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王妃馴王爺 第一百七十六章,新封趙小毛

作者 ︰ 淼仔

安平王吃一回醋,就遇上兒子這樣計較人。世子趙佑面上很不好看,確切來說,平時父親的黑臉,有一半到了趙佑面上。

「佐哥兒,你這麼大了,還孩子氣。」趙佑沒法子說出來,就拿弟弟來說事兒。

听得明白的趙赦更覺得窘迫,走過來在世子頭後拍拍︰「又相中了什麼?」這拍有些用力,趙佑感覺出來像警示,又心里還在嫉妒佐哥兒,低聲來上一句︰「父親,您少用些力氣多好。」

趙赦無奈,在兒子頭上再輕輕撫模一下。趙佑眉開眼笑,這就歡喜起來。剛歡喜著,對上佐哥兒笑眯眯翹鼻子的小臉兒時,趙佑又有些吃味兒。

怎麼佐哥兒是親一下,到我這里,就成了拍拍。

安平王是什麼人,能善于應變的人。窘迫只是一時的,見兒子還放在心里,他斷喝一聲︰「要什麼!」

「是!」世子趕快恢復成世子,站直身子回道︰「要父親當年初入軍中時的手札。」趙赦黑著臉,負起手來︰「明天給你。」

真姐兒坐在錦榻上,把這一幕看得清楚無比。得到一個溫馨親吻的她,又笑得有如花枝兒般抖動。

黑著臉的趙赦回來坐下,見真姐兒還在笑,想想是很好笑,也跟著笑起來,眉間全是無奈︰「你呀,只是笑。」

佐哥兒當然更笑得格格的,雖然他不知道為什麼要笑,可是父母親全笑了,當然佐哥兒也要笑。

笑著想起來,把自己新畫的畫雙手拎起來︰「哥哥,這是我送給你的。」

雪白一張畫紙上,東一片黑,西一片藍,趙佑更要笑︰「這是什麼?」佐哥兒更奇怪︰「這是哥哥呀,怎麼,你不認識?」

趙佑笑得咧著嘴︰「當然是我不認識,不是你畫得不好。」

「怎麼會不好,母親都說好。」佐哥兒不客氣地把母親的話拿出來用,真姐兒笑眯眯︰「第一回畫,這樣已經不錯。」

又來尋趙赦︰「表哥,你說是不是?」

趙赦對著那一團墨汁也糊涂︰「這是什麼?」

佐哥兒急了,把畫給母親︰「幫我拿著。」自己跳下榻穿上鞋子,親手來比劃。「這里,是哥哥,你看,這身子這麼長,難道不滿意?」佐哥兒還不舒服︰「你明明是比我高。」

「這是我的身子?」趙佑盯著那團可疑的柱子︰「我總算知道,什麼是身子。那兩邊樹枝子一樣的,是什麼?」

可疑柱子兩邊,兩個長長細棍子,細棍子上面張開幾道墨道兒,這又是什麼?世子看來看去,太讓人驚心。

「這個,是哥哥的兩只手。」佐哥兒畫了一個下午,不想出師就踫壁,他手舞足蹈︰「哥哥你打拳時,不是這樣的?」

趙佑對著自己拳頭看看,佐哥兒再補充一句︰「你用的是掌。」同時來上一個揮手的動作︰「這樣,像了吧?」

趙赦也看得目瞠口呆,那是身子,這個還叫手?琴棋書畫都來得的安平王,心中竊笑,這樣兒子,我是怎麼生出來的。

這一點兒笨才,全隨真姐兒。

這種時候,當然要怪真姐兒。

「怎麼全不認識?」佐哥兒還極不樂意。

真姐兒笑著伸出一根手指,縴縴在兒子頭上點一下︰「你呀,還要怪別人。」佐哥兒噘嘴︰「明明我畫得就不錯。」

一家人正在說笑,丫頭打簾進來︰「老大人,沈老爺和沈四少回來了。」沈少南今天被抓差,陪著趙老大人和沈吉安出去逛了一天。

趙赦帶著真姐兒和兩個兒子去見他們,並用晚飯。佐哥兒走以前,猶豫再三,是不是把這畫給小舅舅看看,或許小舅舅會認得出來是大哥吧。

好在,佐哥兒隨即氣餒,並沒有帶上一並送給沈少南看。這頓晚飯上,沒有人再提畫的事情。

回來洗浴過,又賴到父母親床的佐哥兒又抱著母親脖子讓她說故事。

趙赦在旁邊听著,不時插一句問真姐兒︰「明天去哪里?」

「去學里看看,後天去看女學里,表哥,今天的幾個秀才挺有趣。」真姐兒眼神里還有回味。秀才們為王妃做詩,在真姐兒來看,有覺得有趣。

當了十幾年的王妃,衣裝華麗的真姐兒遇到別人仰慕眼光,已經是看慣。她無意識地說著,並沒有注意到趙赦眼中一閃而過的不快。

「他們做了一些詩,拿我比楊玉環,我不喜歡。」清平調是寫給楊貴妃的,這一點兒,真姐兒不滿意,撫著懷中佐哥兒,還來問趙赦︰「表哥你看了那些詩沒有,不好看吧?」

這依賴的面容看過來,趙赦覺得好過得多,別有用心的附合道︰「不好看。」「我也是這樣看,」真姐兒嗲嗲︰「不過,表哥素日教導,還得去見他們。」她輕輕一笑說出這句話,趙赦也一笑,這後悔,是安平王自己找來的。

城里一共幾位學府,不算女學在內。真姐兒受趙赦影響較深,對于士人們也是常放心上。受過教育的人,得用的人才多。

王妃馬車到學里時,十幾位事先得到消息,又受郁新挑選的書生們全候在這里。這其中,有昨天王妃見過的幾個人。

「馬車來了,」郁新今天格外小心。昨天他回去是想了一夜,王爺真的不生氣?反正是沒有看出來。不過雖然沒有看出來,郁新也做好決定今天對王妃寸步不離。

這個詞出現在心中時,小郁先生又臉紅幾分。和王妃步步跟隨,是一件美事。

書生們中見過王妃的,和沒有見過王妃的人,都往前擁擠幾分。見裝飾著翠玉和七寶的馬車到來,那車身上雕刻的花紋越來越近時,發出輕輕稱贊聲。

這樣的馬車,在封地上,也只此一乘。

先是幾個膀大腰圓的家人過來,趙如和趙意跟在後面,揚鞭不耐煩︰「後退,快後退。」郁新也幫著維持,再對從學里迎出來的學究們道︰「整衣,不要失禮。」

馬車不偏不倚,在學里大門前停下。門沒有開,先有香風過來。這香似花非花,流動在空氣中,似乎一直就存在著。

但王妃沒有來以前,這香是沒有的。

趙如趙意殷勤到車門前,放下踏腳小板凳,這才不慌不忙打開車門。車門一打開,香氣更濃郁。

這香再濃,卻也讓人覺得清雅。這濃郁反而更帶來清雅,讓聞到的人精神大振。

車里黃衫一閃,出來一個丫頭,再綠衫一閃,又出來一個丫頭。

這兩個丫頭出來的這一會兒,後面馬車停下,趕上來媽媽們和別的丫頭們。在馬車前站定圍隨著,馬車里這才伸出一只雪白皚腕。

這皚腕上有金瓖寶石鐲子一只,還有一只嫣紅的紅豆串兒。這一金一紅,把這手腕襯得更為雪白,仿佛有些半透明。

來接的人不由自主屏氣凝神,看著丫頭媽媽們接住這只手,紅衣細碎聲中,滿面笑容,姿容秀雅的真姐兒步出車來。

「參見王妃千歲!」大家一起拜倒,真姐兒輕輕啟唇,聲音好似出谷黃鶯︰「起來。」等他們全起身,對著一雙雙或痴迷或仰慕的眸子裝看不到,只問候這學里的學究︰「你們日常辛苦。」

學究激動得說不出話來,如果不是王妃到學里來看,以他身份,是不能見到的。他喉嚨上下動著,差一點兒說不出話來。

勉強成句,卻是長揖再次躬子︰「晚生們,不敢說辛勞。」

郁新前面帶路,引著王妃往學里去。大門,上書「書山善徑」四個字,兩邊有對聯,也是當地名家手筆。

這幾個當地名家,也全在這里候著。

院門內站定,可以見到數間房間。廊下,也有幾株小小紅葉,嫣紅在晚秋中,搖搖惹人憐愛。愛花愛草的真姐兒含笑道︰「這葉子,倒也不錯。」

微迎日頭的,就可見五角細細葉脈,看上去,可比胭脂般奪人沁紅。

看過院子去房里,問過學里如何,可有煩難事兒等話。正在說話中,見外面趙如大步進來︰「王爺到了。」

真姐兒微微吃驚,郁新反倒出了一口長氣。而書生們,有高興的,也有心中一凜的。看王妃正看得好,听到王爺來了,是有些人心中嚇了幾跳。

外面又有幾個人進來,院中站著護衛真姐兒的人一起拜倒。真姐兒帶著眾人迎出廊下,在廊上冉冉而拜,她大紅色百花穿蝶的衣衫伏在木板長廊上,嬌滴滴宛轉出聲︰「表哥,早知道你來,咱們一起兒。」

趙赦的聲音是相當的隨意,相當的不當一回事兒︰「我路過,看到你的馬車在,所以進來。」這才是早飯後沒多久,王爺無事能路過這里。

這句話,也只能哄哄真姐兒罷了。小郁先生,是半點兒也不信。不過他對于王爺過來,是覺得自己肩膀上責任可以放松不少。

要知道剛才幾個書生們,又要邀請王妃一起做詩。

安平王扶起真姐兒,真姐兒笑盈盈與他四目相對,眼楮又有一絲不相信閃過。繼昨天表哥打扮得好以後,今天又是打扮得好。

趙赦是不算太白,也不太黑的膚色,大多顏色穿起來,也是相當適宜。今天,王爺是一件近象牙色暈染寶藍色的錦袍,不論是象牙色上的老梅,還是寶藍色上的竹葉子,都是巧手繡成。

頭上簪子,從來是燦然 亮;腰間,又是一條金線錦繡的腰帶,這是真姐兒繡成。

四十歲上下的安平王,在這樣打扮下,軍人戎裝殺氣不見,只見斯文和倜儻。

真姐兒目眩一時,她沒有注意到,身後別人也目眩一時。心中對王妃美貌的仰慕的人,多少起一些自愧。

要王爺這樣的人,才能配得王妃這樣的美貌。這些自愧神色,全被安平王看在眼里。這效果,才是安平王要的。

他不能阻止真姐兒出門,又自己覺得攔著真姐兒出門不是好主意。千軍萬馬中要努力取勝的趙赦,把和年青風流的書生們比拼一回,當作一場戰役。

打扮起來的趙赦,覺得自己不能再習慣這些少年時才穿用的顏色,可是讓真姐兒喜歡,他心中欣然有得色。

看看,表哥還是最英俊的,往哪里一站,還是有當年京中得意氣派。安平王的風流爭風手段,今天全要用在妻子眼前。

真姐兒很喜歡,格外有依戀。剛才還端莊的王妃,眸子里有了大大的依戀。任由趙赦攜起自己一只手往房中去,她嬌依著嬌聲道︰「表哥來得正好,人家……」

正要說想他,身邊偏偏全是人不能說出來口。

這半截子的話,趙赦也會意。同真姐兒進來坐下,對她格外有笑容︰「你們在做什麼?今天天氣好,這里文人薈萃,可有好詩?」

郁新不能再瞞,當場呈上來剛才書生們做的詩。有一句真姐兒格外喜歡,她手指著對趙赦道︰「表哥看這一句,」

寶髻初挽就,薄羅自妝成。這是起首的兩句,是夸王妃的秀發和她的衣衫。同時猜測了一下,王妃梳妝時的嬌態。

趙赦能會舒服嗎?對著真姐兒一頭濃密過人的黑漆漆長發看去,面上笑容不改。身後隨行來的,有展祁有幕僚們。安平王命他們︰「可做詩來,大家唱和。」

不到半炷香時間,大家全有了。寫出來看,學里的這些人無話。安平王也有一首,是夸自己妻子得體大方尊重端莊。

真姐兒很喜歡,對著這首把她品性夸了一通,卻唯獨不夸她容貌玉手秀發的詩,自己低聲念了一遍,嫣然拜謝趙赦︰「多謝表哥。」

這一個上午,王爺一直隨著王妃在,書生們,只能偷看王妃幾眼,這偷看不經意的,就要把王爺看到眼中。

詩作繼續有趙赦做的,真姐兒當然要珍惜。到回去的時候,上車前還吩咐人︰「回去收拾送給我,我細細地再看。」

她要看的,當然主要是趙赦做的。先生做的,雖然好,王妃只打算隨意看一看。這樣,也可以遮擋一下真姐兒喜愛趙赦所作的詩。

安平王在馬上抽一抽嘴角,小丫頭,又被夸昏了頭。

夸她秀發?今天偏妝了一個顯濃密的發髻。小白眼兒狼,這就叫招風引蝶吧。

王爺百般吃醋的心,也得放在公事之後,他忙了一個下午,回京前更有許多事情要交待下去。近傍晚夜風起昔,趙赦重新換了一身新衣,重整頭簪往房中去。吩咐丫頭們不必通報,王爺悄步兒走進門簾內。

房中暖薰炭火,真姐兒斜倚在錦榻上,支肘偏頭正在看下午新做的詩。先生們做的也不錯,也是忙了一個下午,才有空閑的真姐兒一張一張翻過去,是看得津津有味的表情。

不防身後趙赦走來,王爺別的沒有看到,只看到那夸贊真姐兒秀發的詩,還在她手上。

「小禿毛兒,就這麼歪了一下午不成?」趙赦坐下來,就是這麼一句。听到他嗓音,驚喜回身的真姐兒愣住,手中紙張動了兩下,她不敢相信的問道︰「表哥,你喊我什麼?」

趙赦面容滿面︰「小禿毛,沈小毛,不要別人一夸你就暈上了天,你小時候,可是個小禿毛。」再喊真姐兒︰「沈小毛。」

這隨心所欲的喊法,讓安平王樂得不行。

手中把著真姐兒烏雲似的長發,趙赦笑眯眯︰「小禿毛,你小時候頭發才這麼一點兒,只貼著小腦袋,嘿,那毛禿的,真是少。」

再細打量已經嗔怪的真姐兒一眼,趙赦笑容可掬︰「不想大了,倒長了不少。不過,咦,這頭發是不是還是不算多?」

對著睜著眼楮說假話的表哥,真姐兒突然委屈上來︰「這名字多難听,這不是真姐兒名字。」趙赦大贊特贊︰「好听,表哥喊著很喜歡。沈小毛,以後就拿這個當名字吧。」說到這里,趙赦又改口︰「是趙小毛才是,趙沈小毛,表哥累了一天,晚上想用口兒酒,去做幾個拿手菜來。」

被改名字的趙沈小毛委屈得直撇嘴︰「人家不想做,這名字,不好听,人家叫真姐兒。就像表哥叫表哥,真姐兒也沒有亂給你起名字。」

「好听,真好听,小禿毛兒,快去洗手做羹湯。」趙赦樂呵呵,嘴里說著讓真姐兒去做菜,手卻不肯放她,不住手地撫著她的秀發,這模上去,感覺真好。

趙沈小毛很生氣,往窗外看,自言自語道︰「怎麼兒子,一個也不見回來?」有兒子在,至少可以沖淡一下表哥的胡說八道。

「世子和小舅爺在收拾東西,缺什麼及早發現好給他備。佐哥兒這淘氣包,今天晚上和父親睡。趙小毛,今天晚上表哥陪你。」

趙小毛更撇嘴︰「我要兒子,今天晚上不要表哥。」

丫頭們在門外正要問要不要送晚飯,見門簾縫中看得清楚,王爺俯身抱起王妃,王妃掙扎幾下無用,兩個人往房中去了。

「這飯,晚些送吧。」因碧花和紅絹也快成親,此時外面侍候的,是新選上來的綠玉和紅香。兩個人都看得清楚,對著一笑,讓小丫頭們先不必擺飯桌子。

過得足有一個時辰,才听到里面有王爺清咳一聲︰「送飯來。」

燭光搖曳下,丫頭們這才魚貫而入,把飯擺上去。這一頓晚飯,頗受纏綿的趙小毛真姐兒,還是撇著嘴,噘著嘴。對面的王爺執著酒杯,不時微笑就要來上一聲︰「小禿毛,你小時候……。」

又要提他表妹了,三、兩天在心里想想要不要告訴趙赦自己秘密的真姐兒高嘟著嘴,打算一輩子也不告訴他。

好好的,被趙赦沒有原因的取笑一通,真姐兒也猜到是趙赦在吃醋,卻沒有想到他不是由今天而起,而是由昨天就開始,並且心里經過一番年齡老不老的交戰,演變到一次正兒八經的醋海翻波。

還有兩天要離京,真姐兒今天又要去女學。和昨天一樣,不過到了半個時辰,趙赦又到了。今天還是一身新衣服,而且再告訴真姐兒︰「是偶遇,所以進來看看你。」

又放低聲音,無限疼愛的道︰「小禿毛兒,這白天看起來,你的頭發挺好看。」

真姐兒杏眼圓睜,低聲警告趙赦︰「再喊,我就著惱了。」這長大的小人兒今天凶巴巴,趙赦讓了一步,含笑道︰「不過就是說說,何必著惱。」

夫妻兩個人在這里低聲喁喁,女學里的人見到,交換了一個王爺王妃真恩愛的眼色。她們沒有想到的,是王妃正在心里不爽。

夜風又吹拂簾櫳時,真姐兒在房里在尋思。星光滿天從明窗上映進來,璀璨得好似真姐兒的小心思。

這心思,今天左一點,右一想,思緒片段好似雪泥鴻爪般,也如星星一樣繁多。

表哥這是怎麼了?真姐兒想不明白。她再次微撇了嘴,對著女人說她以前不好看,這樣煞風景的事情,也是表哥這樣風流魁首做出來的?

自成親後,趙赦雖然風流,卻在女人小心思上,把真姐兒把握得很準。因為有這把握,王爺一直讓真姐兒心情舒暢得多。

可是今天和昨天,趙赦和以前像是兩個人。

小禿毛嗎?人家明明秀發頗多。對著桌子上幾個銀蓋子菜碟,真姐兒百思不得其解,肯定自己最近沒有得罪表哥。

「王爺回來了,」丫頭們回過話,真姐兒懶懶坐起身子。趙赦走進房,真姐兒又小小驚訝一下,表哥今天,居然穿了一件微紅色的衣袍。

不白也不算黑的趙赦,竟然有這樣一件衣服?不過穿在他身上,卻是俊秀勝少年。安平王有著年青人強壯的身板兒,有著中年人的穩重氣勢,此時由這微紅衣袍一襯,全數扭化成俊秀。

真姐兒看得有些入謎,含笑行禮時眼楮也看著趙赦︰「表哥,我今天做了你愛吃的菜,陪表哥喝兩杯。」

讓人問過世子,世子又說不過來用飯。而佐哥兒,是早早告訴母親,和祖父在一起。真姐兒用心做了兩道趙赦喜愛的菜,又有兩道下酒菜,打算不管是不是得罪了表哥,今天晚上要解開。

小禿毛也好,趙小毛好,這些名字真不好听。

兩道菜肴一左一右擺上來,白玉杯浮動著琥珀酒,趙赦執筷吃了一口菜,鮮香可口,他點一點頭很滿意,含笑道︰「小禿毛兒,」

「表哥,」真姐兒很不依︰「怎麼,又這樣喊人家。」趙赦呵呵笑︰「表哥喜歡,這名字多好听,小禿毛兒,」

真姐兒黑下臉兒來,委屈得不行︰「人家用心做了菜,想著同表哥好好過這一個晚上,表哥你,又這樣說話了。」

小禿毛兒很不高興,相當的不喜歡。

趙赦伸出手臂,把真姐兒抱在懷里。親親她噘著的嘴,再低低笑道︰「那就叫小噘嘴兒,可好?」

「人家叫真姐兒,叫可愛真姐兒,叫優雅真姐兒,不叫小禿毛兒,」真姐兒用好听的嗓音來辯解︰「人小的時候,個個都沒有好頭發。」

這反駁,只能讓趙赦更樂不可支。王爺手指輕撫著真姐兒柔細的面龐,眼中帶著深深的情意,嘴唇落下來尋找采擷手指下散發玫瑰馨香的紅唇,舌尖互撫時,含糊唇齒里又一次吐出來︰「小禿毛兒。」

這聲音似呢喃似眷戀似低訴,半沉于柔情中的真姐兒只嚶嚀發出一聲抗議聲,就又被王爺扶著頸後長發,深深的吻了下去。

這一頓晚飯,又吃得相當的晚。

夫妻眷戀過再起來,都換了衣裝。真姐兒披一件碧羅色的錦袍,還是噘著嘴在吃飯。情愛之中,喊了多少聲真姐兒不愛听的。

趙赦敞懷,著一件雪白的里衣兒,一手執懷,一手執菜,含笑吟吟在做詩︰「家有小禿毛,顧盼惹人憐。」又打趣︰「是小禿毛兒惹人憐,還是顧盼惹人憐呢。」

對面真姐兒明眸又睞,再把嘴噘高來吃飯。

這噘著嘴吃飯的難度,也算是系數不低。

再睡下來,倚在趙赦臂彎中。听著他安穩的心跳聲,真姐兒把這兩天的事情回想一下。自己在哪里,表哥就在哪里?

表哥來陪自己也很正常,可是他,卻兩次都說是偶遇。再想到自己新得的稱呼小禿毛,真姐兒恍然大悟,表哥在吃醋?

她拍拍自己腦袋,應該是的。

這拍腦袋的舉動,讓趙赦側一側面龐,促狹地問道︰「拍幾下就長毛了?」真姐兒又生氣了,她一想明白是趙赦在吃醋,小脾氣就呼呼往上冒。「人家漂亮呢,人家是一頭好頭發。」真姐兒抓起自己披散如雲的秀發給趙赦看,嬌嗲嗲道︰「表哥你看,只比你的多,不比你的少。」

趙赦含笑悠然︰「你小時候……。」真姐兒坐起來,對著自己腰身一比劃︰「人家才不是禿毛兒,表哥你看,你見過這樣漂亮的小禿毛沒有?」

小脾氣騰騰的真姐兒發焦躁,來上這麼一句。

「哈哈,你也知道真姐兒是個小禿毛,」趙赦大笑,抱著真姐兒樂不可支︰「漂亮小禿毛,好,明天就這樣喊你。」王爺極笑謔︰「表哥的禿毛兒,你要記得答應。」

真姐兒掙開他,翻身伏在枕上要哭。哭不出來,就裝嗚嗚︰「嗚哇,表哥不好!」

房中不時傳出來王爺的大笑幾聲,輕笑淺淺,低笑纏綿,他輕撫著真姐兒,把她拍得沉沉睡去。見她烏發亂著在身上,為她重新整好,再聞聞那秀發上香,趙赦低低纏綿又喊上一聲︰「小禿毛兒。」

多麼漂亮的小禿毛兒,表哥除了真姐兒這樣的,別的就沒有見到過。

再次天光亮,是回京的前一天。真姐兒懶洋洋用過早飯,喊來趙如告訴他︰「去看看表哥今天去哪里?」

片刻趙如回來,不出真姐兒所料,回道︰「王爺已經出去。」真姐兒笑眯眯,這和昨天、前天一樣,表哥先出去,然後到真姐兒去的地方上去,才來上一句漫不經心地道︰「啊,可巧兒從這里過,來看看你。」

接下來,跟著表哥的幕僚先生們,就會把真姐兒身邊圍著的人談詩論文到他們無地自容,只想著回去多看幾本書才好。

今天,可不這樣玩了。真姐兒笑得狡黠︰「趙如,去書房里告訴小郁先生,我身子不快,今天不出去,讓他自己去吧。」

真姐兒今天,要在房里快快樂樂的讓表哥白跑一回。

「王爺又讓買了好些菊花,說下午同老大人、王妃、小王爺和沈老爺,小舅爺一起賞。這才送來,王妃要看不看?」

管事的來回話,真姐兒想想這是好意,不能拂了才是。她嫣然︰「先擺好,等王爺回來請他示下再賞花。」

家里已經花海成堆,外面還是不時按王爺吩咐,要送花進來。

今天不出去,上午覺得驟然閑逸。讓人把房中燒得暖暖,只著一件蔥綠色薄錦襖,再穿一件銀紅色繡花長裙,真姐兒坐在房中尋了一本閑書,歪著看了一會兒,突然感慨,這就叫偷得浮生半日閑。

要是換了以前,自己養在深閨時,看書逗貓和丫頭們說笑,是天天過這樣的日子。

表哥,是辛苦的。自己經過好幾年,真姐兒更明白趙赦的辛苦。

白貓幾只,都成老貓。又產下不少小貓,雪團子數堆,在房中滾來搔去的打逗著。房中暖氛中,真姐兒打上一個哈欠,再翻開手中書,極有趣味的讀下去。

趙赦身影此時踏入院中,問問丫頭,說真姐兒壓根兒就沒有出去。這淘氣孩子,害得偶遇的王爺白跑一回。

門簾打起時,就可以見到蔥綠襖兒,銀紅裙子的真姐兒,睡在榻上巧笑俏兮︰「表哥你回來了。」

趙赦停下步子,細細欣賞著真姐兒的身姿。听懶懶的真姐兒慢慢騰騰又來上一句︰「表哥打扮得花蝴蝶一樣,是去了哪里?」

又是一身新衣,又是一身新妝束,真姐兒也要來打趣︰「表哥你這花蝴蝶,從哪里而回?」

王爺對著自己看看,再對著真姐兒也是不敢相信的眼神。他也來上一句玩笑話︰「你見過這麼威風的花蝴蝶嗎?」

這麼威風,還能叫花蝴蝶!

真姐兒眼波流轉,其實還是很欣賞趙赦這一身,覺得賞心悅目的同時,不忘再接著打趣︰「表哥,不是同真姐兒出去,幾時你要打扮成這樣?」

這鼻子,這眼楮,這面容上,全是淘氣流露。明白過來的趙赦走來坐下,撫了幾把真姐兒的秀發,含笑責備︰「壞丫頭。」

壞丫頭嘻嘻,把面龐枕到趙赦腿上去,對他重新笑得貝齒微露︰「表哥,以後真姐兒不在,可不許打扮成花蝴蝶。」

上立即挨上一記巴掌,趙赦輕輕給上一下,笑罵道︰「小禿毛兒。」

「有花呢,」趙小毛今天沒有太計較,握住趙赦的大手︰「咱們去看花兒吧,下午還要給兒子看一看他收拾的東西。」趙赦扶真姐兒起來,讓人取大衣服來,和真姐兒並肩出門看花。

院子里流水中不僅有紅葉,還有菊花瓣兒。游魚跟著菊瓣兒走,一路游一路呷著。夫妻同賞著行到院門上,見四、五個人陪笑起來︰「王爺。」

趙赦失笑︰「看表哥,居然也忘了,今天是真姐兒看醫生的日子。」真姐兒也忘了,其實她就是想讓趙赦白跑一次,撲個空。

當下再回去,兩個醫生一起進來診視,外面還有兩個背藥箱的徒弟候著。

王爺在窗下坐著,真姐兒也沒有坐珠簾,就在對面坐著,在小桌子上伸出手來。第一個醫生診過,面上有喜色,對第二個醫生看看。

第二個醫生診過,面上也有喜色,對第一個醫生看看。

趙赦心中一動,真姐兒也心中一動,兩個人一起看醫生,醫生們跪地恭喜︰「王妃有了。」

院子里歡騰起來,房中是趙赦大笑幾聲,房外听到的丫頭們全抿著嘴兒互相笑,低聲傳著︰「王妃有了。」

「來人,賞。」趙赦在房中傳下話來,說過這句,他欣喜的怔忡著,不知道說什麼才好。好一會兒,對真姐兒道︰「這一次的孩子,指不定比佐哥兒還有頑劣呢。」

丫頭們引著醫生退下去,門簾放落,真姐兒話也出來,她裝著幽幽︰「是啊,要是再生一個和佐哥兒一樣淘氣的,可怎麼辦?」

趙赦開心地告訴真姐兒︰「男孩子小時候,就是要這樣。世子小時候,不是也淘氣。」世子是第一個,所以淘氣些,大人們也覺不出來。

再加上世子受的教育和佐哥兒不一樣,所以人人都覺得佐哥兒更淘氣些。世子小時候,就是想同人爭,也沒有人。

夫妻閑話幾句過,真姐兒往窗外看︰「我還能去看花嗎?」趙赦微笑︰「能,表哥抱你去。」真姐兒不樂意︰「這次不要抱,表哥,你扮個馬兒好不好?」

她抿著唇,調侃趙赦︰「小禿毛兒要馬兒呢。」

對著地上看看,趙赦眼前出現自己手腳朝地背朝天的模樣,他搖頭︰「這可不行。」真姐兒今天是大佔上風,也搖頭︰「不能說不行。」

「好吧,」王爺還是有點子的,把真姐兒帶出來,給她把厚厚圍領子戴好,蹲子,用肩頭扛起有孕的真姐兒。

真姐兒格格笑著,手被趙赦接住。王爺另一只手扶住真姐兒腰身,往前走幾步,問道︰「穩不穩?」

「穩,去看花。」真姐兒歡喜異常,指揮著趙赦出院門。家里下人見到,沒有一個不是大驚失色。

男人為天,女人為地,王妃坐到王爺的肩頭上?人人都嚇了一跳。

好消息迅速傳遍家中,在幫著世子和沈少南收拾東西的趙老大人和沈吉安,帶著佐哥兒匆匆忙忙過來。

在新的菊花叢中尋到趙赦和真姐兒,趙老大人是有些急︰「這風不小,怎麼還出來?」沈吉安也著急︰「小心傷風。」

佐哥兒問母親︰「小弟弟在哪里?」趙佑是笑得合不攏嘴。又趁空兒回父親︰「秦伯先在城外投了軍,要和我一起去呢。」

由秦伯先的事情再想到父母親,他們真是恩愛異常。看過歷史上不少這樣事情的趙佑,是深深明白自己很幸福。

母親有祖母,而且是父親最寵愛的人。

兩位姨娘也來賀喜,世子對她們看看,也都還艷麗。像秦伯先說的家里煩難事情,世子是一件也沒有遇到過。這兩位姨娘,平時世子幾乎想不起來。

在趙老大人和沈吉安的說話下,真姐兒不得不回房去。趙赦明白她沒有看好,這一片花海擺好又不能說拆就拆。因為家里還有父親和岳父在,別人也要看花。

「剪些好花送來。」王爺吩咐過,當然是陪著真姐兒而去。軟轎送來,趙赦和真姐兒離去。趙老大人一直就在笑,對沈吉安道︰「親家,你我又要添孫子了。」

沈吉安是笑聲沒有停過,對趙老大人恭維道︰「這全仗著老大人和老夫人成全,才有真姐兒的今天。」

「這話不用再說,」趙老大人擺手笑︰「王爺,是極喜歡真姐兒的。」

旁邊,佐哥兒和哥哥在理論︰「這一朵大的,是我要剪的。哥哥不許剪,讓我先。」再看小舅舅。

世子和沈少南一起停下來,滿面笑容由著佐哥兒來給母親剪花。

「哥哥,這一朵太高。」佐哥兒左右顧盼,對著一個半人多高,開在最高處的碗口大菊花說過。

趙佑抱起他來,讓他自如拿著小金剪刀剪下來,再放到沈少南手拿的小竹籃子里去。

世子幫著拿剪刀,怕一直在佐哥兒手里會傷到他。沈少南拿著小竹籃子,接著佐哥兒剪下來的菊花。

這情景看在趙老大人和沈吉安眼中,對著那小小行在菊花叢中的身影看著,一起開懷大笑起來。

如佐哥兒這般淘氣的孫子,並不怕多。

下午,真姐兒坐著軟轎,還是去給兒子看過他的諸般東西。趙赦嘴里雖然說︰「應該全自己準備。」自己也一樣一樣看過來才放心。

到軍中磨練的王世子趙佑,還是要帶上好的馬匹、利劍,他的服飾才行。

秋風瑟瑟轉北風,西北碼頭上又見安平王的大船。王妃有孕,本來是不想對別人說。不過隨世子的諸公子知道後,及時的通知家里,來賀喜的人還是不少。

一擔一擔賀禮,全往船上送。鎮北侯對著人流中的秦伯先看看,心中惱怒萬分。他是最後一家知道王妃有孕的人,而且是昨天很晚才知道。

秦伯先壓根兒就沒有告訴他,他這幾天家都沒有回。

王世子趙佑要選陪伴,本來鎮北侯是要別的兒子們來。他的前面三個兒子,分別是三個母親所生,年紀都差不多。

秦伯先自請去了世子之位,這折子要遞到京里才算準。現在還是世子的秦伯先去了軍中,另外兩位年長的秦世子,就不太願意再去。

「先兒,你這幾天受苦了。」秦侯夫人借著這個機會總算可以出門,尋找到兒子,顫巍巍地來見他。

秦伯先扶著母親的手,把眼淚全忍下來︰「母親,父親要是難為你,你且忍著,只要活下來,就可以見到兒子出頭之日。」

鎮北侯過來是想當眾教訓兒子,听到這幾句話,又僵在當地。這算什麼,兒子不是兒子,老子也不被當成老子。

王妃來到就上船,不容她出來吹風。世子趙佑去船上拜別母親,又私下里交待︰「給我尋門好親事,要討喜的。」

再對母親的身子看著︰「請母親保重,再給我生個弟弟。」

「為什麼不要小妹妹呢?」佐哥兒跟在哥哥身邊,好奇地問他。趙佑把他抱起來︰「要一個和佐哥兒一樣的弟弟,佐哥兒,哥哥不在,你會乖乖的陪母親吧?」

兄弟兩個人站在母親身前,佐哥兒被抱在高處,一伸手,就撫在母親發邊,又笑出一嘴小豁牙︰「母親,你乖不乖?」

趙佑嘻嘻哈哈,也伸出自己的一只手撫在母親另一邊發上︰「母親,你乖不乖?」

「乖了,我乖著呢,」真姐兒瞪起杏眼︰「一對淘氣包。」難道有佐哥兒這樣的淘氣搗蛋鬼兒出來,這前面還有一個。

所謂上梁不正下梁要歪,就是這樣吧?真姐兒突然想起來,表哥才是真正的上梁。

離開船時間要近,趙佑辭了母親下去,佐哥兒不抱他的頭頸︰「我送哥哥。」兄弟兩個人下船去,趙赦踱步進來看真姐兒︰「覺得好不好?還是睡著吧。」

真姐兒眼楮亮晶晶,笑得好似一只小狐狸︰「表哥,有句話兒不懂,要請教你。」安平王故作驚訝︰「我的真姐兒,還有不懂的?」

不是還會異邦話,表哥可不會。

「表哥,請教你,什麼叫上梁不正下梁歪?」真姐兒說過,裝著自言自語︰「佐哥兒真淘氣,佑兒,也是個淘氣的。」

船上繡雲紋日出的錦榻上,王爺坐下來。帶著一臉中肯,他道︰「這是肯定的,小毛小時候,是個淘氣的。」

真姐兒不樂意︰「又這樣說一頭好頭發的真姐兒。」趙赦笑得也很中看,來找人證︰「不信問岳父。」

沈少南去軍中,趙老大人邀請沈吉安京中一同過年。沈吉安是听到真姐兒喜訊,覺得自己理當再多照看。再加上京中還有兩個女兒數年未見,沈吉安欣然答應,此時也在船上。

「哈,小毛,你小時候……」王爺不喊小禿毛,去了一個字,只喊小毛。真姐兒顰著眉頭,皺鼻子地表示自己不樂意听。

別扭了三、五句,趙赦往外面看︰「佐哥兒又淘氣去了,怎麼還不上來。」見岸上佐哥兒還在趙佑懷里,趙赦又來了興致︰「小毛,你和佐哥兒這樣大的時候……」

真姐兒吃醋,嚴重地吃醋。表哥心里,只記得他的表妹。

碼頭上,官員們恭候王爺船行。而小王爺們,還在說個不停。佐哥兒抱著哥哥,快要伸手揪他耳朵︰「給我寄什麼回來?父親母親不在家,年年給我寄東西。哥哥寄的不好,不讓你見小弟弟。」

「給你好玩好吃的喜歡的,」秋風吹得人遍體寒,江邊的水更寒。趙佑在這寒風中,抱著弟弟不肯松手,而且心中後悔,以前,應該多抱他。

世子自己也初少年,以前小時就算要抱,別人也不會讓他多抱佐哥兒。此時不管不顧,在風中不管可能不可能,只是後悔。

佐哥兒又問︰「幾天寫一封信給我?」小臉兒上有得色︰「我畫畫兒給你。」沈少南撲哧一笑,佐哥兒不滿意︰「我畫的,難道不好?」

「好是好了,只是你畫的,明明是一株亂樹枝子。」沈少南說過,佐哥兒立即收起笑容,瞪大眼楮瞅著他。

人,那分明就是人!

好哄著把佐哥兒送上船,見大船起錨,父親立于船頭,祖父立于船頭,世子再拜倒︰「恭送祖父,外祖父,父親母親。」

黑壓壓跪下來一片人,只有兩邊掛霜綠樹還是直立著。

船在水波中漸行漸遠,風中再傳來佐哥兒的喊聲︰「哥哥,過年吃餑餑,你幫我多吃幾個。」軍中的水餃,父親也包過,世子說這些給弟弟听,听得佐哥兒要流口水。

碼頭上,傳來世子歡快的大聲︰「知道了。」佐哥兒仰起面龐,瞅一瞅祖父,再瞅一瞅父親,臉色戚戚然告訴他們︰「哥哥去吃軍中父親包的了。」

在甲板上是這樣,進到船艙里,被父親看著安生老實地坐在母親腳下,已經不再戚戚,是笑逐顏開︰「過年給我做什麼吃?」

趙佑一直看到父母親大船不能再見,才悵然回身。見身後官員們林立,人人眼楮全放在年幼的世子面上。

有幾家有適齡女兒的夫人們,更是笑容滿面來看世子。

世子沒有多話,父母親不在,他仿佛又長大不少。面上帶著早就會的說冷不冷,說親不親的笑容,一一應付過,體貼地道︰「這里風大,大人們和夫人們,請回吧。」

上到馬上,趙佑也不時回身看江上秋水,那一帆遠去的,不僅是父親母親和家人。還有世子厚厚的,在心里流動的親情。

王府里看上去依就,並沒有因為王爺王妃不在,而有人懈怠。送行的幾位先生陪著世子回到書房中,引他到王爺常坐的那間房內。

外間的幕僚們都如平時一樣在,見世子進來,一起行下禮來︰「參見世子爺。」

趙佑繃著面龐,嗯上一聲,大步往房中去。父親不在的時候,世子要在這里。這是趙赦走時,交待兒子的。

是夜星光不明,清源王殿下突然覺得有風。尋著風兒過去,清源王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楮。這一扇門,竟然可以推得開?

應手而推的小門,讓清源王看到生機。他到底謹慎,下去又拿上銀制燭台在手中當武器,這才小心的一步一步走上石階上。

這上來的路,卻不在當初入口處。而是來到一處大園子,是個夜香四散的好地方。聞一聞,似有梅花香。

在這里,住了好些日子。

四下里並無別人,清源王上到樹上看看方位,眼前樹密亭台多,還是弄不明白哪里是門。正在想著如何走出去,見幾盞燈籠過來,一個人打著哈欠喃喃道︰「五更天出門買東西,哪里能有?」

另一個人也打哈欠︰「讓去就得去,走吧,反正要走一趟。」

清源王大喜,要尋出路,這就來了。

如果沒有人帶路,在安平王這佔地廣的深宅子里,又關上好些天的清源王,還真的是不知道哪里是門。

家人們並沒有注意到身後有人,清源王隨著他們行到角門上,見他們喊起家人來開門,再關上門時,清源王殿下,悄悄的翻牆而去。

這一出去,渾身舒暢。星光還有,卻是自由人一個。

不敢貿然回去自己隨從住著的客棧,清源王找個小巷子把身上衣服解下來反穿著。正尋思著如何變裝去和隨從們會合,卻听到巷子深處有人罵︰「什麼作死的人,沒看到本大爺在睡覺。」

一個破衣爛衫的乞丐,慢慢從牆角一堆爛被子里坐起來。

清源王又大喜了,這真是想睡覺有人送被子。他解上衣服,這是王府里制成的衣服。雖然舍不得想留作以後的證物,眼前無物可送,只能送這個。

「這衣服暖和,我和你換一換如何?」馬上就要天亮,再去尋別的衣服也來不及。再加上,身上沒有錢。要是晚上,還可以當一回夜行賊,奈何天光要大亮。

只有扮乞丐,倒是最快的一個方法。

暗青色衣料,不是最好的,也是一般中等人家所著。乞丐接在手里,模模料子不錯,對著風中打哆嗦的清源王起了邪心︰「小兄弟,你身上還有嗎?」

他走到光亮中來,面上帶著邪笑︰「要是沒有,你就陪哥哥一回吧。」清源王大驚,劈面就是一掌打過去,打得乞丐殺豬似的叫著,踉蹌幾步跌到牆角上,放聲開始大喊︰「快來人呀,有人搶苦命的乞丐了。」

這一巴掌,手勁兒不小,乞丐惦量著自己打不過,立即開始放聲大叫。

五更後天明前,是最黑的時候。寂靜里,突然來的大叫聲,把清源王嚇了一個半死。他心一橫,一不做、二不休,上去又是兩腳踢到乞丐,搶了他身上的舊衣就跑。

那乞丐被打暈了,一面大叫,一面拼命抱著手中新衣,身上舊衣被奪走,乞丐倒傻了眼。怎麼,這個人真的是搶乞丐的?

好在手中新衣還在,乞丐傻笑抱著,天亮送到估衣鋪去,可以得幾百文。

又有腳步聲過來,兩個大漢走過來。這兩個人膀大腰圓,才被打過的乞丐重新擔心起來,把那新衣往身後爛棉絮中塞塞,結結巴巴地道︰「兩位大爺,您早啊。」

大漢不說話,只伸出一只手,手心里放著一枚五兩銀子的小元寶。這小元寶映著乞丐貪婪的神色,他垂涎三尺的討好問道︰「你要什麼?」

見大漢勾勾手指,乞丐明白過來︰「是要這衣服。」手忙腳亂把衣服給了大漢,收了元寶,乞丐還很懂行︰「我睡著了,我睡覺去。」又跑到爛棉絮中繼續去睡。

天色大亮時,乞丐伸個懶腰再鑽出來,把手中捂熱的元寶再看一眼,乞丐嘿嘿︰「北街上吃碗牛肉湯,再去花街外面看小娘。有了這個,這一個月里,可以不用發愁。」

才說到這里,見巷子口里有人喊自己︰「邱三兒,有好事快來。」邱三兒顛顛兒的跑出來,見是幾個乞丐同伴。

「這天冷得難過,今年外地來的乞丐特別多,冬天能睡的廟里全住滿了人。一早相熟的官差們說,說邊境上修城牆,管吃管住還有錢。搶的人不少,他們告示也不貼,只是私下里尋人去,怎麼樣,咱們去過一回冬天吧。」

官差天天巡街趕乞丐,和一些會巴結的乞丐也認識。

他們一起相約去修城牆,在他們身後,一個家人松一口氣,衣服也收回來了,這乞丐也趕走了。

皇上病重,去年就說在彌留。如果大赦,清源王殿下得回京中,也沒有證據來尋安平王的晦氣。

趙赦不得不給清源王一身衣服,因為這天冷了,而且當初清源王來的時候,是一身夜行衣不能見人。

此時的殿下,打扮成乞丐來到自己住的客棧外面。這消失好幾個月,不知道隨從是不是還在。還沒有走到,就听到叫罵聲︰「我們雖然好幾時不住,可東西全在,你這個黑心店家,還我們的東西來!」

這聲音,是兩個隨從的。

清源王心中有警惕,從昨晚開始,這事情太巧了。他心中一凜,安平王肯放自己出來,肯定又是陰謀詭計。

再想到那一身衣服,清源王開始後悔。自己被關笨了,搶乞丐衣服就行,何必再把新衣給他。有朝一日翻身去,哪里還有證據。

被罵作黑心的店家已經出來,慢條斯理地道︰「你們來時三個人,三個人一夜之間全不回來,我們這客棧,付錢給房子住,又不是你們長期包租下來。不打開你們房門住別人,我們喝西北風不成!」

他伸長手︰「要行李可以,拿銀子來。給你們看了這些日子的行李,也得付錢。」

兩個隨從是意圖謀害安平王不成立的罪名,被一直管到現在,一早才放出來。他們忠心耿耿,一出來就趕快來尋客棧,還想著能找到清源王殿下。

見店主這樣黑心討要錢,兩個身上卻早就沒錢。就是外面一件半舊不擋寒的衣衫,還是獄卒可憐他們,給的一件子舊夾衣。

這舊夾衣,是死囚犯身上剝下來的。

爭吵漸升級,只是怕再鬧到獄里去,兩個隨從不敢動手。要是以前跟著清源王殿下飛揚跋扈時,早就把這店主打個稀巴爛。

人群里有一個舊衣遮住臉的乞丐開口來勸︰「不必吵了,你們給他錢,再來拿行李就是。」

隨從們眼中寒凜著,他們听到的,是清源王殿下的聲音。再仔細看看,果然是殿下。

裝著再吵兩句,說了有錢再來取行李,兩個人離開。清源王跟在身後,主僕三人在無人處會面。

大家相見後,都掉了淚水。男兒有淚不輕彈,只因不到傷心處。皇家貴冑的殿下到了這樣的地步,身上是一件破爛溜丟,到處是洞,又有舊棉絮飄散的爛衫,讓人不能不掉眼淚。

互相說過遭遇後,清源王氣得牙可以咬斷︰「趙赦,這全是他的詭計!」

神不知鬼不覺的囚禁清源王,是他自己送上門去;把兩個隨從引到城外投入大獄,也是隨從們自己送上去的。

「他這樣做,必有用意!」隨從們也這樣看。

清源王咬牙︰「他不讓我在皇祖父歸天前回京,必定是這個意思。」

隨從們大驚︰「那咱們,要趕快回京去!」

兩個隨從先去取行李,行李中還有值錢物品,是清源王殿下藏在筆桿中的幾顆寶石。取了一顆去換成錢回來,會了房錢,又同店主吵了一通。

「你們雖然不在,這行李登記的時候,卻住的是上房的價錢。我沒有昧你們的東西,把你們東西歸著了還有這里,你們還想賴賬不成?」店主振振有詞。

隨從們自認晦氣,只能如數付了這幾個月大家下大獄時的上房店錢。馬匹還在,又給殿下重新買了衣服,到城外約定地點來見。

「店里看過邸抄,說皇上就要歸天。」隨從們把話回給清源王,再把余下的一點兒貴重物品給他。

清源王苦笑,他出來的急,錢早就用光。存在銀莊里的錢,是分文不敢動。這幾顆隨身小寶石,是夜晚當賊弄來的。

此去京都,路途遙遠,這錢看上去就不足夠,難道還要讓隨從們再去作賊?殿下心里真是難過。

看出來清源王難過的隨從們沉聲道︰「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只要能保護殿下活著,作賊就作賊吧。

主僕一起上步,隨從們在路上告訴清源王︰「您說的乞丐,我們怎麼也找不到。先記下,以後再來找。」

清源王自己也去找了一回,他心里到此時想要的,就是出自安平王府里的那件衣服。

趙赦只給了他一件厚袍子,他腳上的,是清源王殿下潛入時的舊鞋子。袍子里面,是清源王殿下當初穿來的夜行衣。

北風漸起,官道上有老樹、枯藤,偶爾幾只黑鴉「哇哇」幾聲,從樹林中飛出來。這主僕三人身影,漸消失在官道上。

長風江水中,北風不算是順風,安平王的樓船行得也不慢。按著既定的日子,已離京門不遠。

今年安平王大捷,今年安平王回來,在諸王之上。

先回來京中的將軍們,安平王府的親戚們,雲家的親戚們,故交知已們,要攀附的官員們,都圍在碼頭上候著。

天氣是冬天,安平王在路上過了冬至日,到京里時,是飛雪蒙蒙。這飛雪的寒冷,也不敵來迎接眾人的熱情高漲。

見水天一色的昏暗雪茫茫中,一只樓船緩緩出現時,倪觀喊妻子︰「王爺王妃到了。」他們是提前回的京,倪觀原是京中人氏。

雲家三個官人帶上家里近一半的家人,他們要護的,是好些頂轎子。玉盈和玉香要來,雲家五個姐妹們要來,張姑娘也來了,陸姑娘高夫人也勉為其難的來了。

而這樣的天氣里,雲老夫人也來了。

她年事更高,眼楮有些不太好,坐在轎子里手扶著轎桿兒只是看︰「真姐兒,她幾時才到?」

「到了到了,那船要過來了。」雲三官人在這樣天氣,這樣多的人里,硬是擠出一身汗來。

再看大官人和二官人,也和自己一樣。在北風呼呼的飄雪日子里,額頭上全冒著汗水。

樓船在兩邊護衛船,和碼頭上迎接船的指引下,慢慢靠上了岸。站在船頭上的安平王面無表情,心里卻有幾絲得意。

統轄諸王作戰大勝的安平王回京,今年光彩與往年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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