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沙——雪》 【十九】蕭蕭易水斷竹林 嬉笑怒罵大漠春

作者 ︰ 殘劍飛鴻

沙萬里正回想著過去一切,突然听得窗外隱隱約約有琴音飄進來,格調高雅,入耳清越。若作為常人,這不過就是普通的琴曲而已,而對于沙萬里這樣內力雄厚的人來听,則又是另一番感覺了。

這幽幽的琴聲中,蘊含著連綿不絕的內力,平常人是無法感知,但是,作為習武之人,稍有點內力就會察覺出來,沙萬里乍一听也是吃驚不小!

這江湖中,能將內力通過琴音傳播的,只有一人,那就是魂斷瀟湘——樂高山。听這琴曲,緩緩如江河之水,浩無邊際,卻似帶著絲絲幽怨之情,又似帶著一絲殺氣!

而沙萬里自從和唐溫蕙一起浪跡西北之後,再也沒有踏進中原半步,不過,他們並非耳目閉塞,自沙萬里開宗立派以來,他就命心月復弟子秘密進入江湖各處刺探情報,而且也積極搜集武林名人,樂高山當然名列其中。不過沙萬里雖然久聞魂斷瀟湘的大名,卻一直都沒機會會面。但是,今夜的琴聲中隱含著一絲絲殺氣,自己和魂斷瀟湘素不相識,樂高山為什麼對自己似乎有敵意呢?

那琴聲初听,遠在三四里之外的山崗處,卻入耳分明,連輕微之音都清晰入耳,听似間隔很長的兩個音符,卻是連綿不斷,如曉月之下的西湖中輕微起伏的漣漪,一圈圈的蕩漾開來。沙萬里心想︰看來,此人的內力不可小覷!

漸漸聲音飄至窗前百步之遙,那琴音卻驟然響亮了許多,而且,這聲音里的內力越來越強勁,若是內力淺薄之人,怕早就被震得經脈皆斷,吐血而亡。

沙萬里尋思,這魂斷瀟湘對自己有敵意,怕是誤會。于是躍身而起,飛出窗外,朝琴音發出的方向抱拳道︰「久聞魂斷瀟湘之大名,今日有幸聆听君雅奏一曲,真乃天籟之音啊。」

魂斷瀟湘也不立即答話,少頃,只听得竹徑的盡頭,一陣風起,飄來一句話︰「哼……沙萬里,是你殺了我的琴簫之音簫劍,今晚,我要拿你來償命!」

沙萬里听得此話,心里一緊,果不其然,這些天擔心江湖中簫劍的朋友會來找自己尋仇的情況,終于發生了。

「樂大俠,此事怕是誤會,我沙某,並未見過簫大俠,說我殺他,更是無處說起。」沙萬里接著道。

魂斷瀟湘狠狠的道︰「天下人皆知流沙刀法僅你一人會使,而簫劍死于其下,沙萬里,事至今日,你還敢狡辯?!」

沙萬里答道︰「簫大俠之死,你我皆沒見過傷口創面,怎麼就可以輕易下結論是死于我的流沙刀法之下?」

魂斷瀟湘道︰「沙萬里,你少廢話,正好我也想和你切磋切磋,領教領教你的流沙刀法,來吧,今夜一起做個了斷!」

沙萬里見魂斷瀟湘執迷不悟,于是笑道︰「我沙某一向敬樂大俠一生精通音律,其曲高雅奇俊,好,那沙某恭敬不如從命,不過,比試之前,在下想見一下閣下尊容方可。」

魂斷瀟湘更不答話,不一會兒,從竹徑盡頭黑暗之處緩緩走出來,借著微弱的星光,沙萬里終于看清了魂斷瀟湘的臉面,心里暗自稱贊︰今夜一見,果不其然,真是一風姿倜儻的俊青年!

二人相距十丈之遙,不等沙萬里開口,魂斷瀟湘道︰「既見得敝人之容,那就來吧!」

沙萬里只得抱拳作揖,道︰「請!」

魂斷瀟湘身子回轉一圈盤膝而坐,右手往背後一抓,就憑空將背在身後的七弦琴倏忽緊握在手,一連在空中翻轉三圈,雙手往下一按,就見得七弦琴穩穩的放置于膝蓋之上,七根琴弦卻絲毫未動,沒有發出半點聲音。那一套動作又輕又快,就在一眨眼間完成,沙萬里心里暗自思忖︰這魂斷瀟湘的內力怕是不亞于自己。

沙萬里也不出招,不過是雙手交叉于背後,齊腳跟的白色披風在夜風中兀自飛揚,一副坦蕩悠然之貌。魂斷瀟湘倒是心里一驚︰武功的臻化境界莫過于無招勝有招,沙萬里竟敢如此,看來,此人武功不可小覷,自己也不可掉以輕心。

二人靜默稍許,就聞得魂斷瀟湘嘴里說道︰「此地別燕丹」,沙萬里雖然讀過的詩書不多,但也知道這是唐代駱賓王的五絕《易水送別》首句。只見魂斷瀟湘右手柔似女子妙曼的肢體緩緩撥動第一弦,左手捻動第三弦,是宮調式起音。若是無內力的常人听來,這琴聲婉約如江南之潺潺流水般清澈靈動,令人沉醉于其中之婉柔。可在沙萬里這等武功高手听來,雖然也可以听得音樂之妙,不過更多的是感覺這琴音殺人于無形無色之中,非一般人可察覺。

那琴音在空氣中蕩漾,如迷霧向四周彌散開來,三尺修竹上的葉子也在微微顫動,葉子上的一滴露水,被震得從葉尖滑動。而攜帶的內力,則如渾圓的球體,密不透風,真可謂天衣無縫。沙萬里雖然沒見過如此詭異的功夫,不過行走江湖二十多年,也非等閑之輩。那一滴晶瑩剔透的露水于滑到葉邊緣之際,就右手單掌于前,似冥思,又似作揖,氣沉丹田,一瞬間整個人似乎被一圈淡白色的真氣所包圍。一切變化倏忽,二人的內力于露珠剛墜落之時相激,卻是無聲無息,只見得周圍的星光頓時暗了幾分,而空中的露珠在內力的相撞之下,頓時震破成無數細小的水珠!

魂斷瀟湘見他竟然不出招,心里未免有些不悅,他要逼沙萬里出招,而且要出流沙刀法之招。剛開始的三兩琴音似乎要被這淡淡的夜色所吞噬,只見他雙手十指拂過琴面,往前一揮,同時大喝一聲︰「壯士發沖冠!」,琴聲就從剛開始的宮調式轉為錚錚的變徵之聲,頓時樂聲激昂,听之使人熱血澎湃。

沙萬里吃了一驚!這琴音變化萬千,剛才是陰柔之力發音,一轉念間就變成凶猛剛勁之音,看來這七弦琴是魂斷瀟湘施展功夫的利器!

本是激越的琴聲,借著微微的星光,沙萬里看到滿眼里竟是帶著強勁內力的飛劍,折射著閃爍的星光,在內力的驅使下,劍尖都朝向自己飛來!

一切都在電石火光之間,很快,無數飛劍呼呼作響,劃破那些極細的水珠,從黑夜里排山倒海飛向沙萬里。沙萬里心里暗自想︰這魂斷瀟湘,將這武功融于樂聲之中,千變萬化,真是絕妙,若是彈奏善意的曲子,那可真是人間天上都難得一聞的曲調,可惜今晚自己是無緣听見。

沙萬里也不拔刀,就借招出招,順勢集內力于右掌向前推出,只見無數飛劍如雪浪般飛向沙萬里,飛至他面門處,「砰」的一聲,真氣相激,那些飛劍瞬間就化為粉末!魂斷瀟湘大聲道︰「好一招大漠飛沙!再來!」

原來,沙萬里第二招右掌推出這招,正是流沙刀法中的招式,江湖上多有見聞,也是沙萬里獨步武林的絕招。

話音未絕,魂斷瀟湘念道︰「昔時人已沒」,雙手就輕攏慢捻抹復挑,音調頓時又變為宮調式,緩緩如春江曲水,九折回腸,憂郁似棄婦哀怨,裊裊不絕。又是陰柔之音,沙萬里頓悟。不等琴音飄飛至耳畔,沙萬里就左手往腰間一拍,只見弧形彎刀月兌鞘飛出,環繞周身一圈就穩穩的握在了他的右手中,出招也是陰柔之式,似醉拳之形,腳步也似乎凌亂,魂斷瀟湘大笑道︰「哈哈哈……久聞流沙刀法中‘醉步封刀’看似毫無招式,實則滴水不漏!」

沙萬里笑道︰「樂大俠謬贊了,哪里比得上你的七弦琴音啊。」

魂斷瀟湘道︰「好,看招!」說完,就繼續輕攏慢捻,念道︰「今日水猶寒!」,本來是七月的天氣,就算是半夜時分,空氣也是微微帶涼,而這琴音過處,那些空氣似乎都凝固起來,如結霜般泛白,在琴音的內力驅動下,滾成一個大雪球狀物,白氣蒸騰,所經之地,皆深入數寸,齊齊往沙萬里飛去。

沙萬里也不慌張,一彎弧刀進退自如,護住周身四處,任七弦琴音在四下里滲透彌散,自己卻憑借電石火光般的刀法和深厚的內力一一擋住魂斷瀟湘的進攻,彈完「今日水猶寒」最後一個音符,魂斷瀟湘哈哈大笑道︰「看來流沙刀法名不虛傳,剛才那一招流風回雪真是盡得陰柔之功,在下佩服!」

沙萬里正欲開口說話,魂斷瀟湘又狠狠道︰「哼,可我還沒使出真正的絕招,簫兄之死,都是你造成的,不管怎麼說,今夜,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說完,大喝一聲︰「蕭蕭易水!」聲動九天,連翠竹都微微顫抖,說完就低頭信手撥弦,十指如一反復揮出,人也似發狂般奏樂,青絲亂舞,頓時音調又高一度,作羽聲之慷慨,錚錚如玄鐵敲擊,一聲一絲都深入人心!

《史記?刺客列傳》有曰︰「高漸離擊築,荊軻和而歌,為變徵之聲,士皆垂淚涕泣。又前而為歌曰‘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復為羽聲慷慨,士皆瞋目,發盡上指冠。」

沙萬里吃驚不小,剛才是陰柔之聲,此刻又瞬間變成陽剛之音,這一剛一柔,變化只在一轉念間,這琴聲真是變化萬千,而此次,又較之前一次的陽剛不同。初一听,是極強的陽剛之力,可再細細一听,陽剛之中,又帶著絲絲陰柔之音,陰陽交錯,不可莫測,想要接下這一招,光靠陽剛之力是不行的,俗話雲︰柔以克剛,所以,不能用一般的招式來應戰。

很快,七弦琴之音如深潭乍起的巨大波浪,一波一波的以魂斷瀟湘為中心奔騰開來,聲音觸及之處,翠竹皆斷為數截,白色的竹肉四處紛飛。沙萬里正驚嘆這一招之精妙之時,那聲音早就從琴弦上飛出,比刀槍劍戟擲出的速度快上百倍!

沙萬里也大喝一聲︰「流沙縱橫!」顯然,這就是流沙刀法中三十六式最後一招,也是殺氣十足,不過,沙萬里知道,若是這一招全使陽剛之力,那就為蕭蕭易水這招所破。所以,沙萬里在施展這一招時,少了平時的三分剛勁,而多了三分陰柔之力蘊含其中,常人看來,沙萬里這次好像是醉酒後使出流沙縱橫,實則是沙萬里的聰穎過人之處。

旁人看來,沙萬里如沉醉中彎刀翻飛,招式時而剛猛有余,時而陰柔陡增,更兼魂斷瀟湘在極力彈奏七弦琴,樂聲時而激越高昂,時而低沉婉轉,二人仿佛不是在比武,而是一人彈琴,一人舞刀,勝似兩知己!

二人就在這樂聲中各自全力施展絕技,不過,沙萬里的內力還是要比魂斷瀟湘要高出三重天,沙萬里明白這是誤會,因此也不便于打傷他,只是抵擋而已。二人過了上百余招,沙萬里見此刻的魂斷瀟湘被仇恨沖昏了頭腦,招招致命,尋思著這樣打下去,必是兩敗俱傷。在最後一次擋住琴聲內力之後,沙萬里大喝一聲,猛提內力于雙掌朝魂斷瀟湘打出,只听得「啪」的一聲,七弦琴的七根琴弦齊齊震開斷裂,魂斷瀟湘長發披面,雙手顫抖,有殷紅的血液順著右手小拇指流下,用略帶悲傷道︰「沙萬里,在下敗了,技不如人,請下手吧!」

沙萬里抱拳道︰「樂大俠,我早說過,簫大俠之死,這里有蹊蹺,給我些時日,我定會查清凶手,給你一個交代!」

魂斷瀟湘道︰「哼……事已至此,還逞口舌之能,簫兄死于流沙刀法,江湖已人盡皆知,你作如何解釋?!」

沙萬里想說什麼,竟說不出半個字來,魂斷瀟湘見他不說話,于是哈哈大笑道︰「姓沙的,你今晚不殺我,日後我還會來索命的,哈哈哈……」,說完,扔下破琴,一搖一晃的消失在迷霧繚繞的翠竹深處。

沙萬里此刻感覺周身十分寒冷,正欲追魂斷瀟湘去,身後飄來一句話︰「萬里大俠,不可!」

沙萬里恍如做夢一般,怔怔的回轉身來,才發現劍流雲不知什麼時候站在身後,他嘴唇剛動了動想說話,劍流雲又道︰「哎……這魂斷瀟湘,想不到竟是一個後起之秀,功夫可圈可點。今晚連他都不能明辨是非,看來,這江湖,之于你,前路是凶險異常啊。」

沙萬里緩緩地嘆了一口氣道︰「哎……雖是如此,我沙某,絕不能讓奸人毀我名聲。」

劍流雲道︰「功名利祿,不過過眼雲煙,是非黑白,自有公道,希望萬里大俠能夠禪悟啊。」

沙萬里道︰「可惜在下一凡夫俗子,非有成仙成神之質,此事非弄清不可!」

劍流雲知道再說也無妨,只得道︰「既然如此,那敬祝大俠少些苦難,早日了解此事吧。」

沙萬里躺在床上,看著窗外漆黑夜空中熠熠生輝的星辰,雖然已是三更時分,卻一點都無睡覺的心思。今晚與魂斷瀟湘一戰,就說明,這江湖,又是風起雲涌,而此次他重出江南,本就是武林中一個不小的震驚。

他一夜沒合眼,翻來覆去的思索著自瀚海城回來發生的一切,漸漸聞得窗外曉鶯亂啼,白色的霧氣也開始消散,一聲金雞鳴叫,天下又是紅日高照的朗朗乾坤。

再說程青雲辭別了師母,獨身前往江南,本是尋思去幫師父查清簫劍之死的凶手,又只得遵師母之命,去弄清自己身世,在大漠里一邊縱馬一邊想,這兩件事不如一起做了,倒是不錯的選擇。

這胡明忠本是奉師母之命去追師父,程青雲想,何不和師弟同路一起,況且這是自己第一次下江南,也是第一次行走大漠之外,找個同伴,有個照應,也是好事。

程青雲自出了流沙堂就循著馬蹄印追趕師弟,不想半路上風沙頓起,遮天蔽日,漸漸就看不清任何標記,不過並未迷路,他一路向東南方向飛奔,一連疾馳了三日,連馬都累得口吐白沫,居然再也沒有看見過師弟留下的馬蹄印,他不禁有些失望,正好快達到了準格爾盆地邊緣,鄰近天山山脈,既然如此,那就暫且去

天山走一遭。

不出一個時辰,就到達了天山山麓下的一片綠洲處,這里算得上大漠里除了瀚海城之外最繁華地帶。大街上人如海潮,各種招牌幌布自在飄搖,集市上所賣之物也較瀚海城的多,連大漠里難得一見的中原瓷器、字畫、花卉都應有盡有,自小還未出過大漠的程青雲,頗有興致的看著街市上琳瑯滿目的各色貨物,眼里盡是興奮和驚奇。

突然,他在一個小小的地攤處停下來,因為,地攤上的一個小羅漢泥人吸引了他。他蹲子,饒有興致的欣賞著泥人,那泥人做的也真是惟妙惟肖,雖然是土坯所做,卻也精細,連那泥人額上的皺紋都清晰可見,加上羅漢泥人的大肚皮,憨厚的笑容,都讓人忍俊不禁。他看上這泥人,原因很簡單,看到這泥人,他就想起了師母小時候經常帶他做泥人玩耍的情景。現在,自己就要離開大漠,說不準一別不知道什麼時候才可以回流沙堂見師母一面。

他于是問道︰「老伯伯,這個泥人多少賣?」

那攤主伸出右手,頗有些得意的道︰「八文錢。」

程青雲正低頭往腰間掏錢,那攤主見程青雲長得相貌堂堂,就改口道︰「我看少年你長得玉樹臨風,哎,收你五文錢好啦。」

程青雲自是歡喜,于是二人一手交錢一手交泥人,程青雲看著羅漢泥人,愈發的覺得可愛又可笑,物有所值,泥人做的還真是精致小巧,與瓷器塑像無異。看完就小心翼翼的放在胸前貼身的暗袋里,在之後的歲月里,他只要模模泥人,就感覺師母在自己身邊一樣溫暖。

正當他牽著棕黃馬閑步,從前方的悅來客棧里飄出了香得不能自已的酒氣,此刻肚子也在咕咕叫著。于是,他栓好馬匹,點了一小壺「大漠春」,兩樣小菜,坐在二樓的桌子處吃了起來。

正吃之間,听得鄰座的四個男子在嘰嘰喳喳的爭吵不休,一邊肆無忌憚的劃拳斗酒,一邊嬉笑怒罵,好不快活。他們都差不多的裝扮,年紀在五六十歲之間,程青雲心里想應該是四個兄弟。

再看四人所使兵器,其中一人使兩刃鎩,一人使三尖刀,一人使七星劍,一人使九節鞭。再看看四人相貌,都是丑陋無比︰一人長得一雙斗雞眼,一人生得一雙長臂手,一人長得一雙大肥耳,一人則生得一雙高粗腿,而且,這四人的話語和行為頗有些瘋癲。

程青雲仔細一听,原來四人正在劃拳喝酒,行的是老虎杠子劃拳令。何為老虎杠子劃拳令?就是以杠子、老虎、雞、蟲為令,一物降一物,看誰說的令降住誰,被降者為輸者,罰酒一碗。不過,四人又另外加了一條規則︰說杠子的人,同時要拿起自己面前的筷子示意;說老虎的人,同時要發出虎嘯之聲示意;說雞的人,同時要作雞鳴示意;說蟲的人,同時要拿筷子夾住盤子中的一根青菜示意。而且,發出聲音之人就不用喊令,相反,不發出聲音之人,就得喊令,否則,都是違規。

先是八仙桌東面的「斗雞眼」與西面的「大肥耳」劃拳。斗雞眼先出令,只見斗雞眼右手忽起,瞬間就筷子在手,夾起盤子中的一根青菜,同時口中大聲道︰「蟲!」,大肥耳也不甘示弱,迅速脖子仰天一伸,作雞鳴「喔喔喔……」,那聲音比真的公雞鳴叫還要真幾分,這青天白日的,忽的听見客棧里面有雞鳴,引得周圍食客都朝他們這邊看來,看得是四個丑八怪在歡樂的劃拳行酒時,都哄笑不止。

顯然,剛才那一局,斗雞眼輸了,只見他左手綽起桌上的大碗,脖子一揚,酒就下肚了。不等大肥耳雞鳴聲停止,斗雞眼就右手往天上一揮,那根青菜就飛向天空,同時口中大喝︰「杠子!」,大肥耳也是反應迅速,嘴里就順勢叫道︰「嗷嗷嗷……」。

斗雞眼剛才輸了一局,此刻心里不悅,伸出一個指頭,說道︰「老三,這局你輸了,喝!」

大肥耳一听勃然大怒道︰「他娘的!爺爺我怎麼就輸了?」

斗雞眼嬉皮笑臉的道︰「本爺爺只听過山里的野豬嗷嗷叫,哪里听得老虎叫啊?啊哈哈……」

大肥耳頓時臉上表情怪異,問其他二人道︰「老大老二,你們說,我真的是野豬嗷嗷的叫?」

旁邊二人自是面無表情,並不說話,只是點頭,大肥耳見狀,二話不說,端起大碗就喝,一口氣就吸干了整碗酒。

剛喝完,又見得二人又都同時搖頭,大肥耳眼珠一轉,一拍桌子大罵道︰「他女乃女乃的,老四!你竟然敢說我是野豬!我看你他娘的才是野豬!這局輪到爺爺我來出令!」

再說那根青菜剛好落下,大肥耳正欲伸出筷子去夾,斗雞眼心里就是不想讓大肥耳夾住,筷子剛踫到青菜,大肥耳就喊道︰「蟲!」。就在這分毫間,斗雞眼眼尖如針,口吐真氣往那根青菜一吹,就見得那根青菜忽悠悠又飛上高空,而此刻大肥耳已經出令,見青菜瞬間不見了,頓時大驚,破口就罵︰「他媽的,老四,你竟敢讓我在出令上丟人現眼?你這什麼意思?」

斗雞眼喜形于表道︰「老三,你輸了,你這兔崽子,連出令都不會,哈哈哈……」

大肥耳一听頓時火起,一拍桌子就握三尖刀在手,直取斗雞眼面門,斗雞眼早就綽起兩刃鎩來擋,頓時打得不可開交,一片叮叮當當武器相踫之聲,二人武功不分上下,邊打邊怒罵。斗雞眼擋住大肥耳的一招大罵道︰「他媽的,你想砍死我啊?你排行老三,爺爺我看啊,你就是個老癟三!」

大肥耳收回三尖刀,回罵道︰「哈哈哈……他娘的,你也好不到哪里去,你就是老癟三他老弟!」說著往斗雞眼又肩頭砍去。打了半天,二人都累了,同時放下兵器,一齊坐下,各自為對方篩上滿滿一大碗「大漠春」,端起酒來,笑嘻嘻的同聲道︰「干!」,不知情的人還以為他們兩人是一笑泯恩仇。

而其他二人竟然紋絲不動,一直都是坐在那里自顧自的吃著菜,喝著酒,連表情都沒變過。

斗雞眼和大肥耳劃拳已畢,就輪到長臂手和高粗腿劃拳了。他們立下新規矩︰誰輸了,誰就必須下跪喊鄰座的那個相貌堂堂的小兄弟三聲爺爺,而且必須高聲喊,要讓整個綠洲的人都听到,而且,還要罰一碗酒。

程青雲第一次見過這麼有趣的四個人,不由得被他們吸引住了,剛听得小兄弟這三個字時,就四處瞧看,發現周圍的食客早就不知道什麼時候都跑光了,只剩下自己坐在他們旁邊,他心里咯 一響,正欲偷偷離開時,就听得耳畔飄來一句話︰「喂,小兄弟,別走!爺爺我說啊,今天你來做個見證,看這劃拳,到底是爺爺厲害還是他厲害。」程青雲轉過身來,發現一只極長的手正搭在自己的肩頭上,心里一驚,不由得往後退了幾步。說話的原來是長臂手,他接著道︰「來來來……坐下!今天爺爺和他,非分出勝負不可!小兄弟,你就等著做爺爺吧,哈哈哈……」

程青雲掂量著自己功夫不如他們任何一人,于是抱拳道︰「哦,既然如此,那在下恭敬不如從命了,請!」

話音剛落,高粗腿就道︰「哎呀呀……這酒令不好玩,不如換個簡單的,一下決勝負!」

長臂手一拍大腿道︰「爺爺我看就石頭剪刀布好了!」

斗雞眼和大肥耳亦拍手稱妙,二人同時用筷子敲了一下空碗,當的一聲就開始了。長臂手和高粗腿同時緊握右拳,嘴里齊喊道︰一回手、哥倆好、三星照、四季財、五魁首、六六順、七巧枚、八大仙、九大運、十滿上!喊完,斗雞眼、大肥耳分別給二人斟滿酒,二人立刻齊喊道︰「石頭剪刀布!」

高粗腿出的剪刀,長臂手本來出的布,但是一看自己要輸,出布的那只手立刻又緊握了起來,而這動作極快,幾乎無人能察覺,因此,剪刀踫石頭,就剩下高粗腿在那里發愣,本來,自己和老二劃拳從未輸過,今日竟然敗在他手下,未免也太出乎意料了,連斗雞眼和大肥耳都驚詫半天。

未等其他三人回過神來,長臂手就一臉得意道︰「哈哈哈……老子今天終于贏了你一回,快,你還愣著干啥啊?快喝酒,快喊他爺爺!」高粗腿嘴里嘀咕著︰「他媽的,你……你……你耍賴!」長臂手一听,大怒道︰「什麼?你說本爺爺耍賴?你看見啦?這剪刀踫石頭,真是瞎了你的狗眼!」高粗腿回敬道︰「什麼嘛?我說說而已……喝就喝,有什麼了不起的?」說完,脖子一揚,一大碗酒瞬間入肚。

剛喝完酒,長臂手就哇哇叫道︰「喂喂喂……快喊這小兄弟爺爺,快!磨蹭什麼?!」

程青雲道︰「在下乃一年輕後輩,怎敢受爺爺之稱?我看還是算了吧。」說完就準備起身離去。

這長臂手哪里讓得他走,一個箭步就閃到了程青雲面前道︰「哎,我說你這臭小子,敬酒不吃,想吃罰酒?」

程青雲無法,只得又坐下,長臂手又在那里哇哇叫道︰「老大,你裝什麼孫子啊?快,喊爺爺!給我大聲喊!」

高粗腿還在那里磨蹭,長臂手大怒道︰「你娘的!還不快點,扭扭捏捏的像個娘們啊?!」

高粗腿嘴唇動了動,似乎喊了一句,長臂手耳朵湊過去,搖頭晃腦的听了半天,突然眼珠一翻,大怒道︰「他媽的,聲音給我大點!老子今天一定要親耳听見你大喊三聲爺爺!」

高粗腿無奈,只得扯開喉嚨,面向程青雲雙腿跪下,大喊道︰「爺爺!爺爺!爺爺!」,嚇得程青雲不知所措,想離開也不是,想扶他起來也不是,真是騎虎難下。

喊完之後,其他三人覺得有什麼不對,就集在一塊唧唧歪歪的談論著,長臂手也覺得蹊蹺,四人一合計,問題來了︰既然老大都跪下喊那小兄弟爺爺了,那其他三兄弟豈不也是小兄弟的孫子?想到這里,四人大眼瞪小眼,相互臭罵起來。

程青雲站起身來抱拳道︰「在下程青雲,西北流沙堂的大弟子,今日路過貴地,幸會各位!」

雖然這四兄弟平時嬉笑怒罵,可還是一條心。四人都圍過來,一齊道︰「我們是聞名江湖的天山四怪!」首先是高粗腿道︰「我是老大牛不倫,外號萬里行俠!」其次是長臂手道︰「我是老二牛不類,江湖人稱長臂神俠!」話音剛落,大肥耳接著道︰「我是老三牛不三,綽號千里追風耳!」,最後是斗雞眼,先做了個嫵媚的姿勢,然後嬌滴滴的道︰「我是老四牛不四,‘千里眼’是也!」

程青雲心里一想,這四人的名字不正是「不倫不類,不三不四」麼?剛想笑出聲,牛不倫就道︰「哎,小子啊,看你和爺爺我們有緣,以後有什麼困難,直接找我們天山四怪好了!」

程青雲看他們逗人喜歡,心里一下子來勁了,就逗他們道︰「哎呀,你們老大剛才大聲喊我三聲爺爺來著,怎麼現在你們又是我爺爺了?」

牛不四一听,說道︰「一派胡言!難不成你想我們做你孫子啊?」

程青雲得意的道︰「哦,我還真想那,要知道,剛才那三聲,全綠洲的人都听見了,你們要是耍賴,我就在江湖上四處散播……」

不等他說完,牛不類大聲道︰「喂,我說你這小子,爺爺們今天要是把你殺了,豈不干淨?」

牛不類剛說完,牛不三就拉著其他三人在一旁竊竊私語,四人合計了一會兒,牛不三就大搖大擺的走過來,說道︰「哎呀,我說……」,他本來想說臭小子的,突然就改口道︰「哎呀,我說爺爺,天山四怪曾有秘密約定,以後無論四人中一人喊誰爺爺,我們都甘願听從驅使!」

剛說完,其他三人都點頭如搗蒜,程青雲本想開玩笑逗他們玩,被這一說,倒是嚇了一跳,說道︰「不不不……晚輩豈敢豈敢啊。」四人互相使了一個眼色,都齊齊跪下,一齊道︰「從今往後,你就是我們的爺爺,我們的主人,主人但有命令,我們上刀山下火海,萬死不辭!」

程青雲更是不知所措,看看推辭不掉,心里尋思著先答應下來,等他們反悔了就當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天山四怪一听主人答應了,頓時一擁而上,八只手舉起程青雲,直接從悅來客棧的二樓跳將下來,大聲祝賀著他們的新主人,又轉進客棧,招呼店小二拿上五壇「大漠春」,一起狂飲,五人自是嬉笑怒罵,歡喜一家,快活勝似神仙。

有道是︰

初入江湖歲月新,嬉笑怒罵大漠春。

人生難得幾回醉,歡喜勝似快活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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