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之女皇 第七章

作者 ︰ 鏡水

景沖和白日馬不停蹄,趕回京城只花了十七天。

在凌霄城門,他卻不得其門而入。

「景沖和?那是誰?我再說一次,沒有官牌不給進l」門口的侍衛非常盡忠職守,生怕稍有不慎,嚴苛的女皇就會降罪。

他的官牌在他被送出宮時就給撤了,景沖和知侍衛沒錯,每日遞牌進出官員幾百人,他又不是什麼大臣,哪能一一記看誰是誰。

從沒想過皇宮竟然是如此難進,他在宮中沒有熟識的官員,要怎樣才能見到韶明?難不成要等韶明又上街而他又能巧遇的那一天?

佇在朱雀門旁,景沖和注視看宮殿,明明想見的人就已在眼前,卻竟是如此困難!

一定還有別的辦法……

「……停停。」一輛紅頂馬車從朱雀門出來,在經過他身旁時,里面傳來叫停的聲音,一名老婦掀開簾子,指著他說道︰「咦?你不是那個……那個……那個誰來看?」是蘇嬤嬤。

景沖和原本沒注意,被蘇嬤嬤指著時方才轉過頭,他見過蘇嬤嬤,可頂多只是數面之緣,他們沒有說過話。

「在下景沖和。」他對蘇嬤嬤道。

「是了,我認得你的臉,你先前常跟今上在御書房里讀書。」蘇嬤嬤眼楮一亮,拉看他的袖,說︰「你來見今上嗎?好、好!快去見!」

蘇嬤嬤人老,可心是雪亮的,她從小帶大的孩子,有些什麼,她多少還是看得出的。

可以跟韶明日日在御書房共處,那是從來沒有人有過的,那點女兒家的小心思,她知道的,蘇媳婕草韶明當親生女兒看待,沒想為何景沖和忽然不見了,只知自從景沖和消失之後,女兒每天不好好睡覺也不好好吃飯,很是心疼她最近國事繁忙累極了,而女兒的心上人來了,當然是要見上一見,最好還能讓她歇息歇息。

「我……」

景沖和還來不及講他沒有官牌之事,一旁的侍衛便插嘴道︰「不行!」

「什麼不行!」蘇嬤嬤聲音比他還大。「嬤嬤說行便行}有事我擔看,你這小兒莫要阻撓月她中氣十足地喝看,威嚴極了。

她在宮里服侍皇帝一家子數十載,從少女到白頭,哪個敢跟她端資歷?侍衛雖不認得景沖和,卻識得她,有幾次還見韶明親送她出來。

再不敢不識相,侍衛讓開身,低頭行禮道︰「奴才有眼無珠!」

蘇嬤嬤這才瞼色和藹下來,轉頭對景沖和道︰「好了,跟嬤嬤來!」

景沖和真不知是該跟這個老婦道謝,還是對侍衛致歉,他只能作揖行個禮,隨看蘇嬤嬤進宮。

可以見到韶明了!他的心跳得急,靜不下來,他也不知為何如此,只是想快些見到她。

來到御書房前,蘇嬤嬤命宮女退遠一點,不要打擾,這才道︰「你去吧。」

「甚謝。」景沖和一拱手,快步地走過長廊,踏進御書房。

韶明坐在案前,晶瑩的眼眸正注視看他。

僅只是幾十天的分離,相同的景物,相同的人,可一切卻是如此地不同。

景沖和喘著氣,站定在她面前。

好像一切都靜止下來了,除了他們兩人之外,什麼都不存在。

韶明離開桌案,緩慢地走近他,目不轉楮地凝望著他的臉,然後好細好細地,專注地看著他。

景沖和不知她什麼意思,只是她的盯視教他無法移開眼,他也同樣地看她,低聲道︰「我……回來了。」

這一言,讓韶明猛地清醒過來,原來並不是她累到腦袋不清楚,也非太過思念而產生幻影。這是真的景沖和,活生生的,真的站在她的面前!

她簡直大怒!

「你為什麼會在這里門她嚴厲氣憤地質問。

雖然她如此生氣,不過景沖和倒是靜下心來了。

「……一言難盡。」他籠統地回答。

什麼一言難盡(韶明氣得七竅生煙,她已經很久很久沒有暴露出真意過了,可現下她實在是忍不住。

她花了多少心思,下定決心,把他送走,越遠越好,可他卻又自己跑回來!

「誰…誰來,快把他……」她氣得話都說不好了。

景沖和看看她冒紅的俏臉,道︰「我不會走的,我要留在宮中,或者留在京城。」

「你說什麼?」韶明不可置信地瞪看他,可她不愧是韶明,雖然剛剛不小心爆發了,警覺之後,又硬是按捺下來。

暗暗吸幾口氣,她咬著牙,道︰「你要留在這里做什麼?」

他想了一下。

「還不知道要做什麼,不過,你為護我,所做的這些,我不接受。」他很是誠實。

韶明一怔,他是怎麼知道她的用意的?算了,那已不重要。

「我可沒護你。」她不再以女皇的身分說話了。

他也沒當自己在跟女皇交談,他是在跟韶明這個倔強的姑娘講話,景沖和點頭道︰「那好,我留在這里,想必你不會有意見。」

韶明從不覺得他可以如此伶牙俐齒!

「你留在這里要做什麼!」簡直是要氣死她!

「我剛剛說了,還不知道要做什麼,但我很擔心你的安危。」他溫和地看著她生氣的臉。

「擔……擔心她?韶明讓自己無情道︰「即便是那樣好了,你以為你又能做什麼!」

「我不知道。」景沖和將此四字說得鏗鏘有力,跟著,他眼眸柔和,說︰「可我就是沒辦法眼睜睜地離開。」

韶明向來堅強,習慣獨自一人撐著,從不示弱。

但是望住他,他的這份心,與這樣的溫柔,令她眼眶一紅。

他是真的關心她,可是,她就是不要他這樣啊}就恨看她,不要再和她見面,才是對他最妥善安全的。

他這個……笨蛋!

見看他,她是開心的,可是,卻又是不開心的,心里好矛盾,根本是一團亂,不知如何才好,喜歡一個人為什麼會是這樣的?韶明只能指著門口斥喝︰「你……你出去!」

景沖和退一步。

「好吧,我先告退了……今上若找我,我在藏書閣等你」等她心情緩下來一點,再說吧。

韶明硬是不瞧他,她不想自己又失態,她對此惱極了,只能先冷靜下來,景沖和于是走了出去,先跟等在外頭的蘇嬤嬤道謝,蘇嬤嬤不知為何眉開眼笑的,連連囑咐他就先待在宮里,她蘇嬤嬤會負責,然後蘇嬤嬤便走了。

景沖和轉身準備去藏書閣,在長廊上,忽听有人喚住他︰「等等。」

景沖和回過身,一個黑豆眼的中年男子不知何時站在他身後,無聲無息的。

他定了定心,問道︰「閣下是……」

中年男子皮笑肉不笑,說︰「今上藏心甚深,我從沒見今上如此激動過,你真是好大本事。」

景沖和認真地睇著他,稍後,他知道了這個人的名字叫朱遠。

是負責保護韶明的人。

大內禁衛的武功十分高強。

不過,禁衛卻不全都是會武的,朱遠是個心思比棉絮更細之人,身為大內禁衛的頭子,他本身武藝平凡,他有的是無人能及的謹慎,設想所有可能發生的狀況,他認為要保護皇帝,光只是有武功高強的人是絕對不夠的。

譬如若有萬一,有個願意替皇帝死的替身也是極為重要的,這並不需要會武,甚至用會武之人是浪費的,替身只需要身形像皇帝,還有一顆至死忠誠的心。

所以他網羅願意為皇帝獻命之人,而且,他不會讓皇帝知道詳情,皇帝不是每件事都需要知道的。

至少,韶明並不需要知道有多少人會如何當她的肉墊。

朱遠對朝政無感,因為他所關心的僅有一件事,而他也只對他關皇帝安危之人有興趣,因此,他叫住景沖和。

景沖和當然不知他心里如此想法,只是對方是負責保護韶明的人,當對方提出帶路到藏書閣的邀請時,他一心關心韶明的現況,所以也想知道對方會不會跟他說什麼。

正琢磨著如何開口,朱遠就先道︰「今上近來處理政務,惹惱許多狐鼠之徒,的確是令人有點擔憂。」他暗示他已听到剛才兩人的對話。

景沖和沒察覺,只是想起那日店內遇上的酒商,不滿她的人,正到處低毀她的名譽,他嚴肅沉默看。

朱遠腳步一拐,轉了彎。

「今上總說,要怕得罪人,那就別做事了。」

是很像她會講的,景沖和既是佩服她的覺悟,又是關懷她的難處,他神色一沉,道︰「她……是否真的會有危險?」

朱遠腳下不停走看,默然須臾,道︰「這個嘛……事情沒有發生,誰也料不準,所以,防微社漸,備不虞也。」

「防微杜漸……」景沖和忽然發現,他們並不是走在要去藏書閣的路上,這凌霄城如迷宮一般,可從御書房到藏書閣的路,他天天走,不會認錯。

朱遠雖目不斜視,卻似乎察覺到他的困惑。

「景先生,我會將你帶到藏書閣的,放心。」

景沖和一回神,說︰「不,我不是擔心那個,我只是在想,朱大人是想要告訴我什麼?」他叫住自己,總有理由的。

說這個書生遲鈍,他是遲鈍,可又不是那麼遲鈍,朱遠左眉不著痕跡地一挑,道︰「剛才講過的,今上近來令人擔憂,讓我頭大了點。」

景沖和隨著他,來到凌霄城邊緣的一排廂房,中庭內,有幾個人正走動看,景沖和一眼就瞧見當初押送他的黑臉漢子。

黑瞼漢子本在練功,正稍微歇息看喝水,一和他四目相對,那口水便「噗」地一聲噴了出來。他舉起手臂抹抹嘴,趕緊回頭吆喝,高壯漢子就走了出來。

「他們……」景沖和訝異。

朱遠僅道︰「他們還不成氣候,得訓練訓練。」

可忠心足夠了,是他搜羅來的替用人才。

景沖和大約明白是朱遠的手下了,再往前走幾步路,他竟然見到先前在大街上,韶明微服搭救的那對小兄妹!妹妹穿看韶明上街時穿的那套衣服,頭發也隨便簪著,哥哥則是正在練習武藝。

景沖和自然是不曉得那兩兄妹在此的理由。

「這……」

「景先生。」朱遠徑自走看,沒有停留。「我六歲那年,家里給賊人剿了,幾個賊子綁看我爹,當看我爹和我這六歲小娃兒的面前,奸婬我娘和我姊姊,跟看割喉放血,殺死了我全家,只有我僥幸活了下來,先帝救了我,凌遲了那幾個渣滓,于是我發了血誓忠于我大玄君主,當了禁衛,之後做了禁衛頭子,先帝大行,我便忠于現在的主子,禁衛,就是這樣的一群人。」

他想探探景沖和,然景沖和一瞼正色,道︰「你們都是大忠大義之人。」

他的反應令朱遠一頓,說︰「……我是說笑的,別當真。」

「是嗎?」景沖和也不生怒,只是松了口氣。

「太好了。」這麼悲慘的事情不是真的。

朱遠習慣跟心思復雜的人相處,景沖和這種的,他很久沒踫過了,見景沖和如此,他干脆直接道︰「今上不能有絲毫差錯,希望你能幫忙。」不要扯後腿。若有那萬一,他會毫不猶豫殺了這個書生。

說罷,他停住腳步。景沖和舉眸一看,繞看繞看,不知何時來到藏書閣了。

只見朱遠一拱手,慢慢地踱離了。

景沖和思索著他的話,走近藏書閣門前,當然是鎖上的,而他並沒有鑰匙。

韶明會不會來?他不曉得,但,就等看吧。

他踏著藏書閣周圍那片薄薄的雪地。

自重新進入宮里,相較于之前待在這里的時候,自己的心緒變得沉穩了,那是因為如今已做了決定,有了決心。

韶明如此對他,他若不知感恩回報,枉他讀那麼多書。

雖然是這般想看,可景沖和心里對韶明的感覺,總是有些蕩漾,那只是恩?

他毫不猶豫地策馬奔回,只是單純地因為恩情?

天氣寒冷,他卻胸懷一熱。

他佇立在藏書閣旁,等看她,想看她,從白日到天黑,就跟那毫不遲疑許回的每個夜晚相同。

于是,韶明來了。

她從長廊的那端走過來,穿看月白色的衫子,束一條黑紗百褶裙,就跟他們在這藏書閣初見時一樣。

冷靜下來後,她思量許久,終究還是過來了。

望著景沖和在冷夜中等她,她感動,卻又討厭這樣,韶明在他面前幾步之遙停住,看著他,啟唇說︰「今夜過後,你就走吧。

景沖和一頓。

「走去哪里?」

韶明淡淡地說︰「隨便你,哪里都好,總之別在這里。」

「我並不想走。」景沖和道。

「那吾可以馬上叫人再把你押走。」

听她口氣變得冷漠,景沖和並不在意,他想了一想,說︰「那麼我便會再回來。」

韶明眯起眼眸。

「那吾就再把你押走。」

景沖和仍說︰「那麼我就再回來。」

「你月原本打定主意要平心靜氣,可沒幾句話又微微動怒了。

韶明深吸一口氣,氣惱問道︰「你究竟為什麼要回來!」

為什麼?疑視著她,景沖和道︰「因為我想見你。」這是一句沒有經過考慮就講出來的話語,可卻是最真實的,他只是這般想著,然後講出口。

此言令韶明一怔,她望住他,許久,她硬聲道︰「想見吾?見吾要做什麼?」

見她逞強,景沖和心中不禁泛起憐惜之情。他從懷里拿出一個掌心大的小布袋,以及一樣用紅紗巾包看的物品遞給她。

「我想把這個給你。」他說。

那紅紗巾她認得,韶明將巾布解開,她折斷的簪子,已經用細布條細心捆合了,至于那個小布袋,里面裝的是一把泥土。

「活的花……我帶不回來,但是泥土可以。」景沖和溫聲說道。

那支斷簪,在回來的途中,每到夜里休息時他便拿出來修著,他的手拙,捆了好幾次都不成,幸好最後還是成功了。

韶明從來沒有感覺到自己是如此軟弱,看見的那一瞬間,她的淚水真的差點掉了出來,可是她沒有,忍住了。

但她卻再也硬不下心拒絕。

「你……」她的心中有千言萬語,卻是一句也說不出,她也不知道要如何表達,無言地掙扎了許久許久,她咬住唇。「明日起……你回到御書房來。」

最後,她終于松口這麼說了。

她有很多事要做。

這些事會惹惱很多人,那些人若沖著她來,她能夠笑看對付他。

因為她無牽無掛,沒有痛處,所以不會畏懼。

她蟄伏三年,坐在殿階之上,在朝中當個眼瞎耳聾口不語的皇帝,耐心等看手中的棋子到位。然而就要動作之際,出現了景沖和,這個她計劃中唯一的意外。

于是,她把景沖和送走,這樣她便不用擔心誰,全無顧忌了,她毫不遲疑地做看自己應該做的事情。

她以為這樣就殺死了在她心里的他,可是沒有,他好好地活看。

如今,他更是活生生地回到她的面前。

她的心,因他而輕易亂了。

「今上,用膳了。」

蘇嬤嬤帶看幾個宮女,如往常一般地送膳過來,後面卻跟看景沖和。

韶明瞧見,又把眼光移開。

「……嬤嬤。」她喚著蘇嬤嬤,說道︰「你就算不親自送來,吾也是會吃的。」

「騙人。」蘇嬤嬤先命宮女擺膳,接著瞅住她,道︰「嬤嬤還不知道嗎?今上的『會吃』,還不就是膳食放了很久之後才胡亂吃個兩口。」

她又瞧一眼旁邊的景沖和,問︰「小子,你說是不是?」

見識過韶明忙碌的景沖和,很誠實地應道︰「是。」

雖然問話轉到景沖和身上,可韶明還是不看他,蘇嬤嬤自顧自地對她解釋說︰「我去廚子那邊取膳的時候,看見這小子也在那兒,便將他一起帶了過來。」

昨夜是她盼咐讓景沖和去南邊廂房那里的,她當然不會不知道他從哪里來的。韶明淡淡道︰「是嗎?」

「唉,今上用膳吧,嬤嬤不吵你們了。」蘇嬤嬤沒有再多說,只是以前她會盯看韶明用完,今天卻送膳過後直接退下了。

待蘇嬤嬤和宮女退出御書房,景沖和遂看看韶明,可她就是低垂看眼楮不瞧他。

兩人間一陣沉默。

怎麼會如此別扭?韶明有生以來沒感覺如此不自在過,心里又漸漸躁起來,卻忽听到他溫和的聲音提醒道︰「今上用膳吧。」

「不了。」她轉開臉,說︰「吾還有事要做,做完再用。」奏本才開始看呢。

景沖和想看什麼,婉轉道︰「蘇嬤嬤交代我,要看著你吃完才行……」

韶明聞言,倒是一笑。

「你要跟個老嬤嬤一樣,把吾當小孩念著嗎?」

景沖和望看她,說︰「不是,不過,今上是真的清減了。」他不過離開一個月余,再見到她,本就縴細的身形,又消瘦幾分,是太忙了吧,他能理解蘇嬤嬤為何如此關心她。

韶明一哼,道︰「不用你操心,即便天下人都罵吾,吾也照樣吃得好睡得好。」

景沖和一怔。

「天下人都罵你?」

韶明微笑,道︰「因為吾是一個嚴苛冷血的人,不,或許已經不能稱之為人了。」她終于把眼楮對上他,冷冷地說道︰「吾殺了自己的叔叔,這是天下人皆知的事。」

她的臉上罩看寒霜,表情如冰雪般冷漠。

回途中,他听聞百姓論她,說她如何又如何,和他所知道的她,總是十分相似又萬分陌生,眾人都只識她的一部分,而不是他所親眼見過的完整的她。

他當然也听說她害死她的皇叔,是病的,是逼的,眾說紛紜,雖然他不知其緣由,可若懷疑她,他就不會回來了。

他之所以站在這里,就是因為他信她。景沖和認真地注視她。

「你是一個好皇帝。」他緩緩地溫聲說,「你會那麼做,一定有你的理由,天下人不是每個都認識你,可是我認識。」

那句好皇帝,教韶明心中一軟,她不禁安靜了下,而後,她又尖銳地道︰「你不也像天下人一般誤解過吾?」

「是。」景沖和點頭。「幸好我有機會改正我的錯誤。」他道。

韶明眯起眼眸︰「哼,只是說些好听話來應付吾罷了吧!」

她始終擺瞼色,景沖和卻是望看她,她為什麼總要如此倔強?因為沒有人可以讓她依賴吧,他感覺到在這個年輕姑娘肩上的擔子,實在是無法想象的重,心里突然一陣不舍,他不由得伸出手,輕輕地拍撫她縴細的肩頭。

這個無意識的舉動,使兩人皆是一怔。

「你……你做什麼?」韶明微惱地瞪看他。

她自己大概沒發現,她無意中流露出女孩兒家的嬌慎。景沖和卻是因此心中一動,手心發熱。

「這……是我失禮了,對不住。」他也不知自己是怎麼回事,只能收手認錯。

兩人又是很有默契地不語,無言對站看。

景沖和覺得自己對于韶明的感覺越來越奇怪了,這並不是單純的情義,而是更加私人的……他凝視看她,移不開視線。

韶明不知他在想什麼,只曉得他是在思考,而且一直瞧看她,讓她心里動搖甚深。

她不慣這種狀況,眼角瞥見朱遠又在探頭,她立刻道︰「進來!」

這一喝使景沖和回神過來,他轉過臉,就見朱遠屈著身,腳不沾地似地走進來。

「微臣朱遠,拜見今上。」

「你來得正好。」韶明睇著他,道︰「吾有一事交付你。」

「是。」朱遠應看。

韶明抬起手,蔥指指著景沖和,道︰「此人交給你了。」

朱遠聞言,停住動作,而景沖和則是略微訝異地望住韶明。

禁衛是保護皇帝的,是專屬皇帝的血之護衛,他們無法為皇帝之外的人舍命,所以韶明不能下令他們保護景沖和,這是歷代皇帝與禁衛間的原則。

可是即使如此,禁衛所在之處,仍舊是最安全的,他們不需要護衛景沖和,而是她要把景沖和擺在最安全的地方,除此之外,她別無他法。

只听朱遠緩緩道︰「景先生目前已身無官職,微臣正想替今上安排。」他十分貼心,似乎早就把事情想全了。

可韶明知曉他這樣的貼心,一定有另外的用意,之前的景沖和已死在極北了,其實景沖和在御書房那段日子,她有意無意地避人耳目,他在時就不召見大臣,右宰相知曉景沖和的存在,于是她把身邊所有的宮女都換過,眼下暫時沒有人知道現在的景沖和是誰。

雖然她和朱遠的結論相同,但目的絕不可能是一樣的,韶明揣測著朱遠本來就欲帶走景沖和的想法,準備講些什麼,可一轉念,她秀眉緊蹙,最後啟唇道︰「景沖和,你听到了,跟他去。」她撇開了臉交代。

無論朱遠想要做什麼,目前只能先這樣了。

因為是自己選擇要留下來的,景沖和不能也不應該有意見,他只是對朱遠點點頭。

「麻煩朱大人了。」事實上,他也是有些事情想要請教朱遠。

「不麻煩。」朱遠笑著,卻又是皮笑肉不笑。他朝韶明一拜,領看景沖和走了。

景沖和離去前,回首看著韶明,她只是背對著他,不願再瞧他了。

廊上,朱遠走在前方,景沖和跟在後面想看事情,半晌,道︰「朱大人有什麼用得著我的地方?」

之前對他說的那句話,以及現在帶他走,都是有這層含意的吧。雖然,他並不曉得朱遠要將他用在什麼地方。

似乎明白他在想什麼,朱遠道︰「如今瀕布的稅法,有多少人因而受惠了。景先生勿妄自菲薄。」其實他並不認為景沖和可用,可是這個人絕對對韶明有所影響,他要先安置下來。

景沖和卻一瞼困惑。

「稅?」

原本只是想隨口安慰他的朱遠一頓。

「你不知現在施行的新稅法?」

「知道。」他有听說,不過沒太去了解,畢竟回途中十分匆忙。

「那是名為『京禾』的一種新稅制。」听人說,京便是京城,禾是稻作,譬喻京城期許稻作豐收之意。

朱遠的一雙黑豆眼a著他半晌,他明明說出名稱了,卻沒有發現其名真正的含意,罷了。

「……總之,你是重要的人。」對今上而言。所以,當他再度選擇踏入這個皇宮時,他朱遠就不可能讓他再走出去了。

在今上眼里,他極其重要。蘇嬤嬤雖然也很重要,可是蘇嬤嬤年老且只是下人,並不構成威脅,對政敵來說也不是個下手的對象;可景沖和卻不是,他能牽動今上的心,今上已經和他牽連看了,不論那牽連有多深,終歸是個不確定的可能禍根,他得守著。

所以他要把景沖和擺在他看得到的地方。

朱遠能確定韶明和他的想法異同之處,他也相信韶明自己清楚。

尋思之間,兩人走到禁衛所。那是在凌霄城西北邊的一處地方,很少有人會過來,要進入的話,一定得有人帶領,否則不認識的人是絕對不能踏進來的,不過雖說是禁衛所,可其實在這里的都是還需要訓練的人,真正的禁衛沒那麼容易見到。

幾個在院中的漢子往兩人的方向瞧來,朱遠道︰「這是景先生,暫時和咱們一起。」

他轉頭看向景沖和。「咱們都是些粗人,景先生隨意,我就不多介紹了。」

「多謝。」景沖和向朱遠道謝。那些漢子也不理他,又開始練功。

景沖和並不介意,他沿看長廊走看,思忖這一切的轉折,自己留在這里的意義,還能做些什麼……忽然有人拍了他的肩。

「夫子!」

一轉頭,黑瞼漢子笑嘻嘻地站在他身後。

「是你。」景沖和一愣。

「是我啊!雖然說了永遠不見,不過還是又見了。」黑臉漢子哈哈一笑。

「說的是。」思及自己被載送到南方,那馬車揚起沙塵遠走,好像只是一眨眼的事。景沖和心里感慨。

黑臉漢子手里握看紙筆,不好意思道︰「對了,那個啊,我知你做過夫子,那應該認識很多的字,可不可以幫個忙?」

景沖和的視線往下,見到那對小兄妹從黑臉漢子身後探出頭來。

他道︰「幫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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