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洋 第五十四章 常熟

作者 ︰ 戒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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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常熟

張謇年輕的時候尚不如譚延這般,他和潘祖萌都為了培養自己派系的接班人而進行拉攏,更不要條件張謇好上數倍的譚延了。不過翁同龢心中也挺尷尬的,為了能夠讓張謇在這次會試中順利過關在殿試中得狀元,他甚至讓譚鐘麟將譚延的考期延後一年,這人情可真是欠得太多了。

翁同龢非常和藹的拉著譚延的手,親自向他介紹了客廳中的眾人——志銳、文廷式、汪鳴鑾、盛昱、黃思永……當然還有那個春風滿面的張謇。

「看來這子終于熬出頭了啊!」當翁同龢將譚延拉到一個四十來歲的中年人面前介紹他便是張謇,譚延好好打量了一番張謇,一邊心中月復誹的想到。

「世兄大名弟早就听家父念叨過,《善後六款》等文章皆出自世兄手筆,弟佩服!」譚延笑著拱手道。

張謇科舉之路一直就走背字,面對他一半的譚延,他甚至都有種要鑽到地縫里的心思,不過譚延會話,並沒有提科舉之事,反而贊賞他在中法之戰的時候寫的幾篇文章,倒是讓他心中格外的好受一些——正是因為這幾篇文章,他才會更加收到翁同龢等人的賞識,甚至還有機會去了朝鮮,投入到了吳長慶的麾下,別看吳長慶是個武夫出身,但是卻自來就有尊重讀書人的名聲,張謇在那里過的很舒適,後來吳長慶死後他才回到家鄉。

「世兄少年名動科場,《勸學篇》一出我等皆退避鋒芒,佩服的是我們!」張謇笑著道。

「季直會試取了三十名,過幾天就要靠殿試了,你們幾人應多多親熱一番!」翁同龢看到譚延並不在意推遲一年考會試,對張謇並無敵意,心中更加高興了。

譚延听後稍微一遲疑——「有翁同龢的大力幫忙,才拿了一個三十名?到底有沒有搞錯?!」

譚延知道科舉考試和後世的考試有著很大的不同,後世的考試相當一部分都是客觀題,一就是一二就是二沒有第三種可能,像作文這樣的主觀題分數並不佔主導地位。科舉考試八股、詩文、策論,項項都是主觀題,答題沒有一個可以衡量的標準,只要不名目張膽的挑戰統治階層的權威,那卷面基本上就算合格。至于取進士、會元乃至狀元,這考官和考官的看法也有很大的差別,像譚延在鄉試中踫到的考官江標有洋務背景,自然是在相關文章里面要積極一些,若是踫到了清廷中較頑固的保守派,試卷中涉及到洋務變革等內容,就算你的文章花團錦簇書法再好,也沒有可能奪魁。

這次會試是翁同龢來擔任主考,在判卷上對張謇有著無與倫的優勢,無論如何這會試第三十名是不過去的,若是前五名還差不多。

「莫非是翁同龢老眼昏花又看錯了卷子?這張謇也太倒霉了吧!」譚延心中暗暗想到。

譚延不知道的是翁同龢並不是會試的主考而是殿試的主考,會試主考是李鴻藻,不過李鴻藻最近幾年越發頹唐了,不大管事,全都是副主考汪鳴鑾在做主。闈中的考官都知道汪鳴鑾是翁同龢的人,老翁同學這幾年來隨著光緒親政水漲船高,眾人也就只唯汪鳴鑾馬首是瞻。可惜汪鳴鑾和翁斌孫在閱卷的時候又認錯了卷子,汪鳴鑾拔置第一的卷子考官們都沒有提出反對意見,他心中倒是挺得意的,急急拆開彌封一看,被定為第一名的卷子是陶世風,搞了半天又鬧了個烏龍出來!

「恭喜世兄了,延在這里借世伯的福氣預祝世兄能夠金榜題名!」譚延反應極快,張謇的科舉遭遇早就傳開了,如果他在這個時候稍微遲疑的話,恐怕張謇的臉面上不好看。

按例這種聚會是不可能的,殿試舉行在即,張謇身為殿試考生來拜訪翁同龢這不合體例,汪鳴鑾、盛昱、志銳等人都是參與這場殿試的考官、收卷官,若是傳了出去必定引起軒然大波。不過譚延也看出來了,翁同龢並不在乎,堂堂帝師何等尊耀,又有那個不開眼的來彈劾他?

在聚會上翁同龢張謇還要春風得意,看來翁老頭的尾巴已經翹上天了,在這個翁同龢最為得意的時候,往往也是他最危險的時候,歷史上這樣的例子多了去了,這老家伙若是明天被罷官回家的話,譚延一點也不會懷疑,現在他在思量著不對翁同學示警了——這樣的人若是沒有大城府,別人在這個時候來勸他搞不好他會反咬一口。

「還是老頭子的對,翁同龢不過是個書生罷了,少年得意中了狀元,後來更是兩朝帝師,光緒皇帝甚至就是他親手帶起來的。翁同龢的仕途實在是太順利、太簡單了,幾乎沒有什麼人暗算過他,不像老頭子早年多次得罪慈禧還有其他朝中大員那樣行走在危險的邊緣,日日反省、戰戰兢兢的走好每一步,這幾十年的帝師當下來連老頭子的一半水平都沒有,他能夠活到今天也算是異數了!」譚延看著紅光滿面的翁同龢不斷的接受文廷式等人的敬酒,那份得意勁就不用提了,心中便壓下了示警翁同龢的想法。

翁同龢也知道譚延身上背負了譚鐘麟的秘密使命,文廷式、志銳等人雖然都是他的心月復,但是譚鐘麟是除了張之洞和李鴻章之外最為炙手可熱的疆臣,現在的排名甚至要高過兩江總督南洋大臣的劉坤一,這其中的原因就是在于他有個好兒子。

疆臣和樞臣在國家政治生活中都是最為頂級的那層存在,它們之間互有分工,但是自曾國藩為了剿滅太平天國而獨攬大權將疆臣的權力放大了無數倍,地方的財賦、軍事等權力都把持在疆臣手中,疆臣和樞臣之間的平衡終于被打破了。盡管在太平天國覆滅之後已經幾十年的今天,這麼長時間內中央和地方的斗爭從來都沒有消停過,隨著曾國藩兄弟兩人的故去,李鴻章則稱為疆臣之首繼續和中央玩著這場沒有終結的游戲。

「總督」的外號早就傳遍京師,誰都知道譚延的話就等于是兩廣總督譚鐘麟的,從閩浙總督到兩廣總督,譚鐘麟都是不問世事的,放手讓他的兒子來辦理所有的督署事務,甚至連信件都是譚延來代寫——譚延的身份在某種程度上是和翁同龢平等的,至于文廷式等人根本不夠這個資格。況且翁同龢雖然現在是春風得意,但是在剛才的宴席上,他也悉心觀察了坐在他下首的譚延,那份氣度真是不敢相信這個少年只有十八歲,話雖然沒有少,但是除了讓場面上更為熱烈之外,翁同龢細心一想譚延的話了半天都等于恭維人的廢話,場面話能夠到這個份上,也真是令他嘆為觀止的。

翁同龢雖然和李鴻章與張之洞起來還顯得非常稚女敕,但是在京師重地這個一壇渾水的地方待上幾十年,對于官場上的經營也是深得三味。他看得出來這個已經四五年不見的少年心中還是非常高傲的——他看不起張謇,他有這個資格,張謇在哪個方面都不如譚延;他看不起志銳、文廷式……這些人寫些無病呻『吟』的詩詞還是這麼回事,但是都是漂亮的花瓶,肚子里面沒有一點真實的材料。

翁同龢看得很準,譚延心中確實是看不起他們,他心中甚至還在怪,難道老翁同學在北京經營了這麼多年就找到這麼幾個只會『吟』詩高談闊論的「廢柴」?單單就是從這點來考量,不要是李鴻章,就連張之洞也翁同龢有能耐的多,若是上一代的仇恨繼續延續下來,若是清廷不會在十數年內關門大吉,那老翁同學的這些學生肯定都會被張之洞或是李鴻章的門生收拾干淨!

盡管翁同龢看準了譚延的心思,但是他卻更加欣賞譚延了——想當年自己也不是像這個少年一樣,少年成名,年輕氣盛當是我輩中人!想想他老子譚鐘麟當年不是在翰林院中一個的翰林便敢和如日中天的文淵閣大學士倭仁作對,出手救恭王于水火之中,做了常人敢都不敢想的事情——「這父子兩人真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一樣!」翁同龢心中欣喜的想到。

不要以為只有洋務派重視後續人才的培養,像以樞臣為主導的清流派也是非常注重人才培養的,要不然翁同龢、潘祖萌和童華等人也不會在十年前便開始提拔張謇了。張之洞培養人才不像李鴻章那樣非要有老鄉或是姻親關系,人才的來路較廣,但是卻沒有李鴻章那樣佔了先天的先手和經營時間長,相之下清流派的人才培養洋務派的境況還要慘,否則一個四十歲還沒有走完科舉之路的張謇也不會成為香餑餑——實在是人才稀少又難得啊!

「世叔,請過來看看,佷兒可是大老遠給您老帶了不少好東西來!」當宴會結束後,眾人酒足飯飽都陸續散去,翁同龢便邀請譚延到他的書房一敘,而譚延則讓人帶上一個大包袱,這讓翁同龢感到非常怪。兩人在書房剛剛坐定,譚延便將手中的包袱放在一張茶幾上,慢慢打開讓翁同龢過來一起看看。

「哦?腐衣、鴨囊?還有臘雞?!」翁同龢看到包袱里的幾樣江南特產,心中立刻感到一股暖流——還是譚文卿最知他心!

這幾樣江南特產是譚鐘麟特意讓譚延在途徑上海的時候采購的,送禮也是一門極高的學問,尤其是送禮的對象是翁同龢這樣的清流首領,那些黃白之物就算再多在翁同龢的眼中也是落了下成,熟悉翁同龢『性』格的譚鐘麟可不會干這樣的傻事,圖遭翁同龢的鄙視之外不會有任何結果。譚延對這幾樣禮物也是非常滿意——翁同龢做為帝師常駐京師,據光緒皇帝對他非常依賴,簡直是把翁同龢當成爸爸一樣來看待,這樣一來除了讓翁同龢的政治地位更加穩固之外,還使得他很少能夠回到家鄉,就是自家的祖墳破敗的不成樣子,才好不容易從皇帝那里討來兩個月的假期,得以回到家鄉常熟重修祖墳。

想這樣一個自學成進入仕途之後就沒有回過家鄉的人,最能夠打動他的東西莫過于幾樣非常簡單的家鄉特產,從「家鄉」親情出發來送禮,對付這樣的人可以毫不費力的攻破對手的心理防線。譚延對老頭子這一手佩服的了不得,現在看到翁同龢從包裹中拿出一瓶紹興黃酒,雖然還沒有開泥封,但是老頭子那份陶醉的感覺已經讓譚延知道他這份禮送的非常貼心、非常成功!

「家父世叔少離家甚少回鄉,少不得不堪思鄉情重,所以特命佷兒在路上買了些江南特產,這臘雞京師也有,不過父親特意囑咐一律從江浙采購,京師所產味道不正,恐不合世叔胃口……」譚延在一邊恭敬的道。

「好!好!好!知我者譚文卿也!世佷站著干什麼?快坐下,你父親還好吧?」翁同龢拉著譚延一同坐下笑著問道。

「家父身體健朗,每日依舊是練字打拳,閑時有空便到廠肆走走看看有什麼新玩意,可惜廣東、福建不京師,世面上的東西不精,這麼長時間也沒有收到什麼好東西……」譚延笑著道。

「呵呵,那是自然,世佷來京師一次不容易,有空去琉璃廠的德寶齋,他們的掌櫃的劉振卿是老夫的至交好友,店中收集的玩意也不錯,世佷到他那里去一趟必然不會空手而歸!」翁同龢笑著道。

清季大臣們都有收藏古玩的興趣,就如盛昱的院子「意園」,以富收藏而知名京師,意園中有三件珍藏——宋版《禮記》,蘇黃合璧的《寒食帖》和刁作胤的《牡丹圖》,合稱「意園三友」。學生都是如此,更何況老師?翁同龢的收藏更是豐富,加上身為帝師之尊,年俸和手下的「冰獻」都不是數目,購買起自己喜歡的東西也大方,而且光緒皇帝也知道自己的老師好收藏,宮里面的東西也沒有少賞賜,那可是件件珍品。幾十年累積下來,雖然很少有人看過翁同龢的珍藏,但是就是用腳丫子也可以想到那絕對不是一般人能夠得了的。

與翁同龢一樣,譚鐘麟也很喜歡收藏,做為和譚鐘麟最為親近的兒子,老頭子的收藏品他都見過,雖自己並不專精這些東西,但是耳濡目染之下對于收藏也頗有眼力。廣博的學問加之見識又廣,譚延鑒別古物的本事也是令老頭子頗為欣賞的一面,不過老頭子在京師待的時間較短,早年的時候一個默默無聞的翰林非常清苦,俸祿都貼補家用了,哪里來錢去滿足自己的愛好?也就是任疆吏這些年,自己收藏和手下的孝敬使得譚鐘麟的收藏也開始豐富起來,但是和翁同龢這樣家學淵源的世家相,那還是非常單薄的。

不過譚延倒是真的對這些古玩收集很上心——在他的記憶中清末文物流失極為嚴重,很多國寶級的文物都是在這一時期流失到海外的,等到辛丑事變發生後,中國的北京將會贏來第二次災難『性』的洗劫,就連慈禧太後挖空心思挪用海軍軍費修建的頤和園也被洗劫一空,這不能不是一個諷刺。

譚延雖然不時的收集一些古玩,但是這項愛好是離不開巨額資金來支持的,他當然不可能將自己手上辦大事的資金挪過來收購古玩,在他眼中古玩雖好但終究是個死物,將有用的錢用在增強國家實力培養人才上才是最有用的,只要自己實力夠強,強到屠英滅美的地步,大可以光明正大的將過去流失的文物再搶回來。不過譚延並不會做這樣的白日夢,目前他所能夠做到的也僅僅是在自己的能力範圍之內盡可能的保護好一些文物,當然像敦煌莫高窟這樣在十幾年後遭到洗劫的重點文物區域,譚延估計到那個時候自己應該有能力避免這樣的災難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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