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巴枕在他的肩頭，感受著從嘴角呼出，迎面而來的熱氣。「謝單于不殺之恩，阿雪無以為報…」
「不是說必當重謝麼？」伊稚斜揚了揚頭，對上我驚慌的鳳眸。「你這女人當真有意思…」伊稚斜的長靴踏在雪中，發出「咯吱」的響聲。那匈奴壯漢牽著馬跟在我們身後，既是單于的決定，他也是不敢有異議的。雪狐守護在身側，不曾離開。剛才奮戰若非伊稚斜出手相救，只怕如今…早已入了狼腸。
「你這女人，明明傷的很嚴重，我問你怎麼樣，你卻只關心自己的衣服是否髒了？」
「明明需要幫助，卻遲遲不開口。我倒想看看，是什麼樣的父母教出你這樣一個不怕死的女兒？」
「既猜我是王爺，金銀珍寶如數家珍，你以為你的重謝有多值錢，你是在玩我麼？」
******************************************************************************
一路上我一字未提，伊稚斜只覺得我無趣，便也沉默著。直到看見熟悉的帳房，緊握的拳頭才緩緩松開，心上的委屈如數瀉下。從來沒有這麼緊張過，我以為…我是以為再也回不來的。
「爺爺！」
托塞回頭，眼前二人相視許久，皆是一愣。爺爺心上泛起了漣漪，眸中顯露的不安全都印在我的眼中。只是因為眼前這個人是匈奴的大單于麼？
「托塞？」
「大單于…」爺爺身上有些顫栗，像是隱了很久的秘密，突然被人拆穿，帶著不安，爺爺雙膝跪地叩拜，這是匈奴的最高禮節。他們似乎都忘記了我還在伊稚斜背上的事實。
身下一抖，我被放在地上。伊稚斜回看了我一眼，意猶未盡的沉默了片刻，恍然大悟。「托塞，當年離開我部，是為了這個丫頭？」見爺爺沉頭不語，伊稚斜繼而放肆大笑。「竟沒想到這丫頭來頭不小啊？真是怪不得…」
伊稚斜將粗糙的大掌搭在我的肩頭，忽而一收，听聞骨頭被收緊的聲音越來越強烈。疼痛傳來，整個人只能斜杵在那里，肩胛骨被捏的生疼。我知道我此時的面部表情一定不好看。不然，爺爺也不會面露不忍。「大單于，有什麼事沖著托塞來，阿雪只是個孩子…」
「呦，她名字中也帶著雪。不過是一個普通丫頭，你用的著這麼擔心麼？」他的話比狼還要凶猛，一個不注意就會被他撕得粉碎。不愧是大漠中最孤傲的主人，不管是力氣，話語，還是心思，都非常人能及。
「還望單于明示…」
肩上的力突地失去，腳下站不穩，我跌趴在雪上。
「托塞，你還記得你曾經的身份麼？」
********************************************分割線********************************
爺爺拿出藥瓶，將粉末包在手心，隨後緊緊裹在小腿傷口最深處。只聞「呲啦——」，一縷白煙從掌中涌出，上升至我面前，繼而緩緩散開。深吸一口氣，一股焦皮糊味涌上。加上腿上原本疼痛，活生生逼出冷汗來。
包扎完傷口，爺爺轉身對等待已久的伊稚斜行禮。「感謝的話，想必阿雪已經說過了。單于若是沒什麼事…」
「細作，只要一批…」
細作，是所謂的奸細，是隱藏在敵方為我方提供情報的人。可爺爺和細作有什麼關系？在我印象中，只知道爺爺會的東西很多。不管是漢人禮儀還是匈奴風俗…「如果不能收為己用，寧可費去！」
「什麼時候大單于說話也要用威脅了？」
「事已至此…你可要想清楚，你本是將死之人了，可若你死了，誰來照顧你的阿雪？」伊稚斜目光從我小腿一直升至面容。「換句話說，對我來說殺一個小丫頭，就像捏死一只螞蟻一樣簡單！」他目露凶光，像大漠中的孤狼，我活生生成了他想要捕獲的獵物。這樣的男人，冷酷無情，這樣迫人的氣勢，實不愧是大漠之王。
「本只想來要人，卻未料發現一個驚天的秘密。現在看，是沒有那個必要了…托塞，你還要等待多久？你忘了漢人是怎樣殺害你的妻兒？你不想為他們報仇麼？」
爺爺雖沉默立在原處，隱約間只聞拳間緊握，骨間發出不規則的摩擦聲。我知道他心里是恨的。他常會想起他深愛的妻子，想起他當年被迫離開長安的場景。那些仇恨他是無法放下的。
「我考慮考慮…」伊稚斜還欲說些什麼，「單于請回吧…」
這樣的頭腦，這樣的思維，可見他不是一個簡單的人。讓人原本堅定的心，變的飄忽不已。他原本長得就冷漠，如今看來更添了份凶惡。
********************************************分割線******************************
經過精心的調理，腿傷已經好多，至少可以正常走路了。飯後散步已經有一會了，再晚些，爺爺會擔心的。
站在帳房不遠處的坡上，望著眼前的一切，朦朧淚眼印上了火紅的火苗。連天大火直沖雲霄，將身後雪山照亮。烏黑的煙霧裊裊飄至雲端，繼而撥開。
爺爺一定不再里面。一定不會在里面的，爺爺武藝高強，他一定會有察覺的。
爺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