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門嫡妃 第八十六章 說出真相,抽你耳光!(高潮)

作者 ︰ 清水飛雪

染香趕去請了,出去時候神色匆匆,誰知不出半晌,又急忙忙的跑回來道,「奴婢剛走到王爺的書房外頭,就遇見了長喜,他說王爺一早就進宮去了,只怕一時半刻的,回不來。」

夕鳶聞言點了點頭,走到桌旁緩緩坐下,沉聲道,「剛才是我沒有想到,如今出了這麼大的事兒,王爺進宮去也沒什麼稀奇的,既如此,那就等一等吧。」

「可小姐,若咱們再等下去,老爺那兒會不會……」染香急的不停絞帕子,咬了咬嘴唇,大膽說道,「不然,請人帶話進宮去,知會王爺一聲?」

夕鳶听了卻只是搖頭,「事到如今,你再怎麼著急也是無用,更何況今日宮中,必定聚集了諸多重臣,再遞什麼話過去,你小心弄巧成拙,反而添亂!」

染香臉色煞白,急得六神無主,「那咱們該怎麼辦呢?總不能什麼也不做,眼睜睜的看著吧?」

「你先不要慌亂,這會兒最怕的就是自亂陣腳,雲謹不是去顧府看情形了麼?等她回來之後,我再想想法子。」

她說這話,大半是為了安撫染香的,其實她自己心中十分明白,皇上既然出手,就是不打算給顧承恩等人翻身的機會了,而宇文昊如今無論站在哪邊,都沒有什麼太大的意義。只是她自己想要知道,宇文昊是不是瞞著她做了許多的事情,是不是他從以前到如今,每天的所作所為,都只是為了厚積薄發,一舉將顧承恩等人扳倒。

夕鳶覺得自己此時心情頗為復雜,其實她一直覺得,顧承恩的死活與自己其實沒什麼干系,姚氏也可以想些法子將她留在身邊照顧,亦或是替她另找一處清淨院子。出了這件事,她雖然震撼于顧府這樣的參天大樹也會一朝倒塌,只是心底更為在意的,卻不得不說是想知道宇文昊在這事兒上,參與了多少,又隱瞞了多少。

他對自己表現的愈發關切情濃,會不會都是為了要博取顧承恩等人的相信呢?

夕鳶記得一個演員曾說,我們演出所有角色都會存在著缺陷,除了飾演我們自己,所以要演好戲,就要先全身投入,忘了自己。

他是在自己面前演戲麼?對自己演出愛重模樣,騙過包含他本身在內的所有人。

夕鳶越想,手心冷汗便出的越多,胸口一陣陣的發緊,說不上是個什麼滋味兒。

雲謹回來之後,臉色凝肅。而帶回的消息,果真應了夕鳶的猜想。

「奴婢到了相府門外時,連門外守衛都有些神情惶遽,奴婢只說是受王妃的吩咐來給夫人送些東西,在門房等了好一會兒才見著夫人。夫人的氣色也極不好看,听說是王妃差奴婢來的,又先問了一通王妃是否安好。而後奴婢和夫人在無人之處,才敢問起相府情形,原來不僅是丞相和敦肅侯爺被帶回了宮中,還有兵部和吏部的幾位大人,京營節度使及其他等人,都是朝中官位不低的大人。且夫人說,今兒個早上有人來報的消息,皇上已經命人去敦肅侯府中搜查過了,找出了與其中眾人的來往書信,更有和外地官員的書信,這里頭自然也有和丞相的。」雲謹面色焦慮,憂心忡忡,「奴婢在的時候,皇上雖還沒有派人來翻查,只是……」

「只是,怕也不過是早晚的事了,來往的書信竟都留著,這敦肅侯真是蠢笨,這樣的頭腦竟也惦念著造反呢!」夕鳶冷哼一聲,重重的拍了下桌沿,「這下子什麼話也不必說了,人證物證都全了,且听候皇上發落罷。」

染香一听便著了慌,連忙拉著夕鳶衣袖道,「小姐怎麼說起這樣的喪氣話來?那老爺是王爺的岳父,論起來也是皇上的親戚啊,皇上斷不會這樣絕情的吧?」

「皇上的親戚?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更何況是這繞了八竿子的親戚呢?」夕鳶蹙眉搖頭,眸光愈發沉了下來,「這一次,是大廈傾塌,再無可救了。」

染香聞言登時哭了出來,雲謹在一旁也沒了主意,夕鳶靠在窗邊,蹙眉沉思,卻忽然想起另一件讓她觸目驚心之事。

那會兒,她曾听宇文昊說過,懷疑敦肅侯與顧承恩密謀扶持宇文哲為帝,可她素日冷眼瞧著,宇文哲與他二人的來往,尚且不及宇文昊密切,不知道宇文昊的這個揣測,究竟有沒有依據。

若是他們在御前將宇文哲也咬了出來,那豈不是……

夕鳶瞬時便想起了康熙年間九子奪嫡之事,雍正登基後,對存活下來的兄弟也是頗多忌諱。雖說是嫡親兄弟,然天下盛權之下,哪里容得手足之情?若是他們真在皇帝面前招認說有保薦宇文哲的心思,那宇文哲不也一下子成了眾矢之的麼。

越想就覺得牽涉進來的人越多,夕鳶終還是忍不住站起身來,邊往門口走邊問道,「今兒個是十五不是?」

「是十五,王妃這是要去哪兒?」

「顧府我不便回去,就去法華寺上柱香罷,只當祈福求平安了。」

雲謹與染香聞言立時跟上前來,出門之時遇上了應少棠,他見夕鳶如此打扮,微詫道,「王妃這會兒要出門去?」

夕鳶頷首道,「今兒個是十五的日子,早起有些事情耽擱了,這會兒也該去法華寺敬香祈福。」

應少棠躊躇片刻,「只是,王爺今早出門前曾交代下來,請王妃在府中等他回來,王爺有話要與王妃說。」

「我也不過是去去就回,最多不過一個時辰罷了,這會兒還不到正午,王爺去了宮中,一時半刻怕是回不來的,總管不必憂心。」她見應少棠仍要再說,便不自覺加重了些語氣,「難道我如今,連出門的權利自由都沒有了麼?」

夕鳶自入王府以來,待下一貫寬和,與應少棠亦是名為主僕,實則更似朋友。如今說出這樣的話,應少棠亦是微微一怔,卻仿佛能夠明白她心中焦慮一般,輕嘆道︰「王妃莫要著急,當心身子,既然王妃執意要去,那就萬事小心,我去讓車夫備好馬車。」

她待應少棠走後,才听染香在身旁輕聲道,「小姐怎麼發了這麼大的火,應總管也不過是听命行事啊。」

夕鳶也覺自己方才語氣太過冷硬了些,她也不知自己是怎麼了,只覺得心口煩悶的很。然而此刻應少棠已不在眼前,只好等回來再與他解釋了。

無論朝廷、官場如何動蕩,法華寺的香客卻仍舊絡繹不絕。夕鳶執香跪拜,雲謹和染香皆在殿外等著,她俯首起身之後,眼神在殿中四下瞥了一圈,入眼皆是些陌生面孔。

沒有在麼?

夕鳶蹙起眉頭,而後也覺得自己太笨,想想也是了,今日朝中出了這樣大的事情,宇文哲貴為親王,哪兒能不在宮中。

本來還想問問他,會不會被牽涉其中,以及這些事情究竟是怎麼到了這一步的,這下倒也沒有法子了。

這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起因發展,最終結果,她現在都是一知半解,並不清楚。看來所有的疑惑,還都要等著宇文昊回了王府,才能得到解答。

夕鳶想起方才應少棠所說,宇文昊既然說了有話要同她說,想必也是關于此事的。

也好,就等著听听看他有什麼說辭。

沒見著人,夕鳶便也不再于法華寺中多做耽擱,上香之後便與雲謹染香又坐上馬車。只是她發現車夫並沒走往日回府的路,便訝異道,「怎麼走了這一條路,這路比往日那條,要繞遠些啊。」

「回稟王妃,往日那條路的路口處有間鋪子正鋪設裝潢,運了許多的磚塊在路中,很不好走,奴才便走了這條。」

夕鳶點了點頭,本來也是隨口一問,並沒放什麼心思在這上頭。馬車緩緩行著,車內氣氛頗為沉默壓抑,連一貫巧言的雲謹也閉口不說。夕鳶蹙眉掀起簾子,本想透透氣的,誰知卻恰好望見一處府邸的匾額。

她心頭一動,忽然想到,走這一條路,確實是回顧府的必經之路。她想了一想,還是開口同車夫道,「找個樹蔭下頭,咱們停一會兒再走。」

車夫應下之後,靠在顧府斜對面的一處榕樹下將車停住,有樹影遮蔽,並不顯眼。染香欲言又止,夕鳶只抬手擺了一擺,將窗帷掀起少許之後,果然瞧見了顧府門外站著許多官兵。

外面都尚且如此,里頭恐怕就更不必說了,染香在旁小聲道,「小姐,那些官兵為何要守在門口?」

「你說呢?敦肅候府已經讓人搜查過了,那牽涉其中的人,自然要挨個搜過來才行。」夕鳶頭也不回的淡淡道,「敦肅候藏匿來往書信,不知道爹有沒有如他一般蠢笨,也藏存下來。」

「若是搜不到東西,是不是就不能判老爺有罪了?」

「自然不是,你以為皇上現在是在找證據麼?」夕鳶放下帷帳,輕輕搖頭,「皇上如今,只是在看應該懲治他們到何種地步,找到的東西越多,罪名自然也就越重。走罷,咱們回府去。」

車軸聲咕咕轉起,雲謹在旁輕聲道,「王妃不必太過焦急,這事情畢竟還沒有定論,凡事都有轉圜的余地。」

夕鳶微微一哂,抬眸看她,「你瞧我可有焦思過度的模樣麼?而且,這事情也早沒了轉圜的余地,最好的結果,也就是能夠保全性命罷了。」

雲謹見她如此明白,倒也不好再多說什麼了,只得嘆氣道︰「顧相在朝中也是根基深廣之人,如今皇上竟忽然間……」

「哪里是忽然間呢,從去年開始,皇上就在不動聲色的削弱爹的權勢,又收了他身邊的精兵,這會兒只怕敦肅候府的精兵也盡數被朝廷壓制了。」夕鳶揉了揉眉心,長長吁出一口氣來,「皇上是這世間最有權勢的人,與皇上作對,讓皇上不快活,怎能又好結果呢?」

只可惜,這個道理,被權力和**蒙蔽了雙眼的顧承恩看不分明,敦肅候也看不分明。

如今,他們便因這不明白三個字,付出了莫大的代價。

剛一回府,夕鳶便見長喜匆匆迎上前來,見了夕鳶連忙笑道︰「王妃可回來了,王爺等王妃好一會兒了,請王妃去書房說話呢。」

夕鳶點了點頭,轉身同雲謹和染香道︰「你們先回房去,萬事都等我回去再說,別理會旁人所說,也別自己胡思亂想,知道麼?」

最後這兩句,主要是同染香所言,見她二人點了頭後,夕鳶理了理衣衫,淡淡道︰「走罷,別讓王爺久等。」

宇文昊的書房夕鳶來的並不算多,門外的院子也與府中其他各房均不相同,未種一花一草,連樹木都離窗畔頗有些距離,使得日頭盡數映進屋內,分外明亮。

她推門而入,只見宇文昊坐于桌前,手中正在寫些什麼,見她進來便停筆放于一旁,溫然道︰「你回來了,听少棠說你方才去了法華寺上香,腳程倒是很快。」

夕鳶含笑上前,在宇文昊身旁的圈椅中坐了下來,柔聲道,「本來也沒有什麼旁的事情,我又不會去見別的人,上完香便回府了,自然慢不到哪兒去。只是若論起腳程快慢,我又遠遠不及王爺了,西郊那樣遠的地方,王爺听得太妃傳喚也能及時趕回,當真不易。」

宇文昊眉心微微一動,卻仍是笑道︰「我怎麼听著,你這話中仿佛另有它意呢,今日我入宮去是為了什麼,想必你也知道了。我知道你心頭必定有萬千疑惑,也有許多的猜疑和揣測,這事情的來龍去脈,我會仔細說與你听。」

夕鳶抿唇淺笑,「王爺洞察入微,我自愧不如,王爺請講就是了。只不過,如今都到了這個節骨眼兒上,煩請王爺據實相告,可別真假參半的說。」

「我對你說過的話,從來都是真的,並無虛言。」宇文昊吁了口氣,沉聲開口,「昨晚我從西郊莊子上臨時回來,確實是母妃傳喚,只不過母妃身子並無大恙,而是我與她事先定好,到了時辰便讓人追去莊子,喚我回府。」

夕鳶心下一沉,果真讓自己猜中了八成,面上不動聲色,「王爺為何要這麼做?」

「敦肅候先前對我一直都有些防範之意,近來才漸漸松懈,他邀我去西郊莊子,我便猜到他必定還請了平素來往密切之人。」宇文昊的手指輕輕扣著桌沿,如以往同夕鳶閑話家常的情景別無二致,「難得他有所松懈,我便早早做好了準備。昨晚若是我自己說要回府,只怕他們還要起疑,而借母妃之口說出,他們便再無疑心。昨晚,敦肅候駐扎在雲城的五千親兵,以及你爹手中的千余親兵,都已被拿下,押回京中。」

夕鳶斂眸垂首,已分不清臉上是否還掛著笑意,輕聲問道,「那這樣說來,告發他們在莊子上密謀聚眾之人,就是你不錯了?」

宇文昊輕嘆一聲,仿佛有些疲累之意,「鳶兒,並非我去告發,皇兄不必任何人告發,這些事情,從始至終都在他的掌控之中。敦肅候也好,你爹也好,甚至是我,都不過是皇兄手中的棋子而已。我們為他所用,在他需要之時替他鏟除異己,在他不需要之時,被一點點的削去職權,直至一敗涂地。」

「王爺既然能夠說出這樣的話來,就不怕今日為人刀俎,來人便做魚肉麼?」夕鳶發出一聲短促的笑意,聲音卻輕柔不已,「皇上準備要給他們定下什麼罪名?」

宇文昊想了一想,一五一十道︰「皇兄原本的意思是,斬草除根,我與三哥皆認為這樣的做法太過絕情,容易讓世人議論他刻薄寡恩。如今,倒還沒有做下決斷來,大抵保全了性命,敦肅候也要處流刑罷。至于你爹,他並非主使,罪名應當也不會似敦肅候那般厲害。」

「三哥?」夕鳶蹙眉,「你先前不是曾說,敦肅候想要扶持睿親王為帝麼?那他們在御前,就沒有將此事抖出?」

宇文昊搖頭道,「這件事倒著實是我多心了,那敦肅候倒是清楚三哥正直的性情,知道他不會與他們合謀。他們在御前並未去咬三哥,反倒是想咬我一口,說是我對帝位心懷不軌,威逼他們為我所用。皇兄對我的底細最清楚不過,怎麼能夠相信,說到最後還是他自打嘴巴。」

夕鳶淡淡一哂,眸中不見笑意,「如此听來,你先前倒確是沒有隱瞞什麼,只不過……是我沒有看出你的用心罷了。還有個事情,我想問你,這件事情,是皇上幾時吩咐給你的?」

宇文昊指尖微微收攏,似乎對這個問題頗有些踟躕猶豫,只是半晌之後還是低聲答道,「我不想騙你,就在你嫁入王府後的轉天一早,皇兄將我喚去,要我與顧相等人假意為伍。」

夕鳶從鼻尖發出一聲笑音,不知是冷哼還是苦笑,攥緊了袖口的刺繡道,「這麼說來,就再不難解釋為什麼你對我的態度變化了,先前問你……你一直顧左右而言他,總是不肯正面回答我,原來是有難言之隱的。」

宇文昊似萬般無奈,低聲道︰「鳶兒,我知道你此刻氣惱,但是……初時我確是因為皇兄吩咐,才對你……可到了後來,我是真正被你的才華思想,你的性情智慧所折服,我如今待你是一片赤誠之心。若不是因為我真心待你,也不會將這些事主動說出,我怕你恨我,可更不願騙你。」

他說完這話,兩人俱是一陣靜默,半晌之後才听夕鳶開口問道,「你說,今日睿親王與你一起,向皇上請奏,從輕處置。那這些事情,睿親王先前又是否知情?」

「此事皇兄交托與我,我從前也以為三哥並不知道,然而皇兄還是早已吩咐了三哥,做下萬全準備。調兵之事,由他全權負責。」宇文昊頓了一頓,聲音低緩,「昨晚扣押了敦肅候親兵之人,便是三哥。」

夕鳶忍不住笑出聲來,「你們真是兄弟一心,皇上有你們兩個好幫手,還怕坐不穩江山麼?」

宇文昊听她笑聲,蹙起眉頭道,「鳶兒,你莫要如此說,君為臣綱,皇兄的話,我與三哥……不可不听。」

夕鳶卻安然自若,唇角勾著一抹淡漠的笑意,「你知道麼,今早的時候,我心里就一直在想,會否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你呢?我甚至也想到,你是否在用你待我的情意,當做欺哄眾人的障眼法。你口口聲聲說對我一片真心,那既然是真心,這些話為何不早早說出,而要在事成之後才全盤托出呢?你的真心,幾度變幻,我實在有些看不懂,猜不透了。」

宇文昊嘆息道︰「我終究,還是傷了你的心罷?鳶兒,我也有我的無可奈何,何況我奉旨要對付的人,是你的父親,這樣的話……要我如何對你去說?」

夕鳶緩緩搖頭,指尖攥緊又慢慢松開,「你並沒有傷我的心,說實話,我對顧府的榮華富貴也並不十分在意,那府邸于我而言,除了母親以外,再沒人只得我珍視看重。你也知道我的性子,對是非對錯看的十分清楚,即便如此,即便你口口聲聲說對我一片真心,你也不肯在那時對我說一句實話。我問你究竟為何會對我忽然看重,你只推三阻四的說什麼受太後和皇上的點撥,你可知當時我便起了疑心?只是,我從前問過你許多次,你卻怎麼也不說,如今……如今我才算弄了個明白。」

她苦笑搖頭,長長嘆出一口氣來,「你我就算不是真正的夫妻,起碼朝夕相對一年有余,你問我鋪子之事的時候,我沒有半分隱瞞,你卻做不到坦誠相對。我原本以為,這陰謀算計不過是用在府中女人之間,用在朝堂弄權之上,沒想到你我之間也存著重重算計。」

宇文昊眸中恍有痛意一閃而過,「我並沒有算計過你。」

「若你覺得這不叫算計,那就不叫罷,你有你的無可奈何,我也有我的不明白。」夕鳶仿佛累極,闔眸半晌才緩緩睜開,而後慢慢站起身來,對他盈盈一拜,淡淡道,「多謝王爺今日道明心跡,了了我許久以來的困惑不解,妾身覺得身子有些不適,便不打擾王爺了,先行告退。」

她在宇文昊面前,已經許久沒用過「妾身」這樣的稱呼,如今又再以此自稱,倒也沒有絲毫別扭。余光瞥見宇文昊似乎想起身拉她,夕鳶側過身子沉聲道,「王爺留步罷,妾身當真累了,沒心思再陪王爺說話。」

書房的門與寢殿所用的門俱是一種,並不算十分厚實,只是夕鳶卻覺得這兩扇門在身後關上的聲音如此沉重。她一個人緩步走上長廊,放眼望著面前湖泊的碧波漣漪,忽然覺得自己真的累了。

自從進了這王府,每一日都在算計,每一日都在爭斗,她不去害人,卻接二連三的被扯進事端之中。婆家如此,娘家亦是如此,這叫什麼世道,過的叫什麼日子?

她簡直想對著湖水大喊一聲,為什麼是她,為什麼偏偏是她呢?

還不如穿成一個山野村婦,養雞養鴨,都比這樣來的痛快自在。

而她現在對宇文昊的猜測,雖說不算猜了個全中,卻也對上了十之**。夕鳶也不知道自己為何胸口如此氣悶,顧府的興衰存亡並不讓她感到驚詫惶遽,至多有些驚訝罷了。可知道了宇文昊開始對她的用心,她卻比知道顧府傾覆之時,心里還不是滋味。

雖然是早就猜過的事情,可變成現實時,一時間仍舊覺得五味陳雜。

夕鳶用力揉了揉眉心,暗罵自己到這兒之後變得多愁善感起來,她無數次對自己說過,不能對他們兩人中的任何一個產生感情,如今可見,自己的想法太對不過。既然如此,那宇文昊對她的感情是真是假,又何必在意?宇文哲知情不說,又何必追究?

只是自己,還曾替這個操心,替那個擔憂的,到頭來,就只有她被蒙在鼓里。

腦子里亂的不成,她抬眸隨意望去,卻瞧見一個蛛網掛在牆上,糾纏不清。夕鳶望著那蛛網,不禁想到,這網縱有千絲萬縷,若不能一一解開,一巴掌拍過去,也就輕易毀了。可是,人心比起蛛網,又如何呢?

人心的紛亂糾結,真真假假,又有幾個人能看的清楚呢?

夕鳶回房之後,面色並不大好,染香上前問了幾聲,夕鳶的反應都有些懶懶的。後來還是雲謹將她拉到一旁,示意她不要再問,若夕鳶想說,自然會有話告訴她們。

只是染香想听的話沒有等來,夕鳶次日卻從應少棠那兒得知了顧承恩的處置,皇上斥其心懷不軌,霍亂朝綱,居功自傲,結黨營私等十數條罪名,卻又念及其對朝廷建樹頗多,不忍取其性命,便只是奪其官職,一應財產沒入宮中,倒是保全了性命。

夕鳶听罷之後,又想起另一人來,「那敦肅候呢?」

「敦肅候就遠不及顧相這般輕巧了,皇上羅列他三十四條罪狀,條條都是死罪,最後還是虧了睿親王與王爺懇請皇上放他一條生路,才定了流放西北之刑。其財產同樣充公,至于家眷,皇上仁慈,並沒有罪及家眷。只是下令闔府搬遷出京,且永世不得再入京城。」應少棠說完之後,抬眸看了夕鳶一眼,語氣頗有幾分寬慰之意,「相比之下,顧相還可留在京中,皇上也準他留了府上一處莊子,給家人居住,總不算流離失所,也可說是萬幸了。」

夕鳶吁下一口起來,輕聲自語,「他那般驕縱之人,一聲都功名得意,能夠忍受晚年如此淒清寂寥麼?不過你說的是,保住了命,又不必受流放苦刑,家人也可有居住之處,確是萬幸。你過來告訴我這些,可是王爺讓你來的?」

應少棠微微點頭,「王爺說,王妃大約不願見他,只是這些事,又實在得告訴王妃一聲,便讓我前來。其實……這次之事,王爺雖然參與其中,卻也是身負皇命,不得不為。」

夕鳶哂道︰「我知道,王爺是為皇上效力辦事,鏟除佞臣,我不是不講道理的人,怎麼會因此怪罪王爺呢。」

應少棠頗為詫異,「那若不是因為這個,王妃又為何對王爺……」

「那是有些旁的緣故,這會兒再說這些,也沒什麼意思了。」夕鳶一哂,眸子迎上應少棠的雙目,語氣頗為懇切,「昨兒個我心里有些著急,對你說的話重了些,並非我本意,你莫要往心里去。」

應少棠神色溫和,含笑道︰「我自然能夠明白,當時……我听說家中父親出事,也是心急如焚。所以對于王妃的心情,我倒是還能感同身受幾分。」

「你真是善解人意,又事事周到,同你談天的時候,便覺得最舒心不過,可以不設心防,不加避諱。」夕鳶笑意帶著幾分淡淡的不經意,又輕聲說了一句,「往後若是見不著你,想來,我必定會對你甚為掛念。」

應少棠對她此言頗為不解,「王妃好端端的為何要這樣說?什麼叫往後若見不著了?」

夕鳶笑著擺了擺手,恍若無事,「沒有什麼,我也不過是隨口一說,你不必往心里頭去。」

待應少棠走後,夕鳶便喚來雲謹,要她掩好門扉,拉她到身旁道︰「雲謹,有一件事我要你替我去做,並且要越快越好。」

雲謹見她如此慎重,連忙點頭道︰「王妃有什麼話,只管吩咐就是,奴婢必定盡心竭力。」

「好,我要你告訴楊福,將夕顏閣的兩家鋪子,賣掉一家,兌來的銀子交給我就是,而剩下的那家店面,就當我送給他了。往後他想做些其他的小生意也可以,賣了鋪子另謀營生也可以,都隨他。只有一樣,動作利索些,便是找中人花些銀子也無妨,不要拖泥帶水就好。」

雲謹聞言大吃一驚,低叫道︰「王妃這是要做什麼?那鋪子經營的好好的,為何要賣?若是因為顧府遭難之事,咱們從前留下的那些銀子,也不少了,撥出去一小部分就足夠救濟,何苦要弄到賣鋪子這一步呢。」

夕鳶摁了摁她的肩頭,露出一個淺笑來示意她不必焦急,「我並非是為了救濟顧府,只是有些別的原因,這京城,我大約不會久留了,那鋪子開在這兒也是無用。你和楊福一直以來,幫了我許多,那鋪子的一間贈與你們姐弟二人,只是我的一點小小心意。」

若說雲謹方才只是壓抑,如今的震驚之情簡直不亞于五雷轟頂了,她瞪大了眸子輕聲道︰「王妃這是在胡說些什麼啊?什麼叫做京城呆不久了,王妃是和王爺吵架了不成?這夫妻吵架乃是常事,王妃可千萬莫要賭氣,免得來日後悔啊!」

夕鳶輕輕搖頭,攥住她的手掌道︰「我沒有賭氣,我如今與你的說的這些,都是肺腑之言。王府,我是一定要離開了的,我有我自己的理由,有我不能明說的緣故。雲謹,我與你相視不久,你卻幫了我甚多。那鋪子不算什麼,錢財都是身外物,往後咱們不在一處,要各自保重才是。」

雲謹愣了許久,似乎對夕鳶的話久久無法相信,只是夕鳶始終含笑注目于她,不見絲毫的慌亂傷感,雲謹的心緒也便漸漸放了下來。然而,她卻沒有像夕鳶所想,叩首謝恩,而是跪在夕鳶面前,腰肢停止,與夕鳶四目相對,一字一句道,「奴婢雲謹,願一生追隨王妃,絕不背棄。雖然奴婢不知,王妃究竟是因為什麼才說這樣的話來,也不知是什麼事讓王妃對京城王府,心灰意冷。只是奴婢是伺候王妃的人,一輩子都是要跟著王妃的,王妃若要離京,奴婢便跟著王妃一起離京。」

夕鳶一怔,沒想到她會如此待自己,心頭也涌出幾分難以言喻的暖意來,卻仍舊勸她,「你何必這樣,那鋪子里的干股紅利,你也拿了不少,應當存下些體己了。那鋪子送與你們姐弟,也是一筆不小的銀子,你的家人都在此處,何必為了我——」

「奴婢自從跟了王妃的那一日起,便只認王妃一人為主子,且奴婢跟在王妃身旁,王妃對奴婢亦是恩重如山。不僅讓奴婢弟弟有事可做,還讓奴婢與弟弟都在鋪子中入了干股,每月白得那麼多的紅利銀子。奴婢不是因為這些銀錢才對王妃忠心,而是王妃待奴婢是一片真心,奴婢怎能不對王妃忠心?」雲謹說罷,又再度俯子,對夕鳶叩首道,「請王妃明白奴婢的一番心意,不要趕奴婢走,奴婢是說什麼,都要跟著王妃的。」

夕鳶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她伸手將雲謹拉了起來,頗有些唏噓道,「人心這樣難以揣測,誰是真心,誰不是真心,我幾乎都要辯不出來了。只是,幸好還有你這樣一心待我,既然如此,那咱們到時便天涯海角的守在一處。」

縱然她再多傷懷,幸好,還是有雲謹這樣知心的人,肯留在身邊。

雲謹將關店之事告訴楊福之後,楊福雖同樣不解,卻也沒有多問什麼,立時便將城南那處鋪子關了,只留下最早的頭一家。沒有賣完的香皂,往後只怕也不會再有,便放在老鋪子里一齊售賣。而那鋪子中的伙計等人,楊福則讓他們先回家去等著消息,若他往後能有些旁的買賣可做,再請他們回來。

只是那王富,卻在鋪子關店那日起,眾人便再未見過,也無人知道他去了哪兒。然而他不過是個守門的,不見了也沒什麼人會去在意,議論兩天也就淡了。

鋪子賣掉的那日,就是顧家眾人從顧府遷出,前往田莊之日,夕鳶曾私下去問過姚氏的意思,只是她執意不肯與顧承恩分離,夕鳶也便不再勸她。只是命人送去了紋銀布匹,以及日常要用到的一些東西,顧府如今已不再是昔日相府高門,那莊子上有田地十畝,租給佃戶的話,也還勉強能夠維持生活了。夕鳶送去的銀子雖然不少,卻也不能單單指望著這個,否則遲早會坐吃山空。顧府如今只剩下顧尚鳴與夕鵑兩個小輩,若他們再不爭氣,那就真是再沒指望了。

夕鳶讓雲謹告訴楊福,對顧府眾人的日子多多關照著些,若是可能,以後就給他們安排個活計,總要日子過得下去才成。

她這些日子,對外一直稱病,誰都不見。這一日清晨,她梳妝換衣,擇了一件明媚柔婉的妃色衣裳,更用了從未戴過的南珠嵌翡翠頭面,連染香都詫異說道,「小姐今日穿的這樣漂亮,可是什麼大日子麼?」

夕鳶抿唇一哂,「今日是個好日子。」

她帶著雲謹去給太妃請安,久未出門,只覺得屋外比先前寒涼了許多,氣溫仿佛霎時間就降了下來,連花兒都換了一茬再開,幾日的工夫而已,卻變動極大。

走到怡安居外時,卻听得身後一陣笑聲傳來,「這不是王妃麼?听說王妃先前,因為家中遭難,心痛過度而大病一場,這會兒可好利索了?」李氏笑盈盈走上前來,眸子中卻毫無笑意,冷冷說道,「這都是你的報應,你害我沒了女兒,如今老天就讓你家中敗落,只可惜,怎麼沒滿門抄斬,實在是太過寬縱了。」

夕鳶不惱反笑,上前一步道︰「姐姐這話是在議論朝政麼?如何處置,那是皇上要操心的事,不是姐姐要操心的事。不過……許久未見姐姐,如今乍一見了,妹妹倒是有件事,十分想做。」

李氏揚眉冷然,「什麼事?」

夕鳶但笑不語,卻還不待李氏反應過來,便一個耳光重重的打了過去,「啪」的一聲落在了李氏的臉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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