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我似睡非睡的,又做了一系列的夢。唯一記得的是一個長著翅膀的天使飛過來,調皮地親吻我的臉,管我叫「媽媽」,可當我要伸手擁抱他時,他就永遠地消失了……
我從夢中驚醒,後背全是冷汗。
回想夢境,覺得那真實得就根本不是夢。
對不起!對不起!我在心里默默祈求著他的原諒。
寂靜的夜晚,我只听到自己悲切的哭泣聲。
第二天,我早早就起了床。
下樓的時候,剛好牧少臻穿著一身米白色運動裝從外面進來。他的頭發有些許濕潤,額前的幾絡碎發自然散開著,隨意之時,更增了幾分魅力。
我看到牧少臻時,莫名地,心里一抖,惶恐得撇開頭。
牧少臻看到我,也是微微一愣,估計是不習慣在這麼早的時間看到我的臉。
是啊,最近我哪天不是睡得昏天昏地的。還幼稚地以為是「春困」呢,我自嘲地笑笑。
避開牧少臻的視線後,我徑自去了廚房。
老實說,此刻面對牧少臻,我比任何時候都要來的心虛、害怕。
如果牧少臻知道等下我要去醫院……,估計現在馬上會沖過來把我活活掐死。
想想那場面,我都毛骨悚然。
我在廚房里呆了很久,搶著和李嫂炖粥,搶著幫李嫂打雜,一直呆到李嫂把所有的早餐都準備好了,實在無事可搶時,終于被李嫂給攆到了餐廳︰「太太,你乖乖地坐著吃早餐就好了。」
無奈,我緩緩地走到椅子邊,緩緩地坐在牧少臻的對面。
此刻,牧少臻,正一邊翻看著報紙,一邊喝著咖啡,一身的悠然。
而我則低著頭,機械似的拼命吃著粥。只想早點把粥解決了,馬上閃人。
就在我的粥快見底了,牧少臻漫不經心地開口了︰「等下要去醫院嗎?」
我驚慌得手里的碗差點掉在桌子上,嘴里說不出半個字來。
牧少臻知道了?
我覺得周圍的空氣瞬間冷凝住了,一場暴風雨即將來臨。
見我惶恐失措的樣子,牧少臻不解地蹙了蹙眉,反問到︰「今天不用去醫院看爸了嗎?」
什麼?看爸爸?我這才發現牧少臻說的和我想的完全是兩碼事。
我大大地呼出一口氣,看來,再牧少臻面前,我確實是神經繃得太緊了!
「哦」我含糊地應了一聲,放下碗勺,腳底就像抹了一層油一樣,迅速逃離餐廳。
待到牧少臻的車子駛出別墅大門後,我才覺得輕松下來。
我拿起包包,準備出門。
快到門口時,克藍斯飛跑過來,在我腳邊打轉,舍不得離去。
我蹲來,了下克藍斯的腦袋,交代道︰「克藍斯,我現在要出去了,你在家可要乖乖的。」
克藍斯對我「汪汪」叫了兩聲,像是在答應我,又像是在跟我道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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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到計程車里,雖然外面的陽光很燦爛,但我卻依然感到寒冷和陰郁。
到了醫院,機械性地隨著人群掛了號,填了單,在休息室里等待著。
休息室里好多不同年齡階層的女人,從十幾歲到四十多歲的,有幾個像我一樣一臉地沉重與焦慮;而大部分的人則是一臉的麻木與無謂。
在漫長的等待中,我第一次感到醫院是那麼的可怕,它可以把人整個地看透,整個地解剖,或者整個地吞失掉。
我月復中的孩子他可以存在也可以隨時不存在。
人,有的時候太殘忍!
而更殘忍的是我自己,我有了牧少臻的孩子,可我卻不想要,不敢要。
「21號,董菲菲」
「21號,董菲菲」
當我的名字再一次被廣播語音提示時,我才發覺原來已經輪到我了。
醫生是個四十歲左右的女人,帶著口罩,神色莊重,不苟言笑,忙乎著擺放器械、消毒、殺菌……
躺在冰冷的手術台上時,我的心砰!砰!砰!砰!跳個不停!
忽然我想起了自己小時候是個沒有媽媽的孩子,內心一直渴望有媽媽疼,有媽媽愛。小時候,我一直不明白,媽媽為什麼要那麼早丟下我去天堂了?天堂真的這麼好嗎?為什麼媽媽要丟下我?如果哪一天我當媽媽了,我絕不會丟下自己的孩子的。而今,我真的能忍心不要自己的孩子嗎?
我又想到了我的公公婆婆,他們待我視如己出。牧少臻是三代單傳,老人家一直渴望有個孩子能續香火,而今,我真的忍心不讓他們享受兒孫之福嗎?
我還想到了牧少臻,想到這三年來我沒有一天盡好妻子的責任,而今,我還要殘忍地剝奪他做爸爸的權利了嗎?
最後我想到了那個夢里消失了的天使……
「別緊張,只是蜻蜓點水似的」。醫生可能看我太緊張的緣故,面部的表情稍稍緩和一些。
就在醫生拿著針筒要給我打麻醉時,我猛得從床上一躍而起,迅速整理好衣服,抓起桌子上的流產單子,拋下一句「對不起,我不做了」後,倉皇而逃。
走出醫院門口,仰望著天上的流雲,我想,如果我是那片雲該多好。
最終,我還是接受了懷孕這個事實。
最終,我還是決定了,我要把孩子留下來。
人最大的優點就是能夠接受現實,不是能夠,是必須!我既然決定了既然接受了,也就不需要再掙扎了。
人的痛苦不在決定而是在決定前。
我把手輕輕放在月復部,感受著生命的存在。
我微笑著走出醫院,走向人群,走向那不確定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