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棚下有堆稻草秸,被翻得亂蓬蓬的,想來以前定是有頭小豬常在上面打呼嚕,可惜如今卻是空無一物,不知那小豬去了何方。
院子西南角種了兩株柳樹,已經是五六年的樹齡,正長得枝繁葉茂,隨著晚風吹過,細細低語不休。樹下一套石桌石椅安靜立在那里,上面放了一只針線筐,隱隱露出一角妃色的布料和幾縷絲線。夏日的晚霞,最是燦爛絢麗,肆意把天邊涂得火紅一片,直到太陽落下許久,才戀戀不舍的掩入夜色里。
此時,翠屏城外十幾里處的大王莊里,玩耍的孩子們被父母喚回吃飯,雞鴨也被趕進了架,一切都隨著夜色的降臨,漸漸歸于沉寂。
莊中最東北角,有座很是小巧的院子,三間正房,土坯砌牆,茅草覆頂,比之旁邊鄰人的青磚灰瓦,實在有些顯得寒酸,但是小院里卻收拾的極整潔干淨。
院子東南角是間豬圈,兩面借助院牆,兩面用兩寸後的木板夾了柵欄,圈里
一個三十歲左右的婦人,此時正開了院門進來,麻利的收拾起針線筐,抬頭見正房旁邊的灶間里向外溢著白色霧氣,那細細的眉眼不自居兒就微微彎起,原本還有幾分的愁苦的臉色,也變得柔和起來。
林嵐忍著手指間的燙意,從灶間端了粥出來,就見娘親劉氏站在柳樹下發呆,心知她必是又想起了過世的爹爹,于是半是撒嬌的喊道,「娘,你回來怎麼不進來幫女兒,這陶盆好燙手啊。」
劉氏听得女兒喊燙,立刻扔下針線筐,疾走過來,接了陶盆,歉意的笑道,「娘想著事情,一時就忘記了。」說著進了堂屋,把陶盆放到紅木飯桌上,拉了女兒的手指細看,見只是有些紅色,並沒有燙出水泡,才放了心,待摩挲著女兒已經起了繭子的小手,心下不免又悲傷起來,才八歲大的孩子,又要養花,又要下地,又要做飯洗衣,真是難為她了。
都怪自己這做娘親的不好,只顧著傷心丈夫離去,臥床兩月之久,讓兩個孩子受了多少苦啊?說不得,以後定要打點起十二分的精神,好好盡她做娘的本分。
林嵐抽出手去盛了三碗包谷粥,高聲向著西屋喊道,「林夕,出來吃飯了。」
一個五六歲的男童應聲跑了出來,撲到她身上,笑道,「姐姐,你做什麼好吃食了,我怎麼聞到了甜香?」
林嵐拉了弟弟到門邊的水盆里洗手,嗔怪道,「你啊,就是鼻子好使,前院劉二嬸給了幾塊桂花糕,我剛才熱了熱。」
「太好了,有桂花糕吃了。」林夕大喜,胡亂洗了兩下手,就沖到桌邊兒。
劉氏已經收了悲色,笑著各夾了一塊桂花糕給兒子女兒,剩下的兩塊,卻任林嵐怎麼勸,也不肯踫一下,林嵐無奈,只得把自己那塊分了一半給娘親,笑道,「娘,咱倆吃一塊吧,以後女兒一定會賺很多銀子,買上幾筐回來孝順娘。」
「好,好,我閨女有志氣,你爹還活著的時候,就常說你要是個兒子,他就萬事無憂了。」
林嵐兩口吃了桂花糕,撅嘴裝作不滿說道,「我是閨女怎麼了,閨女就不能賺錢養家了。」
「能,能,我閨女最能耐了。」劉氏寵溺的拍拍女兒的頭,惹得小兒子抗議,「娘,娘,還有我。」
母女倆看著林夕大笑,到底每人都拍了拍他,才哄得這愛吃醋的小子,安心繼續吃飯。
林嵐正想與母親商量一下明日上山之事,就覺腿上有些刺痛,她連忙低頭去看,卻見腿上站了個拇指大小的女圭女圭,黑色的肚兜裹著白胖的小身子,圓圓的小臉,粗眉黑眼楮,極是嬌小可愛,此時他正手里拎著一把細長小劍,一下下扎向她的大腿。
林嵐不知出了何事,惹得這小女圭女圭從荷包里跑出來,偷偷的伸了一只手指去攔,那女圭女圭卻滿臉無奈的提劍指向桌面兒,林嵐不解何意,細看之下,大驚,原來,那放了桂花糕的盤子里,一個穿了黃色肚兜的小胖子,正抱著桂花糕大嚼,許是吃的歡喜了,兩只透明的小翅膀緊緊抿在背後,露出白白的小,正美得一搖一晃,看得她立時滿頭黑線。
剛才只顧和娘親弟弟說話,怎麼就把這貪吃的小胖子給忘了,眼見弟弟筷子已經伸了過來,馬上就要夾起那塊正被「侵犯」的桂花糕,她情急之下,一把端起盤子藏到了桌下。
林夕手頓在半空,疑惑的眨眨眼楮,不明白姐姐為何不讓他吃桂花糕?
林嵐尷尬的咳了咳,一時間也找不到什麼好借口,只得說道,「嗯…那個,不知為何,姐姐突然很想吃桂花糕…這兩塊就留給姐姐吧,姐姐明日做雞蛋羹給你吃,可好?」
林夕懂事的點點頭,低頭默默就著咸蘿卜條喝粥,但是眼角卻還是不時帶著饞意的瞄向桌底,看得林嵐這個心疼啊,但是她又不能解釋,只得匆匆喝完一碗粥,借口做飯累了,端起盤子就跑回了東屋。
林夕看著關上的房門,偷偷問娘親,「娘,姐姐最近怎麼了,以前她從不和我搶好吃食的。還有上次,那半罐糖霜真的不是我吃的,姐姐非要冤枉我。」
劉氏心里同樣擔憂,嵐兒從生下來,就極聰明懂事,兩歲上就不必她再費心,後來小兒子生下來,她反倒開始日日代她照料,左鄰右舍誰見了都夸贊她好福氣,後來,她過了四歲,又跟著爹爹養花,偶爾玩耍般提些小意見,都讓孩子他爹驚奇,直道閨女是個天生的花匠,待她也比兩個兒子都要好。五歲開始習字,不管什麼文章詩詞,教過就能背誦,就像老話兒里講得神童,過目不忘,她們夫妻擔心這孩子太聰明遭天嫉,從未敢對外人說過,好在這孩子也知道藏拙,倒是沒惹什麼麻煩。
只有任老爺子好似看出了端倪,常常笑著看闌兒,極滿意的模樣,絲毫不覺闌兒超出了任杰有何不妥。
可惜,孩子爹去了之後,她也臥床不起,這丫頭操持家計,跟人上山采草藥苗,再回來就有些古怪,常常自言自語,行事也與平日多有不同,她一直擔心是不是被山里的什麼精怪迷住了。
明日還是要去趟清心觀,求白仙姑賜到符下來,她如今可就剩下這一兒一女在身邊,絕對不能再有所閃失了。
「姐姐可能是最近太累了,三兒以後昨晚功課要多幫姐姐做活,知道嗎?」。
「嗯,知道了,娘。」
林嵐不知道娘親把她剛才的反常當做了妖怪附體,此時正趴在桌子上,一臉無奈寵溺的看著眼前的盤子里,五個小女圭女圭歡喜的抱著桂花糕在大吃,黑色肚兜小娃手里的小劍已經從扎她的利器變成了餐刀,幾刀下去,就把桂花糕分成了幾塊大小等同的,粉色肚兜的小女娃,極崇拜的合了雙掌在胸前,贊道,「二哥最厲害了。」女乃聲女乃氣的極是嬌柔可人,讓林嵐忍不住把她連同桂花糕托起,放在手心里。
粉女圭女圭立刻回頭,沖著她甜甜一笑,「花仙姐姐,謝謝你給妃妃拿了甜糕。」
林嵐伸出一根手指,小心翼翼的模模她的辮子,笑道,「不客氣。」
綠色肚兜的小女娃,一邊拖著自己那塊桂花糕往盤子邊上退,一邊抗議道,「花仙姐姐偏心,翠翠也要」
林嵐連忙把她也挪了上來,讓她挨著妃妃一起坐著,她這才滿意的咯咯笑起來,極是俏皮歡快。盤子里藍色肚兜的小男娃,伸手拐拐沉默的黑娃兒,「黑子,你想不想去姐姐手里吃?」
黑娃小小眉頭皺起,不屑的掃了他一眼,吐出兩個字,「墨墨。」
藍色小娃瞬間耷拉了小腦袋,極是無奈的說道,「好吧,墨墨,你想不想去姐姐手里吃?」
墨墨揮劍把眼前的桂花糕分得更小,慢慢吃著,又甩了幾個字,「你想,你去。」
藍色小娃徹底打消了拉他一起的想法,扭頭去找黃色肚兜小娃兒,卻見他已經摟著圓鼓鼓的小肚子睡得香甜,于是徹底崩潰,哀嘆道,「母親怎麼把你們生成這樣,我好孤獨啊。」
墨墨翻翻白眼,繼續吃糕。
林嵐在一旁听得暗笑,這幾個小女圭女圭,性格各異,自從來了她身邊,讓她的日子多了許多不可預期的變化,也多了許多歡喜。
幾月前,爹爹去世,母親又病倒,家里一時斷了生計,她就想著與村里人一同上山去采些草藥苗回來,賣給翠屏城里的藥館也能有些進項,可是她卻忘了自己是個路痴,哪怕轉世投胎,這毛病也沒變好。
原本還跟著鄰人身後,走著走著就只剩了她自己,在林中轉了又轉,天時都已經過午,還沒有找到出路,絕望之下,她就坐了大樹下發呆,太陽光從頭上樹枝的縫隙里曬下來,讓她覺得心里安定許多,偶爾眼角掃過一處,好似有奇異的光彩從各那些石頭堆里透出來,她壯著膽子攀上去,就看見了那朵長在正中的五色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