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坐在院子里的張揚對運子說道︰「現在,村里人把丫頭說得越來越邪乎了,丫頭能跟蛇說話,能跟蛇玩,實在太邪門了。」
運子點點頭︰「他們說得也沒錯,真不知丫頭怎麼會這樣?」
「那天把門換後,丫頭就出現了和以前一樣的癥狀,真的是很邪門。我去找兒子說說。」
此時,張敬民正和楠京在院子里。
「丫頭啊,你什麼時候才能走路和說話呢?」張敬民長嘆一口氣,側面看起來神情更加憂愁。
張揚走了出來︰「院子門還是給換回來吧。」
張敬民不明白︰「為什麼?」
「你封的大門估計不是咱家院門,而是那丫頭的心門。」
「心門?」
「我看這丫頭天生就是玩蛇的料,你沒換門之時,她不是還好好的嗎?是你換門後,她才又恢復到從前,這丫頭實在是太怪,怪的讓人無法想象,趕快把門換過來,現在還來得及。」
父親的分析得到兒子的贊同。沒一會兒,院門又恢復了從前。
然而楠京還是不能說話和走路。
心門?我有心門嗎?我的心門會因誰才會重新開啟?楠京不知道,她只能帶著這個疑問繼續仰望著天空。
一天天過去,楠京都五歲了,她每天卻仍是傻傻地坐在木盆里仰頭看天,那清澈無邪的眼楮里充滿了期待。
夏日午後,陽光很強,院外一個人也沒有。知了在院外槐樹上一個勁叫。
運子在做針線活,潤子在納鞋底。楠京則在撕幾張以前的大字報。
沒線了!運子站了起來︰「丫頭啊,你在這里玩,我回房間找個線團,好為你改衣服。」
潤子說道︰「只要丫頭有衣服穿就行,大點也沒關系。媽,你就別忙了。」
運子說道︰「天京長得胖乎乎,不但小臉有肉,身體也比丫頭結實。丫頭估計是從小吃素,又沒有怎麼鍛煉走路,身子就顯得格外單薄,天京的的舊衣服讓丫頭穿總是不合身,不合尺碼。」
「媽,你實在要為丫頭改衣服,那就改吧!」潤子說著站了起來,「我去準備午飯去了。」
「咱們家丫頭是簡直一股小風就能把她給吹倒的。」運子說完就進房間去了。
大字報被楠京撕成了碎紙片,突然楠京感覺自己的心被扎了一下。
「楠京——」
「誰在叫我?」楠京站了起來,往外面走去。
走出院外,沒有見到一個人。
「楠京啊——」
低沉的聲音讓楠京無法抗拒,于是楠京便尋著聲音方向往前走。
運子從房間出來,只見地上的碎紙片,而不見楠京,便開口叫了一聲︰「丫頭啊——」
沒有听到楠京的回答。
「丫頭啊——」
還是沒有回答。
「丫頭啊,丫頭啊……」走到院子里,沒有見到楠京,運子就去了廚房,「丫頭她媽,看到丫頭了嗎?」
「丫頭不是在撕報紙嗎?」
「沒有人,」突然,運子臉上泛出驚恐
之色,「莫非她跑出去找那個去了?難道剛才又有蛇來找她了?」
見婆婆要去找楠京,潤子忙說道︰「媽,我去找,我比你跑起來要快一點……」
當楠京走到村口池塘邊時,聲音便停止了。池塘四周長滿了綠綠的水草,水面上漂著一條菜花蛇的尸體,蛇身上有多處傷口。
「丫頭啊——」
是媽媽的聲音!
媽媽,我沒空回答你,我得把蛇給撈起來。楠京在周圍找到了一根長竹竿,趴在池塘邊,用竹竿把菜花蛇一點點往岸邊趕。
當楠京把菜花蛇撈起來的時候,潤子來了。
又是蛇!又是蛇!怎麼又是蛇!果真又是為了蛇!潤子陰沉著臉︰「把這家伙給我。」
我才不給呢!媽媽,一給你的話,你就會把它給丟掉的。楠京使勁搖頭︰「不,我不給。」
「快點給我!」
楠京還是搖頭,並把雙手背到了身後。
氣死我了!為什麼這丫頭喜歡跟蛇攪在一起呢?怒不可遏的潤子大吼起來︰「你給不給?」
媽媽好凶啊!媽媽怎麼這麼凶啊?楠京嚇得向後退了幾步。
潤子氣急敗壞,沖了上來,硬生生把菜花蛇給搶走,並再次丟進了池塘。
楠京大嚷起來︰「不,不,我的蛇,我的蛇!我的蛇呀!」
真是要氣死我不可了!潤子拽起楠京一只耳朵,「你給我回家去!回家!」
就在潤子拽著楠京的耳朵往回走時,從鄰村回來的張揚也來到了村口池塘邊。見池塘里飄著一具蛇的尸體,忙把它打撈起來。
直到進了院子,潤子才松開了她的手。
運子迎了上來,見狀大驚︰「唉呀!你怎麼拽她耳朵?」
潤子說道︰「那能怎麼辦?誰讓她不听話,今天沒抽她就不錯了。」
「你看看,小耳朵都被你拽得變形了,這得多疼呀!」運子朝楠京說道,「你這丫頭,你媽這樣拽著你,你怎麼也不哼哼一聲?」
潤子說︰「那是她錯了,她才不說。」
楠京說︰「女乃女乃,我要蛇,我要我的蛇。」
「你這丫頭,怎麼又要蛇了呢?你不要它不行嗎?」運子說完便嘆氣。為什麼這個孩子就喜歡跟蛇扯在一起呢?
蛇,蛇,又是蛇!暴怒的潤子朝楠京大吼起來︰「你要再跟我提蛇,小心我打爛你。」
「蛇在哪里?」看到孫女這樣了,還惦記蛇,運子心疼了。或許這就是命中注定了吧?
楠京哭了起來︰「蛇死了,蛇被幾個小孩子打死了,他們把它丟在池塘里,我撿起來後,媽又把它丟池塘里了……」
也不能讓她一直哭啊?運子嘆了口氣︰「女乃女乃讓爺爺給你撈起來,咱們把它埋了,像上次一樣,好吧?我們去找爺爺去。」運子說著就牽起楠京的手往外走。
這時張揚從外面走進來,將手中的菜花蛇拋給了楠京,「丫頭,你的。」
「正說要去找呢。」
「我已經听說了,所以就用竹竿把蛇給弄起來了。」
還是上次葬蛇的那個位置,張揚在旁邊挖了一個新坑。坑挖好後,楠京小心翼翼把菜花蛇給放到坑里。
培了土,張揚又找來另一個稻草人做了標記。
「爺爺呀,謝謝你呀!」
听到孫女對自己表示感謝,張揚在楠京面前蹲了下來︰「你這丫頭,就這麼離不開蛇嗎?怎麼會有你這樣的怪丫頭?」
怪?我怪嗎?楠京搖搖頭︰「爺爺,我怎麼怪了,我沒覺得,我就是喜歡蛇呀!」
一家人圍著桌子吃飯。飯吃到一半,張敬民放下碗筷,說道︰「丫頭啊,听說你又去埋蛇了?」
楠京點了點頭。
「這麼說你的心門又打開了?」
「心門是什麼?」楠京兩眼直盯著父親,「爸爸,心門應該就是心的門,對吧?」
張敬民嘆了一口氣︰「看見蛇你就笑,蛇死了你就哭,你真是個怪孩子,村里人說該叫你蛇丫了。」
「蛇丫?」運子反問道。
張敬民說︰「就是玩蛇的丫頭。」
張揚笑了笑︰「他們愛怎麼叫就怎麼叫,咱總不能不讓人家不說話,愛咋的就咋的吧。」
潤子朝張揚說道︰「爸,我覺得你太依著丫頭了,這種事咱們做大人的得制止才對。現在她還小,應該來得及。」
張揚再次笑了笑︰「制止?制止的結果是什麼?你以為她小就能制止得了嗎?這根本就不是年齡的問題。」
是嗎?我才不信!潤子搖了搖頭︰「我就不信幾個大人還制服不了一個四歲多的孩子。」
張揚、運子、張敬民都幾乎同時朝潤子看去,異口同聲地問︰「那你打算怎麼辦?」
「我自有辦法。」潤子丟下這句話就回房去了。
埋頭吃飯的楠京也不知母親所說的辦法是什麼,也不知母親打算怎樣來制止自己的行為。
一大早,楠京就起了床。這時候,潤子已把一家人的早飯做好了。見楠京起了床,運子忙招手叫楠京︰「丫頭啊,過來,和女乃女乃一起吃飯。」
潤子看也不看楠京一眼,板著臉說道︰「就讓丫頭坐在板凳上吃。」
楠京用可憐巴巴的目光瞧著運子。
運子說道︰「她又會走路了,就讓她上桌吧,現在又不是過去那種時代,女孩也可以上桌,天京天天都在桌上吃飯。」
這丫頭能和天京比嗎?潤子把碗往板凳上重重地一放︰「天京是天京,天京可以,丫頭就是不行。」
剛吃過飯,潤子把準備好的椅子搬到了楠京面前。那是一把上拴紅布帶的椅子。「丫頭,你給我坐到這上面去。」
楠京不想坐椅子,就想坐在木盆里,于是楠京搖了頭。
「叫你坐就快坐!」
楠京還是搖頭︰「我要坐在盆里。」
「叫你給我坐上去,你听見了沒?」
看著兒媳婦又要發火,運子忙說道︰「丫頭,听你媽的話,坐上去。」
楠京很不情願地坐了上去。
楠京剛坐上去,潤子立即用布帶把楠京給拴了起來。
運子恍然大悟︰「丫頭她媽,原來你所說的辦法就是這個啊?」
潤子點點頭︰「是啊!怎麼了?不行嗎?這丫頭是我生的,我要怎麼樣待她,是我的權利,媽,你就別管了。」
楠京開口叫道︰「媽——」
「不要說話!」潤子瞪了楠京一眼又說道,「不要指望家里其他人可以放你,你是我生的,我有權利拴你。」說到這里,潤子朝運子說道,「媽,我管丫頭也是為她好,你得配合我。」
運子不知怎麼說才好。這樣到底是對還是錯呢?運子不知道。
被拴住的楠京表面看起來很平靜,內心里卻是洶涌澎湃︰媽媽啊,你怎麼能這樣呢?我不是動物,我是人,可你現在卻把我變成了一只動物。
有人推門進院子的時候,潤子正在穿鞋。
「大嬸,我要買一瓶醬油。」
「是明明嗎?」
「嗯。」
「進來吧!」
叫明明的孩子抱著自己半歲的弟弟進來了。
明明是一個跟天京一樣大的女孩子。
「天京啊,明明來了。」
天京嘴巴里包了一大嘴餅干,沒法說話,跑了出來。
「明明,你又在帶弟弟啊?」天京好不容易才將嘴里的餅干咽了下去。
「來,這是醬油,我幫你把京京抱著,你先把醬油給送回家去。」潤子一手遞給明明醬油一手接過孩子。
走出天京家,明明看見了一個自己最不想看見卻又很親的人正等在那里,明明心想他一定又是來要錢的。
明明略一遲疑,便裝作是沒有看見的樣子,繼續急匆匆地低頭趕路。
「回家嗎?」
「要你管!」
真是反了!竟然敢用這樣的口氣跟自己的哥哥說話?海子抓著明明的手要拖她走,明明大聲叫喊︰「你放手啦!我沒有錢,真的沒有錢……」
「到雜貨店來買東西的人居然會沒有錢?說出來誰會相信……老實說錢在哪里我就放手!」
「我沒有錢,沒錢!」明明大聲喊叫。「我身上的這點錢是要用來買醬油的,這點錢你拿去了我怎麼辦?」
「我才不要管你!」一拿到錢,海子就把明明的手甩開了。
抱著的京京開始哭起來,想著他肯定餓了,潤子就唱著歌哄起他來。
「阿姨,醬油我不要了。」明明將醬油放到櫃台上,從潤子手中接過弟弟。
「怎麼了?」
「我的錢被哥哥拿走了。」
「天京啊,你幫明明把醬油拿著,送她回去。水果糖等回來再吃也行啊!」
這就是命運吧?把天京、楠京、明明三個孩子放在一起,只有天京在享受著公主待遇。明明是家庭條件不允許,而楠京則是潤子想改變她。
因為竭力想要改變楠京與蛇玩的做法,潤子取消了楠京可以與天京一起享受的最高待遇,甚至把楠京給拴了起來,潤子決定與天再搏一次,不是說人定勝天嗎?
「哦!」將一塊水果糖放到嘴里,天京從櫃台上拿起醬油瓶來。
水果糖紙正好飄在楠京的腳下。
楠京將它撿了起來。
「原來這里面包的就是水果糖啊?」楠京對著糖紙自言自語。
听到小女兒的說話聲,潤子回過頭來,「除了飯,我不會再給你吃別的東西,你听見了嗎?」
也包括糖吧?是嗎?楠京點點頭︰「听見了。」
「媽,我回來了。」明明一進家門就說道。
正彎著腰打掃院子的人便是明明的母親明子。
「天京來了啊!」明子將天京打量了一番,說道︰「天京真是越來越好看了。」
「大嬸!」
「媽,天京幫我拿醬油,還有醬油錢我沒有給大嬸,錢被哥哥搶走了。」明明抱著弟弟進到了房間里。
「知道了,媽來想辦法。你爸爸雖然走了,還有媽在呢,媽來想辦法。」明子把視線轉向天京,「天京啊,在這兒跟明明玩會兒吧!我去做飯。」
「好。」
明子邁步走進廚房,打開米缸,發現存米已經不多了。以現在家里的人口來算,大概三天後就可以見缸底。
該怎麼辦呢?好像只有厚著臉皮去找天京媽媽了。
丈夫走的時候,生病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積蓄,大兒子又不听話,就知道在外面惹事生非……
晴朗的天空下,楠京仰望著天空。「姐姐,教我認字讀書好不好?」看姐姐讀書,楠京心里很羨慕,便向天京請求著。
天京白了楠京一眼︰「我干嘛要教你啊?蛇丫頭!」
運子在一旁說道︰「天京,你就教教丫頭吧!」
天京站了起來︰「我才不呢!討厭!」
運子朝屋里的潤子說道︰「天京她媽,把丫頭放一會兒吧!老這麼拴著也不成啊?」
「我生的孩子,要打要罵要拴都是我的權利,誰也不要來干涉。」潤子滿臉不高興,「媽,你難道不知道把她放出去的後果嗎?她一出去就要去找那個東西,讓我想著就煩!」
運子無話可說,因為兒媳婦說的是實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