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番曲折離奇的經年恩怨、各具圖謀的明爭暗斗,由周文斌口中緩緩道來,已自淡化許多,可若嫣仍听得驚心動魄。
古往今來,權勢之爭永遠吸引著眾多有膽識有野心的男人為之強取與謀奪,甚至不惜禍國殃民廣掀腥風血雨,多少弱質百姓為此無辜受累,而此時此刻,她牽扯其中也更有了切身體會。
周文斌卻果為君子,在講述中凡有涉及到自身之處,便一律粗略帶過,面上也淡淡的,似是在說不相干人的事。若嫣卻已由心驚、懊悔,漸轉為羞慚不安。
想當日她一時興起,任由自己心意去搞什麼聚會和選夫擇婿,卻原來不單只在當時掀起一場軒然大波,給不少人造成沖擊和不便,為自己日後惹了不少麻煩,又如今方曉得,那日更給周文斌帶來這無窮禍端。
而他卻對此毫無怨尤,不僅于此番重逢後無微不至地關懷照拂自己,且原來早在數月前便為她和程家之事奔忙掛心,甚至不惜與諸多險詐之人周旋,最終更因此舍棄了祖傳寶物。
這份無悔深情,若嫣當真自知無以為報,一時不曉得該說些什麼,但覺喉中酸澀,心頭五味雜陳。
字斟句酌地說罷,周文斌長出了口氣,扭過頭去,眼神凝注遠處,不知在想著什麼。
及至半晌未見若嫣回應,他似方覺有些異樣,才轉眼回視,頓了頓續道︰
「你不必為此疑慮,那玉鳳鐲雖系寶物,卻本非我周家所有,如今也算完 歸趙,況且省卻許多麻煩與糾葛,未嘗不是好事。」
听他如此說法,若嫣更感過意不去,一時面似火燒,囁嚅了半天,才輕道︰「累你至此,終是我的錯處,若再勸慰,當真令人無地自容了……那,玉鳳鐲歸為王家之事,你父母處可也應允了?」
「嗯。縱情非所願,然形勢若此,家父家母也沒甚疑異了,只說全由我作主便是。而我,卻從未當它是什麼珍奇寶貝看待過,只認做信物,滿心想拿來送與……呵,你既不要,我又留它做甚。」
周文斌說至此處,臉上方顯出一絲落寞來,卻已轉瞬收斂,低嘆了聲又道︰
「沒料想京城最近的形勢如此繁雜,王丞相想必是欲趁此時機舉事吧,卻不知究是如何敗露失勢的,唉,到底是逆天而行,如今終嘗惡果了。」
若嫣也搖頭嘆息,勝者為王敗者為寇,之後便要承擔相應的命運,那也是難免的。轉念忽又想起一人來,窈窕身影芙蓉面,畫得一手好牡丹圖,呀,那王家大小姐現在也不知如何了?
思及此處便不自覺地抬頭溜了周文斌一眼,他對自己的下堂妻,可否也有掛念?待見周文斌正若有所思地看著別處,若嫣忙又轉臉垂目,心中不由暗責,又是托己所累,還有何顏面去向他打探?
各自靜默了半晌,方才又由周文斌挑起話頭︰
「你說那玉鳳鐲,原是有一對兒的?另一只一直在宋府?是宋公子送與你的?」
若嫣遲疑了下,終點點頭,「是,另一只與你原有那只形狀相同,只其上的鳳尾是擺向左邊,而你那只卻是擺向右邊的了。那鐲子是在宋府不假,卻是我婆婆十幾年前自宮里邊得的,成親後才送了給我。」
「哦……是這樣,原來是宋夫人給你的……嗯我見過她,上次去府上時,曾有過一見之緣,很慈善可親的一位長輩。」
若嫣再點頭,眼前已浮現婆婆的音容笑貌,與她相處的時日雖不甚久,卻著實得她很多關愛照拂,如今,還真是想她呀!只是,一想到婆婆,便不由想起那個陰險惡毒的男人,宋杰仁,還有,她心頭一痛,我親愛的……
周文斌見她忽而攢眉斂目,神色也轉暗淡,便不由後悔自己說錯了話,暗自情急卻不知如何勸解,一時又再想不出別的安全話題,便只得干咳一聲︰
「呃……我,我才想到,前邊衙門里還有點兒事辦,今兒就不再多呆了,改日我再來看你。」
若嫣倏地張眼,「啊,你要走麼?我,我還未告知你……」
周文斌把手一擺,「那個嘛,現下也不急在一時,稍後總有機會的。呃,我先走了,你好自休息,有事就使春杏再去叫我吧。」
若嫣只得點頭,眼睜睜看他急步出去,似欲急要躲避什麼,步履還有些浮虛。
長安既有了音信,雖不見樂觀,卻總歸令若嫣安心了些,周文斌又接連多日不再照面兒,她便也稍松口氣不再多想其它,只按時用藥,專心養傷。
又過了些時日,待臉上和身體的黑皮終于完全褪盡,她胸中也再無不適之感了,仔細一算,原來過得今日便滿七七四十九天了。
歷盡千辛萬苦,如今總算已功德圓滿,她長噓了口氣,向春杏要了面小銅鏡,握在手中閉了閉眼,才終于鼓起勇氣舉來一照。
春杏早在邊上捂嘴偷笑,這會兒見若嫣眼中也有笑意,才忍不住輕嘻道︰
「先
前告訴您說,早還閉月羞花之貌了,您還不肯信,這會兒終于眼見為實了吧?呵呵,我長這麼大,還從未看到過像您這樣美的人兒呢,簡直,簡直就是仙女下凡啊!」
銅鏡中雖瞧得不甚真切,但儼然可辨鏡中人瑩潤光滑的膚色和秀致的眉目,若嫣心中也自歡喜,臉上的笑卻仍淡淡的,不再多看,隨手把銅鏡交還過去︰
「皮相之美,孰能久焉?我但求與常人無異,就已心甘了。」
春杏接過銅鏡,也照了照,然後喟嘆一聲,「人比人得死,貨比貨得扔啊。」
嘆罷也裝模作樣學若嫣似的,把銅鏡往旁隨手一放,再呵呵笑了起來。
經過幾十日相處,若嫣已著實喜愛上春杏的聰明伶俐和善解人意,兩人也處得比較隨意了,此刻見她耍寶,自已開心地笑出聲來。
春杏見勢更為得意,轉身就往外走,一邊大聲吆功著︰
「我去叫大人來,這陣子沒見,準給他意外的驚喜了。」
「啊?不要,不要去!」若嫣情急喊了出來,見春杏不解地回望,才抿了抿唇解釋道︰
「他一直沒來,想必是公務很忙吧,就不要拿這點兒小事去煩人家了,得閑時,他自會過來。」
這時,還沒等春杏回話,便听有人在門外朗聲笑道︰
「誰?這是在盼誰過來呀?哈哈,可是說我老朽麼?」
听是覃農,二女俱是一樂,春杏趕忙把門打開將他迎了進來,「可不是!我們正眼巴巴地盼著您得閑呢,才要去請,您倒自己過來了。」
覃農聞言笑得歡暢,「小丫頭!就你會說,顛倒個黑白連眼皮兒都不用眨上一下,呵呵,真是該打。」
春杏吐了吐舌頭,嘻笑兩聲站過一旁。
覃農趨近查了查若嫣面色,又驗了驗她的腿傷,才重又笑道︰「恭喜啊恭喜!您終于毒清傷愈,大功告成了!這斷骨麼,也已開始愈合,只需再養上個把月,便可下地行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