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步官途 【第021章 八個老革命】

作者 ︰ 葉听雨

通過這次會議,胡驕將鄉里的黨政工作安排好後,可以安心下村模底。

根據胡驕從往年的各類報告總結,以及黨政辦公室提供的基本情況看,鐵樹鄉每年最忙碌的工作,只有一項,發放救濟糧款。

這也是鐵樹目前為止,干群矛盾比較突出的一項工作。鄉上沒有別的事情體現自身優越性,只能通過發救濟的形式,引起全鄉人民的重視。

李下村的份額,誰也不敢短、卡、挪用。

其它村的救濟名額和數量,大多由鄉上說了算。

村里必須多爭取,鄉上要抽取部分資金,哪怕只是名目上的花費,也要想辦法抽取出來。

那些巧立名目卡下來的資金,其真正的用途,胡驕心頭有數。

他暫時沒想過清除這些丑象。

因為各村的提留及其他稅費,長期拖欠,鄉里通過卡下救濟的方式彌補也說得過去。

所以,村里和鄉上的矛盾集中體現在救濟工作上。

解決好救濟工作,基本上解決了鐵樹的大部分事務。

所以,胡驕的第一站是李下村,看望至今仍然活著的八位老紅軍戰士。

陳小侯的父親,大名陳大紅,原來沒有大名,就一個小名,毛狗。

跟陳虎將軍走的時候,才十五歲。

因為說話嗓門大,聲如炸雷,改名陳大炮,一直擔任將軍的勤務兵,後來升到正營級,時任部隊政委的許首長幫他改名陳大紅,萬里河山一片紅。

陳大紅今年已經八十五歲,他聊天的聲音仍然很大,震得別人腦門嗡嗡響。

坐姿端正,雙手護膝,標準的坐如鐘。

談起那些激情燒燃的歲月,老人昏黃的眼楮,不時會閃現亮光,讓人感覺到陣陣寒意。

這是上過戰場,尸山血海里錘煉出來的氣質,並非刻意為之。

他說,如果不是三叔(陳虎將軍)照顧他,讓他一直干勤務,指不定早犧牲幾十年了,所以這幾十年都是撿來活的。

不僅是他,其他七人都一樣。

他又說,現在國家好了,全國人民都有飯吃,有衣穿,真正實現了當初鬧革命的理想,沒什麼遺憾。

當然,這些是大方面的。私人感情上,他們覺得陳將軍死得太早,沒等到全國解放。

胡驕問起他們現在的生活,醫療保健,居住環境。

幾個老紅軍一致擺著手,陳大紅說,「我們這些老而無用的家伙,不需要組織上操心,但凡還能走走,動動,我們閑不住,收拾地里的活計,每天听听全國廣播,這就知足了。至于兒孫們,他們有他們的生活,也不要組織上特殊照顧。」

通過跟老革命們聊天,胡驕了解到,自從許老主持改革開放以來,他們領的離休工資不斷上漲。

這些錢,他們都沒怎麼用,每年到鄉里拿一次,要麼修茸紅軍墓,要麼買書本課桌送到學校,或者幫助鄉鄰的困難戶們。

至于全額報銷的醫療費,幾個老革命基本上不會生病,就算有點小病痛,也是自己弄點草藥。

胡驕看著他們個個一付老農打扮,要不是站姿、坐姿、說話動作間帶有剛硬的軍人風格。

誰會相信他們是老紅軍戰士,老革命?

胡驕不由想起城里的那些離退休干部們,待遇稍有出入,醫療報銷慢半拍,其子女或本人,能沖到相關部門去,指著人家領導罵娘。

擺資格、擺架子、倚老賣老,退休前擔任主要領導干部的部分子女,有些更是惡形惡象,品格低劣,行為乖張。

跟眼前這些純樸、善良、一心為民、為黨、為國家默默奉獻一生的老革命們比較起來,簡直是天差地別。

听听他們的話,至今還怕給組織上帶來什麼麻煩,巴不得沒人管沒人問,听之任之,將他們遺忘在這偏僻的小山村。

胡驕根據這兩天了解的情況,主動跟他們講敘一些鐵樹鄉的現狀,面臨的困難和問題,解決的方式方法。

可惜,包括陳大紅在內,只要涉及到砍樹問題,一律*。任你舌燦蓮花。

陳大紅說,「但凡有一口吃的,也不願意砍樹,這是代代相傳,不可更改的規矩。但凡國家給咱們鐵樹人一口糧食,我們就要守住這些山林。」

胡驕默然,他明白,眼前的難題不是某一個人,某一團體制造的,這是一種觀念上的沖突,一種傳統與發展,不可調和的矛盾。

所以著手點,還是在于如何扭轉、如何做通鐵樹人的守樹觀。

至于通路通水等一系列問題,都在這個觀念以內,只要說服他們,所有的發展難題都將迎刃而解。

可要說服,這個工作不是一年兩年能輕易解決的,甚至不是一代兩代的問題。

足足兩個月,副鄉長陳福來和陳壽來交換陪同胡驕走遍了鐵樹鄉17個自然村。

邊走邊看,主要農作物,山林的結構、種類、分布情況等等。

時而拿出前任們的畫餅,看看公路設計草圖,如何開闢耕地,如何發展種植、養殖,如何興建水利、公路,如何架設輸電線路。

但畫餅只能是畫餅。

不論什麼工作,都有砍伐關系。

陳福來苦笑,「鐵樹因老革命們出名,也因他們的存在,讓我們這代人的發展成為難題啊,說句違心的,有時候想,這些老革們早點去了……」

胡驕怪異地看著他,這話不是違心,簡直是喪心病狂。

「福來,其實我們可以換個思路。老紅軍們的存在,成為鐵樹人的精神領袖,我試問你,如果有人敢做出什麼有損老紅軍的事情,你說鐵樹人會有什麼興動?」胡驕表情相當沉重。

陳福來愣了,堅決地說,「造反。」

胡驕嘿嘿笑,「那成了。我是說從鐵樹到縣城的公路成了。」

陳福來猜不透胡驕的葫蘆里賣什麼藥。

「福來,你想啊,如果我們找到縣交通局……哦,那不行,縣交通局的設計不夠服人,我通過省上的關系,找到專業的路橋設計,咱們新建一條公路,從鄉上出去兩公里,在紅軍山打一道隧道,連接通縣大路。如何?」

陳福來的思維跟著胡驕的話,慢悠悠地跑上一圈,這個設計,要得!

「可投資呢?那得多少錢?」

胡驕笑眯眯地看著陳福來,反問道︰「嗯,據報道,南詔省委省政府,將鐵樹鄉列為紅色革命教育基地,決定興修陳將軍故居,撥專款修建公路……」

陳福來嘖嘖有聲地說︰「這要是真的……書記,難道是真的?」

胡驕苦笑著搖頭,「可是有人說,按照設計,這條公路的隧道,穿過紅軍山,從紅軍墓下通過,極有可能破壞風水……原先,正是因為紅軍山風水好,向山刺刀峰,這才出了將軍,如果風水一壞……」

陳福來已經明白過來,愕然地看著胡驕,這種主意,是餿呢還是損?

利用老革命們的影響力,迫使鐵樹人主動回絕新建一條公路,既然要修,那就擴建原來的道路,堅決制止隧道。

這樣,好像達成了鐵樹修路的目標?

陳福來看著胡驕,年紀不大,心眼挺多,不愧是多喝了幾年墨水的人。

他不得不苦笑,繼而苦惱,表情復雜地看向胡驕︰「書記,唉……你讓我怎麼說呢?我這個地地道道的鐵樹人曉得這種事情,應該恨你。可做為鐵樹干部,不得不說,服了!」

胡驕搖搖頭,臉上看不到半分得意,雙眉仍然緊皺。這是自下村以來,胡驕臉上常掛的表情。

看文字報表,跟切身體會完全是兩碼事。

他這兩個月瘦了五斤。

本來他個頭就高,去年才經歷過長時間禁閉,沒修養多久就到了鐵樹。

現在整個人滿臉胡渣,臉色泛青,雙眼深陷。

兩個月來,他沒離開鐵樹一步,就算新到的越野車也引不起他的興趣,整日愁眉苦臉。

只有回到鄉上,偶爾跟李鵑通通電話,把工作暫時放到一邊,才能放松片刻。

這兩個月期間,李鵑首先熬不住,來過一次,一路走一路暈車,吐得天昏地暗,到了鐵樹,吃不下,睡不著,迫不得已,到衛生所掛了兩天水。

只得延長假期,呆了一個星期。

兩個月以來,縣上的會議通通由陳福來和白樹永前往,而且兩人也相當樂意。

坐上新車,招搖進城。一個代表鄉黨委,一個代表鄉政府。

縣上的領導們,沒有一個下來,胡驕只有不定時地跟書記和縣長打電話匯報,要不然,生怕很多人已經忘記他這號人物。

吳昊經過三天前,在縣人民*上,正式當選縣長。這是胡驕就任後,不得不前往的一次會議。

就連之前召開的黨代會,胡驕身在最偏遠的茶樹村,最終缺席了會議。

想起那些食不裹月復,衣不遮體,但仍然對他們熱情招待的村民,胡驕忍不住心里發酸。

當他拿出飯錢時,幾位村民甚至嚇哭了,幾位村干部,更是拍著桌子跟他吵架,說是看不起他們,嫌棄他們。

遠來是客啊,吃一頓算什麼?這還提錢,傷感情不?

胡驕重重地拍打著桌面,再次堅定地看向陳福來,「下午開會,喜來在縣上吧?不用通知他了。就我們幾個,你,壽來鄉長,老白和老高。」

陳福來看向胡驕的眼神,顯得溫暖而親切,通過跟胡驕下村模點的相處,他明白,胡驕是真心想為老百姓做事的人,不是來熬什麼資歷,也不是個吃干飯、沒能力的干部。

「書記,這事情,我來承頭吧?」

胡驕沒看他,仰面向天,長長地嘆口氣,「不得已而為之,福來,關鍵人物,陳小侯。你要把握好分寸。這事,只要一出差錯,要鬧人命的。」

陳福來點點頭,他平時不是個愛出風頭的人,雖然現在算是常務副鄉長,實質上主持鄉政府的工作,可是這種事情,按以往的性格,絕不會站出來勇挑重擔。

有時候,他們陳氏三雄在一起,私議胡驕這個人。

說來說去,陳壽來的話最有代表性,「這個人,有感染力。」

這話的意思是說,胡驕可以通過自身的言行,帶動別人,感動別人,起到真正的模範帶頭作用。

想想也是,他一個干部家庭出生成長的城里小伙,兩個月來,硬是踏遍了鐵樹十七村,走訪了幾百戶人家。

而且走到哪歇到哪,踫到什麼吃什麼,好幾次遇到特困戶,自打當面給錢被罵和嚇到別人後,他都是臨走悄悄地塞在桌上。

通過這些實際行動,鄉里的其他人隱隱感動著,這里的干部,大多是土生土長的鐵樹人,就算本身不是,但如今已經安居下來。

所以胡驕在無意中,無形中已經得到他們的認可和愛戴。

陳福來主動挑頭,與其說是他的黨員原則性,不如說是被胡驕感動了,不願意這個已經枯瘦文弱的年輕人再擔重任。

下午的會議,很順利,會議室里,六個人說話都格外小聲,交頭接耳,緊閉門窗。

會議決定,由陳福來出任仝鐵公路指揮長,陳壽來任副指揮長。胡驕負責前往省上找專家設計兩套方案,白樹永則到縣上爭取資金支持,如果縣上拿不出錢來,胡驕再從省交通廳和市財政去想辦法。

實在要不到錢,就將胡驕帶來的二百萬,先期投入到仝鐵路上。

要致富,先修路。

會議初步達成三項決定︰一、在全鄉範圍內散布紅色革命教育基地的言論,順勢推出隧道方案,施工無法通過的情況下,拿出第二套施工方案,也就是在原來的路基上,擴寬、夯平路面;

二、由陳福來出面,力爭首先做通瓜田村支書桂英的工作,將她招到指揮部,因為公路涉及最廣的兩個村就是鐵樹和瓜田。再由桂英出面,做通陳侯的工作;

三、**的預案,在施工之前,首先要跟沿路村民所有的山林地簽好協議,做出賠償,一旦引發**,立即停止施工,直到事件平息,完全處理再開工。

這次會議要求所有人保密,誰泄密誰負責。

相關的修路報告以及公路沿途的具體堪測說明,差不多都是現成的,以前鄉上每換一屆領導,都要踫踫這個事,輪到現在,前幾任積累下來的方案已經接近完美。

只要改改日期即可。

胡驕決定于1995年3月14日,正式前往省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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