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歌 霸天卷 第七十一章 鴻門之宴

作者 ︰ 紫殘

兩人一前一後向西而去,閑步拾級,一路無話,不一時便登上玉華峰頂,但見暮日西斜,晚霞緋然,半壁長空泛起一抹淡淡血色,光暈流生,山下群峰蒼莽,林石參錯,全然一片幽寂之景。

俄爾天風浩蕩,呼嘯如雷,吹得龍青陽長發四起,飄散在空中,卻見他殊無反應,眸里光華閃爍,注視著足下這片遼闊蒼茫的大地,許久許久,不曾言語。

天痕立于遠處石崖之邊,漠然瞧著,不願靠近,也不願離去,也不知過了多久,龍青陽終于開口道︰「你還是記恨我。」天痕心頭一震,鼻翼竟有些泛酸,幾乎要大叫起來,但仍咬牙忍住,不吭一聲。

龍青陽知他不肯吱聲,便笑了笑,也未回首,又問道︰「你年紀輕輕,可有什麼志向嗎?」天痕不料他會有此一問,不由一怔,又听他道︰「如若有之,我只望你能量一生之力去達成,莫虛度此生,碌碌無為。」

天痕瞧著他,驀地胸口一堵,不由悲喜交織,昂然喝道︰「這個自然,何須你說!」龍青陽眸中透出欣色,頷首道︰「好,有你此話,我也不必再說,走吧,我們下去。」說罷拂袖轉身,便欲從原路折返。

天痕叫道︰「你站住,我有話說!」龍青陽瞧了瞧他,嘴角一抿,淡淡道︰「你說。」天痕激憤道︰「當年你們為何忍心將我娘拋棄于他人,難道你們眼里只有天下,沒有別人嗎?!」龍青陽搖頭笑道︰「小子,且不說我記憶全無,縱使換作今日,我與你外祖母也會這般,天下未定,又何以家為?」

「胡說八道!」天痕怒然,雙拳緊攥,脖頸青筋暴突,「難道為了天下,便能拋棄妻子嗎?」龍青陽道︰「小子,你不明白,這世間本來就有如許不能兩全之事,較古之先人,為天下舍家之人,實不佔少數,想那劉邦、霍去病等人皆在其列,若無取舍,又如何建功立業,你嘗讀兵法,也應知曉,若不想天下再有戰爭,那就必須用戰爭去換取天下太平,否則天下勢必紛爭,永無寧日。」

天痕冷哼一聲,氣憤難平,扭頭不顧,寒聲道︰「這些渾話,我不想听!」龍青陽微微動容,眸里流露出一絲失落,淡淡道︰「小子,你可以不叫我,也可以恨我,但我只望你莫要去記恨你外祖母,你娘已不在世了,你莫要再傷她的心。」

天痕面容劇震,神色怔怔,龍青陽輕輕一嘆,又道︰「這些話,終有一日你會明白的。」說罷青影飄逝,已然下山去了。

天風凜冽,寒意逼人,天痕佇立山顛,渾然不覺,瞧著天光一點點暗淡下來,忽而只感覺身心無比疲憊,索性躺在地上,仰天望著暮日余暉,瞧了一陣,倦意涌來,不知不覺,竟睡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天痕忽地一個激靈,徒然坐起,只見黑穹如蓋,稀星寥落,一抹白影端坐在石崖前,低眉垂目,口含篳篥,吹出一曲。這曲子曲調清幽,嗚嗚咽咽,宛若夜闌軟語,又似鳥啾蟲語,天痕听得半晌,啞聲道︰「你……你上來做什麼?」

水雲寒放下篳篥,柔聲道︰「痕兒,這麼晚了,怎麼不回去?」天痕欲言又止,垂頭不語,水雲寒輕嘆道︰「傻孩子,這里怎麼能睡覺呢?適才我瞧你睡得香甜,不忍打擾你,現下既已醒了,你扶我回去吧!」天痕無語,靜坐片刻,卻見她眸里清光盈盈,忽地難過,不由點點頭,嗯的一聲。

兩人回至三清觀,水雲寒早已收拾好房間,天痕心頭苦悶,也不知說什麼,便關上了房門。水雲寒望著房內燭光映下的黑影,不覺清淚掛面,瞧了片刻,方才黯然轉身而去。

次日清晨,天痕方拉開房門,便見門前藍衣飄曳,藍玉煙巧笑而立,不由一怔,便听她笑道︰「天痕哥哥,昨夜睡得可好?」天痕听到「哥哥」二字,只覺刺耳,心里大不是滋味,便道︰「玉煙,以後你莫叫我哥哥了。」

藍玉煙眼波流轉,怡然一笑,走進房來,嘻嘻笑道︰「我知道你想什麼,雖然我爹與龍伯伯是拜把兄弟,但我不是呀,我只知你年歲比我大,我就叫你哥哥!」天痕見她伶牙俐齒,不覺心頭暖然,道︰「你叫名字就行了。」

「不好不好!」藍玉煙坐在桌前,托腮想了片刻,忽地靈光一閃,面透欣喜,道,「我叫你小痕兒吧!」天痕險些吐血,又見她自鳴得意,迭連叫喚,一時又好氣又好笑,簡直哭笑不得。

藍玉煙嘻嘻笑道︰「小痕兒,你知道嗎,那日你突然被龍伯伯抓走,嚇死我啦,凌伯伯什麼也不顧便帶著我追趕你們,可恨那只鶴兒飛得太快了,轉眼便沒了蹤影,真是氣死人!」天痕一笑,心頭忽記起提迦來,不由忖道︰「這番僧武功不差,多半也逃了,可惜九祖之經沒騙到手,當真可惡!」

二人閑聊一陣,午時將至,龍青陽攜帶眾人出了三清觀,行至玉京峰下,便見青木環抱,一坪百丈,地勢開闊,坪內設下數張草席,席上放置珍饈饌玉,又坐著數十人,均是三門中人。

天痕定楮一望,隱隱瞧見孤寒、花木庭諸人,不由暗凜道︰「臨霜閣主與葬花莊主俱到,其余之人可想而知,江南三門此番傾巢而出,難道當真要孤注一擲不成。」一念至此,卻听凌絕風眯眼笑道︰「不錯,不錯,人都聚齊了!」

只見龍青陽青袖一甩,率眾走進坪內,含笑抱拳,朗聲道︰「龍某來遲,讓諸位久等,還請多多寬宥!」三門眾人一震,臉色微變,葬花四聖更是齊齊一驚,只覺難以置信,幾欲站起,卻見龍青陽笑了笑,拱了拱手,便大刺刺坐在一張無人之席,霸天眾人相繼就座旁席。

天痕與藍玉煙隨水雲寒坐在一席,方才坐下,天痕便舉頭環看局勢,但見東首兩席,正坐著孤寒、花木庭,南首三席就座花溪雲與葬花四聖,身後隨著一干葬花弟子,而北首兩席坐風雪二人、溫酒嘗與那名茶博士,其後水淅漣、琴抱劍帶著幾名臨霜弟子巋然而立,神色凝重。

三方首座,天痕無一不識,于自己均有恩有怨,天痕環視一圈,時而憤怒,時而索然,心里卻是五味陳雜,不知該作何想法,忽有所感,轉首卻見水淅漣瞥了自己一眼,眸光如水,眼神復雜。

霸天眾人一至,坪內立時鴉雀無聲,三門眾人均有驚異之色,忽地只听孤寒捋須笑道︰「山主說笑了,此刻午時未至,縱然已至,山主既然能來,已然給足了三門面子,又何必管它早晚。」花木庭頷首笑道︰「龍山主,想當年山主風華絕代,時隔多年未見,竟還能寶刀未老,更勝往昔,實乃意外之喜。」

龍青煙提起酒壺,自斟一杯,淡淡笑道︰「是麼,難得兩位老友如此眷顧,今日龍某就先敬二位一杯。」說罷一飲而盡,含笑示意。

龍青陽一至,立時反客為主,竟似有恃無恐,絲毫不懼,三門眾人無不神色微變,溫酒嘗眼透怒意,冷笑一聲,道︰「龍青陽,你就不怕酒里有毒嗎?」龍青陽笑道︰「天下人皆知三門乃江南名門正派,在座各位何人不是正人君子,又豈會效仿小人行此卑鄙手段?」溫酒嘗老臉頓朱,大怒欲起,道︰「你……」話未出口,卻被雪千山一拽,示意不可,復又冷哼坐下。

凌絕風拍地大笑,順勢拎起席上之酒,呷了一口,啪嗒咂嘴,忽而嘿嘿一笑,道︰「花莊主,久聞貴莊隱蜜花雕在江南堪稱一絕,今日一嘗,也不過如此。」花木庭笑道︰「區區酒水,不值一哂,又怎入得劍聖金口,花某招待不周,還望多多海涵。」

凌絕風擺手道︰「無妨,難得今日你這麼乖巧,老生也就湊合湊合啦!」

三門眾人臉色劇變,葬花山莊之人俱大怒,直欲發作,只听孤寒淡淡一笑,道︰「龍山主,適才敝徒不知禮數,多有冒犯,還請山主莫放心上,今日我等齊聚于此,邀請各位老友,實是想與眾位商議一事。」

「哦?」龍青陽一臉平靜,又斟一杯酒,問道,「卻不知有何事,竟能驚動二位齊聚三清?」花木庭瞧了齊天元一眼,齊天元會意,起身道︰「龍山主,如今我大唐廟堂清明,國泰民安,當今聖上乃開明之君,秉承烈祖遺訓,勵精圖治,雄才大略,開疆擴土,立下不世之功,更曾立誓復興開元盛世,而今南方唯有寥寥小國,不足掛齒,聖上深思熟慮之後,便意圖北伐,揮師北上,打過淮水,收復大唐舊時失地。」

此話一出,實如雷轟,霸天眾人一驚,不覺紛紛動容,心里均想︰「如若此話屬實,那天下豈不大亂?!」天痕愈加吃驚不小,心跳不已,忖道︰「李璟果然野心不小,竟爾圖謀北伐,卻不知郭爺爺是否知曉此事?」

龍青陽不動聲色,自飲一杯,淡然笑道︰「這與我何干?」

齊天元道︰「龍山主,恕齊某直言,這年余來,霸天山屯兵兩萬,與朝廷大小打了十余役,各有勝負,但長此以往,生靈涂炭,終歸不是穩妥之計,聖上早有意議和,但幾番派人前去,均被白景城以‘山無主,和不議’之由拒絕,此番山主重出江湖,卻是振奮人心,天下為之一清。

「聖上得知此事,驚喜萬分,旋即下旨,說山主若如能接受議和,肯歸順大唐,聖上即刻冊封山主為淮南王,官居從一品大元,身裹祥龍紫袍,欽賜免死金牌,置王府于鄂州,管轄淮南一地。」

「霸天五虎,均官居五品,任何五品文武官職,皆可任爾挑選,凡霸天大小頭領皆有一官半職,府邸俸祿,半生無憂。」

霸天眾人錯愕,雖然早已猜到三門必會假仁假義一番,卻不曾料到李璟竟會下旨招安,一時間只覺此人荒謬無比,簡直痴心妄想,凌絕風忍不住大笑,喝問道︰「齊天元,你官居幾品?」齊天元淡淡道︰「七品。」凌絕風一擲酒壺,拍掌大笑道︰「那你豈不是被老生踩在腳底下!」

霸天眾人轟然大笑,錢通泰冷笑道︰「如許條件,何必說出來丟人現眼,老夫當年在朝,好歹也是正三品官員,李璟既無誠意,霸天又憑什麼答應?!」齊天元臉色漸沉,朗聲道︰「凡事皆有回旋的余地,諸位若嫌官職太低,大可事後再議,龍山主,聖上旨意如此,不知山主意下如何?」

龍青陽笑了笑,玩弄手中酒杯,淡淡道︰「大凡事情均有正反兩面,聖旨亦是如此,如若不肯呢,李璟怎麼說,是格殺勿論呢,還是誅滅九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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