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步官途 【第028章 媽媽,醒醒】

作者 ︰ 葉听雨

李愛菊出門,急忙跑到大街上,以往她到學校,如果是早上就坐坐市長的順風車,如果是下午,要麼騎自行車,要麼走路或者搭紅江的人力三輪。

今天她覺得身體不行,所以出門時沒有騎自行車。

隨手招了一輛人力三輪,「師傅,麻煩你,江岸小區。」

去學校肯定不成,馬孝武人不在學校,只有去他家里,先踫踫運氣,實在不行,只有報警。

等三輪車開動後,李愛菊才暗暗後悔,應該先跟公安局沈福政副局長掛個電話。

人無遠慮,必有近憂。

李愛菊心急如焚,可人力三輪的速度,再快也不可能超過機動車。

屋漏偏逢連夜雨。

人倒楣了,喝水都塞牙。

說的就是李愛菊目前的處境,人力三輪已經夠慢了,偏偏前頭十字路口,連接街道主干線的幾條分支巷道被人群堵住。

人力三輪慢慢靠近,車夫踩著踏板站起身,「好像有人打架,哦!是有人打架,天了!有刀子……」

邊說邊下車,用手推著往後退。

李愛菊著急,可沒有辦法,車夫抱怨,「現在的年輕人不得了,動不動不就拿出刀啊鋼管啊,還有人拿砍山大刀呢,真要放到人身上,能不出事嗎?」

李愛菊听得心頭一動,「麻煩你停停!」

看著李愛菊下車,車夫急忙勸,「同志,別去啊!那些人可沒長眼,萬一……」

話還沒完,李愛菊拿出五塊錢遞給他,迎著時散時聚、時而驚叫、驚嘆的人群小步跑去。

簡直是怕什麼來什麼!

剛剛從人群的縫隙間鑽過去,便見到幾十個人打成一團,有兩三個圍著一個砍的,有四五個散開跑的,場面混亂不堪。

每當有人一刀砍到對方身上,人群便傳出一陣尖叫,有喊著報警打110的,有出聲勸架的,有出主意跑的……

當,李愛菊的目光鎖定在場中一個白襯衫的年輕人身上時,她整個人仿佛被冰封住了。

馬孝武!

此刻的孝武哪還有學校中菁菁學子的形象?

左手一根鋼管,右手一把武士刀,左右開弓,身上的白襯衫濺上了血印子。

看著滿臉戾氣的馬孝武,那雙血紅怒睜的眼眸,嘴角不時抽動,整個人散出陰狠血腥的氣息。

李愛菊整個人呆住了。

馬孝武追著兩個人砍,別的他根本不管不顧,那兩人,短發,黑色的短袖襯衣,手臂上紋圖密布,一邊抵擋馬孝武,一邊招呼人。

李愛菊從來沒有親眼看到過這種群毆場面,而且是動刀子砍人的場面。

這樣的場面里,有她當成孩子一般的學生,有她寄予厚望的學生,有她苦心栽培的回頭浪子。

她怎麼能做到袖手旁觀呢?

「孝武!」李愛菊的驚聲尖叫,連她自己都沒有想到!

聲音貫穿人群,李愛菊顧不上危險,用力地分開人群,踉踉蹌蹌地沖進圈子。

馬孝武抬頭,愕然地看著李愛菊,嘴唇囁動,一聲隱隱的「李老師」……

兩個短頭發趁著間隙,猛然朝馬孝武撲去。

李愛菊嚇得一聲尖叫,「小心!」

可是慢了,馬孝武被其中一人撲倒在地,另一個搶過不知道誰扔在地上的鋼管,沒頭沒腦朝馬孝武頭上劈去。

邊劈嘴里邊罵著髒話。

李愛菊瘋了一樣沖過去,嘴里大叫著「住手住手……不要打了!」

硬是生生地拉開揮舞鋼管的人,再拉開壓在馬孝武身上的短頭發。她毫不遲疑地撲了上去,緊跟著眼前一黑。

兩支鋼管落雨紛飛般直往她身上、頭上砸。

她是面向馬孝武的,所以留出來的背部和後腦,遭到了嚴重打擊。

馬孝武剛剛回過神來,眼睜睜看著他最敬愛的班主任老師,撲在他身上,替他挨鋼管。

那一刻,孝武瘋了!

「*媽!」猛地掀開李愛菊,剛要翻身起來,警笛長鳴,打架的人四散而逃,警車停下,警員瘋狂追捕。

場面一時混亂不堪,馬孝武找不到人,看到李老師倒在血泊中,鮮血從後腦滲出,慢慢染紅了潔白的容顏,兩眼緊閉,扎成一束的頭發,散亂在地上,猶如一支帶血的百合花。

馬孝武一把抄起李愛菊,輕輕拍打著老師的臉寵,「李老師,李老師,醒醒,您醒醒啊!」

李愛菊感覺整個人泡在熱湯里,全身**的特別難受。好像听到有人叫喚,她不能確定。

昏昏沉沉中,好像是馬孝武在叫她。

對了,孝武!

想到這個名字,李愛菊堅決地、用盡全身力氣睜開眼楮,眼前的相貌很模糊,她不能確定是不是馬孝武。

「孝、孝武……」

馬孝武見老師醒了,急忙點頭答應,「哎哎,李老師,是我。你怎麼樣?疼不疼?」

李愛菊欣然而笑,「不…疼…你、是……老師的,好孩子,不、不要打架,好好……學習……」

馬孝武眼淚珠子一滴接一滴的滾,他不知道要說什麼,嘴里「哎哎」地答應,自從懂事以來,他從來沒有現在這樣恐懼和無助,看著老師蒼白的臉,還有欣慰的笑,他的大腦一片空白。

這一刻,他在夢里尋找千百回的母親,以及母親的笑靨,與懷中的李愛菊老師重疊在一起。

等警察和趕來救治的急救人員到達時,馬孝武還抱著李愛菊,淚流滿面。

低頭頭,看向在他懷中,再次昏迷不醒的李愛菊,無意識地喊著「媽媽,媽媽,媽媽……」

胡建國剛剛從高新小區工地上回來,車進市政府大院,想著妻子早上的臉色不好,是不是趁著中午休息時間,回去帶她到醫院檢查?

車子剛剛停下,信訪室的老張急忙沖過來,「市長等等!剛剛市醫院打來電話,說是李老師被人打傷了……」

胡建國腦里「嗡」地一聲響,秘書急忙扶著他,「快,醫院!」說完還瞪了老張一眼。

看著絕塵而去的小車,老張喃喃自語,「醫院說,病危,搶救。」

胡建國沒听到老張的話,但是趕到醫院,看著公安局局長,醫院院長,還有紅五中的校長,以及市政府的秘書長……

一長串的人等在急救科手術室外,秘書長劉友林臉色很差,緊緊地抿著嘴。

胡建國看向他的眼神格外安寧,好似一道清泉流過,劉友林無奈,「在搶救,主要傷情是顱骨破裂,顱內出血,情況……不好……」

胡建國用力地眨幾下眼楮,再次看向公安局長陳文波。

「事情的經過,已經初步查明,李老師在家休息時,接到學校電話,說她們班的一個學生沒來上課,她趕出來尋找這名學生,結果在半路上踫到該學生正與黑社會團伙持械斗毆,于是,李老師沖上去,掩護該學生……」

胡建國看向醫院院長。

「初步檢查的情況很不好,由于擊打的鋼管,不是空心,里邊灌滿了鉛,致使李老師後腦粉碎性骨折,顱內毛細血管破損,造成顱內出血……以我們醫院的技術,只能……盡力維持。」

劉友林急忙補充道︰「剛剛書記親自聯系了省軍區醫院腦外傷科專家,他是國內的排名前三的腦傷教授,省委常書記跟省軍區和邦建政委取得了聯系,再過半個小時,專家乘坐軍區的直升飛機趕來。」

胡建國看向醫院院長,「能不能保證一個小時?」

院長急得滿頭大汗,可是他不敢下這個保證!里邊的,可是市長夫人,全省優秀的教育工作者,中學特級教師。

見院長滿臉焦急,胡建國微微地嘆口氣,臉色突然間仿佛衰老了十歲,「你們,盡力而為吧。」

秘書扶著他坐下。

胡建國再次看向公安局長,「愛菊保護的那名學生呢?」

陳文波的整個背心已經完全打濕,作為全市治安的總負責人,竟然發生如此惡劣的黑社會斗毆事件,而且其中還有市長夫人重傷,依眼下的情況看,能不能保住性命還在兩說。

「那名學生叫馬孝武,之前發生的一起故意殺人案,死者是馬孝武的朋友,這次群架,起因正是凶手出現在紅江,馬孝武等人得到消息後,采取報復。」沈福政副局長適時出面,解答市長疑問。

五中校長也急忙解答,「馬孝武以前也是黑社會的小混混,自從李老師擔任班主任後,這名學生進步很大,上周的期末模底測驗,總分已經超過五百,是學校的重點對象。」

「馬孝武,有沒有受傷?」

沈福政點點頭,「挨了幾刀,但不是要害,據目擊群眾說,如果不是李老師撲到他身上,這小子肯定被打死……」

胡建國揮揮手,「你們去忙吧。盡快抓到凶手。」

走廊里突然傳來一陣喧嘩聲,胡建國看過去,陳文波急忙前往處理,過了兩分鐘,「市長,是那個學生,他要求了解情況。」

胡建國想了想,最後點點頭,「讓他進來吧,別為難他,還是個孩子。」

馬孝武在兩名公安的陪同前,走到手術室門口,身上包扎的綁帶透出血跡,兩只眼楮又紅又腫,他現在特別後悔。

靜靜地看著手術室的大門,馬孝武無聲地彎下膝蓋,「咚」一聲跪在手術室門外。

在座的人齊齊變色。

胡建國在秘書的扶持下站起來,走到馬孝武跟前,五中校長急忙給馬孝武介紹,「這是李老師的愛人,胡市長。」

馬孝武的目光空泛、漠然。仿佛要看穿手術室的大門。

胡建國看著他,這就是妻子以命相救的學生?

拍拍馬孝武的肩膀,胡建國語重心長地說,「起來吧孩子,你們李老師呀,不希望看到你現在這樣。她救你,不是為了要你跪她。我想,她是希望你能好好學習,這才是最關鍵的。起來吧。陪我坐坐。」

馬孝武沒有動,但眼珠子已經轉到了胡建國身上,聲音異常嘶啞,「老師……不會有事吧?」

胡建國點點頭,很肯定地說,「是的,她不會有事。還要看著你們,一個個從她身邊走向大學。」

馬孝武轉向手術大門,「老師沒事了,我才起來。」

正在這時,省里的軍用專機已經到了,醫院院長長地吐口氣,總算熬到了!

接下來的搶救,全部交給專家組一行。

胡建國被安排到院長休息室,李愛菊的手術換到臨時形成的腦外科手術室,從院長休息室,可以通過單向玻璃察看手術情況。

馬孝武也跟著進來,同樣的,直接跪在單向玻璃前。

他的父親來過,老眼昏黃,老淚滾滾,滄然地離開醫院,嘴里直說,「把他拉去槍斃吧,打死算了……」

手術從中午一點正式開始,一直到傍晚時分,幾次下病危,但胡建國依然沉穩地坐著。

每一次下病危,馬孝武都狠狠地磕頭,嘴里喃喃自語,沒人听得清他在說什麼。

看著李愛菊的頭被輕輕剖開,然後專家慢慢地在顯微鏡下操作,護士不停地替他擦汗。

手術已經過去了四個小時。

胡建國走到窗外,卻被醫院草地上的一幕深深震憾︰

不知什麼時候,紅五中高二八班的全體同學到了,還有其他班的學生,他們點燃白色的蠟燭,圍成四個溫暖的大字「媽媽,醒醒。」

胡建國壓抑了一整天的悲愴,在這一刻,轟然爆發,扶著窗玻璃,胡建國放聲大哭,「愛菊、愛菊……你來看看……看看你的孩子們……」

秘書和醫院院長等人悄然離開,每個人眼角泛著淚花,這時他們每個人都希望,李愛菊老師能順利完成手術。

孩子們靜靜地圍坐蠟燭旁,每個人兩支蠟燭,看著他們在燭光下那一張張帶著稚女敕氣息的年青面孔,顯得無比虔誠,仿佛要把自己青春的生命,化作一股股力量,傳輸到心愛的老師身上。

胡建國透過淚花模糊的視線,看著窗外的草地,看著在夜色中悄悄點亮的「媽媽」。

時光飛逝,那張年青而嬌艷的面孔,透著甜蜜的笑,「胡建國,胡老師嗎?」

那是第一次見面,看著眼前美麗的女老師,胡建國手足無措,「我是,我是,請問,你你是李、李老師嗎?」

那是第一次見面,也是在老一輩們安排下的相親。

他,對她,一見鐘情。

仍然記得當時愛菊穿的那條布拉格裙子,紅白相間的方格紋。兩條麻花辮子垂在胸前,明亮的黑眼楮,透著一絲嬌俏,長長彎彎的睫毛,在眼皮上輕快地跳動。

他們結婚了。

然後胡驕出生,那時他剛剛從教行轉入縣委組織部工作,得到消息時,兒子已經在醫院出生。

「愛菊,我當爸爸了?我們有兒子了?」

妻子當時的笑,比三月的陽春花還美,看向兒子的眼神,那是初為人母的幸福啊,那也是胡建國人生最美的第二個瞬間!

「愛菊……」

秘書久久站在門外,每隔五分鐘,悄悄地從門縫看一下,發現不對,立即沖進來,胡建國已經支撐不住,休克過去。

一整天滴水未進,一整天焦慮憂心。此刻,他終于熬不住妻子生死線上掙扎的折磨。

不知是巧合,抑或是天意。

胡建國剛休克過去,李愛菊仿佛听到了丈夫深情的呼喚,仿佛听到了「孩子們」深情的召喚。

手術成功!李愛菊從生死線上掙扎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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