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步官途 【第031章 還有沒有天理】

作者 ︰ 葉听雨

胡驕點點頭,心說現在這種官本位現象無法杜絕,一人得道,雞犬升天,決定腦袋。嘴上卻隨意地說,「權力,是把雙刃劍。」

王建新盯著他,「你沒說實話。胡驕,你不知道我有多羨慕你!你年青!高學位!干部家庭出身!現在有你母親這位……你別見怪,你母親又有了這麼響亮的稱號。最關鍵的是,你能力很強!看看這篇文章,不過千多字,卻直接影響到省委的工作思路。這些,正是優勢、資源。難道你打算放棄?」

胡驕搖搖頭,嘴角綻出苦笑,「王老師,換個角度看,如果我做出來成績,會不會有人認為,我這是靠這些資源和優勢?」

王建新伸手引他喝茶,嘴里漫不經心地說︰「人事有代謝,往來成古今。有權不用,過期作廢。只要真正替老百姓做幾件實事,何必在乎別人的看法?來喝茶,咱們兩個,算得上神交以久,能同事一場,不容易啊。」

胡驕笑笑,繼續喝茶,隨後兩人開始隨意地談論時政,偶爾搬出幾塊理論念經。時間倒也過得輕松寫意。

下午,胡驕臨出辦公室,給李鵑掛個電話,說明參加接風宴,暫時不能去醫院。

晚餐有李壓這位侃神在,氣氛相當活躍,留守的七個人,不論男女統統被他夸得沒邊,一個個眉開眼笑,酒水一杯接一杯灌,除了胡驕,其他人基本上全喝到位。

李壓確實會調節氣氛,討喜話說得那個順溜,直听得胡驕頭皮發麻,雞皮子抖落一地。

偏偏听的人受用,這就顯出水平。

把幾位同事送上出租車後,李壓堅持要去醫院探望敬愛的李老師。

一路上瞎扯在京讀書的趣事,胡驕不知什麼時候提到王建新,李壓滿嘴跑火車,「要說王處啊,那叫真有水平!知道他在省委內部的稱號麼?不知道吧。王老謀!老謀深算,連大大老板都在暗底里稱贊,說咱們王處要生在三國,絕對不輸于毒士賈詡。」

李壓嘴里的大大老板,不是指現任省委書記常愛軍,而是前任書記,現任教育部長方世雲。有小道消息說,方世雲馬上要進入政治局,候補變成委員。

胡驕清楚,方世雲調走的時候,李壓才分來幾個月,估計這種話,也屬于道听途說。

李壓擠到胡驕側臉,小聲說,「胡哥,年初那場事兒,原本吳書記不用替和家買單的,可有傳言,吳書記听從了王老謀的話,這才做出讓步。結果發現上當,但為時已晚,所以王老謀才被丟回省委。不然,他跟著去政協養老,哪兒不爽?那里待遇好,又無事可做,別人還得當他們爺一般看待。嘿嘿,你說說,這事情夠毒吧?」

胡驕擺擺手,「別听風就是雨。私底下說說沒什麼,這種話要傳出去,對你影響不好。」

李壓「嗨」地一聲,「我無所謂,咱是搞技術的。要不是我叔非逼我到衙門混著,我早出去開公司做生意了。唉……我好幾個同學在沿海那邊混得風生水起,這才一年,個個整輛私家車炫著。饞死我了,你瞅瞅我現在這德性?一個月八百塊出頭,能干什麼?最氣人的是,那幫孫子老打電話寒磣我。」

胡驕啞然失笑,安慰他,「別跟資本主義家們生閑氣,那不值得。你想想,他們跟西方那些大資本家比起來,鳥毛都算不上。」

李壓大有巧遇知音的感慨,「還是胡哥水平高!咱好歹是國家干部,不理那些鳥毛!哈哈。對了胡哥,我看王處對你挺上心的,他有什麼章程?」

胡驕心里暗暗好笑,就你這張破嘴,有什麼章程也不能跟你顯擺。想想王建新這個人,還是得小心防備,能把省級的三號人物賣了還平安無事的家伙,誰知道有多少彎彎腸子?

「談不上章程,主要還是我母親的事情。鴨子,你別安慰我。我現在特怕別人安慰。」胡驕在李壓面前,不想裝得太假。

李壓點點頭,「我知道那感覺。不過,胡哥你可小心點王處,他是陰人,咱們這些小老百姓不值得他動心思,可你不同。」

「我有什麼不同?我跟你一樣,我父親是紅江市長,你叔同樣是實權正廳。」

李壓想想,胡驕說得對,點點頭道︰「這倒是,他踫咱們,無非是想利用後邊的老家伙。嘿嘿,我不是說你爸,主要是我叔,我對他特有意見。」

接著又壓低聲音,湊到胡驕耳邊,「胡哥,跟你說條消息,這次咱們處的行動,完全是因為你那篇文章!我听說,二老板想重用你。」

胡驕有些頭大,李壓完全是個商迷,把黨政領導們按商場習慣改變稱呼,書記叫大老板,省長叫二老板,副書記叫三老板,其它的領導,要麼是掌櫃的、小老板,或者偶爾夾帶出港片中的「扛霸子、大當家、二當家……」

胡驕隱約知道一些關于省長胡忠志的事情,胡忠志原籍是北方人,上山下鄉到南詔,在鳳凰市明江縣三丫區生產大隊。由于能寫能算,被大隊書記點名當會計,一直到七七年,知青開始回城。

胡忠志不知道由于什麼原因,留在了三丫區委會,七九年恢復高考,胡忠志考上了北方大學,但還是不知道什麼原因,沒有前去就讀。

然後調到明江縣委會,只呆了不到一年,上調南詔省建委,先後擔任秘書、辦公處副處長,處長。建委副主任。南湖市副市長、代市長、市長、省委常委,南湖市委書記,副省長,至今當上省長。

胡忠志在明江總共生活了近十年。中途知青回城,他沒走,考上大學,他沒去。現在他的文憑也是自考本科會計專業。

以前胡驕心思全放在學習上,對這些人事交往不太上心,後來又經歷連番變故,沒想到這方面。

被李壓這麼一提,胡驕腦子里閃過一道電光,仿佛把握什麼關鍵,但又太模糊。

胡驕沒有繼續深思,想來父親胡建國肯定知道其中的故事,因為胡驕的老家就在三丫。胡建國師範畢業後,在三丫中學當過兩年的教師。胡忠志離開之前,胡建國已經跳到三丫區委會,出任區委辦主任。

胡驕關于童年的記憶深處,確實有些模糊不清的印象,關于胡忠志最清晰的回憶,應該是每次見面,都會被舉在空中飛幾圈。

回過神來,看著李壓奇怪的眼神,胡驕急忙笑道︰「這個不能相信,我母親現在的情況擺在那兒,誰都知道我不可能撒手不管。」

李壓有些失望,自己說的消息沒能達到構想的目標,胡驕寵辱不驚的表情,實在太出乎意料。

「胡哥,我要有你這種機遇,少奮斗十年啊。不過,說來說去,還是因為你有本事,機遇總是留給有準備的人,你寫的那些東西,我連想都想不到。所以,我跟你,就是典型的勞力者與勞心者。」

胡驕啞然,看著李壓,心里對這位同事更加高看一眼,表面上貧嘴貧舌,嬉皮笑臉沒個正形,可眼光中偶爾透出的嚴肅,說明這家伙不是那麼單純。

而且李壓也不是像他自己說的「勞力者」,一個理科生,能在短短幾句話里,引用出幾個典故,這很不簡單。

當然胡驕也不會幼稚地猜想,李壓不明白勞心和勞力的意義。

「李壓啊,每個人生活在這個社會中,都有至少兩張面孔,一個是給人看,一個是自己的。不管出于什麼目的,最少要有一顆愛心。可能我們所做的事情,不被一些人理解或是包容,但是我們要對得起自己。」胡驕認真地看著李壓的眼楮。

李壓也沒有躲閃,「豈能盡如人意,但求無愧于心。胡哥,有時候我也不想這樣,戴著一付面具,活得很累。我剛剛進入社會,走向官場,可能壓力過大吧,這一年來,我所看到的,听到的……這麼說吧,這里,是一個沒有硝煙的戰場。我從來沒有想過插入其中。可命運有時候由不得自己,我來了,就要證明自己!」

胡驕拍拍他的肩頭,「有很多種方式,我想你也了解過我的事情,要不是我母親出事,你覺得我還能安然無恙嗎?」

自從胡驕調入督察處以後,李壓確實從各方面了解過胡驕,明白胡驕這番話別有深意。

胡驕見李壓沒有開口,接著說︰「我從鄉黨委書記貶成鄉長,正是因為耍小聰明,結果聰明反被聰明誤。」

李壓點點頭,誠懇地說︰「我明白了!謝謝你胡哥!你是第二個跟我這麼交心的人。」

胡驕隨口問道︰「第一個是誰?」

李壓眨眨眼,嘴角彎出一絲調皮,「王處。」

看到胡驕吃驚的樣子,李壓總算小出一口惡氣,他一直有點懊惱,胡驕一整天表現得四平八穩,不像二十五六的年青人,老成得有點悶人。

李壓那付小小得意的表情,讓胡驕搖搖頭,這家伙裝傻裝成習慣了,可轉念想到,王建新與李壓兩個人,為什麼這樣殷勤?

快走到醫院的側門,這里有戰士站崗,李壓停下腳步,再進去,說話不能再隨心所欲。

「胡哥,王老師是我最尊重的人,我們今天這樣,可能會引起你的懷疑,但是我向你保證,絕對沒有什麼壞心!你……認真考慮,要對自己有信心,千萬、別小看你自己。」說完不等胡驕發問,已經領先亮出工作證,等胡驕跟上。

病房里只有小保姆一個人,李鵑回家吃飯,胡驕走過去模模母親的額頭,再小聲詢問小保姆每天要完成的事情做完沒有,眼楮始終看著母親,透出濃濃的哀傷。

見到李愛菊老師沉睡的樣子,李壓收起玩世不恭的表情,輕輕拍打幾下胡驕的背,他個頭才一米六幾,夠不到平拍胡驕的肩膀,「胡哥,伯母一定會醒來的,我有感覺,伯母好像能听到我們說話!」

「你說真的?」胡驕猛地回頭,盯著李壓。

使勁地點頭,「我肯定!這種感覺非常強烈,不知道為什麼,剛剛看你問這位小阿姨,我覺得伯母好像……有感覺!」

胡驕欣喜地看著他,李壓眼神堅定,再次狠狠點頭,「相信我!這種感覺,很奇妙。」

胡驕用力地閉了幾下眼楮,心情十分激動,當他一次次深情呼喚「媽媽」,而李老師躺在床上不聞不動時,胡驕就會產生一陣揪心的痛,從來沒有覺得,以前沖口而出的「媽媽」,得到回應,笑臉、眼神的溫暖,竟然如此珍貴!

胡驕在心底發誓,如果媽媽醒過來,在以後的日子里,珍惜每一次叫「媽媽」得到的回應,享受每一次媽媽的關愛。

李壓看著胡驕,心底暗暗地嘆息,也許我只能做到這點。

「媽,你听得到,我知道你听得到!可是你已經休息了好多天,你睡夠了……」胡驕的手一輕輕地母親的額頭上劃動。

李壓呆呆地看著這對母子,在不經意間,李老師右手食指,好像動了一下?

李壓急忙集中注意力,瞪大雙眼……可是過了好一會兒,沒反應。

難道是錯覺?

李壓搖搖頭,今天喝了不少酒,但絕不會出現錯覺!並不是他對自己的酒量有信心,而是對自己保持清醒的能力有信心。

「胡哥,我剛剛,好像……看到伯母的手指動了一下。」

「剛剛?你真看到了?」

李壓點點頭,「你跟伯母說話的時候,動了一下,我一直盯著,但後邊沒動了。」

胡驕轉向小保姆,「阿菊,你看到了嗎?」

阿菊是胡驕媽媽遠房的堂佷女,名叫李小菊,家里的老大,下邊有四個弟妹,小學沒讀完,就幫著父母帶弟妹,李老師在鳳凰時,偶然听到老家人提起過,便捎信回家,把小菊要來做保姆。

鄉下孩子純樸誠實,不僅包吃包住,還給她買新衣服,姑姑(李愛菊)只要有時間,還教她讀書,做作業。

最重要的,每個月三百塊的工資,可以寄回去給弟妹們買吃的。

阿菊到鳳凰的時候,胡驕在省城南湖,沒多久,跟著胡建國夫婦搬到紅江。

這些天相處下來,十八歲的阿菊很勤奮,很刻苦,學習新東西也很快,護理師不用重復講。

「我沒注意,可是……哥哥,我也覺得姑姑能听到,今天下午,我讀書給姑姑听,好像、好像……姑姑的睫毛動了幾下,可是我沒看清……」

如果只有李壓這麼說,胡驕還會懷疑他是出于好心寬解,但小菊從不說謊,非常實誠,知道就是知道,不懂就是不懂。

這時李鵑推門進來,看著滿臉激動的胡驕,神情一呆,急著驚喜地問道︰「是不是李老師有反應?是不是?胡驕,你看到了?」

胡驕強忍著嘴唇哆嗦,斷斷續續把李壓和阿菊的發現告訴李鵑。

「那還不趕緊通知劉教授!」

胡驕捶著手,「嗨,看我!鴨子,我不送你了!」話音未落,人已經飛快離開,直奔值班室。

李壓看著李鵑,臉上露出調皮的笑,「鵑鵑姐,你還記得我嗎?」

李鵑歪頭回憶,審視著李壓,叫我鵑鵑姐,剛剛胡驕叫他鴨子,這家伙是……兩眼一亮,「小鴨子!哦,對了!你不是在督察處嗎?難怪胡驕說下午聚餐呢。肯定是你的餿主意。對了,小力呢?」

李壓急忙做出噤聲的動作,「鵑姐,小力跟我,外邊沒人知道。你別透給胡哥,求你。」

李鵑眯著眼楮,一臉壞笑地看著李壓,腦里回蕩著童年的一些美好回憶。第一次踫到李壓和李力,這對龍鳳兄妹,掛著兩條清鼻涕的李壓,挺著小胸脯,像只驕傲的小公雞,「我是哥哥,李壓。」

另一個穿著小花裙子,粉女敕可愛的小女孩子嘟著嘴,「不要臉,羞羞羞,我是姐姐李力。」

後來的一段時間,這對喜歡斗嘴的龍鳳胎成了李鵑的小跟班。

直到她轉到鳳凰讀書,一分開就是這麼多年。當年的小鼻涕蟲也參加工作了。

李鵑假裝不屑地說,「有什麼了不起,看你倆名字就知道了。小力還在讀研?」

李壓點點頭,滿臉苦笑,「要不是因為她要考研,我哪會這麼快參加工作。」

「怎麼?她逼你跟他考在一起?」

看著李壓滿臉無奈,李鵑忍不住好笑,這對龍鳳兄妹確實有趣,李壓長得又黑又瘦,相貌也算得上眉清目秀,可跟李力那個活力十足的青春美少女比起來,差得十萬八千里。

李壓曾經訴苦,說他只是早出生十幾分鐘,結果這待遇完全變了,命啊,從小要讓著妹妹,好吃的要讓,好玩的要給,被人欺負了要幫忙,其實他這個當哥哥的,才是真正勞苦大眾。

李力跟同學們打架,李壓背黑鍋,李力被老師批評,李壓回家認錯,李力的作業沒完成,李壓幫著寫……

最讓李壓不忿的,李力從小不認他當哥哥,直到現在,都以姐姐自居,而且看這架勢,恐怕這輩子也不會叫他一聲哥。

所以李力說要考研,李壓二話不說,回家參加工作。惹不起總躲得起。

所以李壓貧嘴的本事,妹妹李力有不可磨滅的功勞。

李鵑看他一付「楊百勞」樣子,忍不住數落,「你也真是的,她不就花你點生活費,至于嗎?」

李壓連連叫苦,「姐啊,你看我這小身板,長期遭受剝削壓迫的鐵證,你再看看小力,女孩子一米七三,還有沒有天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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