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宋 第三卷 第二十一章 雲重陰山雪滿郊(六之全)

作者 ︰ 阿越

《大遼通鑒長編》,太平中興十一年冬十二月乙卯朔。

丁丑。右林牙蕭蘇散、祗侯郎君耶律神奴以下六族,發私兵兩千,夜襲衛王城。衛王蕭佑丹、子蕭遜寧並罹難。

先是,蕭蘇散、耶律神奴以事陷蕭遜寧,詞連佑丹。及馬九哥死,蘇散、神奴大懼,聚眾私議,謂帝當復用佑丹為相,彼輩將無譙類。神奴乃拔刃大言,眾皆鼓噪。遂各以私兵,

假命出廣平甸,圍衛王城。時衛王城守將貪懼,聞蘇散、神奴等至,竟棄城走。蘇散、神奴遂入城,執佑丹、遜寧父子大罵,並磔之。蘇散、神奴亡入阻卜。

戊寅。蕭禧奏蕭蘇散、耶律神奴以私兵殺衛王蕭佑丹父子。帝怒甚,誅衛王城守將以下。蘇散、神奴六族皆族誅。以蘇散、神奴西遁,遣將追之,斬于招州。

己卯。罷朝三日。追贈衛王蕭佑丹尚書令、總北南樞密院事、天下兵馬大元帥、楚國王,遜寧信義侯,北面都林牙。蔭佑丹諸幼子、遜寧諸子。詔自皇太子以下,為佑丹發哀。

壬午。詔南院大王蕭嵐窮治蘇散、神奴黨羽。帝念佑丹之,乃下詔,凡曾論列佑丹者,皆罷官去。一日之間,以此免官者近百。蕭嵐遂興大獄,以此獲罪者竟數百家。

***

《大遼通鑒長編》,太平中興十二年春正月甲申朔。

甲申。以衛王蕭佑丹之死,罷宴。召見宋賀正旦使唐康、副使童貫于天寧殿。帝以國家多事,且蕭禧、韓拖古烈力主通好,蕭嵐亦陰為之言,乃許與宋重訂新約,令悉如佑丹與宋

使樸彥成之舊。又令樸彥成仍許隨扈左右。南朝素懼佑丹,康以佑丹死,復生輕遼之意,對答不謹,帝不悅,以其石越弟,特優容之。

丁亥。帝招韓拖古烈,欲拜耶律信北樞密使,拖古烈以北樞密使之任未謀之府司,拒不草詔。帝不得已,詔南北樞密院、宰相府議,北府宰相蕭禧以下,皆懼耶律信主政,從此多

事,竟交章薦蕭嵐為相。

戊子。帝以諸臣奏折付嵐,嵐大懼,且自以資歷淺,力辭。宋賀正旦使唐康歸國,令韓拖古烈宴于館驛。

己丑。帝見南院大王蕭嵐于金帳。帝從容問及北樞密使之選,嵐以蕭禧對。

壬辰。拜北府宰相蕭禧為北樞密使。以南院大王蕭嵐簽書北樞密院事,並招北樞密副使耶律信回朝,以耶律沖哥為西京留守。

***

紹聖七年一月十二日。

大宋雄州。

「吁——」唐康輕輕一拉韁繩,勒馬停在雄州城外,一面抬眼打量著這座邊關重鎮。

根據宋遼之間的盟約,雙方都不得隨意修葺邊城,邊城形制大小,皆有舊例,不得隨意增擴。雖然自熙寧起,宋朝不斷破壞盟約,以各種借口增修城防設施,但因為屢屢中途停頓

,而自紹聖起,宋廷一則困于國庫空虛,一則司馬光力求「安靜」,因此,實際上宋朝是將河北的塞防重點,後退到了大名府防線。在以防御為主的對遼戰略上,宋廷奉行的是一

種讓唐康這樣的少壯派極為不滿的戰略思想——雖然在地形復雜、有險可守的河東路寸土必爭,但在開拓的河北地區,則是以大名府為中心,背靠黃河天險,構建復雜的防御體系

,屯積重兵,以確保汴京的絕對安全。同時一方面利用汴京發達的交通,將汴京變成大名府防線的後勤補給基地,另一方面則以精兵宿將控扼太行通道,保證河北與河東的聯系不

被切斷。

如此塞防體系,雖然的確是可謂「固若金湯」,遼人縱然能在河北平原肆虐,但如若雙方一開始就決定在大名府一帶決戰,遼軍就會面臨糧道太長,客軍在外,面對的是數不清的

擁有火炮的城防要塞,以及數以十萬計的重兵這樣的窘境;而宋軍則可依托堅固的城防,還有從汴京到大名府成熟發達的交通體系來運送糧草物資——比起分兵堅守邊界,一旦有

事,則倉促調集大軍北上,逆戰于析津城下,不僅無險可守,而且宋軍糧道長而遼軍糧道短,一旦失利就術有可能形成潰敗,戰線將直接退到汴京城下——若是比起那樣的窘境,

現時宋廷的防御戰略,在軍事上的確是有好太多。

然而,讓人無接受的是,這是以放棄大半個河北路為代價換來的!

汴京到是絕對安全了。但如若遼人一開始就不打算攻打汴京,而只是在河北路燒殺搶掠,然後揚長而去,宋軍將幾乎一點辦也沒有。

在這件事上,唐康感情上是站在新黨一邊的。石越的解釋是,不可不提前防範將來遼國出現英主,而大宋出現庸懦的君臣這樣的情況,那時候就會顯示出以河北的安全換汴京的安

全是完全值得的……

這樣的解釋可不能讓唐康心服。

&;

眼前的雄州城,就是唐康心里的一道傷疤。作為宋遼邊境最重要的幾座軍事重鎮之一,雄州城不僅遠遠不及唐康曾經任職的大名府城牆高大雄偉,而且因為南北貿易,商旅往來不

斷,更是熙熙攘攘有如熱鬧繁華之市鎮,完全讓人感受不到那種軍事重鎮的威嚴。如果不是城外還有一小隊一小隊的宋軍騎兵在往返巡邏,城門口還有禁軍在檢查往來行人的通關

文牒,人們也許都不會覺察到這是一座邊城。

停了一小會兒,唐康看到一隊人馬從城門疾馳而來。唐康看了看那隊人馬的模樣,已知道定是前來迎接自己一行的。他們的行程早幾天就有人送到雄州,城牆上肯定早就有人在等

他們了。

雄州駐扎的禁軍是武衛軍第二軍第三營,本是一支純粹的步軍,但自從收復河西後,宋軍馬匹狀況大為好轉,駐扎在邊境的禁軍,即使是純步兵營,也往往會配備一個指揮的馬匹

,以提升其戰斗力——雄州的這幾百匹戰馬,還是唐康親自劃撥的。

現任武衛二軍三營的都指揮使趙隆,說起來也算是唐康的故人。此人曾是陽信侯田烈武的舊部,與唐康一道,參預過平定渭南之亂,後來又率軍前往益州戡亂,立下不少勛,但

因不會做官,一直不得升遷,陽信侯田烈武雖然顯貴,但他為人謹慎,絕不肯做任何份外之事,對他這位老部下,也沒什麼好關照。但是唐康卻一直對趙隆印象深刻,自入密院後

,他便屢次向上司進言,趙隆這才終于做到了致果校尉,等到武衛二軍終于有個營都指揮使的空缺,唐康又用了些手段,將趙隆調到此處。當日唐康的想是很簡單的,他並不在

意趙隆的想,密院的少壯派一直對遼國懷有覬覦之心。一旦西北、西南無事,加強河朔禁軍,便成了他們念茲在茲的事。雖然事實證明,在河朔禁軍中安插西軍武官,並不算成

,士兵們終究還是只信任本鄉本土的武官,但這終究是他們能想到的唯一有效的辦。

不過這提拔之恩,不是趙隆出來迎接他的理由——趙隆根本就不知道有唐康這個「恩主」的存在。遠遠地,唐康就看清了那隊人馬中領頭的人,他輕喝了一聲,也連忙策馬迎了過

去。

「景初公!」

「康時!」那邊一個四五十歲的黑面男子也在馬上招呼著。兩人同時滾身下馬,互相抱拳行禮,哈哈大笑。這邊童貫也跟著下了馬,快步上前,抱拳笑道︰「這位想必就是柴景初

柴大人!」

「這位定是童供奉。在下柴貴友,久聞大名。」

兩人見過禮,柴貴友又給唐康、童貫一個個引見他在雄州的僚屬。柴貴友與石越算是布衣之交,與唐康便算是通家之誼了。唐康在河北做官時,柴貴友也在河北,兩人偶爾互通聲

氣,因此也算素有交誼。後來唐康進密院,但柴氏兄弟卻始終入不了中樞,柴貴誼在開封府推官任上,因為斷案出錯,左遷廣州通判——這倒也罷了,但柴貴友在任上卻是考課優

等,官聲極好,他為人看起來憨厚質樸,亦不被舊黨厭惡,卻也始終淹滯不遷,這未免讓許多人為之不平,也極為不解。要知道,大宋官員選任升遷時,有一個極重要的制度就是

舉薦保任制,石越位至宰相,因他舉薦保任的官員數不勝數,以柴貴友與石越的交情,他不升官是極不尋常的。但唐康卻知道,這是因柴貴友外廉內貪,才被石越有意遏制。不過

柴貴友如今總算是盼來出頭之日,雄州知州這樣的位置,極難不出錯,但只要做滿任期不出大差錯,卻是鐵定能有重大升遷的。這個位置,也是唐康替柴貴友說了不少好話才謀到

的,因此,柴貴友對唐康感恩戴德,自是不在話下。

但唐康卻不是很耐煩這種應酬,他目光掃過眾人,迅速落到了人群中的趙隆身上,快步上前,抱拳笑道︰「子漸將軍,別來無恙。」

「唐大人,下官有禮!」趙隆原也不習慣這樣的場所,他又是見識過唐康的驕縱無禮的,正不知要如何應付即將到來的場面,不料唐康竟跳過幾個官階比他高的官員,直接與他招

呼,還甚是親密地直呼其字,引得眾人目光齊刷刷聚到他身上,趙隆頓時更加不知所措。

「原來康時與子漸是故識。」柴貴友也是吃一驚,朝趙隆笑道︰「子漸亦是見外,卻不曾見提起。」

趙隆听到原本只叫自己「趙致果」的上官柴貴友,竟也改口稱呼自己的表字,心中頓生鄙夷,但他卻不知如何應對,只得尷尬地咳了幾聲。

倒是童貫湊過來笑道︰「景初公不知道麼?這位趙將軍,原是陽信侯之舊部。我在宮中時,時常听陽信侯提起。」

頓時,趙隆感覺到所有的雄州官員,看自己的眼光全都變了。他雖覺得不太自在,但听童貫提到田烈武,便信以為真,連忙欠身問道︰「童大人,陽信侯還好麼?」

「甚好,去年我們離京前,又生了個大胖兒子。」童貫笑道。

「哦。」趙隆頓時笑開了嘴,卻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童貫最會觀察人意,又笑道︰「趙將軍若是想跟陽信侯說什麼,呆會可以寫封信,我給你帶回去。」

「那太好了。」趙隆大喜,連忙又行了一禮,笑道︰「如此多謝童大人。」

「舉手之勞。」童貫笑笑,又轉頭對柴貴友笑道︰「景初公,此處不是說話之所,不如回城再敘,如何?」

「供奉說得極是。」柴貴友連連點頭,笑著請唐康與童貫先上馬,然後才領著一干雄州官員,簇擁著二人,浩浩蕩蕩地入城。

趙隆這時已被眾人讓到了唐康與童貫的旁邊,與柴貴友一左一右相陪。他只听到唐康、童貫、柴貴友三人在馬上談笑風生,卻是插不進半句嘴,一面又分神想著該給田烈武信中寫

什麼——便在要進入城門的那一剎那,趙隆忽然覺得唐康勒了一下馬,然後便听到唐康在他旁邊低聲說道︰「留意遼人。」

他一愣之間,便見唐康已經沒事人似的策馬入城。

他是邊關領兵的武官,唐康是出使歸來的使節,兩人私下接觸是極犯忌諱的——便是趙隆也知道,在雄州絕不會缺少職方司的探子。但唐康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呢?

趙隆知道自己沒有機會問唐康了,明天一大早,唐康就會離開雄州。這一天之內,以柴貴友的熱情巴結,唐康身邊是不會半刻無人的。

留意遼人!這不正是他的本份麼?難道……

***

太平中興十二年,一月十二日。

大遼,西京留守府。

「元帥,我們要去廣平甸了麼?」年方十六的皇太子耶律阿果,幾乎是有點興奮地問道。他早就厭煩了西京。在任何一個地方呆久了,耶律阿果都會感到厭煩,听到使者來召回耶

律信,對他來說,簡直是天大的喜訊。

「殿下,皇上只是召臣去中京覲見。」耶律信委婉但堅定地打消了耶律阿果的幻想。

「父皇沒叫我去?」耶律阿果頓時就泄了氣。

「殿下且安心在此。」即使是面對儲君,耶律信也沒什麼笑容,「以臣之見,用不了多久,皇上便會召殿下去中京了。」

「果真?!」耶律阿果又驚又喜。

「這只是臣的推測。」耶律信淡淡地回答。

但誰都知道,大遼西京留守,北樞密副使耶律信,從來不隨便推測。

(快捷鍵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快捷鍵 →)
新宋最新章節 | 新宋全文閱讀 | 新宋全集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