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歌 霸天卷 第十四章 清水猶寒

作者 ︰ 紫殘

霎那間,天痕只覺听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話,忍不住哈哈大笑,許久之後,見提迦神色漠然,無動于衷,便冷笑道︰「提迦!你患失心瘋了麼?你若想裝仁義善人,只怕你找錯人了!」提迦垂頭默然,目光怔滯,過得片刻,忽又一揮袖,負手望天,眼神變幻不定,復雜難喻,輕輕嘆口氣,道︰「小子,若是你親生爹娘被逼**,化為灰燼,姐姐被軟禁多年,最後又被人蹂躪殺害,那你會做一個仁義善人,寬宏大量,一笑了之呢,還是會做一個心狠手辣的大惡人,不擇手段,去為他們報仇呢?」

天痕一愣,看著提迦冷如寒煙的眼神,卻似有一股若有似無痛惜與哀楚,不覺心頭暗暗驚疑,道︰「那自然是報仇,但為父報仇,天經地義,公平決斗,一決生死便可,又何必不擇手段,如果沒本事報仇,那只能怪自己窩囊,怪不得別人。」提迦猛地仰天大笑,仰望蒼穹,神色激憤,冷笑一聲道︰「好,那本尊問你,那人坐攬江山,擁兵百萬,高高在上,而你一文不名,落魄江湖,亡命天涯,隨時隨地都有人追殺你,任何一處都有埋伏陷阱,天地雖大,卻無你立錐之地,你說你能如何,去自尋死路麼?哼哼!公平決斗?怎麼去公平,又如何能公平?!難道你不知道這天下本就沒有公平!」天痕如聞黃鐘大呂,腦中嗡然作響,望著提迦竭斯里底地望著暮夜質問,心情復雜,怔怔然不知說什麼。

提迦眼望蒼天,怒氣充斥,漸漸又靜了下來,忽地深深吸口氣,躬身合十,盤腿坐下,臉色漸緩,恢復了平靜,仿佛適才什麼都沒發生過,淡淡道︰「小子,自古成大事者,往往不拘小節,無情無義,更不會有婦人之仁,譬如當年曾在此興兵的黃巢,世人只知他高喊‘天補均平’的口號,興兵起義,反抗唐廷,乃唐末時期一位翻天覆地的農民領袖,但又有幾人知曉,黃巢為了攻打城池,日夜圍攻,不容士兵退縮歇息,血流成河,尸伏萬里,更派工匠造出數百巨型錐磨,將活人死尸碾碎,以人肉做軍糧,供應他的圍城部隊,黃巢所過之地,百姓淨盡、赤地千里,將活生生的大批鄉民、俘虜,無論男女,不分老幼,悉數納入巨舂,頃刻磨成肉糜,而那些供應軍糧的人肉作坊,均是流水作業,日夜不輟!你說本尊惡事做盡,是麼,本尊與他相比,不及他萬一!月天痕,較之黃巢者,古往今來,比比皆是,又是你說得清道得明的?哼哼,本尊行事但求捫心無悔,善惡是非,自留後世去評說吧!」

天痕不听則已,一听卻是震驚當場,難以置信,忽地見他滿臉桀驁,又想起當年清苦大師慘死的模樣,不禁激憤道︰「提迦,你別在這里信口雌黃!你以為我會相信你嗎?照你所說,殺人害人,都成理所當然,那這人世間與阿鼻地獄又有什麼區別?」

提迦置若罔聞,過了許久,方才漠然道︰「你信也罷,不信也罷,本尊說這些,只是讓你明白一件事理,一切善惡有因果,自古善惡不分家,縱是清白一生的大善人,也會有愧心之事,只不過瑕不掩瑜罷了,小子,你雖年方未艾,卻機遇不凡,日後作為不可限量,料想日後定是本尊的心月復大患,但本尊卻偏偏殺你不得,真不知是可喜還是可悲。」

天痕一怔,旋即冷道︰「提迦,你別後悔,你今日不殺我,待我日後學有所成,勢必取你項上人頭!」提迦淡然一笑,臉色微苦,嘆道︰「小子,你若能助我達成畢生心願,你要人頭,我送你便是。」天痕登時一驚,不覺退後兩步,暗驚道︰「這番僧今晚一再反常,莫不是那日被齊天元亂了心智,發起癲瘋來,還是心懷不軌,故意裝瘋賣傻,故弄玄虛,引我上當?」正自驚疑不定,忽又听提迦道︰「月天痕,本尊此次之所以將你挾持至此,是要你幫本尊做兩件事,你若做了,本尊便放了那丫頭,你若不做,那後果可想而知,你自己考慮吧!」

天痕冷笑道︰「你不必威脅我,我若不做,你能耐我何?殺了我嗎?那你怎地不殺?」提迦冷笑兩聲,道︰「本尊自然不會殺你,但人人身邊都親朋好友,你若不做,我便將他們千刀萬剮,盡數殺害,讓你一個人孤零零活在這世上,舉目無親,這可是比殺了你要痛快得多!」

天痕忽然想起小眉毒發時淒楚無助的眼神,臉色兀地一沉,喝道︰「你要我做什麼?」提迦哈哈大笑,眼神陰毒,道︰「小子,這第一件事關乎天下,頗為棘手,非窮盡的你的心智才能辦成,眼下時機未到,萬事不備,也缺東風,先暫且一放,卻這第二件事說難不難,可謂輕而易舉,卻是關乎到一門武功。」

天痕冷哼道︰「三諦圓融麼?」

提迦眼眸生寒,斷然道︰「不錯,這第二件事就是要你把修煉三諦圓融的心法交出來!本尊自那年獲得經卷,便擇地潛心修研,幾年之間,雖有小成,但卻周身痛楚,一旦強運此神通,便有如烈火焚身,經脈受損,武功更是大打折扣,哼哼,上次若不是與那凌瘋子大打出手,武功折了一半,那日齊天元又豈會是本尊對手!小子,大抵神通都口頭代代傳授的法門,此乃佛門的不傳之秘,你不會不知道的。」

天痕听罷不禁放聲大笑,冷笑道︰「提迦,你這就是罪有應得!這心法我倒沒听說過,是你自己心術不正,心胸狹隘,無慈悲良知,自然駕馭不了這門佛門神通,又怎能達到‘諸法無礙,萬物圓融’的境界,這第二件事我是無法幫你了。」

「什麼?」提迦一震,眸露驚色,驀然厲聲問道,「若沒有這門心法,那前幾日你與那名青衣少女過招時用的是什麼?」天痕見提迦聲色俱厲,心頭一驚,暗忖道︰「對了,這番僧出爾反爾,反復無常,就算有什麼心法,只怕也不會放過小眉,適才一時得意,險些被他用話套出來,不過這三諦圓融貌似就沒有什麼心法,羲寂大師當年不過是傳我些內息吐納之法,這些他如何不知,難道三諦圓融真有什麼心法麼?」一時回憶往事,在腦海里冥思苦想。

提迦見天痕眉頭蹙起,若有所思,不覺暗自驚疑,臉上冷笑道︰「小子,本尊勸你還是坦誠相告,免得那丫頭受煎熬之苦!」天痕心頭火起,怒道︰「你再敢動她,我定將你碎尸萬段!」提迦嘿然道︰「好,那你說還是不說?」天痕眉頭緊皺,心急如焚,暗暗叫苦,忖道︰「不行,若這番僧知曉連我也不知道的話,只怕會置小眉生死于不顧,而那第一件事也不知道是些什麼,萬一唬不住他,恐怕我與小眉都會被他害死。」

提迦霍地站起,面含殺氣,冷聲道︰「小子,你當真不肯說麼,你可要知道,人死了後悔就來不及了。」天痕咬緊牙關,一拳擊在石上,石屑崩飛,冷然道:「你急什麼,過了這麼幾年誰還會記得,容我好好想想,明日再告訴你。」提迦豈會相信,冷笑道︰「好,只此一夜,量你也耍不出什麼花招,此外,你莫忘了適才本尊所言,這幾日最好規規矩矩,否則別逼本尊殺你!」天痕冷哼一聲,徑自掉頭上了湖岸,回了湖畔小軒。

此刻天已全暗,蒼穹如蓋,稀星寥落,天痕望著白雲古寨里,燈火稀稀散散,說不出的落寞,那疊疊重重的寨影,仿佛沉睡的龐然巨獸,又似乎訴說著昔年燈火輝煌的過去。

進到庭院,便見左側一間屋舍孤燈如豆,房門虛掩,昏暗的燈光照出一個嬌小的身影,安然靜坐,天痕心情微暖,輕輕推開房門,便見房內素淨,沖淡雅靜,家具俱全,無多裝飾,只是壁上懸著山水字畫,卻更添詩情畫意,而小眉則趴在一張書桌前,用火鑷撥著燈芯,神色痴痴,不知在想些什麼。

天痕輕輕一拍小眉,叫了她一聲,小眉一驚回首,見是天痕,登時喜憂摻半,道︰「天痕哥哥,你回來啦,那、那番僧他說什麼了?」天痕微微一笑,搖頭不語,反問道︰「你在做什麼?」目光略掃,忽見她趴著的書桌有一塊素如白雪的繡絹,絹上有數行墨跡,筆法娟秀婉約,不覺奇道︰「這是什麼,你寫的麼?」小眉莞爾一笑,搖首道︰「天痕哥哥說笑了,小眉可寫不出那麼好的字。」

天痕一笑不語,拾起那塊手絹,定楮一瞧,卻是一首小詞,只見其上寫道︰

「玉爐香,紅蠟淚,偏照畫堂秋思。眉翠薄,鬢雲殘,夜長衾枕寒。

梧桐樹,三更雨,不道離情正苦。一葉葉,一聲聲,空階滴到明。」

此首小詞意味雋永,極盡淒婉,相思孤寂之情躍然于上,讓人不禁聯想到一名女子深夜難眠,輾轉反側,枯坐到天明的淒楚與寂寞。

天痕看得一呆,過得半晌,才緩過神來,不覺環視四下,望著壁上的字畫,道︰「小眉,這可能就是當年那名鳳夫人的寢室吧!」小眉恍然大悟,噢地一聲,不由也隨著天痕朝牆壁瞧去。天痕見東側掛了一幅淡墨山水,墨跡斑斑,宛若黑玉,畫得是一座雄奇俊秀的山峰,雲蔚繚繞,神似蓬萊,忽听小眉字字念道︰「一……石……插天……與……碧雲……齊……」

天痕一凜,隨目望去,果然見字畫右上角有這一行小字,隨即微笑道︰「小眉,你可這幅畫里的山叫什麼?」小眉搖首,詫異驚道︰「難道天痕哥哥知道?」天痕頷首道︰「我去過,它叫齊雲山,這‘一石插天,與碧雲齊’八字,就是此山山名的由來。」小眉嫣然一笑,羞澀道︰「天痕哥哥真是見多識廣,不像小眉什麼都不知道……」天痕見此一畫,卻勾起往事,不禁想起思遠來,頓時心意闌珊,不覺輕嘆一聲,又見西側還懸有一幅畫像,便走了過去。

但見那畫像中畫了一名白衣女子,豆蔻年華,容貌極美,儀態典雅,人淡如菊,風姿楚楚,宛似天上不食煙火的仙子,踏月而來,彌留余香。

小眉明眸一亮,忍不住贊道︰「這位姊姊長得真美呀!」天痕卻是心頭一凜,只覺這女子容貌頗似自己數月前邂逅的那名少女雲裳兒,忽又見左下首有淡淡的字跡,宛若油脂,當下凝眸一觀,只見其上寫著「鳳舞翩躚,龍隱道藏,浮雲過眼,清水猶寒」數字。

小眉喃喃自語,忽喜道︰「鳳舞翩躚,鳳舞翩躚,難道這女子就是那鳳夫人?」天痕頷首道︰「或許吧,不過這些字卻是後來有人添上去的。」小眉一奇,瞪大雙眸,天痕微笑,伸手指著字跡道︰「這些是臘,故而呈半透明,臘跡里的紙質顏色相差不大,明顯為後來添上,而且還沒添了幾年,不信你仔細看。」小眉細細一瞧,果然如此,不覺對天痕的觀察能力敬佩不已,又听天痕道︰「字下右角,有那滴臘之人的落款,叫水雲寒。」

小眉奇怪道︰「這叫水雲寒的人,要落下這些字跡做什麼呢,既然要落,為何偏偏要滴臘為字呢?」天痕眉頭皺起,道︰「這里我也想不明白,若想隱藏,也不合道理,細心之人一眼便能看出。」

小眉想著想著,忽然突發奇想,驚道︰「我知道了。」

天痕微笑道︰「那你說來听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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