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宋 正文 第二十七章 臣憂顧不在邊陲(五之下)

作者 ︰ 阿越

次日。

趙煦上午除了照例「列席」召見樞密會議及兩府、諸部寺監、以及在京五品以

上官員外,會有半個時辰左右,由宰執大臣講敘本朝的「聖政寶訓」—這些都是

大宋自太祖皇帝以降,歷代祖宗的事跡,是大宋朝自太宗以後,每一個皇帝都必須

絮曾黯黔藻些握篡瓢︰遣翼騙纂鬢裴耀鬃霏嘿摹

「祖宗之法」的一部分,每位皇帝都必須遵守「祖宗之法」,但是,所謂的「祖宗

之法」卻是由儒臣們精心選擇、編撰的,他們掌握著「祖宗之法」的最終解釋權一

一這才是這個國家政治運轉的最本質的東西。

在學習完「聖政寶訓」之後,趙煦有一小會兒時間休息,然後,為了讓他開始

漸漸熟悉政務,從六月份開始,高太後開始讓他讀一些大臣的奏章,其中有些,例

如與當前的戰爭無關的,涉及到各路州的一些政務,他可以直接批示,既使他處置

失當,高太後也不會駁回,而是照樣頒行下去,等到事情的惡果出現之後,高太後

才會將反匾送到他面前,讓他自己明白他的每一個處分,都有可能造成什麼樣的後

果。

這個變化,讓趙煦的心態要變得平和一些,至少他可以安心,太皇太後已經在

為他親政做準備了。另一件讓他安心的事情是,高太後的身體越來越壞了。她自己

也意識到了這一點,在六月下旬的時候,她讓清河過來指點趙煦,交給趙煦的奏折

也越來越多,凡與戰爭有關的重要奏折,也會抄送一份到趙煦這里,讓趙煦寫出自

己的意見,送回到高太後那里。這些意見,有些被采納,但大部分都沒有了下文。

無可置疑,祖孫之間的關系,因此要緩和了許多。趙煦與高太後之間的矛盾

主要已經轉移到了政見的不同上,而這方面的矛盾,似乎是無法調和的。

趙煦甚至不信任清河。

他這個姑姑,跟隨了太皇太後太久。雖然他有時候也佩服她的見識,欣賞她的

謙退,但是,他永遠都無法真正信任她。對趙煦來說,這個宮廷中,已經太過于陰

盛陽衰了,他心里面早已決定,一旦他親政,他的清河姑姑,就要被送去洛陽,永

遠都不能再回注京。

但暫時來說,清河仍然不失為他的一個好老師。

趙煦尚未親政,便已經漸漸了解到做帝王的苦處。

一個顯而易見的問題是,如果他每件事都想管,每封奏章都想看,那麼,即便

他一天有二十四個時辰也是不夠用的。

現在他便已經沒有多少時間練習弓馬了。

他學到的第一件事,便是分權。天下如此之大,有些事務,他必須交給一些人

去做,而這個天底下,沒有什麼人值得信任,但相比而言,他的兩府宰臣們,仍然

是最不壞的選擇。那些每日與他朝夕相處,看起來忠心可靠的,比如內侍、女人

比起兩府那些討厭的老頭子,實際上更不可信。

而他從清河那里要學的,便是他應該不去理會哪些事情,而哪些事情又是他一

定要關心的一奏折上面都有貼黃,如何簡略的瀏覽了貼黃,便知道這份奏折究竟

值不值得他拿起來,是趙煦如今最主要的功課。

他一直很認真的向清河學習著這些,他這個姑姑,只要掃一眼貼黃,就有本事

從中間找出最緊要的那些奏折,這個本領,讓他十分佩服。不過,他最近卻老是分

心。

讓他不能專心的,只有兩件事。

一是朝廷最近傳出來的「和議」風波。為此,他老實不客氣的訓斥了韓維,卻

也因此挨了太皇太後一頓臭罵。而讓他郁悶的是,韓維雖然在他面前表現得誠惶誠

恐,但這些人都是如此—他們標榜著自己全然是為了國家社視考慮,因此便把皇

帝的威嚴視為糞土。韓維不僅沒有收斂,反而寫了一封奏折,向他表明自己的苦

心,反過來倒規勸他要如助口何。

但至少這件事上,趙煦是站在石越一邊的,他要求的是收復燕雲,而不是一紙

盟書衛

另,琳事,便是立皇後之事。

他十六歲了,盡管國家處于戰爭中,但太皇太後仍然決定在他親政之前,替他

冊立一個皇後。

身在女人堆中,趙煦早經人事,他自己也有喜歡的殯妃,他也考慮過自己將來

的皇後一

實際上,他心目中根本便已經有一個人選—右垂相石越之女石龔衛

他與石龔小時候曾經一道玩耍,長大以後,雖然有男女之防,但他因為溫國的

關系,也倆爾見過石龔幾次,還經常從溫國口中听到石龔的一些事跡。如今這個小

姑娘,已經出落得美麗動人,在注京的大家閨秀之中,是有口皆碑的美人兒。更加

特別的是,石龔小小年紀,就琴棋書畫樣樣精通,還通曉夷語,弓馬嫻熟。據說她

善解人意,落落大方,而且還聰明剔透,是個兼具柔嘉、溫國、還有他的姑女乃女乃蜀

國長公主之長,而無其短的人物。

雖然對石越絕無半點好感,但是,他傾慕石龔卻是非止一日。

但不需要詢問任何人,趙煦心里也明白,那是絕對不可能的衛

自仁宗皇帝開始,大宋朝皇帝的皇後,都有不言自明的條件︰必須出身名門

必須是開國功臣的後代,絕不能是見任宰臣的親屬衛

石龔也就夠第一個條件而已。

不是開國功臣的後代也就罷了,但是要因此讓石越罷相,並且徹底的離開任何

軍政實務,那實在是太難太難了。

但倘若石越不罷相,而他的女兒卻做了皇後,趙煦閉著眼楮都能想象會是什麼

樣的後果—朝廷中不會有一個大臣贊成,整個大宋朝的士大夫,都會成為他與石

越的敵人。甚至石越也會成為他的敵人,也許迫于壓力,石越會搶先把女兒嫁掉

絕了他這個念頭。

趙煦可不想把自己逼到那步田地。

他心里面打著如意算盤,親政之後,沿沙罷免石越,讓石越安心當他的富家

翁,然後便可以順理成章的迎娶石龔為後。對于趙煦來說,這才是兩全其美的事。

當然,最完美的,則莫不過石越突然生場暴病,暴死身亡。那他就可以不費吹灰之

力,解除一切的麻煩,他可以清除他親政後最難以對付的權臣,可以大方的追贈、

封賞石越,讓他死後備極哀榮,還可以娶回他最心儀的女子一

但他的這個心思,是無論對誰都不敢說的。

而太皇太後卻等不及了,根本容不得他答應不答應,樂意不樂意,她已經迫不

及待的挑選了好幾個女孩,讓他來選擇。

趙煦自然是一個也不想選。

可他也想不出什麼好辦法來逃避,他屬意石龔的事,他是半點口風也不敢透露

的。但這樣一來,要合理地拒絕那些女孩,便更加困難。倘若他百般挑剔,太皇太

後只會覺得他不成熟,說不定會親自挑一個自己中意的女孩做他的皇後—對弄太

皇太後來說,皇後這種生物,只要賢惠溫柔,規規矩矩,最重要是沒什麼亂七八糟

的親戚,娘家人本份一便可以了。

「官家一」清河溫柔的聲音,拉回了又開始出神的趙煦,「這份札子一」

清河指著趙煦手里無意識拿著的一份奏折,柔聲道︰「乃是河北宣撫判官、隨軍轉

運使陳元鳳所呈一」

「唔,陳元鳳麼?」趙煦不好意思的避開清河的眼神,故作從容的說道︰「聯

記得他,先帝時,呂惠卿罷相,便與他有關,對吧?」

清河抿嘴微微點頭。

趙煦又想了想,笑道︰「聯還記得他有份萬言書,是論青吏之事的,議論精

到,見解出眾,是個能臣。西南夷之亂,此人亦有極大功勞。難道人品亦佳,忠心

體國,雖出仕是呂惠卿所薦,卻不肯黨附呂某。聯還听說,他與石越乃是布衣之

交,卻也不肯阿附石越,桑先生與聯稱贊過他的才華,听聞範樞使亦極賞識

他二,,

「官家記性真好。」清河微微笑道,「不過,以臣妾之見,要看一個品性,非

止要听其言,觀其行,還要看他的友人與敵人各是怎麼樣的人。聖人雲︰德不孤

必有鄰。真正的君子,身邊必然都是正人︰有些人偽裝得極好,但是看看他的朋友

與敵人,便能覷其真面目。」

「那姑姑說這個陳元鳳是君子麼?」趙煦問道。

清河笑了起來,「這個臣妾可不敢亂說了。臣妾從不認識此人,道听途說,往

往做不得準,還得親眼觀察。」

趙煦點點頭,嘆道︰「可惜聯也不能親眼觀察每一個臣子。」

清河笑道︰「便是官家能夠如此,亦不可信。哪個臣子到了官家面前,不會有

所掩飾呀?官家能決一人一族之生死富需,做臣子的要投官家所好,亦是人之常

情。況且許多人縱非刻意,見著官家天子威儀,已是誠惶誠恐,處處小自。官家要

見著人的真性情,卻非易事。」

「姑姑說得極是。」他一面與清河閑聊著,一面打開陳元鳳的奏折瀏覽,看到

了一半,禁不住擊案贊道︰「說得好,說得好衛」

清河卻只是微笑著坐在一旁,並不搭話。但凡涉及奏折之內容,無論是高太後

還是趙煦,只要他們不主動詢問,清河便絕不會表任何意見,甚至不會表露半點

的好奇。

不過身處她的位置,既便她不主動詢問,就算是高太後,有時候也需要與人分

享討論,何況是不過十六歲的趙煦。不過片刻功夫,趙煦便忍耐不住,將奏折遞到

清河面前,笑道︰「姑姑瞧瞧這陳元鳳的札子。」

清河微笑著接過來,打開翻看,一面听趙煦興奮的說道︰「韓垂相這幾日老說

和議,樞密會議也以為深州與拱聖軍危殆,聯听到的,盡是說為社視計,要剛柔相

濟。但卻從未有人與聯說過這些,若不是陳元鳳是自大名府來的,聯還一無所知

呢。他在奏折里說,和洗與何去非在大名府苦練新軍,少則數千人,多則萬余人

列成方陣,四面皆是戰車,車上置火炮,戰車後面則是盾牌與長槍長矛,其後又有

弓弩手,大陣最中間,有精銳馬軍。甜火遠,則以弩炮攻之︰近則有槍矛、弓弩

遇敵先以弓弩火炮攻之,待敵潰逃,再令馬軍追殺—大名府諸將皆稱遼人無以當

此陣者一」

他越說越興奮,笑道︰「既有此等新軍,又何憂契丹不破?況正如陳元鳳所

言,和議非不可為,然當選擇時機。要是遼人態意妄為,大軍已兵臨大名府防線

我大宋諸軍束手無策,事不得已,那也只能議和,此勾踐之所以事夫差也。當此之

時,自不能以議和者為不忠,便是城下之盟,也只得咬牙簽了,只要知恥近勇,中

夏又豈能長居胡狄之下?又或若兩國相爭,經年累月,勝負難斷,黎民困苦,不得

息肩,那該議和,亦不能多顧臉面,昔日祖宗之優容西夏,便是為此。又或者吾師

雖已大勝,然敵人仍有可存之理,朝廷順天應人,體上天有好生之德,放其一條生

路,使敵酋為國家守藩籬,這也算是一理一」

「可如今呢?朝廷雖未勝,卻也不曾敗。深州縱失,拱聖軍縱亡,所打擊者

不過士氣民心,但若朝廷能上下一心,那深州、拱聖軍之失,又何足道哉?一時挫

敗,反倒可以使一國軍民,同仇敵汽。若因此而進退失據,才是真的趁了遼人的

意。這個時候開和議之說,徒然自亂陣腳。」趙煦說到這里,興沖沖的望著清河

問道︰「姑姑,你說是不是此理?」

清河此時已讀完陳元鳳的奏折,她慢慢的將奏折放回御案上,一面伸手理了理

鬢,抿嘴笑道︰「妾是女流之輩,如何懂這些軍國之事?不過官家也莫要誤會了

韓垂相的意思,妾觀韓垂相之意,不過是同意接待遼國的使節,倒不見得會答應遼

國的條件。」

「話雖如此衛」趙煦搖搖頭,道︰「其實聯也知道韓垂相是主戰的,不過,如

今倘若開了這議和的口子,便是給一些誤國之輩有機可乘。」

他遲疑了一下,望望清河,終于還是說道︰「不知姑姑听說沒有,聯听到一些

傳聞二,,

「不知官家所說的是一」

「聯听人說,遼人的密使已到了注京,開出的價碼是高麗國、黃金五萬兩、白

銀五十萬兩、紹錢一百萬紹、精絹兩百萬匹。若朝廷答應,契丹便退出河北,歸還

所佔城池。」

清河心頭一驚,望著趙煦。這個價碼她自然早就知道,這乃是遼國密使帶來的

口訊,只是不知道趙煦是如何知道的,並且一個字都不差。

趙煦看著清河的表情,卻誤以為她是全不知情,嘆了口氣,說道︰「姑姑可

知,這個價碼卻是不算高,甚至出乎聯的意料,他們連歲幣都不要。你說這點錢算

什麼,無非是出賣了高麗國,若然開了和議的口子,朝廷中許多人便會心動。我昨

日繞著彎兒問過範樞使,打完這場仗,朝廷的軍費開支只怕都要比這筆錢多出許

多一」他哼了一聲,譏道︰「這朝廷里,比聯會算賬的人多著呢,到時候,不知

有多少人會動搖?」

清河靜靜的听著,遲疑了許久,才低聲說道︰「只恐欲壑難平衛」

「姑姑說得極是。」趙煦重重的點點頭,「今日給了他們這筆錢,他們退兵

了,日後怎麼辦?過幾年他們再來?佔了這個便宜,這叫食髓知味。但朝廷總有許

多人,見不及此的。他們也不是見不及此,而是不願意想那麼長遠,遼人再來,那

是他下任的事了,他們又何苦操這個心呢?」

趙煦心里算是憋了一肚子的悶氣,又說道,「便是韓垂相,聯也疑心他未必沒

有這個想法,北朝既然開了這個價碼,他便再討價還價,削減一些。熬過今朝,緩

過這口氣來,咱們再興兵報復。可聯卻以為他糊涂了,人家打到家里來了,你都不

能拼個你死我活,過兩年,天下太平,想要輕開戰端,哪有那麼容易?」

「以聯之見,這和議的口子,斷不能開。姑姑你看這陳元鳳的奏折,他對石越

相是頗有微辭的。石越坐鎮大名府,一味的持重,這練新軍固然好,但難道朝廷還

待他新軍練成再打仗?這豈不是平時不燒香,臨事抱佛腳?衛朝廷與西夏己縴談

妥,朝廷賣給西夏兩門克虜炮、全面開放糧食、食鹽、茶葉、弓、箭、刀、槍、劍

八物之互市,李秉常保證涼州以西,五百里之內,絕不出現百人以上的馬軍。李秉

常如今戰線拉得太長,樞密會議已能肯定,他縱是有心,亦無力來趁火打劫。這火

炮不過安撫一下他,反正遼人也有了,他遲早會有。故此,石越要西軍,朝廷便將

西軍全部調過來也無妨,只是他不能老借口西軍不至,龜縮在大名府一動不動。今

日不是說龍衛、雲翼、威遠諸軍都到了大名了麼?」

說到此處,趙煦更是沒什麼好氣,又道︰「還有章集也是如此,全是玩寇。河

東只有呂惠卿進取點,其余諸將,皆是唯石越馬是瞻,他們在河東與耶律沖哥過

家家麼?種樸每日在雁門出操,耶律沖哥便在關外練兵,兩軍號聲相聞,听說還互

相做買賣衛好不容易去打一仗,又損兵折將,更有借口了。依聯看,那場小仗,不

付是消戲給朝廷看的。章集、折克行、種樸、昊安國之流,素稱知兵,倒不如京東

路一個蔡京。蔡京好歹還每日在京東路練兵,上了幾封折子請求北援滄州一」

清河靜靜的听趙煦說著,她有心想插幾句嘴,替韓維、石越說兩句好話,但她

哪敢隨便打斷小皇帝的話?況且她也知道小皇帝對自己也是有猜忌與不信任的,泥

菩薩渡江,自身難保,更不能多說什麼。其實她心里是明白韓維的想法的,韓維絕

不是要答應遼人的條件,但他身為宰輔,自然要多一點準備。萬不得已,自然城下

之盟也要簽,但此時高太後與韓維都沒認為大宋到了那個地步—高太後與韓維真

正的想法是,與遼人邊打邊談,能拖拖便拖拖,也能迷惑遼人—若然兩國和議

哪怕給深州與拱聖軍幾天的喘息之機,那也是好的。但這些想法,自然不可能公開

說明。而小皇帝所擔心的遼國的價碼會讓一些人動搖,雖然看起來有理,卻不過是

祀人憂天—只要高太皇與兩府諸公十意拿得定,誰又能動搖得了?

因此,在清河看來,陳元鳳的奏折,固然說得有理,卻也沒什麼意義。只不過

這些苦心,誰也無法一一向小皇帝剖明,畢竟他年紀還輕,管不住嘴巴。遼人在注

京的細作也不少,軍國大事,若不能出一二人之口,入一二人之耳,那還有何意義

可言?

她心里想著這些,卻又找不到好的機會與小皇帝說這些原委,正在難受,忽听

到陳衍身邊的一個小黃門跌跌撞撞的跑來,在殿門口叩著頭,驚惶失錯的察道︰

官家,官家,不好了衛」

清河一驚,心里閃過一絲不祥的感覺,騰地站起身來,問道︰「出何事了?」

那小黃門望著清河,哭道︰「太皇太後,太皇太後突然、突然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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