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去的孤獨歲月》 第一至五節

作者 ︰ 15881795111

飄去的孤獨歲月

作者︰謝芳

清晨,大片大片的濃霧在窗外流動,樹上的喜鵲扯著嗓子一聲聲高叫。

小屋的窗前透進了蒙蒙的亮光,我躺在暖暖的被窩里,睡意正濃,後院里,母親挽著高高的袖子,蹲在一只大腳盆旁「咚咚「地剁著紅薯,母親年過四十,剪著短發,身材秀欣挺拔,一雙溫婉明亮的美目,仍不減當年猶存的風韻。

「小婉,起床了」。後院里響起了母親叫我起床的聲音。

「哦,起來了。」我睡意朦朧的應了一聲後又沉沉睡去。我瞌睡實在太悶了,我在恍恍惚惚中醒不過來,但我又怕母親來打我,她的性格很暴躁,我有些怕她。

不知過了多久,後院里又響起了母親的聲音,「小婉,起來沒有?」

「起來了,我在穿衣服。」我又昏昏然地應了一聲,又依然一動不動地躺在被窩里呼呼睡去。

就那樣,也不知母親叫了多少聲,最後母親終于發火了,一聲粗暴的嚴厲的喊聲震在我耳邊︰「起來沒有?」

「起來了,起來了,我在穿衣服。」我慌亂地應聲坐起來,急急地穿好衣服,跑到後院里,坐在門坎上,雙手支在膝上,托著下巴,怔怔地望著母親。

母親已宰了滿滿一盆紅薯,她用勁在一下一下剁著盆里的紅薯說︰「你看你,今天是星期天,就知道睡懶覺,還不如你弟弟,他早就起來了,挑了滿滿一缸水,現在在正房里學習。你也去學習一會兒吧,你馬上就要考中專了」。

「知道了。」我懶懶地應聲著,走向我的書屋。

書屋里,弟弟正在專心看書。今年他十七歲,瘦高的個兒,肌肉結實,微黑的臉龐,雙眼神采奕奕。他正低垂著頭,目光在字里行間移動,神情十分專注。

「看的什麼書?」我伸著腦袋問弟弟。

「背古詩詞。姐,教我語文那個許進老師水平太高了,給我們講課講的太精彩了,我原來語文成績不怎麼好,現在居然在所有課程中名列第一,中期考試考了94分。弟弟眉飛色舞地給我講他的老師。

「是嗎?那太好了,你要好好學習。」

「嗯。」

我在書櫃里找出外語書來,拿起筆,在草稿本上邊寫邊記。我今年馬上就要考中專了,我心里背負著很大的壓力,象我這樣的女孩,平時被父母嬌生慣養著,天生體弱縴柔,如果考不起學,回到農村,怎麼干的動那些重活呢?無論如何,我得發奮努力,為自己,也為家里人爭口氣,必須要考起學。

看了會書,我的目光越過窗外,極目向地平線望去。霧已散盡,紅彤彤的朝陽正在遙遠的天際緩緩上升。窗外是廣闊無邊的田野,高大的磚瓦房,逶迤散落的工廠,帶著泥沙的河水慢悠悠地流過,古老的小橋上偶爾有一輛汽車迎著朝陽緩緩駛過,使這南方的小鎮一片安靜祥和。

「林小禹,林小禹。」忽然,一個模樣俊俏的女孩站在不遠的菜園邊低聲叫著我弟弟的名字,並招手示意他出去。

多美的女孩,我真疑心她是一個可愛的天使。她中等個兒,腳上蹬一雙合適的優雅小巧的白色皮鞋,一身白色的衣裙被風掀起,露出秀美的小腿。那蛋形的顏面是何等的柔媚雅致,還有那如漆的長發和如火的明眸,這樣優雅的女孩真叫人過目難忘,暗暗稱奇!

「你難道是在耍朋友嗎?」我狐疑地探詢地盯著弟弟問。

「哪里是呀!她只是我的一個同學而已。」弟弟頓時臉上泛起了紅暈,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露出一囗潔白的牙齒。

「那她找你干什麼呢?」我窮追不舍。

「沒什麼。她是來找我商量明天全班同學野炊的事。因為我是班長,她是學習委員,所以老師就委托我們來布置這個事。」弟弟說完就一溜煙地溜出去了。

看著弟弟和那女孩在田埂上遠去的身影,我心里還是有些疑惑,我真放心不下我的弟弟,我害怕他在讀書時過早的耍朋友,以免耽誤自己的學業,今後考不起學。我這樣為弟弟擔憂著,就去對母親說︰

「媽,剛才我看見一個女孩在叫弟弟,現在,他們已去了學校,他們是不是在耍朋友?你要好好教育教育他,他現在把心思用在耍朋友上,他今後考不起學怎麼辦呢?」

「哦,是嗎?都這麼大的人了,你叫我怎麼管?」母親用憂慮的眼光在我身上繞了繞說,「還有,你妹妹在學校讀書也不听話,像個男孩一樣很調皮,真叫人操心」。

我的家里,有七口人,爺爺女乃女乃,父親母親,再加我的弟妹。我的父親只有兩姊妹,一個妹妹,遠在他鄉。母親就不同了,有七姊妹。也就是我有四個舅舅,兩個姑姑。父親是一個從小就吃慣了苦頭的人。我的爺爺曾經是一個地主,他的前半生很風流瀟灑,後半生也就注滿了淒涼落寞。在爺爺還是少爺的時候,那時家境很富裕,整個小鎮的大半良田全是我家的。我家有兩個莊園,有很多長工。我的女乃女乃是楊氏家族的女兒,年輕時是西河壩遠近聞名的美人。我的女乃女乃嫁給了我的爺爺,楊氏家族的人頗感自豪,引以為榮。殊不知,在那個年代,由于男尊女卑的觀念及嚴厲的家規把我的女乃女乃變成了一個逆來順受,忍辱負重的人。後來,我的爺爺在外面有了另外的女人,就整天整夜不回家。我的女乃女乃在黃昏的雨幕中總是倚在莊園的門前翹首眺望,她總希望我的爺爺從雨霧中歸來。沉沉的天幕中,天邊的山峰籠罩在矇朦朧朧的煙霧中,紛紛擾擾的雨絲兒,灑在人家的屋檐上,灑在綠色的樹稍上,灑在彎彎的小橋上,也灑在女乃女乃的心房上。女乃女乃用手摁住胸口,她的心也在流淚。女乃女乃在林氏家族也常常受到我那苛刻嚴厲的祖母的虐待。有一次,她在廚房里煎饅頭,不經意沒把饅頭煎圓,我的祖母抄起雞毛撢子就劈頭蓋臉地打我的女乃女乃,我的女乃女乃臉上橫一道,豎一道滿是傷印,女乃女乃一聲不吭地捧著頭,淚水一串一串地從臉上流下來。這事讓我女乃女乃的妹妹,也就是我的姑婆知道了,她可是一個膽大的瘋瘋火火的丫頭,她瘋了似地跑到林氏家族的門上來,用拳頭擂開那沉重的大門,把我的祖母罵了個狗血噴頭。爺爺在外面那個相好的女人後來不知怎麼就得重病死去了,爺爺才回到女乃女乃身邊。

從此,父親開始了艱辛的創業史。他做起了施工建築的生涯,他手下有二三十個人,其中還有幾個徒弟。他到處包工,給別人修建房子,從早到晚忙在工地上。小鎮上化工廠的房子,還有醫院,都是他親手建成的。父親也因此掙了點錢,又重新修了一套房子,一幢高大的磚瓦房在他腳下拔地而起。這雄踞于小山腳下的房子是父親心頭的驕傲。我的父親由此而娶了一個女人,但那個女人相貌平常,近乎丑陋的瓜子臉上呈現出呆板平淡的神色,身材瘦小,做事拖沓,我的父親很是瞧不起她,結婚後幾個月後就離了婚。後來我的父親又娶了我現在的母親。我的母親那時很漂亮,腦後系著兩根烏黑粗大的長辮子,一雙烏黑的杏仁般的美麗大眼上是一道彎彎的眉毛,還有那小小的,鮮紅的嘴唇,無一不散發著青春的活潑氣息。我的外爺也是一個地主。就這樣,兩家人認為門當戶對,我的父親就娶到了我的母親,生下了我們三姊妹。在家里,我的母親生性火爆,我不怎麼喜歡她,我喜歡的是我的父親,他脾氣溫和,心地善良,待人隨和,從不打罵我們。

從我記事的時候起,父親就是一個挺勤勞,挺忙碌,挺了不起的人。雖然父親很會掙錢,但是後來我母親家里變得很窮了,他還要供我的三舅和ど舅讀書。在我的外祖父家里,我大舅和二舅最不和睦。在我很小的時候,有一次也不知是什麼緣故,在我家的院壩里,我大舅和二舅說著說著就打起來了。大舅猛地撲上去揚起手對著二舅的臉就是一下,二舅大叫一聲,揪住了他的衣領,大舅順勢把二舅按倒在地上,就是一陣猛烈的拳頭,隨即是一片喘息,申吟,辱罵的聲音,兩人在地上翻滾起來。

我嚇壞了,坐在院中的石階上,驚恐地看著這一切。父親跑出來,跺著腳悲哀地大叫︰「親兄弟,親骨肉!能這樣打嗎?好了,有話好好說。」母親也匆匆地從屋里跑出來,大聲罵大舅︰「該死的孬東西,我叫你欺負他,我叫你佔強。」她邊說邊吧大舅拉開了,大舅怒氣沖沖地大聲對母親咆哮︰

「好啊,你們都來合計欺負我,難道我這幾天給你家干活干錯了嗎?你這樣說我。」

「你走,你走,我不要你干活了,你回家去吧。」母親邊罵邊推搡著大舅。

「好,你記著,從今以後,我再不蹬你林氏家族的門了,哪個來了,就不是人。」大舅一邊罵著一邊憤憤然地走了。

「看你,這就是你家的好兄弟,哪一家有像這樣的弟兄。」父親對著母親嘆氣說。母親當然在父親面前也就抬不起頭。我心里從小也就恨大舅,他總在家里佔強,覺得自己是個了不起的人物,要大家都听他的話,如果哪一個稍不如他的意,他就會暴跳如雷。

盡管這樣,我的母親,父親還是任勞任怨地拉扯著我的幾個舅舅,盡到了一個大哥大姐的責任。

朝讀剛剛開始,我坐在三樓的教室里,透過那方小窗玻璃望出去,學校那舒緩下斜的後山坡上零零星星地開著煙兒似的白花,那濕漉漉的白花瓣兒上滾動著晶瑩的露珠。暖暖的朝陽透過窗玻璃灑在同學們那一張張熟悉的面孔上。老師還沒來,大家都在嘰哩哇啦地背書。

我也在默默地記著書上該背的課文。與我同桌的是一個男孩——俞帆,他學習非常勤奮刻苦。他長的很漂亮,高高大大。他目光中老是漾著溫和的笑意,他正用手托著腮在聚精會神地背課文。

這天早上一進教室,我就感覺自己生了病似的,肚子老是陰疼陰疼的。過了一會,我臉上開始變得蒼白起來,嘴唇失去了血色,頭上冒出了大滴大滴的冷汗,書上的字在我眼前恍恍惚惚地抖動起來,也不知背的是什麼。我無力虛弱地趴倒在了桌上。

「林小婉,你怎麼了?」我的同桌用手敲了我的臂膀一下,關切地問。

「肚子有點痛。」我用手摁住肚子,有氣無力地說。

「看你,整個人都變了樣,病的挺厲害的。走吧,我陪你到醫院去看病。對了,我把你ど舅和小姑,還有你的好朋友——凌蘭也叫上。」他急切地說。

我的小姑就是我姑婆的ど女兒。我和我的小姑——楊瓊,ど舅——汪杰,年齡相仿,我們同班。在學校里,我小姑和凌蘭成了我最好的朋友,無論干什麼事,我們三人總是形影不離。

俞帆離開座位一一叫上了他們三人。我的小姑和凌蘭在兩邊扶著我走,ど舅和俞帆在後面跟著。

「早上吃什麼東西沒有?」俞帆問。

「哦,我吃了一根生黃瓜。」我皺皺眉頭說。

「也許就是吃生黃瓜遭了的。」俞帆邊走邊說。

「生黃瓜不衛生,你以後可別吃生的。」小姑說。

「嗯」,我點點頭。

在醫院里那位胖胖的女醫生給我模了脈,打了針,拿了幾道西藥。回到學校的寢室里,小姑和凌蘭給我到了開水,吃了藥,她們叫我躺在被窩里休息一會,然後小姑給我掖好被角說︰

「小婉,今天上午你就不用來上課了,等會我去給班主任老師請個病假,你好好休息一下。」

「嗯」

她們說完就走了,我一人躺在床上,望著從窗外流瀉進來的陽光,我的心里焦慮不安起來,即將面臨升學的壓力壓在我的心頭上,我如果考不起學,將來咋辦呢?我的前途必將渺茫淒涼。回到農村我將如何立足?對于農活我一無所知。不行,我必須得考起學。我的小姑和凌蘭就是我的學習榜樣,她們成績優秀,學習非常刻苦用功、如果今天上午我不去上課,我會耽誤了課程,落在別人後面的。我這樣想著,躺了一會,第二節上課鈴剛響,我就硬撐著向教室走去。教化學的王森宇老師神情嚴肅的在講台上走來走去,他聲如洪鐘的聲音落在教室外面的走廊上。

「報告」。我站在教室門口羞怯地叫了一聲。

「為什麼來遲到?」王老師從兩片薄鏡後面射出嚴厲的目光。

「我生病了,剛去拿了藥」。我低聲解釋。

「進來吧!」王老師點點頭。

我走到座位上,趕緊掏出書來,專心地听起課來。下課了,俞帆問我︰

「你怎麼不好好休息下,這麼快就來上課?」

「我怕學不懂。」我低聲說。

「你學不懂,我可以給你講一下」。俞帆笑了一下說。

在我少女的純潔的心靈上,我很感激俞帆對我的關心和幫助。他是一個懂事的優秀男生,成績也很優異。一種對他的敬佩之感漾在我的心上。

我家本來離學校很近,我可以不住校,但我的小姑和凌蘭在住校,為了和她們在一起,我也毅然住到學校里。

在學校里,我們每天都吃蒸干飯,下咸菜。每周星期天下午,我們就從家里帶來小半袋米,還有紅薯放在箱子里。到了蒸飯的時候,我們拿出飯盅,先在盅盅里放上一兩個紅薯,再抓一兩把

米放上,最後摻上些水,把飯盅端去放在伙食團食堂自己班的大簧桶里。放學鐘一敲響,饑腸轆轆的我們就呼啦啦飛出教室,跑向食堂尋找自己的飯盅,再狼吞虎咽地吃起來。多數時候,我小姑蒸的飯總是稀的,有時我小

姑的飯盅被別的同學搶飯盅的時候拉倒了,飯倒掉了一多半,她只能吃剩下的那少半。

「你要多放些米,把飯蒸干點,才不會倒。」我看著流淌在桶里的飯,惋惜地說,「來,我給你倒點飯。」我把盅盅舉到她面前說。

「我這盅盅里的飯多,我給你倒。」凌蘭也搶著把盅盅端到小姑面前說。

「不要,我不要,我肚子不餓,吃不了這麼多。」小姑一邊趔趄著一邊推卻說。

一個星期天的下午,我背著米和紅薯來到寢室里,寢室里一個人也沒有,靜悄悄的。我知道同學們都把學習抓的很緊,都已紛紛去教室里上晚自習了。我匆匆把米和紅薯放在箱子里,鎖上箱子,拿起書包,正要離去,無意中發現我小姑的枕邊放著一本日記本,好奇心驅使我不由拿起它來,我翻開第一頁,那一行行娟秀整齊的字映入我眼簾︰

今天是星期日,我回家拿米,發現櫃子里的米很少,我知道家里的米不夠吃。我爸爸媽媽年紀大了,他們還在田間日益勞作,他們太累了,拉扯我們七姊妹不容易,我一定要爭口奪氣,有所出息……

我呆呆地拿著日記本,心里涌動這一股莫名的酸楚。我明白了小姑的飯為什麼總是稀的,她是舍不得多搭米呀!她是這樣懂事,我心里感動著。同時,我又怕小姑撞見我翻她日記,我不敢再看,我迅速地把她的日記本放回原處,向教室溜去。

下晚自習的鈴聲一拉響,校園立刻沸騰起來,大多數同學都回寢室睡覺去了,但是,往往學習勤奮刻苦的同學還要加會夜班,我們三人也在加夜班車的行列。滅燈就寢的鈴一拉響,我們就拿出事先準備好的蠟燭點燃了放在課桌上,微弱的黃色火焰抖動著。我的小姑俯在桌上,用手翻著外語書,默默地記著;凌蘭緊蹙著眉頭,在草稿紙上的幾何圖形上畫來畫去地解題;俞帆和我ど舅在邊說什麼邊偷笑;影子在他們頭頂上跳動著;我在翻著語文書默記古詩詞。

「我來給你講一段《薛剛反唐》的故事,怎麼樣?」我的ど舅忽然放大聲音說。

「好吧。」俞帆笑著應和著。

ど舅坐在一張課桌上,手舞足蹈地講了起來,說到精彩處故意拖長聲音拐著彎兒。這一下我ど舅可是影響了大家的學習,有個女生留給他一個陰郁的一瞥。我也不好對他說什麼,我紅著臉和凌蘭把桌子拉得離他遠遠的,並用手掩住耳朵,以示對他的不滿。我的ど舅怎麼不懂事呢?外爺外婆節衣縮食地供他讀書,是多麼的不容易。怎麼他就不知道用功讀書?我在心里惱喪地想。

教我們語文的是一個胖胖的,高個子中年老師黃海平。他腆著肚子,戴著一副黑框眼鏡,常用威嚴的能鎮住每個同學的目光掃視大家,他頭上紋絲不亂地梳著偏分頭。常穿一件條紋T恤衫。他往講台上一站,有時總是從他嘴里迸出沒完沒了的空龍門陣。我听著听著心里就焦急起來,我想這樣下去,我們就學不到扎實的知識,怎麼能升上學呢?我暗自焦慮了一陣子,也沒辦法。可是有一次上晚自習,校長把我們這些課代表叫到走廊上,詢問老師是否負責任,我是語文課代表,我心里已經對黃老師的教法有些不滿,我不加思索地沖口而出︰「黃老師有點不負責任。」

「嗯。」校長抽了抽眼鏡,他的大圓眼在我身上繞了繞。

我說完轉身飛快跑回教室里。

第二天下午放學後,我的兩個好友出去掃公共場地去了,教室里只有俞帆和我。我正趴在課桌上做作業,我在本子上畫上一個幾何圖形,用鉛筆指著它的角和邊,冥思苦想著,看怎樣才能把它證明出來。忽然,教室外面的走廊上傳來一陣清脆響亮的腳步聲,一個人影從窗子外面走過。我抬起頭,怔怔地望著那人走進教室來。來人是語文老師黃老師,他的臉上烏雲沉沉,表情顯得深不可測,他冷漠沉重地直視著我。我心中夾雜著一絲驚悸和不安,我預感著有什麼事要落到我頭上。

黃老師走過來站在我的桌旁,生氣地厲聲質問︰

「林小婉,你一個女孩兒,怎麼可以信口開河,亂說老師的壞話?我什麼時候又不負責任了?嗯?!我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嗎?沒有按時給你們上課,是不是?」他輕蔑地哼了一聲,又說︰「以後,可別再亂講話了!」說完,就轉身憤憤然地離開了。

我被老師的話問懵了,我紅著臉,像犯了罪的人一樣,低垂著腦袋坐在那里一聲不吭。我知道,是我對校長說了那句話,現在讓黃老師知道了,使他大動肝火。怎麼辦呢?我得罪了我的語文老師,他以後再不會管我的學習了,我的心里惴惴不安。老師的斥責給我帶來的傷心及難為情,使我長久地傻呆呆地坐著,不覺中,淚水大滴大滴地滴落到桌上。俞帆掉過頭來看見我在哭,就低聲對我說︰

「林小婉,你說都說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別擔心,他不會把你怎樣?」他頓了頓又說,「要不,你什麼時候抽個空,去給他道個謙」。

「嗯。」我用手背抹了一下那忍不住的眼淚。俞帆見了,立即從口袋里掏出一張花格子的小手絹,遞到我眼前,叫我擦。我的臉又一下紅到了耳根,我不好意思地搖搖頭。

那一下午,我情緒很低落,心緒不寧,心中老是想著白天所發生的事。晚上下了晚自習,我干脆拿了兩本書向家里跑去,在黑漆漆的田間小路上,我深一腳淺一腳地緊走慢跑,望著田埂上奇形怪狀的樹影和那荒涼的墳冢,心里毛骨悚然,我一口氣跑回了家。在昏黃孤獨的燈光下,母親坐在桌邊織毛衣,兩只手一起一落。

「怎麼,你回來了?有什麼事嗎?這麼晚了,你不害怕?」母親疑惑地盯著我說。

「我,有點事。」我囁嚅著,「我把語文老師黃海平得罪了,我向校長說了他不負責任,他知道後生氣了,狠狠地說了我一頓,我怕他以後再不會管我了,怎麼辦呢?」

母親帶著責備的目光盯著我說︰「誰讓你亂說話?」頓了頓,她又說︰「哦,我想起了,你們那個黃老師的家屬和你大姑是好朋友,我讓你大姑去找找黃老師,說說這件事」。

第二天,母親提著兩只大花雞和大姑一同去了黃老師家,她給黃老師道了歉,說我從小不懂事,不要把我所作的事記掛在心上。果然,從那以後,黃老師真的就沒把我怎樣。

學校枯燥的生活按部就班地向前飛流。每天大家都在教室,寢室,食堂交替忙碌。甚至有時候看書看的頭部神經發痛了,大家都還在硬撐著,目的是大家都想在書中尋找自己的前途,誰也不願意落後誰。一天中午,吃過午飯,我照例早早地來到教室看書。教室里已有少數同學在學習了。俞帆也低垂著頭在默默記外語單詞。

「喂,我覺得**好偉大!」我忽然想起早上老師給我們講的一首**的詩,便興致勃勃地對俞帆說,「他不僅詩詞寫的悲壯有氣勢,而且能帶領紅軍把江山奪下來,是多麼的不容易呀!真不愧是一個偉人!」

「我不這樣認為,我認為周恩來才最了不起,要是沒有他及那些老同志的出謀劃策,**一個人也完成不了這樣偉大的事業。要知道周恩來是何等的崇高,死後連骨灰也要灑在江河里,最無私心」。俞帆抬起頭,嘴角帶著微笑,不以為然地說。

「總之,我是敬佩**的,他太偉大了,重建新中國,這是舉世矚目的壯舉。」我繼續堅持我的觀點。

「可你要知道,沒有那些文武大臣的相助,他一個人是完成不了那些千秋基業的。周恩來為新中國的事業操碎了心,結果膝下連一個兒女也沒有,他本可以和鄧穎超離婚再娶,可他沒有那樣做,他最無私心。」俞帆漲紅了臉高聲和我爭辯。

「**的兒子毛岸英,還不是戰死在了戰場上嗎?要是不死,現在肯定和**一樣有本事。」我毫不示弱地說。

那一次,我雖然和俞帆進行了一此喋喋不休的爭執,但我們都是懷著善意的心情各自表達了自己的觀點。我明知俞帆說的也有道理,但就是不承認他的觀點正確。爭執了一陣子,我們便各自又匆匆埋頭于書本。

看了一會書,我就從書包里掏出水筆來準備做數學作業。我擰開筆筒,一不小心,水筆掉在了地上。「糟了,筆尖觸壞了。」我心里想著,下意識地拾起水筆,筆尖果然觸裂開了,我懊惱地在那里東弄西弄,怎麼也弄不好。

「拿來我看看。」俞帆掉過頭來用一雙含著笑意的眼楮盯著我。

「唉,真倒霉,筆尖摔壞了。」我帶著感激的心情把筆遞給他說。

俞帆皺著眉頭,低著腦袋弄了一小會,就給我弄好了。他把水筆輕輕放在我面前。

「謝謝。」我輕輕地說道。

「不用客氣。」俞帆咧嘴笑了。

在學校里,我們三人最為用功。我們都在心里暗暗地以對方為學習的榜樣。在蟬兒拖長聲音鳴叫的中午,火辣辣的陽光流瀉在靜悄悄的校園里,樹葉兒在悶熱的微風中偶爾搖動一下。同學們都已經午睡了,我們三個人偷偷地溜出寢室,來到學校後山坡的竹林里記外語單詞。我們各自選好一塊干淨的地方坐下來,一聲不吭地看起書來。其實,我瞌睡已經悶流了,我努力睜著犯困的眼楮,頭腦里模模糊糊的,好久好久都記不住那些單詞。要不是看著我小姑和凌蘭那樣專心致志地看書,我真想一趟子溜進寢室呼呼睡大覺。許多年以後,我回想起那時的情形,難免覺得自己好傻。在那種頭腦受到抑制的情況下看書,收效甚微。難怪老師總是說我們幾個人不是很聰明的,成績優秀靠的是勤奮刻苦。

不知過了多久,火辣辣的太陽就隱沒到太空中去了,天空忽然變得陰沉沉的,一陣風刮得竹葉兒急急地,沙沙地響。緊接著,那亮閃閃的雨滴就快快活活地滴落在我的頭上,脖頸上,書上,我的背上頓時感到一股涼意,我不禁打了一個寒噤。

「喲,下雨了,咱們回去吧!」我的小姑驚奇地喊道。

「老天爺說變臉就變臉了,剛才還是大太陽呢!」凌蘭自語著。

「走吧,下大了,咱們還要跑快點。」我說。

我們把書夾在腋下,嘻嘻哈哈地向寢室飛跑而去。

五四青年節到了,學校要舉行一場文藝晚會,各個班都要出節目。班長讓我們三人合唱一首歌,由我的小姑領唱。最後,我們選定的歌曲為《酒干倘賣無》。晚會在食堂舉行,那晚食堂里坐滿了全校師生,人頭攢動,成為人海汪洋。舞台上垂掛著舒適自然的大紅幕布,幾顆大白織燈泡把舞台照得如同白晝。主持節目的是一位可愛俊美的年輕女老師,她穿著瓖邊的合身的白色旗袍,拿著話筒裊裊娜娜地站在舞台中央講話。輪到我們唱了,我感覺到我們已經成為所有眼楮注視的中心,我不免帶著緊張的心情走上舞台,但就在那一剎那,我注視到在那浪潮般的人群前面俞帆正揮著手臂,用那雙含笑的眼楮鼓勵我,好像在說︰「不用怕,沒什麼大不了的,不就是唱一首歌嗎?」我隨即整理了一下自己緊張的心情,從容,沉著的跟著風琴聲的伴奏和他們一起唱起來。台下的觀眾懷著激動的心情用手打著拍子,我們那清脆動听的歌聲小心翼翼地在食堂上空響起來。

一曲完畢,緊跟著一陣 里啪啦的掌聲。我們激動而又興奮地走下台來。

「耶,真沒想到,你們唱的真棒!」俞帆向我們表示感謝和贊美。

「全靠楊瓊領唱的好。」我回答說。

在我們三人中,我的小姑和凌蘭最羨慕我。她們羨慕我很幸福,整天無憂無慮,不用為家里的事操心。每次學校出門春游,母親總是給我準備好大包小包的水果,給我提到學校里來。「你好幸福,什麼事都是你媽媽給你準備好了的,你就像在糖包包中過日子。」我的小姑帶著羨慕的目光對我說。我點點頭,對她嫣然一笑。我知道我的姑婆姑爺年紀大了,他們養的子女多,對我的小姑操心不過來,倒是小姑每次回去主動要為家里做很多家務事。凌蘭呢?他父親在縣城工作,母親一人在家做莊稼活,還要帶四個孩子,她硬是為家操碎了心。每周末,她都要急急忙忙趕回家去,幫母親喂豬,干地里的活。有一次,她的父親生病了,她甚至還趕到縣城去照顧他。

在學校,我的語文和外語成績很好,但代數和幾何總是不怎麼優秀。有時上晚自習做作業,我老是在那冥思苦想幾何題,在心中證明來證明去的,也沒證出個所以然。每每被俞帆覺察了,他便主動在草稿紙上畫好圖形,耐心細致的給我講解。而他呢?他的外語不怎麼好,有時我也主動給他講一些他在外語上不懂的題。當我們成功的解決了那些疑難問題時,我們便會相視一笑,表示戰勝了難題時的快活。

栽秧的時節到了,大家都在忙著過忙。當然我家也有一畝多田,但那田離我們家特別特別遠。星期六下午,我回到家里,母親正在正房里和父親商量安排栽秧的事。

「喲,小婉回來了,正好,明天我們家里要請人栽秧,你可以在家幫我燒鍋擇菜。」

「好吧。」我把手中的書包隨手扔在桌上說。

「哦,對啦,孩子他爸,你這會到林家灣去請幾個人幫我們栽一下秧,爭取在明天一天完工。」母親對父親說。

第二天早晨,天還沒大亮,大家就早早地吃過飯下田去了。母親收拾好碗筷之後,便去菜園子里擇回菜來。我開始燒起鍋來,我使勁地扯著風箱,灶膛內的碳火 啪地燃起來,越燒越旺。我的思緒飛揚起來,我想到了俞帆在和煦的微風中那俊美的帶著親切微笑的面孔。

「姐,你在擇菜呀?」忽然,門口想起了我ど舅的聲音,隨後就出現了我ど舅和俞帆那笑嘻嘻的面孔。

「喲,快請進,這是你的同學吧?」

「這是我的同班同學俞帆,听說你們今天在栽秧,我就約了他來,給你們栽秧。」ど舅說。

「這多不好意思,耽誤了你們的學習。」

「沒什麼,阿姨,我的家也在農村,我經常幫母親干活兒。」俞帆客氣地對母親說。

「那好吧,我叫小婉給你們帶路去。」

「小婉,去吧,把他們帶到田壩去,我叫你弟弟來燒鍋就行了。」

「行。」我快活地說道。

我們行走在那長滿野草的彎彎曲曲的田徑小路上,我的心里又快樂又興奮。一畦畦的水田中,零零星星地散布著彎腰栽秧的人。路邊寂寞的野草從中偶爾開著一朵朵碩大血紅的野花,我不禁彎下柔軟的腰肢采摘起來,偶爾騰地驚起一只水鳥,向清朗朗的天空飛去。

等我們來到自家田埂上,就看見七八個人排成一串,挽著褲腿,彎著腰,在渾濁的河水里手不停地按著秧苗,在他們前面,那女敕綠的的秧苗舒適自然地排列成一排排,在微風中輕擺。

「喲,我們的‘大學生’下田來了。你們也來栽秧呀?你們會栽秧嗎?」鄰居張大媽直起腰來笑著問我們。

「會栽,這些活兒太簡單了。」ど舅月兌掉鞋,邊挽褲腿邊說。

「小婉可是從沒下過田,能行嗎?」一個滿頭大汗,滿臉皺紋的老大叔抬起頭來說。

「怎麼不行呀?」我臉紅了,不好意思地說。

我們把鞋放在田坎上,把褲腿挽得高高的,光著腳踩著那爛軟的沒膝深的泥水下田。由于從沒干過活,我感到費勁,干了會兒,累得頭昏眼花,氣喘吁吁,但看到ど舅和俞帆弓著腰動作利索地按著,我一下又來了精神,暗自決定要超過他們。不一陣,我滿臉汗水順著鼻子、臉頰往下滴,背上水漉漉的,衣服濕了一大片,頭發上,臉上,衣服上到處濺的是泥點子。接著,可是我的腳趾在水泥泡了一陣卻扯起了雞腳風。

「糟了,我的腳扯雞腳風了。」我忍著痛說。

「那快點上岸去,我給你扯扯腳趾就好了,這主要是缺鈣的原因。」張大媽催促說。

「你去休息吧,別來了。」俞帆露出關切的神色說。

張大媽給我扯了扯腳趾後,我把腳趾硬撐在地上,過了一會就好了。我坐在一棵大樹的樹蔭下,朝天空看了看,耀眼的太陽依然發出燦爛奪目的金光。唉,我的母親其實好苦喲,她一個人做莊稼。父親身體瘦弱,整天忙著做生意,從不管莊稼活,她真不容易。我這樣在心里想著。

母親和弟弟穿過田埂朝我們走來。母親用雙肩擔著木桶晃晃悠悠地挑著飯,弟弟用小莢背背著湯鍋。

「吃飯了,吃飯了,把你們餓著了。」母親把桶放在大樹的陰涼下向大家喊道。

大家洗好手後,在大樹下三三五五地端著碗吃起飯來。

「今天可是把你們這些孩子累著了。」母親看著我們狼吞虎咽地扒著飯就說。

「沒有,沒有。」俞帆嘴角帶著笑意說。

「小婉今天還不錯,還能干呢!」母親夸我說。

「中途腳扯雞腳風了。」張大媽說。「她還栽的不錯。」

「姐,吃了飯,你就回去,我來栽。」弟弟搶著說。

「也好,你吃了飯就跟我回去,讓你弟弟栽,她是男孩子,力氣大些。」母親說。

回到家里,母親急急忙忙洗起碗來,他一邊洗碗一邊板著面孔,神態極其嚴肅地對坐在門檻上休息的我說︰

「小婉,你那個同學怎麼跑到我們家里來給我們栽秧呢?他是不是想和你耍朋友?」

「你說的什麼話呀?」我一听母親的話,臉紅了,隨即氣嘟嘟地責備母親說,「你別瞎猜疑了,同學就是同學,他和ど舅耍的好,看你想到哪里去了?」

母親瞟了我一眼,不再說話了,鍋里傳出鍋碗踫擊的叮當聲。

我知道,俞帆和ど舅來我家栽秧,我的心里很快樂,很興奮,同時,心里也有些過意不去,生怕累著了俞帆。

六月十幾號舉行了畢業考試,在考試的頭一天,我從容鎮定,不慌不忙。上午考第一堂時,開始心中稍稍有點緊張,但做了兩道題之後,心里就慢慢平靜下來了。中午回到家里匆匆忙忙,吃過飯,我翻開外語書,大致瀏覽了一下,便對母親說︰

「我到女乃女乃房里睡午覺去了,等會一點半就叫我。」

「嗯。」

我知道,考試之前必須要睡覺,才能讓大腦清醒。無論如何,我也要快速睡著,我這樣想著,硬驅走了心中的一切雜念,漸漸地進入了夢鄉。

在考試那三天,我的小姑和我發揮都很正常,而凌蘭呢?心里素質較差,她成天老是為她家里的事操心著。在考試時又忽然生病了,每堂考試之前匆匆輸完液體,馬上又進入考場,這樣就影響了她的考試成績。結果我和我小姑都被預選上了,而凌蘭,俞帆,ど舅都落了榜。

我和我的小姑雖被預選上了,但再過十幾天還要去縣城考第二關。在這十幾天里,為了我把功課復習得更好,母親總是精心照顧我,有時一大早,她便去菜市場買了烏雞回來炖。飯桌上,她老是把一大坨一大坨的雞肉往我碗里夾,用疼愛的目光望著我,並對我說︰「看你長的瘦瘦的,要多吃點飯。這幾天,我發覺你不想吃飯,像是沒胃口,就給你買了雞來炖。」

第二關考試,我和我的小姑都順利地考上了市水利學校。在拿到錄取通知書那天,我們彼此都很高興,但心中也有些許難過,那就是凌蘭沒考上的緣故。ど舅和俞帆他們倆將繼續上高中。凌蘭咋辦呢?她作為一個女孩子,我知道她爹是不會讓她讀高中的。如果讓她在農村干那又重又累的活,也不是辦法呀!小姑見我憂心忡忡的樣子,她也若有所思地對我說︰

「小婉,咱們抽個時間還是去勸勸凌蘭的父母,讓他們讓凌蘭再去復習一年,否則凌蘭回到農村去日子太苦了。」

「我正思索這個問題呢。」我說,「對了,咱們就是要去勸勸她的父母,讓她去復習一年,明年可能沒多大的問題。」

「那咱們明天就去吧!」小姑毅然決然地說。

「行。」我快樂地應道。

第二天清晨,我早早地吃了飯,便約了我的小姑去凌蘭家。當我們走的西河邊上時,船還在對岸沒有撐過來,我們便坐在岸邊上一塊干淨的石頭上。河里浮著些圓圓的細小的綠葉,幾只鴨子在水中拍著翅膀,伸長脖子浮游。不遠處,有幾個姑娘在洗衣服,啪啦啪啦的搗衣聲飄蕩在河灣上。河西邊的大橋上有三三兩兩的車和人來來往往。在朝陽里,顯得很匆忙。

「小婉,我想問你一件事情。」我的小姑回過頭猶疑地盯著我說。

「什麼事?」

「我說了你不要生氣喲。」

「不會的,說吧。」

「是不是俞帆和你在耍朋友?」

「沒有哇。」我臉上泛起兩片濃濃的紅暈,隨即不好意思地說,「是不是我們平時話說的有點多,給大家造成了這個印象?」

「反正,我覺得俞帆好像對你有點那個意思。」小姑笑嘻嘻地說,」他這次沒有考上中專去上高中,萬一他今後考不上大學,那你們要走在一起,就不現實了。」

我沒有回答,我垂了眼楮,低著頭。在地上拾起一塊小石子使勁地胡亂畫著。我知道,我和俞帆之間雖然沒有說什麼,但我們相互存在好感。雖然俞帆沒有考上中專,但他上了高中可以繼續勤奮努力,向大學奮斗,而且,我一定要鼓勵他,支持他。我相信,他今後一定能考上大學!我不能因為我考起了學就離他遠遠的。

我們走進凌蘭家院子里時,房子關門上鎖,沒有人。一只拴在街沿柱頭上的狗騰起兩只前蹄,向我們汪汪地狂吠。似乎充滿敵意地說,主人不在家,不準你們這些陌生人進屋。「小心,狗咬人。」我說。「人都到哪里去了呢?」

「是呀,到哪里去了呢?也許是出門干活去了吧?」小姑說。

「大姐姐,你們找誰呀?」忽然一個挽著褲腿,光著腳丫的小男孩向我們跑過來問道。那男孩穿著一件短袖衫,正用一雙清亮的快活的黑眼楮瞅著我們。

「凌蘭姐姐。」我說。

「噢——噢。」他拉長聲音說,「她和她媽媽在村東頭的地里干活去了。我領你們去。」

我們三人往村子東頭走去。天氣晴悶,剛剛十點鐘已經熱得讓人難受,漂浮的雲彩偶爾才能把太陽遮住。道路兩旁散發著一股熱熱的,青草的氣息。當我們走到一片玉米地的時候,小男孩扯著嗓子大聲喊道︰

「凌蘭姐姐,有人找你們。」

「來了,來了,是誰呀?」凌蘭在玉米地的深處說。

凌蘭一認出站在路邊上的我們時,頓時笑逐顏開。她滿頭大汗背著半莢背玉米走到我們面前,笑盈盈地打量著我們說︰

「你們來了,真是太高興了!」

「我來幫你掰玉米。」我說。

「我也來。」小姑說。

凌蘭的母親張阿姨,听到我們的說話聲,也匆忙的從地里走了出來。

「哦,你們兩個來了,怎麼好意思讓你們來做呢?」她親切而慈祥的笑著說,「沒有多少活兒了,咱們回家吧,凌蘭。」頓了頓,她又說︰「祝賀你們兩個考中了。你們的父母好嗎?」

「好。」我們異口同聲地說。

我們幾個人一路說笑著往回走。

倒了家里,張阿姨放下背著的玉米,立即挽起袖子,系上圍裙,站在灶邊煮起飯來。凌蘭在廚房里燒鍋,我和小姑也就坐在灶旁不遠的小木凳上。

「蘭兒,你不用燒鍋了,陪她們在院子里去耍會。」

「哦,不用客氣了,阿姨。」小姑微笑著說,「今天,我們來沒別的意思,就是看看凌蘭。凌蘭這回考試只差兩分就預選上了,要是考前不生病,肯定會考上的,那麼,就讓她明年再去復習一年吧!」

「嗯,我和他爸也是這樣想的,女孩兒總不如男孩子,就不去上高中了,就讓他再去復習一年。」張阿姨抬起頭,瞟了我們一眼,笑了笑說。

「考前不知為什麼,我總是睡不著覺,頭昏腦脹的。考試時那些知識都成了機械性的東西了,在記憶中復現出來,又答到卷子上去。」凌蘭撩了撩耳後的亂發,用那雙黑色的大眼楮瞧著我們說。

「就是,要是不生病,你一定會考上的。不過,沒關系,明年一定沒有問題。」我用柔和悅耳的聲音說,並像孩子一樣善良地笑了笑。

暑假的一天下午,我們一家吃過晚飯,便和小弟坐在街沿的小凳上閑談,緋紅的晚霞橫亙在天邊,連綿的山峰隨意勾勒在夕陽下,晚風中的歸鳥悠然飛向遙遠的天際。在家里,我最喜歡小弟,在他清秀的面龐上閃著一雙聰慧的大眼。他瘦高個子。總愛穿著一件白色的有點肥大的襯衫,一條灰色的西褲,走起路來顯得晃晃蕩蕩。他很懂事,常為家里的事操心。每天早晨,當我和小妹還在酣睡時,他便早早起了床,一聲不響地為家里挑好滿滿一缸水;有時放晚學歸來,他便匆匆地到地里去幫母親背玉米稈或藤子稈。我的小弟雖有這諸多優點,但他也有一些缺點,他老是迷戀于武俠小說,有時通夜通夜地看,甚至模仿武俠小說中的大俠。在學校為一些受欺侮的同學打抱不平。一次,他班上的一位同學的飯盒被高年級一位同學偷走了,他知道後,出其不意地從後面打了那個同學兩拳,等那個同學醒悟過來激怒地追他時,他便一溜煙爬上一棵大樹。最後那個同學拿他沒辦法,便垂頭喪氣,悻悻然地走了。一想起他的這些事,我就不免為他憂慮焦心,我怕他誤入歧途,耽誤了學業,我說︰

「弟弟呀,你可千萬不要看武俠小說,那些武俠小說全是編造的,人物也是假的,根本沒有那回事,你可千萬不要當真啊!」

「我知道呀,但是我必須練好武功,才會打贏別人。」弟弟興致勃勃地一邊說,一邊起身找來一個瓦片放在地上,並蹲去用拳頭猛烈一擊,瓦片即被擊成碎片,四處飛濺。「你看,我厲害嗎?」弟弟喜形于色,得意洋洋地說。

「確實厲害。但是,我覺得你還是不應該看武俠小說,真的,那全是假的,是別人瞎編的。要是再這樣繼續下去的話,我看你今後絕對考不上大學。」我語重心長地勸說。忽然,我的目光落在堂屋門口,一根從房梁上懸著的粗大繩子,繩子末端系著一個大的沉重的白沙包上。「,你什麼時候栓的這個沙包?」

「剛才我才栓上去的,用來練拳擊的。」弟弟滿不在乎地瞟了一眼沙包說。

「我知道,你這下肯定完了,心思沒有用在學習上,哪里考的上大學?」我嘆氣說。

遠處彎彎曲曲的田坎上,一個身影逐漸向我們走來。弟弟定楮看著來人說︰「姐,你的同學來了。」

「是俞帆。」我激動地說。

俞帆滿面春風地向我們走來,一副帥氣斯文的模樣。我們含笑著站起來招呼道︰

「你好,這里請坐。」我在街沿上隨手抬了一個小凳。

「吃飯了嗎?」我關切地問。

「剛吃過。」

「俞帆來了,你吃飯了嗎?」母親系著圍裙,听見說話聲從屋里走出來說。

「吃了,阿姨。」

「不要客氣,沒吃我就給你煮。」

「真的吃了。」

「那好,你們在家耍,我出去干點活兒。」母親淡淡地說。

「嗯。」俞帆愉快地點點頭,

「我也來幫你吧。」弟弟說著起身跟了母親去。

「俞帆,我認為你上高中很好,這樣你今後就可以上大學了。其實,我也並不想上中專,而是想上大學,要不是為家里的經濟著想,我根本就不想去讀中專。」我平靜地說。

「女孩子讀個中專,還是很可以的。不過,我沒有考上中專,就只好去讀高中了,上了高中,我會更加努力,我相信我會考上大學的。」俞帆微笑著說。

「只要你認真學習,是沒有問題的。」

「哦,對了,我給你帶了三本書和一張卡片來。」俞帆說著,從隨身斜挎的布包里掏出三本書和一張精美的卡片。「我知道你喜歡文學,就給你帶了三本小說來,在暑假里你可以好好看看。」

我接過書和卡片。那是一張非常精致美觀的卡片,翻開它,里面便傳出輕柔優美的音樂。卡片的正中用遒勁瀟灑的筆法寫了一行祝福的話︰

小婉同學,在你人生新的起點上,請接受我真摯的祝福,願你在知識的搖籃里,能快樂得到很多、很多……

「謝謝你!太好看了!」我愉快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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