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雲寒身子一顫，連忙轉身，只見龍青陽面紅耳赤，雙目浴血，仰天大笑，頓時臉色血色全無，心如千刀萬剮，緊緊拉著他的衣袖，叫道︰「青陽！青陽！你怎麼啦？！」龍青陽卻若不聞，只顧大笑，漲得脖頸青筋暴突，神色愈加癲狂，如同走火入魔一般。
天痕大驚而起，卻又無比詫異，驚忖道︰「昔日之事我已全然說出，他又怎會不知驚鳳夫人便是他結發之妻，難道他今日心魔復生，功劫又至？」正自驚疑不定，忽見琴宮羽目光閃爍，隱有欣色，頓時渾身一震，幡然醒悟，全然明白過來，不由勃然大怒，心里又急又氣，厲喝道︰「姓琴的，暗箭傷人，你還要臉不要？！」
水雲寒一驚，問道︰「孩子，你說什麼？」天痕恨道︰「這卑鄙小人趁他心緒激動，以琴音趁虛而入，岔亂他的內息，使得他神識大亂，心魔復生！」水雲寒花容慘變，眼神淒怨，望向琴宮羽，只見他雙眼一翻，冷哼不答，不由悲慟欲絕，問道︰「琴大哥，三門此番前來，當真要趕盡殺絕嗎？」
舒狂草心中一凜，旋即震驚失色，怒喝道︰「什麼三門？你怎會知曉此事？」水雲寒緊緊拉著龍青陽，神色悲憤，冷笑一聲，淡淡道︰「此番三門傾巢而出，便是要害青陽性命，可惜你們過于專注眼前，卻忘了我亦知三門暗號。」
葬花四聖聞言皆震驚當場，臉色劇變，暗呼不妙，華丹青眉頭一挑，怒道︰「你知道什麼？」水雲寒幽幽道︰「你四人先行一程，就是要困住青陽，以待花木庭及臨霜門人趕來，不過三清山之事，我已盡數知曉，兩日前便已讓環玉西去，將此事匯至霸天，相信不日霸天五虎便會趕來！」
葬花四聖大驚失色，無不駭然，尚不及說話，猛然只見龍青陽面容急劇抽動，突然雙手捂頭，神色極為痛楚，猛地甩開水雲寒，口中含糊不清，叫道︰「你走開……你走開……快走……快、快走！！！」水雲寒身子踉蹌，險些跌倒，淚流滿面，又奔回來，拼命抱著他，淒然泣道︰「青陽……青陽……你別動……你什麼都別想……」
龍青陽身子趔趄，啊啊大叫，面目扭曲，如同瘋了一般，猝然仰天狂吼，震天動地，水雲寒猝不及防，只覺一股巨力凶猛襲來，雙手驟然一空，心頭大驚，抬眼便見他青影如龍，騰空而起，越過樹林松濤，御風向東而去，一瞬間便沒了蹤影。
彈指間，奇況橫生，在場之人無不驚駭，琴、舒、華三人臉色大變，旋即齊聲怒喝，沖天而起，緊追而去，齊天元身子方動，忽又止住，瞥了天痕一眼，冷冷道︰「小子，今日此棋你至今未敗，也算難得，待此事了，你若還有命在，不妨再續。」
天痕心急如焚，只怕龍青陽再遭暗算，本欲追趕，卻見齊天元不動，心頭暗凜，又怕他對水雲寒不利，權衡之下，只得站著，此刻听得此話，不由冷哼一聲，揚聲道︰「好！改日再說！」齊天元一震袖，瞧了水雲寒一眼，冷哼一聲，旋即疾奔而去。
天痕見他走遠，身子方才一松，呼出口氣，轉頭卻見水雲寒神色痴痴，忽地雙目一闔，暈倒在地，登時一驚，連忙過去扶起她，為其把脈，才知她心力憔悴，以致氣血不暢，當下盤腿坐下，為她渡運真氣。
不過片刻，水雲寒悠悠轉醒，見得天痕如此，心頭一暖，說道︰「好孩子，謝謝你，我、我好多了。」天痕輕嘆一聲，擺擺手，便扶她站起來，便道︰「龍夫人，不如你在此歇息，我去尋龍山主回來。」水雲寒搖頭苦笑，道︰「你扶著我，我們一起去。」天痕見她如此孱弱，心生不忍，卻又不好怫逆她意，只得攙扶著她，一步一步向山間走去。
兩人蹣跚而行，山間崎嶇，怪石叢生，幸得天痕在側，每至險處，便施展輕功一躍而過，水雲寒見這少年心地善良，不覺心頭暖然，便問道︰「好孩子，你叫什麼名字？」天痕頓了頓，便說了出來，不料水雲寒身子劇震，如遭五雷轟頂，顫聲道︰「你、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
天痕見她神色異常，痴痴地望著自己，眸中淚光閃爍，不覺詫異，只當她沒听清，便道︰「龍夫人，我叫月天痕。」一瞬間，水雲寒淚如泉涌，悲喜交集，激動難抑，忍不住將天痕攬入懷中，柔聲道︰「傻孩子……我終于、終于找到你了……我是你外祖母啊！」
天痕大吃一驚，舉頭只見她眉目欣喜，真情流露，不似作偽，頓時如中了晴天霹靂，從她身邊掙月兌，顫聲道︰「不可能！不可能！你、你年紀輕輕，怎麼可能是我外祖母？！你是昔年的清水宮主，而我娘是大理人氏，龍夫人，你一定弄錯了！」
水雲寒輕輕嘆了口氣，道︰「好孩子，外祖母怎麼會騙你呢，你看我年輕，那是我昔年修煉了水清訣，而後又數年不見天日之故，你爹叫做月思遠，乃大理皇族，我說得可有錯嗎？」天痕身子一顫，心弦劇震，又听她悠悠道︰「你還記得那年在華山遇見那位箭夫人麼，她姓蕭，名環玉，乃是昔年名震天下南俠蕭肅定的孫女，她和你爹自小相識，也算青梅竹馬，當年清水宮一役，你爹爹回大理途中，曾到過神箭谷，那時你周歲未滿，她還抱過你呢，哎，那年我得知你外祖父噩耗，一時生念全無，只欲尋一處清淨之地，一死了之，不料卻被我那師姐尋到，當時我武功全失，自然不是她的對手，失手被擒之後，遂被她帶回齊雲山。本想我犯下叛門大罪，她定然絕不姑息，豈知終究姊妹情深，她始終下不了手，卻將我囚禁在清水密室之內。」
「清水密室？」天痕失聲驚呼，這四字自己已不止一次听過，心頭驚駭之情無以復加，只覺耳邊嗡鳴作響，又听水雲寒嘆了口氣，繼續道︰「嗯，清水密室便在洗墨崖崖壁上一處極為隱秘之地，有清水宮歷代收藏秘典，當年我被禁于此，已然心如死灰，終老一生倒也罷了，我卻不忍離開人世，只盼師姐能網開一面，讓你娘來瞧瞧我，讓我們母女相認，不知過了多久，我望穿秋水，師姐終究不肯讓然兒來見我，直到有一日，一名老僧突然闖進來，我大驚失色，只道歹人，不料相談之後，才知此人乃少林宏生大師，他說他犯下罪孽，便欲縱崖往生，誰知神使鬼差竟落入此洞中，我不知所以，便問他犯下何等罪孽。」
「哎，不听則已，一听驚人，我一听然兒墜崖身亡，登時吐血昏厥，險些命喪，也多虧宏生，否則我當時便已沒了性命。後來又听他說清水宮全滅，還說可殺了他為清水宮報仇，痕兒，三門害得你外祖母家破人亡，你說我怎麼可能還會為他們報仇？你外祖母只是痛惜你那死去的娘！當年李嗣源極為不滿你外祖父與我相好，我為了不影響你外祖父登基即位，只得悄悄回齊雲山分娩，我那命苦的然兒，自她呱呱落地，我就只陪了她一年！她才滿周歲，我便將她托給師姐代為照料，又北上輔佐你外祖父，其後一直到她逝去，我、我都沒能再見她一面啊……」
水雲寒越說越悲憤，說到最後，聲淚俱下，泣不成聲，悲痛欲絕，而天痕卻已是全然驚呆，眼前一片茫茫，不見一物，腦中嗡鳴作響，不聞一聲，過得許久，方才嘴角顫抖，喃喃道︰「不對……不對……我娘是病逝的……又怎麼會墜崖身亡呢……爹爹不會騙我的……爹爹不會騙我的……」水雲寒輕嘆一聲，搖頭道︰「傻孩子，你這麼小，你爹爹怎麼忍心讓你從小心里便只有深仇大恨，更何況仇人如許，你一心想著報仇，到時候你一時沖動，便會釀成大禍。」
天痕雙眼茫然，手足無措，顫聲道︰「當年我娘在清水宮做什麼，她是清水宮什麼人？」水雲寒嘆道︰「直到如今，我還不想不明白，然兒還未滿十四，師姐怎麼會將宮主之位傳給她，興許是她要然兒代我贖罪，亦或許是她為了懲罰我。」
「清水宮主？！」天痕驀然神情古怪，激動難抑，叫道，「這、這麼說我娘是被少林寺、藏劍盟，還有大晉給害死的？」水雲寒悲憤頷首，道︰「不錯，當年一掌將你娘震下懸崖之人，正是大晉名將雲重天，可惜此人已被其子雲鞘所殺，其家室也盡被石敬瑭滿門抄斬，卻不能讓你手刃仇人，其余參與的兩大門派便是藏劍盟與少林寺，痕兒，你記住了，日後你武藝有成，一定要覆滅少林、藏劍盟，以慰你娘在天之靈！」
天痕只覺腦中轟然作響，景象猶如一幅幅畫盡呈眼前，倏忽瞧見葉秋夕笑靨如花，倏忽又見葉秋吟凝眉注視棋盤，倏忽看見葉落殘慵懶之色，倏忽浮現雲鞘那冰冷的眼神，倏忽又現雲裳兒回眸一笑，倏忽望見宏生憐憫蒼生的一嘆，一切一切如此清晰，歷歷在目，卻又如此殘酷，針針見血。
水雲寒情緒漸漸平靜，又嘆道︰「當年我被宏生救醒之後，又覺後悔，只覺應該殺了這老僧，畢竟你娘的死亦少不了他一份，但反悔已來不及，那老僧瞧見滿室汗牛充棟，便長嘆一聲，要將這些秘典帶回少林，我無力阻擋，也不願阻擋，這些書本來便是清水宮四處搜刮所得，我又何必管他，只是讓他帶我出去，我要去為你娘去報仇！」
「他忙了三日，方才將書整理妥當，當我們出來之時，洗墨崖已經面目全非，天下也早已物是人非，待他離去之後，我獨自一人站在洗墨崖上，孤伶伶地站著，一直站了三天三夜，我不知道該去何處，我甚至不知道該如何為你娘報仇，清水宮一夕之間煙消雲散，霸天山一朝之間灰飛煙滅，這兩個曾經讓我愛恨交織的地方完全湮滅了。」
「我渾渾噩噩，只身北上，對于大晉，我無力去抗爭，更何況未過多久，石敬瑭便暴病而亡，而雲重天一家也被滿門抄斬，故而只能從少林寺、藏劍盟下手，那日我悄然進了落木莊，卻赫然見到闊別多日的小師妹，那姓葉的攜挽她手，瞧著那梅花點點正茂，意氣風發，談笑晏晏，而我那小師妹也脈脈含情地瞧著他，當時我只覺天旋地轉，不知為何，竟跌跌撞撞地離去了。」
「自那日之後，我忽地心灰意冷，只覺既然我下不了手去對付葉落殘，又何必去找那些老禿驢呢，畢竟我一介女子，卻是進不了少林山門，這比藏劍盟更難上百倍不止，不幾日，我到了洛陽，去瞧瞧昔年我與你外祖父那些物什可否還在，不想卻撞見了劍聖，他對著我仰天大嚎，一直哭到天明，片刻未歇。
「霸天已無，哭又有何用？我忽覺無比困倦，而這塵世亦再無眷戀，便想去尋間道觀修行，去學那莊周夢蝶，劍聖他拗不過我，便一路南下送我去了峨眉，豈料那師太說我塵緣未了，不可入道，我想不明白，也不願去想，但也無法強人所難，只好在峨眉山下結廬而居，等待那未了的塵緣。」
「直到三年之前，劍聖游歷江西之時，客居神箭谷數日，告訴環玉我尚在人間，隨後環玉便突然造訪，直到那時，我才知原來然兒還有一絲血脈尚存，悲喜交集，遂同她出山來尋你，豈料那時你已不在華山，不知了去向，痕兒，你知道嗎，這些年來，我與環玉四處尋你，從華陰到大理，從黃河到伽羅湖，縱橫華夏之地，沒有一日不在路上，甚至年前霸天重建，我和環玉雖然震驚失色，但也沒去瞧瞧，只盼能尋到你，帶著你上霸天，去繼承你外祖父未酬大業，直到日前，我們回谷途中，突然發覺三門暗號，追查之下，驚聞你外祖父尚在人間，環玉疾馳去了霸天，我便急忙趕來，天幸老天有眼，你外祖父竟爾在世，而我也終于看到了然兒的親骨肉！」
這一切猝然而發，天痕年紀尚幼，一時竟無法明白，只覺自己的身世在剎那間變得如此撲朔迷離，又莫名其妙多了如許多的有不共戴天的仇人，而在自己舉目無親之時，忽而多了一個美若天仙的外祖母，自己還瞬間成了天下第一梟雄霸天山主的外孫，委實讓他匪夷所思，茫然失措，不知是喜是悲
，難以接受。
水雲寒見天痕一臉茫然，不覺輕嘆，柔聲道︰「好孩子，你莫想了，眼下先找到你外祖父要緊，其余之事日後慢慢再談，你如今只須記住，你是龍青陽的外孫，也是日後霸天山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