像裴元華的手筆,但短時間內就能將不同的消息不著痕跡地傳到各人的院落,這種人脈,卻不是裴元華所能擁有的。考慮到這兩點,裴元歌的腦海中慢慢地浮現出另一個名字來。

「紫苑,找人給我盯死了四德院,有任何異狀都立刻來報。」

※※※

雖然舒雪玉在竭力遮掩,但她突然稱病,神色異樣,同澤院又打了護衛的軍棍,再加上這些日子,裴諸城和舒雪玉見面時的冷漠僵持,以及互不理睬,在有心人的推動下,老爺和夫人吵架的消息還是如同長了翅膀一樣,飛速地在裴府傳開,激起了千層浪花。

尤其是柳姨娘和肖姨娘,更是心思活泛,不住地盤算著這件事情。

「看起來,這個消息是確然無疑的,不說別的,單說老爺和夫人現在見面的情形,明眼人都能看出有事。」肖姨娘和柳姨娘坐在飛霜院的院子里,打發大丫鬟們去守著不讓人靠近,兩人竊竊地私語著,「夫人跟老爺吵架了,那可是咱們的大好機會。想當初,章姨娘不就是鑽了老爺和夫人爭吵不睦的機會,用盡手段,最後終于扳倒夫人,榮寵十年而不衰,要不是之前得罪四小姐,只怕到現在還是風光無限。」

想到章芸這十年來的權柄富貴,柳姨娘的眼眸中閃過艷羨的光彩。

之前知道章芸的厲害,閉院不出,但那並不代表她對裴府的事情一無所知,這十年來,四德院的人身上就跟沾著金粉似的,走到哪里都是霞光萬丈瑞氣千條的,一個二等丫鬟,吃穿用度比她們這些姨娘都強,更不要說章芸了,隨便一件首飾拿出來,都足夠她在夢里垂涎許久。

柳姨娘做夢都想過章芸那樣的日子,現在有機會在面前,怎麼能不心動?

「那你說,咱們應該怎麼做?」柳姨娘急切地問道,她口齒伶俐,慣會討好人,但若論計謀,還是文靜的肖姨娘更勝一籌,因此每次行事,都是肖姨娘出謀劃策,她沖鋒陷陣。對于這種情況,她倒是無所謂,反正她頂在前面,若能得好處,也比肖姨娘更多。

「虧你之前還跟著章姨娘做過事,怎麼一點都沒跟著學著?」肖姨娘笑著嗔視她一眼,文靜秀氣的臉上一片沉思之色,思索了許久,然後再柳姨娘而便嘰嘰咕咕地說了一通話,「你就……。然後在……。如果不成,那就……。不過,這事兒得挑準時機,夫人倒也罷了,那位四小姐可是機靈得很,別被她看出問題來。」

「什麼時機?」

「我听人說,四小姐現在在替夫人打理嫁妝鋪子,應承了什麼事,反正這三天會比較忙。你可要抓緊機會了。」肖姨娘說著,又嘰嘰咕咕好一陣面授機宜。

听完後,柳姨娘笑著推了她一把,道︰「怪不得你剛才說我笨,的確不如你機靈。我是半點沒學到章姨娘的本事,你卻學了全套。虧得咱們夠機靈,當時就投了章姨娘,事後安安分分的,不然,這會兒恐怕連骨頭都找不著了。」

「可不是嗎?」肖姨娘心有戚戚然,「不過,現在也該咱們過過好日子了!」

兩人說著,笑著哄作一團,看起來和睦融洽。

然後,在那份和睦融洽中,柳姨娘的眸光卻閃現出淡淡的異狀,這個肖姨娘雖然不如自己嬌艷美貌,但的確很聰明,很機靈,連章姨娘的手段都學的**成,但眼下她能這樣算計舒雪玉,將來兩人爭寵時,也能同樣算計她。等到自己借助她扳倒舒雪玉後,一定要先下手除掉她,不然將來必成大患。

此念閃過,柳姨娘頓時笑得更加嬌媚甜美,又叫人拿茶點過來二人吃。

在飛霜院消磨了好一陣子的功夫後,肖姨娘起身告辭,回到自己的宛月院,靜坐了好一會兒,臉上的文靜秀雅突然褪去,露出一絲冷笑的意味來。柳姨娘那個蠢物,以為她這一計不成還有一計就算是高明了?殊不知,真正的殺手 根本不是她那些愚蠢的手腳,而是……。柳姨娘自己!

章姨娘被軟禁,柳姨娘和夫人再兩敗俱傷,府內的妻妾就剩她一人……

想著美好的前景,肖姨娘嘴角彎出一抹由衷的笑意,對身邊穿淺青色比甲,白綾裙的大丫鬟道︰「喜鵲,這次多虧你出謀劃策,給我想得這個好主意。你放心,等到我成為掌府姨娘後,一定會提你做通房,若是有孕,就抬你做姨娘,將來保證你榮華富貴,再也不必為奴為婢地任人欺負。」

「多謝姨娘提拔!」喜鵲一笑,眼楮頓時彎成兩道月牙兒,「說起來也是巧,奴婢的娘原本是在章姨娘的院子里做過事,無意中听到過章姨娘的話,知道她對付夫人的手段。正巧今日這情形很相似,說起來也是姨娘運氣到了,該您蒙寵風光,不然怎麼會這麼巧?奴婢不敢妄想不該想的,只要姨娘您得意了,奴婢自然會跟著沾光,而且,奴婢相信,這麼多年的情分,姨娘一定不會虧待奴婢。」

肖姨娘笑著,贊賞地點點頭︰「你是個聰明的姑娘!」

喜鵲本來是章芸院子里的小丫鬟,派到她這里不無監視之意。但這丫鬟很聰明,到她身邊不久後就向她投誠,對著章芸那邊只是敷衍了事。畢竟,那時候章芸雖然風光,但對肖姨娘和柳姨娘並不重視,喜鵲只是個無足輕重的眼線,可有可無,拿不到多少好處;而在宛月院,喜鵲卻是一等大丫鬟,裴府並不苛待姨娘,她隨便幾樣東西賞賜下去,就足夠這丫頭幾年的用度。

寧為雞首,不為牛後。

這樣,這些年來,喜鵲機靈聰明,察言觀色,打听消息,出謀劃策都是一把好手,逐漸成為她的得力臂膀。這次听說夫人跟老爺吵架的事情後,就立刻幫她出謀劃策,讓她攛掇柳姨娘生事,進而一具除掉柳姨娘和夫人,成為裴府第一人。而她出的主意的確縝密可行,正好針對著老爺和夫人的弱點……更難得是,喜鵲這丫鬟不居功,也沒有爬老爺床的心思,實在是個忠心可靠的人手。

喜鵲說,這是她的運氣到了……。肖姨娘微微一笑,的確,該她輝煌燦爛的時候了!

※※※

經過精心的修飾和裝扮,柳姨娘帶著大丫鬟彩青,端著一盅補品來到同澤院。原本還擔心經過兩天前的事情,同澤院的護衛會攔住她,不讓她進去,那所有的算計就都要落空了!沒想到來到同澤院時,護衛居然不在。

真是天賜良機,柳姨娘心中暗喜,踏步入內。

同袍堂簡單素淡,雪白的牆壁上懸著幾幅字畫,都是以邊疆大漠,高山峻嶺為題,題字揮墨淋灕,豪放不羈。一色的黑漆紅木家具,樣式簡單明潔,並沒有時下人所鐘愛的雕花刻圖,周圍的裝飾也都是以青、藍、白等冷色調為主,簡潔利落,透出一股莊嚴恢弘的氣勢,不帶絲毫的旖旎繾綣。

唯有連接正廳和偏間的側門那里,垂著一掛貝殼墜成的簾子,白底紅紋的扇形貝殼被打磨得十分光滑,兩兩成對,中間藏著一顆小小的鈴鐺,只要有人踫到,就會發出悅耳的輕響,十分動听。扇形的貝殼串聯成各種圖案,精巧別致,為這房間添上了一絲柔和鮮亮的色彩。

有些嫉恨地看了眼這掛貝殼簾子,柳姨娘撇撇嘴,隨即收拾好表情,換上溫柔婉約的笑意,蓮步輕移,撩開貝殼簾子,走入偏間。

被她這一撩,貝殼相互撞擊,鈴鐺搖晃,發出叮叮當當的響聲。

昨天舒雪玉進來時,貝殼簾子正好兩邊掛起,所以裴諸城沒有注意到有人進來。這次听到貝殼簾子的響動,抬起頭來,看到來人是柳姨娘,臉色頓時陰沉下來。前兩舒雪玉沒事跑過來找茬,兩人大吵一架,今天柳姨娘又跑過來,都當他這里是菜市場,想來就來?

本來這些天他的心情就很不好,這下更是陰沉得嚇人。

「誰許你進來的?」

听到他隱含著怒氣的聲音,柳姨娘嚇了一跳,低頭看看自己一身的裝束。今天她特意放棄了能夠襯托她膚色的明艷色彩,而是換了一件素白色繡著攢珠桂花紋樣的對襟長身褙子,腰身處特意修過,顯出她縴細的柳腰,下面配的是淺黃色綾裙,柔順的裙裾處印著纏枝花卉,隨著她婀娜的步子時隱時現,周身的裝束都透著素雅靈動,溫婉可人八個字。

見她低頭看自己的衣裳,裴諸城的眼眸略掃了一眼,忽然間像是想起什麼,眸光微微一凝。

柳姨娘頓時心中一喜,老爺一定是注意到了!

喜色還未來得及浮現在臉上,柳姨娘就見裴諸城勃然變色,猛地一拍桌子,指著門口道︰「出去!給我滾出去!還有,別再讓我看到你穿這身衣裳,你不配!」說著,順手抓過旁邊的一本書就劈頭劈腦地砸了過來,險些砸到柳姨娘的身上。柳姨娘嚇了一跳,忙不迭地退了出來。

到了外間,柳姨娘心思一轉,將原本端著的補品悄悄地放在了正廳的茶幾上,這才出來。

原本以為,老爺當初那麼寵愛明錦夫人,必然是喜歡她那種素雅靈動的裝扮,今日特意模仿著,想著或許能勾起老爺幾分舊情,說不定真能成就好事。誰知道適得其反,反而讓老爺更加生氣。柳姨娘心里有些懊悔,也有些低落,不過想到肖姨娘的話,又很快振作起來。畢竟,這次來同澤院,本來的算計不是能借此被老爺看上,只要她能進來同澤院,留下那盅補藥就足夠了。

剛出了同澤院的院門,柳姨娘一抬眼就看到舒雪玉帶著白霜似乎正在往這邊走來,不由得更是暗暗叫好,原本還想著要怎麼把這消息傳到舒雪玉耳中,沒想到卻迎面踫上。

這絕對是老天爺在成全她!

想著,柳姨娘笑盈盈地走上前去,對著舒雪玉福身道︰「婢妾拜見夫人!」

舒雪玉跟裴諸城爭吵過後,反復思索,終于決定來找裴諸城說明白,她那天來並不是想要找茬,而是想要為鋪子的事情跟他道聲謝。誰知道,才剛走近同澤院,就看到柳姨娘笑意吟吟地從同澤院中出來,甚至見到了她也不閃躲,還大大方方地上前拜見……。目光冷冷地掠過她那一身的裝束,舒雪玉沒有說話。

柳姨娘依舊淺笑道︰「婢妾只是來為老爺送一盅補品,並沒有發生其他事情,還請夫人不要多想。」說著,似乎是下意識地整理了下衣裝,微微咬唇,臉上浮起了一抹紅暈。

听著這話,看著這情形,想不讓人多想都很難。

舒雪玉冷冷地打量著她,深深地呼吸著,強忍著心頭的酸楚和怒意沒有發作。從那日她私闖同澤院後,這些天,同澤院的守衛加強了許多,而柳姨娘居然能夠自由出入……。送補品,沒有發生其他事情,不要多想……很好!很好!舒雪玉忽然間目光微移,掠過柳姨娘,落在她身後追出來的裴諸城身上。

看到舒雪玉,裴諸城也是一愣,隨即冷下臉,「哼」了一聲沒說話。

舒雪玉嘴唇劇烈地顫抖著,幾次想說話都沒能說出來,最後咬牙道︰「老爺果然……果然有溫柔善解人意的等著侍奉老爺!」

知道她心頭又在轉著什麼心思,裴諸城也懶得解釋,冷笑道︰「的確,比你溫柔善解人意得多!」

「……。」舒雪玉雙手緊握成拳,貝齒緊緊地咬著嘴唇,溫潤如水的眼眸凝結成冰,冷冷地盯著裴諸城,隨後又慢慢掃過地淺笑得意的柳姨娘,憤然扭頭便走。白霜似乎想要跟裴諸城解釋些什麼,被舒雪玉冷喝一聲,只能又氣又急地一頓足,扭頭去追舒雪玉。

等到舒雪玉走了,裴諸城眸光也慢慢變冷,淡淡地看著柳姨娘,卻沒有說話。

被他這樣的目光看得心中發毛,柳姨娘緊張地咽了咽唾液,低聲道︰「老爺,婢妾先告退了!」說著,福了福身,逃也似的朝著飛霜院的方向而去,心頭忐忑不安,難道老爺看出來她在跟夫人耍手段了嗎?不,不會,如果看出來了,一定會當場呵斥她,更不會對夫人說那些話,這麼說,只是單純的因為夫人生氣而遷怒到她身上了吧?

但願如此。

畢竟,她想要的並非舒雪玉倒台,而是自己上位,如果在老爺那里留了不好的印象,那麻煩了。

之前舒雪玉來鬧場,今天柳姨娘又來獻殷勤,裴諸城心中不可謂不惱火,原本是想出來看看守門的護衛都在做什麼,居然接二連三地出紕漏,沒想到出門就撞上舒雪玉,被她言語一譏刺,心頭更是惱怒。轉頭想要進去,正好看到不知道跑到哪里去的護衛,眼眸更是森森然的駭人。

不知為何拉肚子的護衛急匆匆地從茅房出來,就看到夫人和柳姨娘遠去的身影,心頭暗暗叫苦,知道這中間肯定出了問題。緊張地慢慢抬起頭來,看到裴諸城的表情和眼神,腿一軟跪了下來,哭喪著臉道︰「將軍不必說了,屬下自己去領三十軍棍!」

真是倒霉到家了!

原本以為自己被封十年,早已經心如死水,不會再被這種事情氣到,但今日看到柳姨娘那模樣,舒雪玉卻仍然覺得心里一陣陣揪得疼,在屋里反覆難安,似乎只要一空閑下來,腦海里就會浮現出柳姨娘那害羞帶怯的模樣,更覺得房間陡然沉悶起來,憋得她心中一團火苗在燒,卻又無處發泄,只能任它越燒越旺。

如果說,當初她嫁的不是裴諸城,而是別人,是個不曾包容她,不曾寵溺她,不曾讓她心心念念魂縈夢牽的人,就像所有的女子一樣,進門在婆婆跟前立規矩,一年內無論有沒有身孕,都要張羅著為夫婿納妾收通房,然後依然在妾室和庶子庶女之間斗得你死我活…。但因為夫婿的花心絕情,從一開始就沒有抱過希望的話,會不會她現在會更好一些?

不那麼在乎,也許就不會那麼痛?

但只是一轉念,舒雪玉就搖搖頭,自己否定了,嫻雅多聰明多能干的一個人,公婆護著,又有子女傍身,可是又能好到哪里去?何況是她?那絕對不是她所能忍受的!人這一生,無論如何總要有些能夠讓自己銘記終身的記憶,無論什麼時候想起來都會覺得不枉此生,才不算白活這輩子!

這樣的記憶,其實她有的……

舒雪玉腦海中閃過無數的畫面,一會兒是從前的美好甜蜜,一會兒是章芸出現後的紛亂爭執,一會兒又是明錦出現後的尷尬痛楚……。紛亂的思緒交錯地出現在心頭,連帶著情緒也跟著忽悲忽喜,郁結在心中,幾乎要爆炸一般,越發憋得胸口悶了起來。

白霜在旁邊瞧著,知道自家夫人這會兒心緒不好,卻不敢拆穿,小心翼翼地輕拍著她的背,道︰「夫人,今兒天氣挺好的,後面花園的花兒也開得早。奴婢陪您到花園里走走,散散心好不好?」

舒雪玉搖搖頭,但隨即又覺得屋子里實在悶得很,猶豫了下,又點點頭。

白霜大喜,幫她換了衣裳,一同來到裴府的後花園。初夏晴陽,微熱的陽光照在郁郁菁菁的綠樹藤蔓上,微微地閃著人的眼楮,各色各樣的時令花朵點綴在枝頭,有翩然怒放的,也有含苞孕蕾的,引來無數彩蝶,繞著花朵翩翩起舞,為這幅花團錦簇的初夏美景更增添了一筆濃重的色彩。

看著那些美景,舒雪玉覺得心結微微散開,道︰「白霜,這些花兒開得真好,摘些花朵回去插瓶吧!」

「好!」

見舒雪玉心情似乎好些,白霜欣喜不已,忙吩咐小丫鬟去取花剪和花籃過來,想要舒雪玉放開心結,所以故意拉著她到那些花叢前去,指著一朵鮮艷碩大的疊瓣紅花道︰「夫人,您看這朵花開得多好,剪了回去插瓶一定很好看,您說呢?」

「這花開得正盛,剪了插瓶沒幾日好看,還不如剪那些半開半放的,或者含苞未放的,還能多開些日子。」舒雪玉搖搖頭,指著一朵將開未開的花苞道,「這朵好,剪這朵。」

「瞧夫人你說的?」白霜笑道,「剪了開得正好的回去插著才好看,若是敗了就再來花園剪。不然,您剪一瓶子的花骨朵回去,又有什麼好看的?」

舒雪玉失笑道︰「是我想差了,那就剪這朵吧,的確紅艷艷得開得好!」

白霜正要拿花剪剪斷花枝,忽然一只白皙的手臂橫里插進來,修剪得修長光潔的指甲上染著鮮紅的蔻丹,一掐一扯,雖然將花朵扯了下來,但因為用力過大,震著花朵,嬌女敕的花瓣頓時凋落下來好幾瓣,原本紅艷盛放的花朵,頓時變得寥落淒零起來,再不復方才的美艷芳華。

被人橫插一杠,白霜惱怒地轉過頭來︰「柳姨娘,你這是做什麼?」

柳姨娘好像剛看到白霜和舒雪玉,福身笑道︰「呀,夫人原來也在這里,真對不住,剛才只顧著看著花兒好看,想要摘回去插瓶,沒看到夫人,真是對不住。」說著道歉的話,臉上卻沒有絲毫道歉的誠意,那個福禮更是草草了事,全無恭敬之意,隨即又嬌笑道,「不過呢,這花兒也就看著好看,似乎開得好,其實內里早頹敗了,不然也不會只這麼輕輕一踫就全散了。其實,這人也跟花兒一樣,有的看起來坐居高位,表面光鮮,其實內里早就空了,只要一點點風波,就會萬劫不復!」

說著,手微微松開,花瓣零落的花枝頓時掉落地上,更是四分五散。

柳姨娘凝視著舒雪玉,涂抹得鮮紅的唇微微一笑,柔聲道︰「夫人,您說婢妾說得對不對?」

听到她以花喻人,指桑罵槐地暗藏機鋒嘲弄她,舒雪玉面色鐵青,若是換了從前,只怕早就修理她了,但吃了那麼多次虧,總算有了點耐性,忍住沒有發作,道︰「不錯,人跟花兒一樣,有的花朵看起來鮮艷美麗,卻是含有劇毒,也許人們會一時被她美麗的外表所騙,但毒終究是毒,總會被人察覺,到時候一把火燒掉,永除後患,那就是她的下場!」

沒想到舒雪玉雖然動怒,卻只是反唇相譏,柳姨娘微微一怔,但隨即又笑道︰「也許吧,不過在此之前,那些開敗了的花兒早就凋零如泥,碾為塵土,在生前也只能眼睜睜地鮮艷美麗的花朵盛放,被人們喜愛贊嘆,她卻只能在角落里默默凋零,雲壤之別,不過如此。」

看起來,這個柳姨娘今天是存心來找茬的!

舒雪玉心中刺痛,若非她真的與裴諸城……。憑她一個小小的不承寵的姨娘,又有什麼膽量敢在她跟前肆意挑釁?越看柳姨娘就越覺得此言,越想其中的內情就越覺得惱怒,強忍著沒發作,但卻絕對不想再看到這個刺眼的人在跟前,冷冷道︰「我沒興趣在這里跟你品花,白霜,我們走。」

然而,柳姨娘卻搶先一步,攔在她前面,微笑道︰「婢妾難得有機會見夫人,咱們又都喜歡花兒,說得投契,何不再多聊一會兒?就算婢妾卑微,不能跟夫人相提並論,但畢竟都是服侍老爺的人,咱們總該和和睦睦的相處,不能讓老爺為難,夫人您說是嗎?」

她開口閉口老爺,又說什麼都是服侍老爺的人,字字句句都在刺舒雪玉的心。

舒雪玉幾乎已經按耐不住,聲音里泄露出一絲怒氣︰「讓開!」

「夫人,您何必這麼拒人于千里之外呢?」听出了舒雪玉的怒氣,柳姨娘就更加不肯放開,糾纏著只等她發作,故意嬌聲嬌氣地道,「夫人,連老爺都沒有這樣嫌棄婢妾,怎麼您反而架子端得這麼大?」一副委屈無限的模樣,「好吧,如果婢妾有哪里得罪了夫人,婢妾願意給夫人賠不是,這樣總行了吧?」

舒雪玉實在不耐煩跟她蠍蠍螫螫地糾纏,猛地推開她,道︰「我說了,給我讓開!」

柳姨娘等的就是她動手,並沒有閃躲反抗,反而就勢往旁邊一座假山上撞去,只覺得右額鬢角處猛地一下悶疼,溫熱的液體順著額頭流淌下來,然後疼痛便漸漸地清晰尖銳起來。柳姨娘本是嬌養的人,哪里忍得住這種疼,當即便掉下淚來,只哭著喊疼,又委委屈屈地掉下淚來,勉強道︰「夫人,婢妾……婢妾真的沒有而已,只是想要多聆听夫人的教誨而已!您……您怎麼如此狠心,要置婢妾于死地?啊,婢妾……婢妾要死了……」

見狀,周圍的丫鬟們都驚呆了,忙上前去,大呼小叫地張羅著。

看到假山上的血跡,柳姨娘額頭滴落的血,舒雪玉也嚇了一跳,隨即想到,自己推開她的力道並不大,最多只能把她推開,又怎麼可能將她推得撞到在假山上?再听著她裝腔作勢的呼喊,更覺得厭惡,冷冷道︰「裝腔作勢!」

一拂袖,轉頭就走人了,白霜急忙跟上。

望著舒雪玉離開的身影,柳姨娘嘴角彎出一抹笑意,夫人果然是個直性子,輕易地就鑽了她的套!

雖然說老爺跟夫人吵了架,兩邊關系僵硬,但畢竟二十年的夫妻情分,哪可能一下子就斷絕?何況,老爺也不是貪花的人,這時候想要靠美色迷惑老爺,取夫人而代之,根本就不可能。想要在這個時候上位,就必須要另闢蹊徑,想辦法引起老爺的注意,甚至憐惜,就像現在這樣。

按照原本的計劃,她故意出入老爺的同澤院,又留下那盅補湯,只要讓這個消息傳入夫人的耳朵,夫人一定會以為她在趁機討好老爺,以夫人對老爺的在乎,必定心中懷忿。這時候,她再找機會出現在夫人面前,不動聲色的挑釁,糾纏,一直到激得本就悶著怒火的夫人忍耐不住動手,然後就像現在,她作勢自己朝著假山撞過去,讓自己傷得更重。

老爺和夫人本就有心結,只要讓老爺知道,夫人知道她去過同澤院,然後眾目睽睽之下再發生這種事情,老爺一定會覺得夫人心胸狹窄,手段狠毒,因為一時嫉妒而要取她性命,對夫人會更加不滿,對她懷有歉意和憐惜。到時候她只要裝作寬容大度的模樣,既往不咎,甚至為夫人開解,將此事平息,老爺一定會覺得她乖巧懂事,相比手段狠辣的夫人,自然是她更容易讓人生憐。

到時候,只要她抓住這個機會,讓老爺對她的歉疚和憐惜保持下去,那麼,她就是會是下一個章芸!

這個法子說來簡單,但是抓住了老爺和夫人的弱點,所以會行之有效。

肖姨娘果然出得好主意!

※※※

從鎮邊大將到刑部尚書,身份地位,事情冷暖的落差固然難受,但裴諸城還能算能接受。而且成為京官之後,能夠跟女兒們相聚,共享天倫之樂,尤其是歌兒,聰慧乖巧,伶俐體貼,更是讓他心懷大慰。對裴諸城來說,真正難的,是刑部的公務,和京城復雜的人情,能夠遞到他們刑部的案子,都是復雜混亂的,這種復雜和混亂,不止是指案情,更多的是背後千絲萬縷的關系網。

他習慣于直來直往,對于這種拐彎抹角的事情很不感冒,但是卻又不能由著性子來,因此做得十分壓抑。

外面的事情本就讓他頭昏腦脹,最近家里也是紛亂迭起,歌兒的婚事是他最憂心的,雖然現在訂了傅君盛,但前些日子與傅英杰偶談,說到他給傅君盛謀的御前三等侍衛的位置,遲遲未曾落實,似乎是五殿下從中作梗,又說到五殿下曾經想要請旨立歌兒為側妃,話里話外透漏出些許埋怨。

這讓裴諸城有些不滿,五殿下雖有這個意思,但並未請下旨來,歌兒和傅君盛定親名正言順,五殿下蓄意刁難,那是五殿下自己做人不地道,這事情怎麼也不該怪到歌兒身上來……如果易地而處,若是宮里刁蠻任性的公主看上了傅君盛,但傅府不滿意,他裴諸城二話不說,當即履行婚約,別說是刁難,就算丟了刑部尚書的位置也沒話說,他心安理得。

兩人畢竟是生死的交情,若是連這點擔當都沒有,這交情未免太過薄弱。

但裴諸城也不能不顧及傅英杰的想法,畢竟傅君盛是他唯一的兒子,作為父親,擔心兒子的前程也無可厚非,尤其,歌兒還是要嫁過去,必須要把關系處理好。所以,這幾天,他也在為傅君盛的差事而努力。

這些事情交雜在一起,他已經覺得很煩了,偏偏這個時候家里還不消停。

所以,當沉思中的裴諸城被外面越來越大的爭吵聲打斷時,脾氣自然好不到哪里去,怒氣沖沖地出來,喝問道︰「到底在吵嚷著些什麼?你們這些人怎麼當差——」話才說到一半,便看到當頭的丫鬟滿手是血,臉上也帶著些血痕,淚流滿面,也吃了一驚,待到看清楚不是靜姝齋的人,才微微放心,深吸一口氣,問道,「出什麼事了?」

那丫鬟哭著跪過來,磕頭道︰「奴婢是飛霜院的大丫鬟彩青,之所以前來冒犯,打攪老爺,實在是出了大事。柳姨娘她……。柳姨娘她被夫人打死了!老爺要為姨娘做主,姨娘……。」說著,失聲痛哭起來。

听她還沒說話先哭,糾纏不清的模樣,裴諸城沒耐心听她說,徑自往飛霜院走去。

飛霜院現在一片忙亂,哭聲此起彼伏。

裴諸城本來還以為,是柳姨娘跟舒雪玉起了沖突,被打了兩下,丫鬟們大驚小怪,說什麼被打死了,但現在看這模樣,竟像是真的出了人命,不由得心里暗吃一驚,又鬧又怒,對石硯道︰「去把夫人叫過來!」扭頭,陰沉著臉進了寢房。

房內一股鮮血彌漫的腥味,裴諸城眉頭皺得更深了,大踏步上前,只見柳姨娘雙目緊閉,躺在繡床上,從頭部開始,身下的被褥浸染著大片大片的鮮血,許多人都被這副模樣驚呆了,勉強有幾個丫鬟顫顫巍巍地站在旁邊,卻也不知所措,肖姨娘雙眸含淚,臉色蒼白,似乎嚇得不輕。

這情形實在太過詭異,以至于連裴諸城進來,眾人都沒想起來行禮。

上前探了探柳姨娘的鼻息,裴諸城心下一沉,轉頭看著周圍幾個人,點了肖姨娘的名字,問道︰「怎麼回事?」

「婢妾也不是很清楚。」肖姨娘驚魂未定地道,「原本婢妾在院子里坐著賞花,忽然听到飛霜院這邊一陣喧鬧混亂,就想過來看看怎麼回事,結果過來就看到柳姐姐額頭一直有鮮血滴下來,面色蒼白的,很是嚇人,丫鬟們都嚇得失聲尖叫,柳姐姐還在呵斥她們,所以才會亂成一團。婢妾也嚇了一跳,勉強上來攙扶著柳姐姐進屋躺下,又叫人去汗大夫,誰知道……。誰知道柳姐姐從額頭流下來的血越來越多,到最後就……」

說著,拿帕子遮臉,忍不住失聲痛哭起來。

這話等于什麼都沒說。裴諸城終究是刑部尚書,俯身順著血跡找到了傷口,是在右額的鬢發里面,傷口極深,大量的鮮血將周圍的鬢發染得一片濡濕,看來致命傷口就是這里。裴諸城環視著屋內眾人,問道︰「柳姨娘頭上的傷怎麼來的?」

有個丫鬟乍著膽子站出來,顫顫巍巍地道︰「是……是夫人推的。姨娘說今日天氣好,想要到花園里賞花,誰知道夫人也在那里,不知怎麼地,就吵了起來,然後夫人就很生氣地推了一把姨娘,姨娘的頭撞在了假山上,一直流血……。然後夫人就走了,奴婢……奴婢扶著姨娘回來,誰知道……。誰知道……」

舒雪玉推了柳姨娘?

裴諸城面色鐵青,陰沉得幾乎能滴出水來,一拳砸在了旁邊的花幾上,將堅實細密的花幾砸出四分五裂的縫隙來,連帶著拳頭上也一片模糊,心中的怒氣熊熊燃起。舒雪玉的性子他很清楚,剛烈暴躁,動手打人並不罕見,之前在同澤院,看到柳姨娘從院子里出來,大概又以為他和柳姨娘有什麼苟且,帶著怒氣離開,誰知道在花園里又遇到,新仇舊恨加在一起,動手推了柳姨娘一把絕不希奇!

但是,再怎麼剛烈易怒,也不該鬧出人命來。

看柳姨娘右額傷口的情況,這一推肯定用盡了全力,不然不至于要了柳姨娘的命,說是無意的都沒人會信!

想到這里,裴諸城更加覺得惱怒憤恨,不過是看到柳姨娘從他的院子里出來,就覺得兩人一定做了什麼,舒雪玉的疑心病真的是越來越嚴重!再退一萬步來說,就算她猜疑得過了頭,心中惱怒憤恨,可是…。再怎麼樣,也不該存心如此惡毒,就要因為這個要置柳姨娘于死地?

從前他一直覺得,舒雪玉也就脾氣壞些,心性還是善良的,但事實證明,他再一次看錯了。

明錦的事情就是前車之鑒,他就不該放她出來!

就在這時,舒雪玉也來了。她還不知道柳姨娘已死,進門來聞到滿室的血腥味,再看看躺在床上一動不動的柳姨娘,以及她身下那大團大團的鮮血,頓時嚇得面容失色,勉強讓自己鎮靜下來,顫顫抖抖地問道︰「出什麼事了?」

裴諸城冷冷地看著她︰「你在花園里推了柳姨娘一把,頭撞到了假山?」

「是,我是推了她一把。我想要走,她卻一直攔著我的路,所以我情急之下推了她一把。但是我推她時力道不大,按道理她不應該——」舒雪玉下意識地說著,突然意識到了什麼,看看床上僵硬的尸體,再看看裴諸城冰冷的神色,難以置信地道,「你認為,是我害死了她?」突然間激烈地喊道,「不是的,我那一推根本就沒有多大的力氣,不可能害得她死掉。」

「沒用多大的力氣?」裴諸城不住點頭,怒喝道,「你來看看她頭上的傷口,沒用多大力氣,她頭上會有那麼深的傷口?會因此流血死掉?」又是重重一拳捶在了床上,顯然憤怒已極。

舒雪玉自己也覺得很不可思議︰「這不可能,我只是想要推開她,然後離開而已,根本沒有別的心思,所以沒有用很大的力氣。但是,我甚至覺得,以我的力道,她都不可能撞到假山上。她根本就是故意撞上去,想要賴在我身上的。我怎麼可能……怎麼可能她這樣就死了?」

「你是說,她用苦肉計,結果自己把自己撞死了?」裴諸城氣得幾乎要笑了,道,「舒雪玉,你不覺得自己說的很荒謬嗎?」

舒雪玉當時實在是被柳姨娘糾纏得煩了,才一把推開她的,也完全沒想到柳姨娘因此而死。如果柳姨娘撞到假山上真的是她的苦肉計,那應該會有節制,不可能會撞得直接死掉的!難道真的是她無意中推的?舒雪玉思索著,但又覺得不可能,她真的沒有用很大的力道啊!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是意外,是巧合,還是有人在故意算計她?

舒雪玉慌亂無措地想著,忽然間接觸到裴諸城冰冷而失望的眸光,心猛地沉了下去。無論這是意外,還是巧合,或者是有人栽贓陷害,但現在,裴諸城顯然認定了她是凶手。也是,剛在同澤院遇到里uiyi娘,不歡而散,然後在花園里眾目睽睽之下,誰都看到她推了柳姨娘一把,讓她的頭撞到了假山上,血流不止,回來柳姨娘就死掉了,又有誰會覺得,她不是凶手?

何況,在裴諸城心里,她是有前科的,她曾經因為嫉妒害死了明錦,現在再因為嫉妒害死一個妾室,再順理成章不過。

順理成章得連她自己都要懷疑,柳姨娘是不是真的是她害死的?

一時間,她覺得自己似乎又回到了十年前,明錦身死,裴諸城歸來時的情形,順理成章,理所當然,無數的證據都指向她是凶手,連她自己都百口莫辯……。突然間,舒雪玉感到一陣心灰意冷。

「怎麼不說話了?」裴諸城冷冷地問道。

「還能說什麼?這個時候,我說我是冤枉的,有用嗎?」舒雪玉只覺得壓抑,痛楚,心似乎被撕裂成一片一片的,緊緊地咬著嘴唇,只咬得發白的唇上滲出一滴鮮紅的血珠,察覺到唇齒間的血腥味,才慢慢地抬起頭,任她多倔強,多剛烈,多想要忍,卻都忍不住眼前的模糊,「你已經認定我是凶手,認定我因為嫉妒而害死了柳姨娘,這個時候,我再解釋,再辯解,有用嗎?裴諸城!」

她越說越激動,到最後喊出裴諸城的名字時,已經到達了頂峰。

隨著她這一聲怒吼,似乎整個房間都寂靜下來,針落可聞。在這片寂靜中,舒雪玉似乎听到了眼淚跌落在地上的聲音,一字一字地厲聲道︰「裴諸城,你根本就不相信我!既然不相信,我再說什麼都是枉然!」

「相信?你在跟我提相信?」裴諸城微微挑眉,黑眸之中宛如有烈焰燃燒著,將隱忍了十多年的怒氣一同燃燒起來,霍然起身,盯著舒雪玉,咄咄道,「舒雪玉,你覺得你有資格這麼說嗎?當初我沒有相信過你嗎?你說章芸對你不尊重,忤逆你,所以你要教訓她,我不相信嗎?你說姨娘們勾心斗角,故意陷害你,我不相信你嗎?你說身邊的丫鬟動手腳,害你流產,我不相信你嗎?你說你會善待姨娘,善待明錦,主持好中饋,我不相信你嗎?你說我應該知道你的心性,你說你對明錦沒有惡意,你說你沒有處處刁難明錦,我不相信你嗎……。就是因為我一直都相信你,所以——」

裴諸城咬牙︰「最後,明錦死了!」

听他提到明錦,舒雪玉終于忍不住,淚珠成串跌落,對于別人,她或者可以理直氣壯。但是,明錦的確沒有做過對不起她的事情,而她的確曾經任性地對明錦肆意刁難,以至于……。

「舒雪玉,那麼多的事情,我不是沒有懷疑過的,可是,最後我都告訴自己,要相信你,你沒有那麼心狠手辣!所以,當我從邊疆趕回來後,看到的,是明錦的尸體!」連最後一面都沒有見到!想到這里,裴諸城只覺得心痛如刀絞,「我一直都在想,如果我不要那麼自欺欺人,有懷疑的時候就插手,是不是到最後,也許元歌不會中毒,明錦不會死?而現在,舒雪玉,你居然跟我說,我根本就不相信你!你不覺得荒謬嗎?」

「既然相信了我那麼多次,為什麼不能再相信我一次呢?」舒雪玉忍不住嘶喊道,「如果……如果真的這麼不能相信我,那麼——」她咬咬牙,揚聲道,「就請賜我一紙放妻書吧!」

此言一出,滿堂俱寂,連肖姨娘都驚訝得睜大了眼楮。

「母親——」裴元歌的驚呼聲從門邊傳來。明日就是魏師傅交繡圖的日子,所以她今天到簡寧齋去,用另配的黑墨線,幫他將剩余的涂畫勾勒出墨邊。然而,怎麼也沒想到,就這一會兒功夫,府里驚變,先是柳姨娘身死,她匆匆趕過來之後,卻听到了舒雪玉的話。

放妻書,就是和離書,母親她,居然想要和離?

舒雪玉置若不聞,只是定定地看著裴諸城。

在那一刻,裴諸城的呼吸似乎也停止了,好一會兒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如果你覺得和離對你來說,是解月兌的話,我會修書給岳父岳母,請他們到京城來一趟,」深吸一口氣,「那麼,就和離吧!」

裴元歌驚呼出聲︰「父親!」

舒雪玉怔怔地望著裴諸城,她沒有想到,他會真的答應,和離!最後凝視著裴諸城一眼,慢慢地轉身離開。裴元歌想要攔阻她,卻被她甩月兌,踉踉蹌蹌地離開了。

裴元歌轉頭去看裴諸城,卻見裴諸城神色也是一片默然,揮揮手,也大步離開了,甚至都沒有去看她。

這到底是怎麼鬧的?裴元歌又急又氣,直跺著腳,居然能鬧騰到要和離的地步?環視四周,這才看到血泊中的柳姨娘,也嚇了一跳,面色發白,卻又強忍住,看了看周圍的人,總覺得今天的事情蹊蹺得很,卻因為不知道詳情,一時間整理不出頭緒來,父親和母親鬧得這樣僵,柳姨娘的身死又有古怪,偏偏兩件事混在一起……。想了想,還是應該先處理和離的事情,于是喝道︰「紫苑,去把裴府的護衛統領請來。」

趙景很快就趕到了。

裴元歌指著屋子和滿屋子的人,道︰「趙統領,看這情形,你也應該知道,府里出事了。我現在命令你,調集所有能調集的人手,將整個飛霜院都圍起來,還有這些人,全部分間看管,不許他們通絲毫的消息,也不許這里的任何東西被挪動,不然的話,我為你是問,明白嗎?」

她雖然年幼,又是女子,但上次白衣庵的事情後,趙景對這位四小姐心服口服,當即應道︰「屬下明白。」

※※※

從裴諸城嘴里說出「和離」二字時,舒雪玉覺得天地似乎都在這一刻靜止了,周圍的人說些什麼,做些什麼,有什麼事情,似乎都與她無關了。明錦的死,隨著時間的流逝,她越發覺得自己永世都無法翻身,她以為,她會在被封的蒹葭院里老死一生,然後到九泉之下,才能算清這筆賬。

可是,沒有想到,她還會被放出來,也沒有想到,她和裴諸城,還有能夠平靜以對的時候。

曾經以為,也許,即使她找不到被冤枉的證據,也許時間會慢慢地撫平一切,也許他們還能夠相扶到老。

她知道自己脾氣不好,不會說話,個性又躁烈,又愛逞強,不肯低頭……。而這些,在過去的歲月里,給了章芸無數的可乘之機,她曾經想過要改的。就像這次的爭吵,她原本想要道歉,她想要去說清楚,其實她不是去找茬,而是想要為鋪子的事情道謝,把誤會解釋清楚的,沒有想到會遇到柳姨娘,更沒有想到轉眼間天翻地覆,她又成為了殺人凶手。

原來她所以為的可能會有的一切美好,都是沙塔,看著恢弘美麗,卻經不起任何風浪。

為什麼,他們會走到今天這一步呢?

明明從前,他們也曾那樣的彼此相信,誰也不會懷疑誰,明明曾經那樣的……。她永遠都記得,新婚的他,被婆婆百般刁難,是他一直擋在她的面前,替她承受種種刁難;她也記得,那年他得中武狀元,又有文采,相貌又好,多少權貴之家向他拋出了橄欖枝,許以種種誘惑,想要聯姻,他卻始終拒絕……

她更記得,那一年,他奔赴邊疆三年,立下赫赫戰功歸來,皇帝嘉獎,眾口稱頌,人人都說,他穩穩地一個爵位是跑不掉的。結果,她在外出的時候,遇到寧王世子的調戲,她脾氣暴烈,一耳光就扇了過去。而寧王是當時的攝政王,位高權重,連皇帝都不敢輕捋其鋒,結果,這一耳光,扇飛了他原本穩當當的爵位,在寧王的干涉下,他非但沒能封爵,還差點因此獲罪。

她自己都被嚇到了,可是他卻從來沒有埋怨過她一句話,只說︰「打得好!」

還有之後那一年,寧王造反,他帶兵鎮壓,立下了最大的功勞,沒有寧王的壓制,又有功勞,本來是能夠封爵的。結果有個御史當眾說她當日曾為寧王世子所辱,名節已損,他應該要休妻,另選名媛。結果惹惱了他,拔出腰間的長刀,縱馬追著那名御史的馬車追了整整半座京城,人送外號「裴半城」,也有人干脆叫他「裴半瘋」。

因此,他跟御史台結下了死仇,被御史台接連彈劾,結果失去了第二次封爵的機會。

……

這些都是她銘刻在心底的記憶,從來都不曾有片刻的褪色。

可是,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一切都變了呢?

舒雪玉努力地回想著,終于想了起來,是了,是從章芸出現以後。

那是他們成親後的第四年,她始終不曾有孕,心里又急又慌,很怕他會因此嫌棄她,另覓新歡。就在最恐慌的時候,他去參加一次同僚聚會,徹夜未歸,等再次回來的時候,臉色很不好,支支吾吾地跟她說,他被人算計,差點墜入陷阱,多虧一位姑娘救了他,但是,他污了對方的名節,所以……。

她當時既恐慌又憤怒,說不許,他也就答應了。

可是最後,他卻還是把那名女子接入府中,納為妾室,因為那名女子懷孕了……。

看到那個叫章芸的女人的第一眼,她就知道,所謂的設計陷阱以及相救,恐怕都是這個名叫章芸的女人所設計的。因為,從那雙眼楮里,她看到了赤一果一果的愛慕,對她的挑釁以及勢在必得。她大怒,鬧得翻天覆地,開始的時候他還很愧疚,一直在容忍她,但慢慢地,他的壞脾氣也開始暴露,兩人越吵越厲害……

其實現在想想,她當時的確沒有處理好,如果她能夠稍稍冷靜下,找到章芸設計的證據,也許一切裂縫都不會產生。

可是,當時的她年輕氣盛,而且被他忍讓慣了,更受不得他絲毫的冷待和橫眉豎眼,兩人一樣的脾氣,越鬧越僵,甚至很多次,她自己把他趕到章芸那里去。其實那時候,她只是想听他拒絕而已,可是,結果他卻真的去了,去看望懷孕的章芸……

再後來,有一天,婆婆將她叫去,說裴諸城收用了章芸身邊的丫鬟眉月,應該要給個名分。

當晚,她試探著提起,結果他卻答應了。

第一次跟她提起章芸的時候,他還會自己告訴她,當她拒絕接章芸入府的時候,他還會听從,後來只是因為章芸懷孕了,才不得不接她入府。而這次,他卻連告知她一聲都沒有,而且毫不猶豫地就答應了……。

再後來,是柳姨娘,然後是肖姨娘……最後是明錦!

他們之間每多一個女人,他們的爭吵就要升一級,最後到明錦的時候,終于徹底崩盤。因為,明錦跟其他女人不同,明錦是她認識而且有好感的朋友,明錦是他自己看中的,是他執意要以平妻之禮迎入門的,還有……因為他真的喜歡了明錦!

醉後失態……又是醉後失態,污了名節。

一次或許可以說是巧合,再有第二次,如果她還相信,那就是見鬼了!

感覺被朋友和丈夫雙重背叛,她徹底地憤怒了,而這次,他雖然還敬重著她元配的身份,維護的人卻變成了明錦。越是如此,對她來說,就越是火上澆油,她針對明錦,他就維護明錦,而這維護更加重了她的怒氣……。就這樣惡性循環著,事態終于失控,幾乎無法收拾。

直到後來明錦懷孕,結果生產時,原本是龍鳳胎,因為她男嬰死去,只有女嬰活了下來。

看著那個冷冰冰的男嬰尸體,她整個人就像被破了一盆冰水,怔然無措。

她只是覺得憤怒而已,她沒有想要人死的,從來沒有……

明錦說不是她的錯,主動請她代為隱瞞,只說自己生了一個女兒,否則反而中了別人的詭計。她知道明錦一直對她抱有愧疚之心,她也知道,章芸必定會明錦懷有敵意,她更知道,明錦是在月復背受敵,但是她仍然任性地針對明錦,而明錦卻……。從那天起,她跟明錦重歸于好。

盡管這份好是尷尬的,只有在裴諸城不在,她們共同對付章芸,共同撫育元歌時才會圓滿。

再後來,元歌中毒了,明錦為了救她而死……臨死前,明錦拉著她的手,把元歌托付給了她,然後說死後她必定會被懷疑,所以留了一封書信,請她代為轉交裴諸城,最後似乎想要說什麼,卻並沒有說出來。可是她知道,明錦其實是想跟她說對不起,明錦一直對她抱有歉疚,因為明錦也喜歡裴諸城…。

那一夜,守著明錦的尸體,她說不出心頭的百般滋味。

這輩子,明錦有對不起她的地方,她也有對不起明錦的地方,這是一筆糊涂賬,永遠都算不清。但是最後,她辜負了明錦所有的囑托,信丟失了,她被軟禁,也從來沒有照顧元歌,甚至,連她的那聲未曾說出的歉意,都沒有接受……。直到那日在白衣庵,看到元歌照顧她的模樣,她才真的釋懷。

她其實有很多地方是被冤枉的,但也有很多事情,她的確是做錯了。

但是,現在似乎一切都沒有意義了。

和離……。

同一時間,書房內,裴諸城將自己關在書房內,以手撐頭,沉默不語。舒雪玉提出和離,對他並非沒有震動,如果不是心灰意冷,又怎麼會說出這樣的話?這次,是他冤枉她了嗎?仔細地想了想,卻覺得整件事順理成章,實在看不出那里有問題。或者,她只是失手,而並非有意?

也或者,和離,並非只是針對今天的事情而言。

也許從章芸出現那一刻起,在裴府對她來說就是一種桎梏和刑罰。和離,對她說來,是一種解月兌,所以她是真的想要和離……。

這一生,他其實很失敗,在各方面都是。

他的父親是個軟弱無能的人,連自己的妻兒都不能保護。他記得很清楚,那一年,母親因為貌美,被一名權貴看上,結果,軟弱的父親非但不能保護母親,甚至生出了想要把母親獻出去,以換富貴的念頭,母親因此上吊而死。年幼的他,看著母親的尸體,對父親充滿了厭惡和鄙夷。

那時候,他發誓,將來他一定要好好保護自己的妻兒家人,絕不會重蹈父親的覆轍。

他一直在努力地恪守著自己的誓言,跟舒雪玉是盲婚啞嫁,婚娶當日,舅兄開玩笑說,娶了他這妹子,想要再反悔就不可能了。那時候,雖然沒有跟這位新婚妻子素未謀面,他依然選擇了維護,大聲地回應說︰「舒兄這話錯了,應該說,進了我的裴家的門,成為裴家人,你們想要再反悔,那才是不可能。」

跟舒雪玉成親四年,兩人都不是好脾性的人,常有爭執,但他都在努力地包容,有時候實在氣不過了,就跑出去打拳練劍來發泄,等到脾氣都消了,這才回來。

那時候,雖然有磕磕絆絆,但是還算融洽。

直到章芸出現……。

那一晚,他跟同僚出去相聚,眾人都喝得酩酊大醉。然而,當他酒醉清醒後,卻發現身邊多了位不著寸縷的姑娘,而且看情形,兩人似乎……他正懷疑自己是不是遇到了仙人跳時,那姑娘卻先開了口,讓他不要做聲,說是她的父親在他的酒里放了迷一藥,原本想要將他和自己的一位妾室放在一起,以此為把柄,要挾他帶挈她的哥哥。她听說這件事後,覺得很不齒,想要來攔阻,結果那時候他卻已經喝下了有問題的藥酒,反而將她……

末了,那姑娘並沒有要求他負責,說這件事是她父親造的孽,只求他不要聲張。

那時候,裴諸城為官雖久,卻大多都是在邊疆廝殺,從來沒想過京城官員之中,居然會這樣的齷齪手段。當然,對這個姑娘的話,他也不是全盤相信,終究還是抱著懷疑,並沒有理會。再後來,無意跟一位友人到庵廟游玩,卻發現那位姑娘形影伶仃地在庵廟內,被地痞流氓欺負。

庵里的師太說,這位姑娘與人有私,卻無論如何都不肯說出那人是誰,她的父兄十分震怒,將她送到庵廟中來。而且,到了庵廟後,那位姑娘被診斷出懷孕……

孩子無疑是他的,那名女子因他受這樣的屈辱,若非他那日湊巧到了庵廟,只怕永遠都不會知道。

他覺得很對不起這位姑娘,而且那時候,她已經被父兄徹底遺棄,完全沒有其他的依靠。裴諸城還是決定擔起責任,將那位姑娘接入府中,納為妾室,至少要讓她衣食無憂。

這個女子,名叫章芸。

從那之後,一切都開始不對了,因為章芸,舒雪玉鬧得天翻地覆,各種話語直刺人心,對他各種防備,似乎他隨時都可能跟別的女人有什麼。他問她,為什麼就不能相信他?她回答他說,如果你值得相信的話,那為什麼會有章芸?是啊,為什麼會有章芸,其實他也很想問啊,他也覺得很憋屈很窩火啊,他也不知道官場上竟然會有如此齷齪卑鄙的手段,偏又不能聲張,章芸因為他眾叛親離,又懷有他的孩子,難道他能夠置之不理嗎?

無論舒雪玉發生什麼事,他都是站在她這邊的,為什麼當他遇到事情的時候,舒雪玉卻不能站在他這邊,為他想一想呢?

再後來,舒雪玉甚至跟他說,母親想要把章芸身邊的丫鬟提為他的妾室,她不能違背婆婆的意思,問他的意見。

問他的意見?他明明就跟繼母不合,舒雪玉根本就知道,何況她也不是怕事的人,居然沒有替他回絕,而是問他的意見?他覺得這事情太荒謬了,好,既然問他的意見,那就答應好了!

有了一,就有二,然後是柳姨娘,肖姨娘…。最後是明錦。

明錦出現時,他們夫妻正是僵持的最冰點,舒雪玉身體不適,溫夫人介紹來一位神醫,就是明錦。兩人本來並沒有交集,偶爾遇到,也只是點頭之交。直到那次,他問起舒雪玉的病情,明錦說舒雪玉的病,多半是心病,讓他多勸慰勸慰她。似乎是被這句話勾起了心腸,他忍不住抱怨起來。

也許是醫者父母心,已經習慣了傾听病患的抱怨,明錦只是靜靜地听著,偶爾說兩句。

在她的勸導下,他似乎不那麼暴躁了,就連舒雪玉那樣性子的人,在她面前都會很安靜,也會听她的勸。慢慢的,他和舒雪玉的關系有所緩和,而就在這時,他卻察覺到,自己似乎喜歡明錦。察覺到這一點後,他嚇了一跳,但他也知道,這樣不可以!明錦似乎也察覺到了什麼,于是委婉地提出,她要繼續行醫,不能再留在裴府,他當時覺得很失落,卻也有松了口氣的感覺。

然而,他怎麼都沒有想到,就在給明錦的餞別宴上,他居然又重蹈覆轍,陰差陽錯地跟明錦發生了關系。

連他自己都覺得這件事很離譜,也許真的是潛意識作祟,他其實……。但無論如何,這次的確是他的錯,所以,他執意以平妻之禮迎娶她過門。

這樣一來,事情更是鬧翻了天,事態徹底地失控……

就在一團亂的時候,他接到聖旨,要到邊疆駐守,本來想要帶明錦一起離開到邊疆去,明錦卻拒絕了,說要留在府內,處理家里的事情,讓他不要擔心。他獨自到了邊疆,沒多久接到了府里的書信,說明錦有了身孕,生了女兒,他開心得偷偷溜回來見她們母女,奇跡的是,舒雪玉似乎不再那麼針對明錦,這也讓他松了口氣,短暫地停留後,便又匆匆離開。

中間幾次歸來,見舒雪玉和明錦似乎和好如初,府里的事情也井井有條,他奇怪之余,也對舒雪玉多了更多的歉意。

然而,怎麼都沒有想到,等到他再次回來時,看到的,卻是明錦的尸體……。

回憶就此打住,裴諸城不想再去想後面的事情,神色沉郁。其實,無論是章芸的事情也好,明錦的事情也好,還有從前很多的妻妾爭斗,那時候他年輕氣盛不明白,但現在卻還是知道,舒雪玉受了委屈。他對她也有著很多的歉意,他曾經想要護著她的,但是最後沒有做到……

也許,對舒雪玉來說,留在裴府是一種折磨,和離,或者對她來說,是一種解月兌。

那麼,就成全她吧!

※※※

「你是說,和離?」四德院內,接到消息的章芸頓時睜大了眼楮,說不清楚是喜是悲,「你說真的嗎?夫人自己提出和離,老爺也同意了,說修書給夫人的父母,等他們到京城後,就商量和離事宜?」在得到小丫鬟的再度確認後,頓時欣喜若狂,只令王嬤嬤重重地打賞。

「和離,居然真的和離了!」章芸喃喃道,怎麼也沒想到,居然能听到這樣的好消息。

多少年了,她用了多少的心機手段,舒雪玉的正室之位卻始終穩若泰山,就連當初被她栽贓,冠上謀害明錦的罪名,她也只是被軟禁,老爺都沒有想過休妻。沒想到,這次居然會因為柳姨娘的死,兩個人居然要和離了?真是……天大的好消息!

想想這些年來,她所付出的一切心血,似乎都在這一刻有了意義。

想當初,京城有多少人艷羨舒雪玉,文武雙全的夫婿,沒有通房,沒有妾室,因為妻子的一耳光丟了爵位都渾不在意;因為被人侮辱妻子的一句話,提刀追著對方追過半個京城。男人們笑他傻,叫他「裴半瘋」,可是,有哪個女兒家不想有這樣一個丈夫?

那時候,她也想,想要被人這樣呵護著,寵著。

曾經遙遙地望見過這對夫妻,也曾托哥哥打听過他們的情況,她覺得,那麼好的男人,為什麼偏偏配給了舒雪玉?舒雪玉脾氣那麼壞,個性又魯莽,不但對他的仕途毫無裨益,甚至還會害得他丟掉爵位。如果那是她的夫婿的話……如果……。

就算不是,她也要把他變成她的!

于是,請父親設宴,宴請裴諸城和他的同僚,在酒中下了迷一藥。只是這樣還不夠,她不要做一個讓裴諸城厭惡的女人,于是,編造下謊言,說這是父兄造下的孽,她理應承受。然後又連同父兄做戲,驅逐出家門,長居尼姑庵,懷孕……她幾乎賭上了自己的所有,終于賭贏了,如願以償地進了裴府。

那時候,她只有一個妾室的名分而已,但她不著急,她可以慢慢謀劃。

事情比她想象的還要順利,卻也復雜。順利的是,舒雪玉的確因為她跟裴諸城大吵大鬧,復雜的是,無論她怎麼耍手段,裴諸城卻始終還是維護著舒雪玉。于是,她決定用美人計來拉攏裴諸城,但裴諸城並不理會,于是她轉而試著從別人身上找突破口,向裴老夫人謊稱,裴諸城收用了她身邊的丫鬟眉月。

如她所料,舒雪玉氣急之下,果然應了。

但有些出乎意料的是,裴諸城居然也答應了,雖然不知道原因,但這對她是有利的。

然後是柳姨娘、肖姨娘。然而,雖然裴諸城跟舒雪玉的關系幾乎到了冰點,但她也好,三位妾室也好,卻始終不曾收攏住裴諸城的心思,更無法動搖舒雪玉的正室位置。

就在她幾乎絕望的事情,天上掉下來一個明錦。

最初對明錦,她充滿了敵意,因為在她的勸說下,裴諸城和舒雪玉竟然有了冰融的跡象,不再那麼針鋒相對,這讓她十分驚慌。然而就在這時候,她卻發現了一個秘密,原來裴諸城居然喜歡上了明錦,雖然這讓她嫉妒,但是,她也知道,這是她等待已久的機會。

明錦那個聰明的女人,也察覺到端倪,提出要離開,而裴諸城居然沒有挽留。

在這種時候,她又怎麼可能讓她離開?于是,她在餞別宴的酒中,加了東西。裴諸城不會防備,但明錦人機靈,又是學醫的,但是她相信舒雪玉。所以當舒雪玉端著那杯有問題的酒奉給她時,她毫無防備地就喝了下去。然後,在她的巧妙設計下,兩人在一處空房相遇,然後……。

于是,如她所願的,裴諸城和舒雪玉徹底崩了,而這次,裴諸城不再站在舒雪玉這邊了。

但也有意外,第一就是明錦居然是以平妻之禮被迎進門的,這讓她又妒又恨;第二就是,明錦太機靈了,她似乎察覺到那晚的事情是被她設計的,處處都在盯她的短處,想要找到她的把柄,好幾次她都差點被發現,幸虧還有個妒火中燒的舒雪玉,幾次三番地幫了她。

本來,按照她的算計,明錦生產時,應該會有問題,正好舒雪玉掌府,到時候一句除掉兩個人。

然而,也許是明錦懂醫,也許是她運氣好,居然毫發無傷地生下一個女兒……

之後,這兩個女人居然莫名其妙地聯手了,她不敢再輕舉妄動,只能小心翼翼地蟄伏著,尋找著一擊即中,一句除掉兩個眼中釘的機會。最後,終于被她找到了,除掉了明錦,而所有的證據都指向舒雪玉,暴怒的裴諸城終于對舒雪玉徹底失望,然後終于有了她露頭的機會。

然而,就算在那個時候,舒雪玉都沒有被休棄,結果,居然敗在了柳姨娘的死上。

真是諷刺啊!

不過,即使現在她已經被禁足,被貶為賤妾,這還是一個讓她大覺快意的消息。章芸想著,嘴角露出一絲狠絕的笑意,她雖然沒有得到,但舒雪玉也別想得到!

※※※

「夫人,奴婢斗膽問一句,」蒹葭院內,白霜再也顧不得尊卑上下,直盯著舒雪玉的眼楮,「您是真的要跟老爺和離嗎?」

「我——」舒雪玉欲言又止,緊緊地咬著唇,「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麼用?」

「當然有用,如果你不是真的要和離的話,事情就還有轉圜的余地。」白霜盯著她的眼楮,微微地松了一口氣,「算了,夫人的心思,奴婢還不了解嗎?您不是真的想要和離,您是怨懟老爺不相信您,認為您是凶手,所以一時賭氣就說要和離,是不是?或者說,你根本不想和離,只是想要試探下老爺的態度?夫人,奴婢說句僭越的話,不論其他,這次您不該輕易說出放妻書三個字。當老爺說和離的時候,夫人您是什麼感受?」

「我…。」舒雪玉咬唇不語。

那一刻,她只覺得,天地都為之停止。她怎麼都沒想到,會從裴諸城的口里,听到和離二字。雖然是她先說出口的,但是,其實在那時候,她是希望他能夠拒絕的。

「您覺得很難過,很傷心,是不是?」白霜繼續道,「那您有沒有想過,您說放妻書三個字時,老爺心里會是什麼感受?人心都是肉長的,難道老爺就不會覺得難過嗎?」

「那是不一樣的!」舒雪玉月兌口而出道,她本是十分高傲的性子,但如今對著貼身的婢女,想想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再矜持著也沒有什麼意思,「白霜,你是知道的,我在乎他,但是,他卻已經厭煩我了。不然,他又怎麼會輕易答應和離?也許,他早就想要如此做了,只是……」

「奴婢倒不這樣覺得。」白霜蹙眉思索著道,「夫人,您不覺得這次的事情有古怪嗎?看起來好像是夫人跟柳姨娘起爭執,不小心推了柳姨娘一把,結果柳姨娘剛巧撞在假山上,出了事端。似乎只是一場意外,但是,奴婢總覺得有不對勁兒的地方。您說呢?」

舒雪玉皺眉︰「的確是有古怪,我覺得,我當時推她的力道並不大,別說撞死,就算撞到假山上,我覺得都不太可能。但是,我弄不清楚,為什麼最後,柳姨娘會因為那個傷口而死?」

「問題就在這里!」白霜分析道,「咱們且不說柳姨娘的死,單說前面的事情,奴婢也覺得,柳姨娘可能是故意撞到假山上的,目的就是為了嫁禍夫人,可是,您有沒有想過,她為什麼要這麼做呢?她跟夫人您本身並沒有深仇大恨,之所以算計您,不過是為了兩個,爭寵!」

舒雪玉點點頭,卻又不解︰「所以呢?」

「問題就出在爭寵這兩個字上,如果說老爺對夫人您再無情分,真的像您說的,夫妻情分已絕,沒有寵,她們又為什麼要跟您爭呢?之所這樣做,那當然是因為她們認為,您在老爺心里還有地位,針對您能夠引起老爺的關注,不然她們還不如挖空心思去討好老爺來得快,俗話說得好,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啊!」白霜苦口婆心地勸說道。

舒雪玉心中巨震,低頭沉思不語,許久才低聲道︰「白霜,你覺得,我和他之間,還有彌補的可能性嗎?」

「奴婢覺得,這要看您和老爺怎麼做了。」白霜緊緊皺著眉頭,努力地思索著,忽然眉頭一松,道,「就好比一張帕子,被人撕裂成了兩片,如果就這樣一直擺在那里,那永遠都不可能連在一起。想要彌補裂縫,就得用針線,一針一針地串聯起來,您說呢?」

听到白霜用帕子來比喻,舒雪玉忍不住失笑,但隨即又深思起來。

「奴婢覺得,這次的事情的確很蹊蹺,奴婢再說句僭越的話,夫人您自己平心而論,易地而處,您會覺得您是清白無辜的嗎?是不是連您自己都會懷疑,也許柳姨娘真是你失手推到假山上致死的?何況,老爺跟夫人本來就有心結。這個時候,夫人應該要找證據來洗清自己,或者想辦法讓老爺相信您,而不是說和離,讓事情變得更加棘手!」白霜苦口婆心地勸說道,言語間不無責怪之意。

「我——」舒雪玉咬著唇,被白霜說得啞口無言,許久才低聲道,「那現在該怎麼辦?」

「奴婢覺得,夫人您應該去跟老爺賠不是,說您並沒有想要和離。」見舒雪玉這個模樣,白霜就知道她的倔脾氣又上來了,輕言細語地勸說道,「夫人,凡事一碼歸一碼,老爺冤枉您,是他的不對,等到事情查清楚了,該他給您賠不是。但是,您要有錯也應該要認,好好的跟老爺把話說清楚,不要總是這麼不清不楚地糾結著,否則,事情會越來越糟的。」

舒雪玉扭頭看著她,似有意動,卻又垂下了頭,似乎仍然有些猶豫。

※※※

跟白霜打听了事情的經過,裴元歌就立刻察覺到其中的異樣,看到急得六神無主的白霜,她將重點向她提點了下,讓她勸勸母親。畢竟,她是女兒,很多話都不方便說,但白霜就不同了,她是母親的大丫鬟,終身未嫁,一直侍奉著舒雪玉,只要知道了要點,勸說起來應該比她更合適。

但父親這邊就不同,並沒有這樣的一個人物。

而她身為女兒,總不能去干涉父親的私情,想來想去,也只能從柳姨娘身死一事入手,旁敲側擊。

仔細地想好說辭後,裴元歌敲響了書房的門︰「父親,女兒能進來嗎?」

正在沉思中的裴諸城猛地回過神來,整理了下表情,道︰「進來吧!」

走進書房,看到裴諸城坐在書桌前,神色似乎平靜,卻也有著幾分暗沉,裴元歌心里微微有了數,父親他也許也不想和離。雖然說,因為娘親之死,父親對母親有誤解,但是看現在的情況,似乎這中間並不全然是因為母親的死,兩人之間,似乎有著很多的糾結,但願白霜能夠勸動母親,兩人能好好地談一談。

「什麼事?」裴諸城聲音有些沉悶。

「我想父親現在心情一定很不好,所以,想要來給父親講些笑話,看能不能讓父親心情好些。」裴元歌笑眯眯地道,「這是女兒的一片孝心,父親不許不听,不然女兒就生氣了。」

不願拂逆了女兒,裴諸城勉強笑道︰「好,你講吧!」

「嗯,從前啊,有四個盲人,他們從來都沒有見過大象,終于有一天……。」裴元歌繪聲繪色地講起了「盲人模象」的故事,末了笑道,「父親,你說這四個盲人可笑不可笑?明明模到的只是大象的一部分,卻偏偏認為大象就是那種樣子的,你說傻不傻?」

「他們是盲人,看不到,只能將自己感受的說出來,這是人之常情。所以,以後你要做事的話,就要想想這個故事,不要只看到自己看到的事情,那未必就是真相。」裴諸城早就知道這個故事,順便教導起女兒來,心中隱約察覺到了些許異樣,卻又說不清楚。

「這樣哦,女兒記住了。」裴元歌點點頭,又道,「那我給您講另外一個笑話,有個人生了重病,百治無效,听說有個神醫很厲害,就去看了。結果神醫告訴他說,這病他以前給一個人看過,需要蒸藥浴。那人為了治病,就答應蒸藥浴了,但是蒸的時候,突然想起還沒問那人現在的情況,結果神醫說,那人已經死了。」

裴諸城微微皺眉︰「這算什麼神醫?治死了也算治過嗎?」

「那個病人也是這樣想的啊,就掙扎起來,結果神醫看了他一眼,不緊不慢地道,你怕什麼?那人是後來在戰場是死掉的,又是被我治病治死的。」

裴諸城不禁失笑︰「那病人性子也太急了,沒听神醫把話說完就——」忽然間神色一變,默默地看著裴元歌,目露深思,終于明白過來,之前的盲人模象也好,這個急性子的病人也好,其實歌兒話里話外都是在提點他……。好一會兒才道,「歌兒,如果你覺得這件事有可疑,可以跟父親明說,為什麼要拐彎抹角?」

「因為女兒只是懷疑,沒有證據。」裴元歌坦然道,「所以女兒不敢明說。」

「為什麼不——」裴諸城正要問,忽然又頓住了,苦笑道,「的確,我也是那個模象的盲人,急性子的病人,你要直說,說不定還沒開口就被我攆出去了!」又思索了會兒,還是察覺不到問題所在,問道,「但是,這件事眾目睽睽之下,都看到了是……把柳姨娘推到,因而受傷致死的,這中間還會有問題嗎?如果說柳姨娘是在用苦肉計,沒有必要連性命都搭上。」

「父親,女兒覺得,柳姨娘身死這件事,其實就是第二個笑話里的病人一樣,我們都只听了神醫一半的話而已,母親的確推了柳姨娘,柳姨娘也的確撞傷了,且不論其中的細節,這是眾目睽睽之下的,無可置疑。但是,之後呢?柳姨娘從花園離開,到回房身死,這中間有沒有發生什麼事情?」裴元歌思索了下,語出驚人道,「柳姨娘的確不可能用苦肉計,以至于搭上自己的性命,但是,有沒有可能在母親離開後,有人對柳姨娘下了毒手,才導致柳姨娘的身死呢?」

裴諸城悚然一驚,並不是沒有這種可能性。但如果這樣說的話,他就是冤枉舒雪玉了……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了石硯小心翼翼的通報聲︰「老爺,夫人求見,您…。今不見?」顯然也是知道了今天的事情,知道兩人鬧得很僵。

听到舒雪玉要來,裴諸城神色變幻不定,許久才緩緩道︰「請她進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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