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2056年之後 正文 第一章

作者 ︰ 約翰利文斯頓

王翔坐在在暗淡的酒吧角落。

酒吧的名字是「江南月色」,因為酒吧的老板是江浙人。

在北京的朝陽區,遍布了數不清的酒吧。在文化人遍地生花的北京,只要稍微有點錢的文化人,就會開一家小酒吧,掛個招牌,放上三張桌子,修起一道吧台,牆上掛十幾瓶伏特加或威士忌。酒吧就開張了。

5個月前,太陽耀斑大爆發之後,無數不安分的人們在酒吧里度過了日日夜夜。

懸掛在天花板的光屏上,正在播放鳳凰衛視中文台的鳳凰氣象站。主持人站在綠色地球的投影前,一本正經地說︰「今天是2056年11月17日星期三,自6月21日太陽耀斑大爆發以來,太陽耀斑已經出現收縮跡象。據美國墨西哥州天文台的最新觀察,1個月後,太陽就會恢復原狀,地球表面的溫度將會降為正常。下面播放明天的天氣情況……」

啪,酒吧的一個光頭小伙子拿著遙控器,切換了一個籃球頻道,正在重播,洛杉磯湖人VS芝加哥公牛。

王翔嘆了一口氣,端起酒杯來,「咕咚咕咚」灌下一大口比利時黑啤酒,放下酒杯,百無聊賴地看著光屏上的比賽。

「兄弟,你說這美國人啊,還真他媽敬業!地球都成這個破樣子了,他們居然還打籃球!真他媽佩服!」旁邊一位男青年,胳膊上紋著一條龍,對王翔說。

王翔笑了笑,沒有應答。

男青年繼續說到︰「前天,兄弟,大白天,就在東直門外大街上,我看見一個SB被活活曬死了。早上8點鐘了,那哥們喝多了,拿著個酒瓶子,搖搖晃晃地就走到大街上去了。我們一群人叫他,他就是听不見。結果走出了不到一百米,就暈倒了。」

王翔舉起酒杯來,與這位滔滔不絕講故事的青年踫了一下,咕咚咕咚又灌下去一大口。

男青年繼續說︰「當時,我們就看著那個黑人,對了,那哥們是一黑人,估計是哪個大使館的,那黑人躺在地上,好久沒動。誰他媽有膽去救啊!有人打了110,等到警察趕到的時候,早他媽曬死了。」

王翔終于開口了︰「怎麼沒人去救呢?都這麼膽小!」

男青年恨鐵不成鋼似的啐了一口,說︰「兄弟,就現在這幫人,都他媽膽小著呢。但也沒辦法啊,兄弟。在太陽底下曬10秒鐘,皮膚就曬傷了,何況一分鐘,去救人不成,自己肯定也躺那兒了。」

王翔嘀咕道︰「唉,誰也沒辦法。」

「兄弟,我叫毛川!」男青年端起酒杯。

「王翔。」王翔和他踫了一下杯,把剩下的酒都喝了下去。如今這種亂世,能夠在酒吧里聊上兩句,也算是緣分。想到這里,王翔頓覺世事無常,于是又喊了兩杯比利時黑啤酒來。

此時,北京時間,凌晨5點鐘。

2個小時之後,太陽就要升起了。太陽升起之前,王翔必須趕回家,否則就只能在酒吧里度過一整個無所事事的白天。

王翔拿起手機,打開亞馬遜,查了一下訂單的狀態︰「3:23,訂單送到東直門配送站,物流機器人會在1個小時內將訂單送到您的手中。」

「這機器人肯定是‘中華機器人公司’的產品,不靠譜!」王翔罵道︰「亞馬遜就舍不得花錢買「北美機器人」或者「歐洲機器人」的產品。」

毛川搭話說︰「亞馬遜還用機器人配送?太他媽人性化了!我在淘寶買的褲子,你猜怎麼著,一個小伙子給我送來的。當時都早上6點了,我說小伙子你趕緊躲起來吧,馬上就日出了,你死在半道上可不關我的事兒。」

毛川端起酒杯,和王翔踫杯,灌下一大口,繼續說︰「現如今啊,所有暴露在地面之上的職業,都已經被列入了「時代雜志」評選的最倒霉行業。建築工人,出租車司機,農場主,清潔工,快遞員,警察。我反正是絕對不干這種工作。晚上上班還好。如果白天上班,還要在身上披上一層厚厚的防曬服,那玩意兒他媽20多斤呢!」

「再危險的工作,總有勇敢的人來做啊。」王翔說。

「多新鮮啊!兄弟。哥買一條褲子,才花了120塊,配送費卻要交350塊!我要不是第二天沒褲子穿了,我才不花這冤枉錢呢。」毛川關了一大口黑漆漆的啤酒,揮舞著手指頭說︰「兄弟,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快遞這種職業,拿命來換錢,只要錢多,那就有不要命的來做。」

王翔無言以對,喝了一口酒,心想︰「人類的適應能力還真強,在過去的半年中,整個人類的文明架構已經處于崩潰的邊緣。搖搖欲墜半年之後,依然穩定地熬過了今天。」

王翔原計劃把訂單送到家里。計劃趕不上變化。半夜12點,王翔提前離開公司,去AB公司談廣告合作業務。于是他把訂單配送地址改為了「江南月色」。因為每天早上睡覺前,他都要來「江南月色」喝一大杯。

今天已經喝了兩杯了。

為了躲開白天的太陽,所有人都過著日夜顛倒的日子,晚上工作,白天睡覺。

王翔拿起手機,翻看新聞。

頭版新聞︰非洲的人口已經減少了56%,非裔美國人們奔波于各種媒體,號召大家救助非洲的苦難平民。

還有條令人振奮新聞︰的科學家已經探測到了太陽耀斑開始收縮的跡象。

「他媽的!兩月前就說耀斑在收縮了。」王翔小聲罵道。

一個穿著亞馬遜黃色工服的小伙子氣喘吁吁地闖進酒吧,掏出手機正要打電話。王翔揮揮手,喊道︰「是不是送書的?王翔收?」

小伙子听聞,馬上跑過來說︰「您是王翔吧?」

王翔點點頭說︰「是。」

小伙子從大背包里取出一本塑料袋包裹的書來,遞給王翔,說︰「實在抱歉,我們配送站的機器人壞了,臨時改成人工送貨,讓您久等了。您請簽收一下。」

小伙子伸出手機,按了兩個鍵。

王翔的手機上接收到一個「付款通知」,于是他用右手的食指按下光屏上的「確認」按鈕。不到一秒鐘,手機通過了指紋驗證,並且確認了付款行為。

小伙子收回手機來,說︰「謝謝您。我要趕往下一個地方了。」

毛川說︰「兄弟,不喝兩杯了?」

小伙子已經跑出了酒吧的門,聲音傳回來︰「不喝了。我還不想被曬死。」

王翔撕開塑料袋,把書取出來。書名是︰烏合之眾2.群體行為學,作者羅納德.史密斯。

毛川伸過頭來︰「這什麼書啊?什麼群體行為?虛頭巴腦的。」

王翔說︰「這是好書啊。」

毛川不屑地說︰「好書?那怎麼連電子版的都沒有?紙質版的書,銷量太差了。」

王翔翻開書頁︰「這個作者不肯授權電子版,只能買紙質版,300多塊錢一本。」

毛川說︰「操,這人真他媽神經病。」

王翔隨手翻看一頁掃讀。毛川繼續看光屏,正在重播。

兩人又各自點了一扎啤酒,慢慢喝。

當當當當……酒吧里的三塊光屏都停止了比賽轉播,畫面切換為日出播報。此時,北京市的所有光屏都在播放相同的一幕,而且每天早上準時播放。光屏里,一位年長的男主持人說︰「觀眾朋友們,現在是北京時間6時12分,今日日出時間是6時42分,請各位在30分鐘之內迅速找到地下遮蔽場所。再提示一遍,請各位在30分鐘之內迅速找到地下遮蔽場所。再提示一遍……」

反復提示了十幾遍,光屏終于切換為比賽。

毛川把最後一口啤酒喝下去,站起來,把手在T恤上胡亂擦了擦,對王翔說︰「兄弟,我住三里屯幸福村,離這兒也不遠。等有時間了,去我家做客。」

王翔感謝道︰「好,一定一定!」

日出播報剛一結束,酒吧里的人們幾乎都站了起來,穿戴整齊,朝門口走去。

王翔掏出60塊錢,放在桌子上,拿起書,晃晃悠悠地走上門口。他已有一絲絲地醉意了。

王翔住在朝陽公園九區。

王翔是河南人,6年前考到北京師範大學計算機專業,2年前畢業。因為大學成績十分糟糕,所以王翔最終應聘至一家小廣告公司----藍色黎明廣告公司。

作為一個小白領,王翔的工資只夠他的基本花銷。並非因為他掙錢少,而是他的生活很隨意。比如,買紙質書,這在正常人眼中無異于奇葩。

而且,最大的原因是,王翔生性喜歡旅游。周五下班後,經常直接去機場乘坐6。6是唯一一種能在1小時內繞地球一圈的客運飛機,機票自然不菲。王翔的月薪,一半用于6。

起初工作的一年半,王翔利用周末游遍了北半球的名勝之地。在王翔準備開始南半球旅游計劃時,「我操!太陽耀斑大爆炸!炸到地球來了!」半年前王翔的這句話宣告了他將在北京中「囚禁」半年。

王翔住的房子是三室一廳。他和一男一女合租。男的叫李開明,在證公司做經紀人。女的叫張月月,新聞記者。王翔這種工薪階層,不吃不喝攢10年,才能夠在朝陽公園九區買一套兩居室。所以王翔從來就沒有買房的打算。

王翔走進九區的大門。電子掃描眼自動讀取了他的身高、動作、虹膜三項數據,並確認無誤。

整個九區的建築物,都被涂上了一層厚厚的防曬油漆。油漆是綠顏色的。而八區是粉色,十區是藍色。整個朝陽公園居住區,都被涂上了不同顏色的防曬油漆。即使在生死攸關的災難面前,人們還是滿懷「愛美之心」,為這個城市涂上了五顏六色的防曬油漆。在半空中俯視,就能看到很多圖案,好像調皮的孩子在為這個城市涂鴉。

王翔向7號樓走去。一路上,沒有踫到任何人。王翔正要掏出手機看看時間,手機卻自動報警了︰離日出還有60秒,請馬上尋找可靠的遮蔽物。

王翔抬頭看東方的天際。紅燦燦的地平線處,火光一片,放佛是煉鋼廠的車間。一分鐘後,那顆甩著甩著耀斑的大太陽就要跳出來了。唉,王翔嘆口氣,好久沒有看到一片魚肚白的黎明了,王翔很想念以前的日子,尤其想念在6上觀賞到的日出和日落,那真是令人終生難忘的景致。王翔只盼著這種黑白顛倒的日子盡快到頭。在這嚴酷的半年中,地球上有多少物種消失了,有多少名勝古跡已經抹去了,有多少花花草草枯萎了。王翔計劃在地球恢復正常後,馬上請假一個月,去世界各地看一看,去幫助非洲的人們重建家園。

王翔走向7號樓的大門。在距離10米時,攝像頭用1秒鐘完成了對王翔的確認流程。王翔走到大門前,玻璃門自動打開了。王翔踏進大廳之後,玻璃門外降下了一層厚厚的防曬玻璃。

王翔的手機還在倒計時︰7、6、5、4、3、2、1,祝您好運,王翔。

一輪紅日從地平線上蹦出來。7號樓的正門朝北,所以王翔只能從門前灑落的刺眼的陽光,猜測日出東方的壯觀景致。

在大廳的貝塔咖啡館里,7、8位居民正在光屏前查閱新聞,或者喝咖啡聊天。王翔認識其中一位女士,叫做明明,住在王翔家的對面。

曖昧地說,王翔最初還暗戀明明。有本書上寫過︰每個男人,對于新搬來的單身適齡女性鄰居,都會產生一種不由大腦控制的好感。王翔在雜志上看過這句話,所以當這句話在自己身上應驗時,王翔並沒有調動理性來壓倒感性,而是放開自己的心緒來投入到人類渺小的感情中去。

羅素說過︰「三種單純然而極其強烈的激情支配著我的一生。那就是對于愛情的渴望,對于知識的追求,以及對于人類苦難痛徹肺腑的憐憫。」

王翔也看過這句話。在這個萬年一遇的特殊時期,2056暴怒的太陽神也許不會就此放過這個世界。那為何不和這個姑娘聊一聊呢?

王翔走向明明,他要和明明聊一聊。

在走過去的時候,王翔才想起,他和明明聊天的次數不超過5次。但王翔對于聊天這種事兒,是永遠都不會膽怯的。

王翔徑自走到明明面前,才發現明明對面還坐著一位男士。方才被柱子擋住,所以王翔以為明明獨自在喝咖啡。走近來,才發現真相,然而為時已晚。

王翔自然真誠地笑道︰「明明。」

明明听到了,抬頭沖著王翔笑了笑。

王翔笑道︰「喝咖啡啊?」

明明說︰「嗯,喝咖啡。」

王翔一臉謙遜地問︰「這位是?」

明明說︰「這是我男朋友,劉震。」

「您好,您好!」王翔親切地和劉震握手。

明明問︰「你也來喝咖啡?」

王翔說︰「啊,不。我看你坐這兒,本想過來和你聊聊呢,疏忽了,沒看到劉先生。」王翔有個壞習慣,不說謊話。而王翔發現,在一些本該說謊話來加以掩飾的場合,如果自然懇切地把真話講出來,結果反而更好。

明明笑了,笑起來很甜美,兩個小虎牙露出來。她對王翔的冒失而忍不住發笑,但這種笑卻是善意而親近的。

王翔說︰「你們聊,我上樓去了。」

明明和王翔相互點點頭。王翔轉身穿過大廳,走進電梯,然後在吹了一聲長口哨。

「他媽的!他媽的!他媽的!」王翔自言自語︰「真是太丟人了!太丟人了!」

電梯升至23層。

王翔開門,走進臥室,月兌下所有的衣服,只換上了一層薄薄的絲綢睡衣。然後往膠囊咖啡機里放入一顆睡眠膠囊,半分鐘後,一杯咖啡泡好了。

王翔坐在床前,打開窗簾,看著窗外的晨曦。他的身影在斜映在背後的牆壁上,拉得長長的。王翔像個石雕一樣,一動不動。右手端著咖啡杯,一口接一口喝咖啡。

王翔看著腳下的世界,也許在思考些什麼,也許腦袋里空空如也。但他的樣子卻像個思想家。

月月穿越浴袍從浴室走出來,看到王翔的背影,說︰「哎呀,又開著窗簾,王翔,你干嘛天天早上都看著窗外發呆?」

王翔說︰「說了你也不懂,月月。」

「哼。」月月氣鼓鼓地回臥室了。

喝完了咖啡,王翔站起來,拉上窗簾,把咖啡杯扔進垃圾箱。又去浴室沖了個澡,然後回臥室,躺在床上,讀了十幾頁「烏合之眾2」,漸漸腦袋昏沉,于是關燈放下書,睡著了。

地球的白天,再次降臨了。這天是2056年11月17日,天氣十分晴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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