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吃過早點，孫世林按照胡驕安排，早早地把車輛準備好，昨天在會議室續水的副主任跑來請示胡驕，是不是暫時選一位秘書跟跟？
這是台面下的規則，表面上是秘書股的跟班秘書，暗底下卻是專職的。
胡驕要下去轉轉，光帶一個司機不合適，他也沒指定隨行人員，昨天三個副主任都不敢跑來請示，生怕涉嫌想染指主任的位置。
所以臨出發前，分管秘書股的副主任只好硬著頭皮，請示由他分管的秘書工作。
胡驕正好站在一樓的大門，隨處瞄瞄，指著一個貓頭身子悄悄往里沖的家伙，「哎，你，站住。」
那家伙一臉煞白，昨天剛握過手，知道這是新來的縣委書記，哭喪著臉轉過身子，「書記……早上好……我沒遲到……」
胡驕一下就樂了，哈，敢情這家伙以為我新官上任，沒事來抓機關考勤。
沖他招招手，「過來，你是哪個部門的？叫什麼名字？」
這人腦子里嗡地一聲，呆呆地不曉得回答，那位副主任狠狠地瞪他一眼，見他毫無反應，這才趕緊補上，「他叫黃山塔，是綜合股的干事……以前在靠川鄉政府，去年才調上來。」
胡驕點點頭，「黃山塔，這個名字好。你負責什麼工作？」
黃山茶經過緩沖，勉強鎮定下來，「報、報告……書記，我我負責報報表和資資料收集。」
胡驕看向副主任，「你叫……」
「成有倫，分管秘書股和綜合股。」
「嗯，成主任，這個小黃，是吧？平時說話口吃嗎？」
成有倫再次瞪了黃山茶一眼，胡驕略略有些皺眉，相當討厭這種當著上級，踩下級來顯示自己，討好領導的家伙。
「這倒不會，估計是在鄉下呆久了，沒怎麼跟領導接觸的原故，所以有點緊張。」
管秘書的人，肚子通常有點水準，這話還說得中肯，理由找得不錯，顯示出了維護下屬的意思。
可惜不夠沉穩，有點浮躁。
胡驕漫不經心地揮揮手，「讓他準備一下跟班下去，我在車上等著。」
成有倫半張著嘴巴，成「O」型，呆呆地看著胡驕，不過兩秒鐘後，馬上反應過來，一把拉起還在發愣的黃山塔，飛快往樓里跑，剛起步又停下，「胡、胡書記，您等等，我讓他馬上下來！」
胡驕轉身走下去，孫世林派來的是進口越野車，剛剛他就在下邊眼睜睜看著發生的一幕，不禁開始羨慕起小黃來，運氣來了，摔跟頭也能撿金子？
胡驕走到車外不斷打量，司機早早地候著，五十多的人，禿頂，有個酒糟鼻，西裝配一又旅游鞋。
孫世林殷切地介紹駕駛員，「胡書記，這是小車班的班長陶貴師傅，以前人大開車，前不久剛補充過來，三十多年的駕齡。」
胡驕跟老陶點點頭，指向越野車，「整車進口的吧？」
陶貴听到書記問車，有些自豪地說，「嗯！七十多萬呢！」
胡驕嘆口氣，「超標了啊。有規定嘛，超得太多了。」
孫世林為難地看著胡驕，「書記，這也是沒辦法的事，車是去年才買的，查案的時候，縣委跟專案組，以及市里反應過，可是沒有回應。只好先這樣用著，而且，好幾個鄉鎮都是土路，換轎車的話，怕是去不了。」
胡驕擺擺手，想起在鐵樹時的操作，對孫世林說，「回頭你跟縣上效益不錯的企業溝通一下，電力公司、煙草公司，隨便找一家過戶。如果他們願意換，按規定讓他們買兩三個新車換。」
陶貴听得一陣肉疼，「書記呀，坐這種車，再爛的路，我包你都能睡上一覺啊。」
胡驕嘿嘿笑著，沒答話，沖孫世林擺手示意他走人。
陶貴還是不甘心，「書記……」
胡驕從兜里模了包好煙出來，丟給陶貴，「來，拿去抽。我知道你們駕駛員都想開好車，可是有規定啊，不能讓人家揪小辮子，而且，咱們總要改善交通吧，路況好了，一般的車子也能跑起來。」
陶貴把煙仔細地放進西服的內袋，點頭回應，「書記說得是，買好車跑爛路，不如修好路跑快車。」
胡驕比著大拇指夸他，「這話精闢！」
陶貴急忙拉開副駕的車門，「書記先上車坐，剛才孫主任已經幫你把茶泡好了，先喝著。」
胡驕鑽進車子，見排檔那兒的杯位上放了一個不銹鋼的保溫杯，胡驕饒有興致地拿起來，擰開，一股清淡的綠茶香味撲面而來。
這個孫世林。
陶貴也從另一邊上車就位，拉開胡驕身前的暗箱，「書記喜歡听什麼曲子？」
胡驕把茶杯放好，翻翻里邊的碟片，倒是有幾張輕音樂，可惜沒有他喜歡的中國古典民樂。
「沒有古箏啊？」
陶貴扭身下車，「等等啊書記。」然後飛快地跑回辦公樓，胡驕看著他的西服飄起來，穿著旅游鞋的步子格外矯健。
胡驕腦子里不禁想起一個形容詞，這年頭，這裝扮，酷斃帥呆了。
黃山塔有三個特征，這讓胡驕對他的印象很深，一是內向，跟人說話會臉紅，眼神四處游移，不敢跟人對視；二是五官有鮮明的特點，鼻子塌，眼楮黑，腦門大；三是記性好，被成有倫塞一大堆文件材料，可胡驕不論問起什麼，他都能清楚地報出數據。
通過初步了解，曉得他是南詔大學九四年畢業的本科生，說起來胡驕跟他是同年參加工作，不過黃山塔比胡驕年長三歲，已經32了，結婚兩年，有個剛滿周歲的女兒。
以前在靠川鄉政府工作，去年剛調到縣委辦。
問他是怎麼調回來的，黃山塔滿臉通紅，反倒是陶貴幫他解圍，「他是溫縣長的女婿。」
溫興海的女婿？
嘿，沒想到亂點一個，竟然點到溫興海的女婿，不過，這小黃的長相……溫興海人算是老帥哥，女兒應該不差吧？
怎麼有個這樣的……特婿？
胡驕帶著兩人經過一星期的奔波，總算完成了六個鄉鎮的初步了解，通過這幾天相處，胡驕對黃山塔的表現相當滿意。
胡驕片面地認為，這人吶，不能光看長相。
有真才實料的，往往長得不怎麼樣。要是人人都跟他似的，那還不造成社會動亂，世界大戰？
其實胡驕之所以決定用黃山塔，有兩方面考慮，一是拉攏本地的溫興海，為即將到來的人事爭奪添加助力；二是黃山塔不受人待見，被冷落在綜合股，堂堂本科生去搞報表和資料收集，浪費資源。
胡驕這些天在鄉里轉，手機沒信號，不曉得縣上的科級干部們為了爭位置，在縣城里鬧得歡實。
在即將回到縣城的路上，黃山塔連續接到好幾個電話，都是詢問胡書記到什麼地方。
縣委辦公七樓，經過突擊裝修和整理，現在這里已經成了書記辦公層。
胡驕坐電梯直上七樓，黃山塔夾個公文包，提個皮包，手里拿著茶杯和電話，緊緊地跟在胡驕身後。
電梯有兩個，三樓以下不能乘坐電梯，原先兩個電梯分別是單層和雙層停，現在被縣委辦改成單層只停七樓，另一個電梯才供其他人使用。
這些是孫世林在電梯里講解的，胡驕沒表態，木然地看著樓層數字變化。
「胡書記，這是辦公室鑰匙，您自己有一套，我們辦公室保存一套，另外黃秘書有一套。」孫世林邊說邊往七樓里邊走，七樓分成四套辦公室，每套里邊帶秘書室，辦公室里還有間小小的休息室和衛生間，胡驕的書記辦在最里邊。
辦公桌按胡驕的意思，從原來的書主樓搬過來，連東南角的待客用的茶幾、木沙發，以及拆下來的書櫃，組合起來，也有點明清風格。
盡管孫世林一直在觀察，生怕書記不高興，但胡驕始終面無表情，孫世林只好對黃山塔講解熱水器、茶葉、茶杯、文具等物品的擺放位置。
辦公桌上擺著小國旗和小黨旗，胡驕走過去，緩緩坐下，孫世林把近期的緊急公文飛快推到胡驕面前，「胡書記，這是急需處理的文件，您看辦公室里邊，還缺什麼東西？」
胡驕搖搖頭，兩部電話機旁擺著通訊錄，分別是縣里主要領導和市委政府的通訊錄。
黃山塔泡好茶，與孫世林一起退出辦公室，小心地關上門，孫世林松口氣，再看向黃山塔，這位有可能成為三梅第一秘的手下，指著旁邊的小辦公室示意，「黃秘，你的辦公室，去看看吧。」
黃山塔急忙擺手，「不，不，那個，書記現在還沒定，我、我先回辦公室。」
孫世林看看他的表情，不像作偽，而且突起的腦門上隱現汗跡，「不用緊張，跟書記下去一個星期，收獲不小吧？」
這話怎麼回答？
黃山塔咧嘴嘿嘿傻笑，「為領導服務，沒少挨罵。」
孫世林有些眼紅，決定幫他一把，「那這樣，我去幫你問問書記，早點定下來，省得大家沒有主心骨，不踏實啊。」
黃山塔欠欠身子，「那、那麻煩孫主任了。」
「麻煩什麼！最多被批評幾句嘛。你等著，我先進去。」
孫世林敲敲門，胡驕在里邊回了聲「進來」。
掃一眼，見是孫世林，繼續看文件，「有事就說。另外把小黃叫來。」
孫世林站得很正，腰微微彎曲，相當謙卑，「書記，我向您請示一下，關于跟班秘書，能不能定下來？」
胡驕放下文件，孫世林心里格登一聲，難道小黃不順心？
「暫時讓小黃頂著，好了，沒事你出去，先跟他交待好工作手續，然後馬上到我這兒來。」
黃山塔在門外尖起耳朵也沒有听到里邊的對話，心里有失落，又有些惶恐，努力回想這些天來的表現，實在沒有什麼拿得出手的閃光點，長相也不夠標準，而且還有礙領導形象哇。
越想越是沒信心，等孫世林出來，他嗖一聲跳起來，張嘴想問，又生生忍回去，孫世林瞪他一眼，慢慢把門關好，這才輕聲警告，「你要穩重點！」轉頭快速扭開秘書辦公室，招手讓黃山塔跟進。
「書記說暫時讓你頂著，山塔啊，本來秘書股不歸我管，今天為了你的事，算是違反紀律了。」孫世林表情有些沉重。
黃山塔卻激動得渾身發抖，他根本沒想過能成為書記的跟班秘書，能調進縣委工作，對他來說，已經是天上落豆渣的大喜事，如今機會來了。
「謝謝謝謝……謝謝孫主任，您、您受累了，我一定牢記您的恩情！」先是一連串的謝，接著又是恩情什麼的。
看著黃山塔語無倫次的樣子，孫世林很滿意，輕輕地點點頭，「山塔啊，現在機會來了，你可要牢牢抓住，認真、仔細、負責，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為領導服務，能不能成為胡書記的貼心人，要看你接下來的表現了。來，我跟你交待些事情，隨後你去秘書股，成副主任那兒還有手續移交。」
孫世林管不到秘書，清楚關于秘書的工作職責，只能憑經驗告誡幾句。
隨後黃山塔先回綜合股，把自己的工作轉移給股長另作安排，在同事羨慕的目光中，本來有些干瘦的身子，又輕幾分，飄飄然地往秘書股飛去。
綜合股長是個五十出頭的老干部，等黃山塔出門後，很是感慨地說，「這人吶，真是不能以貌取人，山塔同志也有翻身的時候。」
以往跟黃山塔走得較近的一位同事也笑著回應，「那是，奇人異相，說的就是黃山塔，當初就是要調到進秘書股的，結果呢，人家說他形象有問題。現在好了，眼看成為第一秘，著實替咱們綜合股出了口惡氣！」
另一位女同事忍不住好笑，想想也是，堂堂縣委秘書股，經常以縣委參謀團自居，逢人高一級，平時一個個眼往天看，趾高氣揚。
「听說小黃是上班的時候，正好踫到書記出門，正好成副請示跟班秘書，結果當時胡書記隨手一指，就把他給叫住了。哈哈，當時看到的人說，小黃嚇得小腿彈三弦，還以為犯了什麼錯誤。」
之前那位馬上學著黃山塔當時的動作，「我、我沒遲到……」
股長也大笑，拍拍手說，「好了，咱們也別落井下石，秘書股的人這個星期已經相當受傷，個個都夾著尾巴做人。當然，從小黃的奇遇里，咱們可以看出點跡象啊。」
女同志詢問，「股長，什麼跡象？指點一下？」
其他人也跟著附合，股長笑眯眯地說，「長相決定命運！」
大家沖他翻白眼，股長笑過一回，喘口氣說，「剛剛開玩笑，小黃的長相一直以來，都被大家暗地里挖苦。我不是批評這種行為，人之常情嘛。他長得確實不好看，可他命好啊！你們想想，他能考上大學，分到靠川鄉還能娶到溫副縣的姑娘，然後調到縣委，如今更是當了書記秘書。」
「哦，我明白股長的意思了。小黃長得特別，不好看，反而成了一種優勢！」
女同志納悶兒，「長得丑還有優勢？」
股長說，「那當然，長得丑，還要丑得有特點，這麼說吧，你第一眼看到小黃印象深刻嗎？」
女同志狠勁地點頭，「那是，相當地深刻！」
「對了嘛，想忘記都難。相書上針對這種人專門有種說法……」
那一直替黃山塔興奮的哥們打斷股長的講話，「奇人異相！比如朱元璋，天生一張馬臉，丑得不行，當過乞丐，和尚，最後成了明朝的開國皇帝。是吧股長？」
「對！所以長得難看不要緊，關鍵是運氣。當然，也要有相當的能力水平，不然機會來了，沒本事抓住也是枉然。不過是丑人多作怪，所以有失必有得，看人，不光看表相，也不光挑缺點，還要善于發現別人的優勢和長處。從小黃這里看呀，咱們綜合股的同志，要更有信心，更加努力搞好工作，九分汗水，一分運氣，這就是天才。」
這番話剛好被組織部長陳永政听到，他正準備來綜合處找人安排家屬，隨著工作調動，他女兒現在上高中，老婆也跟著調過來。
女兒上學的事，已經由組織部里的人著手安排，老婆的工作關系也定好了，本來可以打發秘書，或者打電話讓綜合股的人過去，可是陳永政想想，將來生活上很多事情需要綜合股的同志幫忙，主動來看看，為將來省卻不少麻煩。
卻沒想到，剛好听到這番論斷，陳永政禮貌地敲敲門，引起里邊人注意，股長急忙迎上去，「陳部長好！」
其他幾人也趕緊問好，陳永政微笑跟大家點點頭，「今天我的家屬過來，要麻煩同志們幫幫忙，我們不太熟悉城里的情況。」
股長連聲應承，這種好事哪找去，無外乎搬搬東西，讓後勤小招的準備飯菜，再派出同志帶領部長家屬認認路，買生活用品什麼的。
這些是瑣碎小事，更主要的是能討好領導。
等陳永政走後，女同志壓低聲音問，「你們說陳部長為什麼讓我們幫忙呢？」
股長也有點吃不準，按說陳部長安排組織部辦公室一聲，什麼事弄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